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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我是怎樣寫《繁星》和《春水》的

冰心全集第五卷 冰心 2127 2018-03-20
“五四”以後,在新詩的許多形式中,有一種叫做“短詩”或“小詩”的。這種詩很短,最短的只有兩行,因為我寫過《繁星》和《春水》,這兩本集子裡,都是短詩,人家就以為是我起頭寫的。現在回憶起來,我不記得那時候我讀過多少當代的別人的短詩沒有,我自己寫《繁星》和《春水》的時候,並不是在寫詩,只是受了泰戈爾的影響,把自己許多“零碎的思想”,收集在一個集子里而已。 經過是這樣的:五四運動的時候,我還在大學預科,新文化的高潮中,各種新型的報刊多如雨後春筍,裡面不但有許多反帝反封建的文章論著,也有外國文學的介紹批評,以及用白話寫的小說、新詩、散文等。在我們求知欲最旺盛的時候,我們在課外貪婪地閱讀這些書報,就是在課內也往往將這些書報壓在課本底下,公開的“偷看”,遇有什麼自己特別喜歡的句子,就三言兩語歪歪斜斜地抄在筆記本的眉批上。

這樣做慣了,有時把自己一切隨時隨地的感想和回憶,也都拉雜地三言兩語歪歪斜斜地寫上去。日子多了,寫下來的東西也有相當的數量,雖然大致不過三五行,而這三五行的背後,總有些和你有關的事情,看到這些字,使你想起很親切很真實的情景,而捨不得丟掉。 這時我偶然在一本什麼雜誌上,看到鄭振鐸譯的泰戈爾連載,(泰戈爾的詩歌,多是採用民歌的形式,語言美麗樸素,音樂性也強,深得印度人民的喜愛。當他自己將他的孟加拉文的詩歌譯成英文的時候,為要保存詩的內容就不採取詩的分行的有韻律的形式,而譯成詩的散文。這是我以後才知道的。原文是不是民歌的形式,我也不清楚。)這集裡都是很短的充滿了詩情畫意和哲理的三言兩語。我心裡一動,我覺得我在筆記本的眉批上的那些三言兩語,也可以整理一下,抄了起來。在抄的時候,我挑選那些更有詩意的,更含蓄一些的,放在一起,因為是零碎的思想,就選了其中的一段,以繁星兩個字起頭的,放在第一部,名之為《繁星集》。

泰戈爾的是一本詩集,我的《繁星集》是不是詩集呢?在這一點上我沒有自信力,同時我在寫這些三言兩語的時候,並不是有意識地在寫詩,(我上新文學的課,也聽先生講過希臘的小詩,說是短小精悍,像蜜蜂一樣,身體雖小卻有很尖利的刺,為諷刺或是講些道理是一針見血的等等。而我在寫《繁星》的時候,並沒有想到希臘小詩。)所以我在一九三二年寫的《全集自序》中,曾有這麼一段: 水》……《繁星》、《春水》不是詩,至少是那時的我,不在立意做詩。我對於新詩,還不了解,很懷疑,也不敢嘗試。我以為詩的重心,在內容而不在形式,同時無韻而冗長的詩,若是不分行來寫,又容易與詩的散文相混。 我寫《繁星》,正如跋言中所說,因著看泰戈爾的,而仿用它的形式,來收集我的零碎的思想……這是小雜感一類的東西……。

現在,我覺得,當時我之所以不肯稱《繁星》、《春水》為詩的原故,因為我心裡實在是有詩的標準的,我認為詩是應該有格律的——不管它是新是舊——音樂性是應該比較強的。同時情感上也應該有抑揚頓挫,三言兩語就成一首詩,未免太單薄太草率了。因此,我除了在二十歲前後,一口氣寫了三百多段“零碎的思想”之外,就再沒有像《繁星》和《春水》這類的東西。 以後,在一九二一年二月,我在西山寫了一段短小的散文《可愛的》,寄到《晨報副刊》去,登出的時候,卻以分行的詩的形式排印了,下面還附有編者的按語,是: 欄裡,也沒有不可(分寫連寫本來無甚關係,是詩不是詩,須看文字的內容),好在我們分欄,只是分個大概,並不限定某欄必當登載怎樣怎樣一類的文字;雜感欄也曾登過極饒詩趣的東西,本欄與詩欄,不是今天才打通的。

於是,我才開始大膽地寫些新詩,有的是有韻的,也有的是無韻的,不在這篇題目之內,暫且不去提它了。 以上把《繁星》、《春水》的寫作歷史交代過,現在我自己重翻這兩本東西,覺得里面有不少是有韻的,詩意也不算缺乏,主要的缺點——和我的其他作品一樣——正如周揚同誌所說的,“新詩也有很大的缺點,最根本的缺點就是還沒有和勞動群眾很好的結合。”也就是說當時的我,在轟轟烈烈的反帝反封建的偉大斗爭時代,卻只注意到描寫到身邊瑣事,個人的經驗與感受,既沒有表現勞動群眾的情感思想,也沒有用勞動群眾所喜愛熟悉的語言形式。音樂性還是重要的,勞動人民在情感奔放的時候,唱出的總是有韻的,我還沒有讀過工農兵寫的無韻的詩。至於形式的短小,卻不是一個缺點,現在絕大多數的民歌,不就是在短小的四句之中,表現出偉大的革命氣魄和崇高的共產主義精神麼?勞動群眾的詩,短小而不單薄,豪邁而不草率,此中消息,還得從詩人的思想意識裡去挖!一九五九年三月十八日們把春天吵醒了》。 )附補充的幾句話:

這些年來,我常常收到小朋友的來信,信中附有短詩,要我給他們“教正”,我既不能一一作答,而且我也沒有什麼作詩的秘訣,我想這件事,教師們倒可以指導,幫忙,假如你看見孩子們在課外做些小詩,千萬不要掃掉他們的雅興,告訴並介紹他們多讀古今中外的好詩,和詩的種種格律,在音樂性方面,要教會我國的“四聲”(平、上、去、入)五音(齒唇舌鼻喉),學會用仰揚頓挫的音節寫出他們心中真摯的感想,使人看過後,能肯得下來,就是一首好詩,這是我在《繁星》、《春水》中所沒有做到的,希望小朋友的語文老師們,在這方面多教導他們,不要讓一個可以成為詩人的孩子,從你手下滑過。 一九八○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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