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呵!這零碎的篇兒,你能看一看麼?這些字,在沒有我以前已隱藏在你的心懷裡。”
——錄《繁星》一二○冰心一九二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春水!又是一年了,還這般的微微吹動。
可以再照一個影兒麼?
春水溫靜的答謝我說:我從來未曾留下一個影子,不但對你是如此。 ”
四時緩緩的過去——百花互相耳語說:“我們都只是弱者!
輪流著做罷,憔悴的杯也輪流著飲罷,上帝原是這樣安排的呵!
青年人!你不能像風般飛揚,便應當像山般靜止。浮雲似的無力的生涯, 只做了詩人的資料呵!
蘆荻,趁風兒吹到江南去罷!
一道小河只經過平沙萬里——自由的,沉寂的,它沒有快樂的聲音。一道小河曲曲折折的流將下去,只經過高山深谷——險阻的,挫折的,它也沒有快樂的聲音。
我的朋友!感謝你解答了我久悶的問題,平盪而曲折的水流裡,青年的快樂在其中蕩漾著了!
詩人!不要委屈了自然罷,要淡淡的描呵!
一步一步的扶走——怎的這般高遠呢?
月呵!
什麼做成了你的尊嚴呢?深遠的天空裡,只有你獨往獨來了。
倘若我能以達到,何處是你心的盡頭,可能容我知道?
遠了!
遠了!
我真是太微小了呵!
忽然了解是一夜的正中,白日的心情呵!
不要侵到這境界裡來罷。
南風吹了,將春的微笑從水國里帶來了!
弦聲近了,弦聲遠了, 無知的人的命運也跟了去麼?
白蓮花!
但也何妨讓同在水里的紅蓮來參禮呢?
自然喚著說:“將你的筆尖兒浸在我的海裡罷!
人類的心懷太枯燥了。 ”
沉默里,
心呵!為著宇宙,為著眾生。
紅牆衰草上的夕陽呵!快些落下去罷,
冰雪裡的梅花呵!
你佔了春先了。看遍地的小花隨著你零星開放。
詩人!眾生的煩悶要你來慰安呢。
山頭獨立,
只能提著壺兒同情的水從何灌溉呢?
她原是欄內的花呵!
先驅者!你要為眾生開闢前途呵,束緊了你的心帶罷!
平凡的池水——臨照了夕陽,便成金海!
小島呵!無數的山峰沉淪在海底了。
吹就雪花朵朵——
我只是一個弱者!光明的十字架容我背上罷, 我要拋棄了性天裡暗淡的星辰!
大風起了!
影兒欺哄了眾生了, 月兒何曾圓缺?
一般的碧綠西湖呵,你是海的小妹妹麼?
天高了,星辰落了。
晚風又與睡人為難了!
詩人!自然命令著你呢,聽它呼喚!
漁舟歸來了,
牆角的花!你孤芳自賞時,
青年人!從白茫茫的地上找出同情來罷。
嫩綠的葉兒顏色一番一番的濃了。
老年人的“過去”,在沉思裡都是一樣呵!
太空!揭開你的星網,容我瞻仰你光明的臉罷。
秋深了!
樹葉兒穿上紅衣了!
水向東流,詩人,你的心情能將她們牽住了麼?
黃昏——深夜藤蘿上的密雨,可能容我暫止你?病的弟弟剛剛睡濃了呵!
小松樹,容我伴你罷,山上白雲深了!
晚霞邊的孤帆, 完成了“自然”的圖畫。
春何曾說話呢?
已這般的溫柔了世界了!
旗兒舉正了,
山有時傾了,海有時湧了。一個庸人的心志卻終古豎立!
不解放的行為,
人在廊上,拂面的微風裡知道春來了。
螢兒自由的飛走了,
自然的微笑裡,融化了人類的怨嗔。
何用寫呢?
便是詩了!
雞聲——它自己可曾得到慰安麼?
微倦的沉思裡—— 將詩情吹破了!
春從微綠的小草里對青年說:“我的光照臨著你了, 從枯冷的環境中創造你有生命的人格罷!”
五四
白晝從哪里長了呢?
都困慵得不移動了。
五五
野地裡的百合花,是你的朋友罷。
五六
狂風裡——造物者塗抹了他黃昏的圖畫了。
五七
小蜘蛛!停止你的工作罷,只網住些兒塵土呵!
五八
冰似山般靜寂,詩人可以如此的支配它麼?
五九
乘客呼喚著說:小心霧裡的暗礁罷。 ”
舵工寧靜的微笑說:“我知道那當行的水路,這就夠了!”
六○
流星—— 只在人類的天空裡是光明的;它從黑暗中飛來,又向黑暗中飛去,生命也是這般的不分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