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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我也談談翻譯

冰心全集第七卷 冰心 1568 2018-03-20
《當代文學翻譯百家談》的編輯同志,早就要我寫翻譯的文章了,季羨林同志也常常提醒我。但是我總不敢動筆。理由很簡單,我沒有翻譯過多少東西,不能算是一個翻譯家。我又只懂得一種語言——英語,還不精通(為要通過碩士考試,必須有兩種外國語。我在美國留學期間,曾學過一個暑期的法語,考試過後,也就忘得差不多了!)在翻譯上有很大的局限性。我還有過痛苦的經驗:我在美國大學的碩士論文,是李清照漱玉詞的英譯。題目是我的導師替我選的,這對我真是一件十分艱苦的工作!我硬著頭皮,把漱玉詞譯成一段一段的散文,然後每星期一次到導師家裡,一邊吃著茶點,一邊商量著把它譯成“詩”。就這樣,每星期譯一首,半年的工夫,勉強把論文寫成了。至今想起來還在難過,幸而沒有一個中國人看見過我那篇論文!因此,我不敢再做翻譯的工作。

1927年的冬天,我從美國同事那裡,看到幾本黎巴嫩詩人紀伯倫自己用英文寫的散文詩,我尤其十分喜愛其中的一本,,我喜愛它那滿含著東方氣息的超妙的哲理和流麗的文詞。正好第二年我在燕京大學講一門“習作”課,我就請習作班的同學們分段翻譯了出來,然後我再個別地和他們討論商量,但修改後的譯稿竟沒有收集起來。 1930年,我母親逝世後,我病了一場,病榻無聊,重看這本,覺得實在有移譯出來公諸同好的必要,就在1931年把它譯完,正好新月書店向我索稿,我就交給他們了。 這以後,大概是五十年代中期吧!我又翻譯了印度哲人泰戈爾自己用英文寫的散文詩《吉檀伽利》和,還有幾篇短篇小說。泰戈爾是我心儀已久的詩人,(特別我自五十年代初以後,去過印度三次,對於他的作品的背景,比較有些認識。)他的詩和紀伯倫的一樣,也有充滿了東方氣息的超妙的哲理和流麗的文詞,但他們的社會和家庭背景不同,宗教信仰不同,泰戈爾的詩顯得更天真,更歡暢,更富於神秘色彩,而紀伯倫的卻像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對年輕人講處世為人的道理,平靜裡卻流露出淡淡的悲涼。總之,我翻譯這兩位作家的散文詩的時候,都沒有感到辛苦,只得到一種美的享受!後來我又應印度作家安那德之約,譯了一本他自己用英文寫的童話《石榴公主》,也因為我到過印度,作品中的故事背景,我還可以領會一些。此後,又譯過尼泊爾國王馬亨德拉的詩集,那是“上頭”給我的任務,原詩的英譯本是有韻的,我也只好譯成一些合轍押韻的句子,就顯得吃力了。大概是1978年吧,有關方面又交給我一本馬耳他總統布蒂吉格的英譯散文詩《燃燈者》。這本詩集在我手裡耽誤了很久,直到1980年五月我從日本訪問回來,才匆忙地趕譯了出來。我沒有到過馬耳他,對那裡的風土人情,都沒有感性知識,也只好照著字面直譯下去。

等到六月中旬譯完抄好,我就病了,連序文也沒有譯出,就交捲了。 一般說來,我翻譯的文學作品很少。一是我只喜歡翻譯我喜愛的作品,而且必須是作家自己用英文寫的,我總擔心重譯出來的東西,不能忠實於原作。 第二,我只敢翻譯散文詩或小說,而不敢譯詩。我總覺得詩是一種音樂性很強的文學形式。我在美國留學的時候,聽過好幾門詩歌的課。有許多英美詩人的作品,都是我所喜愛的。如莎士比亞,雪萊,拜倫等。當老師在台上朗誦的時候,那抑揚頓挫的鏗鏘音節,總使我低迴神往,但是這些詩句要我用漢文譯了出來,即使是不失原意,那音樂性就都沒有了。 我一直認為譯詩是一種賣力不討好的工作,若不是為了辭不掉的“任務”,我是不敢嘗試的。

第三,我覺得要譯好外國文學作品,必須比較豐富地掌握一些本國的文學詞彙。在遇到好句的時候,詞彙多了才有斟酌選擇的餘地。在選擇到一個適當的字眼,來移譯某一個好句的時候,往往使我歡欣累日。這快樂比自己寫出一篇滿意的作品還大,可惜的是這種快樂的享受並不常有! 關於文學翻譯,我所能談的就是這些了。 “淺”人無“深”語,這篇漫談能廁入“百家談”之列,我深深感到榮幸而又慚愧。 1983年10月12日月初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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