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寶兒娃娃:『忘川』曼珠沙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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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到凡間的時候她輕悄悄的從佛腳趾邊溜過,她小心的望了佛一眼,佛閉目微微一笑,她縮下肩頭,仍是一躍入了這濁世......
她著地便悔了,終究只是株修煉不到火候的曼珠沙華啊,她靠在這條無名小河的岸邊,擺弄著自己沾了泥土的白色袍袖,她只成半形,離了這片未開的花田,便走不動一步,你若是沿著河岸向東走出千餘步,沿路見到的委靡的曼珠沙華,便是她的傑作。
百無聊賴的望著河水發呆,驀地聽到一陣輕快的步子由遠及近,她忙化了原形躲於花田間看向來人,卻在那一瞬怔住,無語。
他打著赤膊挑著一擔柴,雙鬢熱汗直淌,就連黝黑的身上也是亮亮的全是汗。正值斜陽西下,殘蟬嘶聲裂肺的叫著,他似是走得躁了,將柴擔扔於柳樹下,直直的就向河邊走去。
她不錯眼珠兒的望著這漢子,心頭竟是一陣莫名的跳,此時斜陽已沉,一瞬花開。
咦!
他有著好聽的南方聲調,輕慢的帶著絲不經心的勁兒,他從河中慢慢走上來,只見方才尚是青綠的花田,此時已成潔白的花海,空氣中飄蕩著若有似無的撩人香氣。
他著魔般向她走來,她竟是縮起花瓣有了絲羞意,他捧起花朵,輕柔的梳理著如銀白絲帶般的花瓣,眼中是憐愛的笑意。
於是翌日同時,他在河岸邊看到了那一身素裳的絕色女子帶著笑招呼自己,她說她叫曼珠沙華。
他叫她曼珠,他憨得不敢望她,只瞅了下她的眼睛,便漲紅了一張臉。
她掩袖一笑,你叫個什麼?
吳青。
吳青,吳青......她喃喃念著,又是一笑,便急匆匆的跑了開。
他呆立原地,眼前仍是她明媚的笑意。
而吳青二字自此就烙刻在了她心裡,便是她用了百年的時候,念了萬遍的心經,也抹不去,消不掉。
吳青說,這裡是江南,這個村子沒有名字。
吳青說,他一人過活,日子清寒卻也逍遙自在。
吳青說,這方素帕子是他趕了百里的山路由鎮上買來的。
上面帶著他的汗帶著他的熱。
吳青說,吳青說,吳青說……
她仰望著繁星點點,心中只餘下個憨憨的農家漢子,滿頭大汗攥著一方素帕子站在河岸邊上等她。
於是她日日盼著這日頭西下,日日潛心修煉。
終有一日,他說,曼珠啊,我雖沒幾個錢,但還有把子力氣的,我不會虧了你的。
他滿頭大汗,在這臘月的日子裡,他的衣角讓他絞擰得不成樣子,忽然他就抬起頭,直直盯住她的眼睛,憨憨的說,咱一起過日子罷。
她紅了臉輕輕應了聲好。
他歡蹦亂跳的走了,說第二日來接她。
太陽升起之時,她愛憐的撫過柔嫩的花朵,然後一片焦土,她作全形立於岸邊,眉角含春等他。
她從沒離開過花田,去往村子的路上她好奇的打量著世間一切。
進到村子的時候,全村人都站在各家門前,或欣羨,或嫉妒,或冷眼旁觀。她一概不知,只是任他牽著來到村子角落的一處破屋前。
這兒便是我家了。
一句話,她同他在這破屋裡住了近四年的時候。
她從不叫苦,他從不讓她動活計一分。
她從不喊餓,她不用吃飯也能活下去。
她只是跟在他身邊,淡淡的笑,偶爾用帕子為他擦去額角的汗。不論這樣幾次,他都總是紅了臉嘿嘿傻笑,在她掌心輕輕印下一吻,逗得她癢癢的,咯咯笑起來。
她記得那年江上發了水,死了不少人。有時都能看到河岸邊衝上屍首來。
很快疫病蔓延到了村子裡。
老人和孩子一個接一個的死去,幾乎所有人都是病魔纏身,只除了她。
謠言四起。
那日陽光明媚,村里的男丁帶了繩子和一切能作武器的農具來到破屋前。
他大驚,你們這是做甚!
她是妖孽!全村人死的死病的病,獨獨她沒事兒,她定是煞星,當誅!
她不是!
他護著她,憑著一把子力氣拉著她衝出村人的圍打,向河岸跑去。
她任他拉著,不急不慌,有他在,無礙。
然,河岸那裡早有人擋著去路。
不多時全村人便聚齊了。
他看著他們個個怒目圓睜,殺氣騰騰的樣子,轉過身望著身邊的她,有我在,我不會讓他們傷你一分。
她笑,傾國傾城。
打死這妖孽!我看這姓吳的小子著了這妖孽的道兒,大不了連他也打死!
不知誰喊了句,立時殺聲震天。
她漸漸失了笑,他的血不住飛濺到自己臉上,沾染到自己雪白的袍裙上,那腥紅的溫暖的液體啊,從他身上汨汨流出,他只是抱著自己,把自己壓在身下,在自己耳邊沉沉的呼吸咬緊牙關不求饒不呻吟。
吳青?她覺得他變冷了,他平穩的心跳忽快忽慢,他的呼吸輕得若有似無。她喚著他的名字。
曼珠,他一開口,污血嗆出,噴了她一臉,他艱難的用手指擦去一點點,卻又增加一點點,對不住,弄髒了你的臉……
對不住,不能再護著你了……
他的頭歪在她的頸窩,有溫暖的液體流進衣領。
白衣血紅,人已逝。
她似乎明了,抱著他尚未僵硬的身子,輕輕搖晃,吳青?
再無人應。
再無笑容。
眼睛酸澀,與他那同樣溫暖的液體流出來,她拭過,卻沒有顏色。
驀然尖嘯,驚了天地。
水漲,雲動。
村人驚懼,紛紛說,快些打死她,怕這妖孽要作怪!
原來,他一直承受著如斯痛苦……
她沒有還手,只是撲在他僵硬的身體上,臉貼著臉,是同樣的冰冷。
夜風呼嘯,幽魂哀嘆。
她睜開眼,皎月於天。
呵呵……
她低下頭,他緊緊抓著一株殘敗的曼珠沙華,沒有閉眼。
一瞬焦土,一瞬花開。
那血腥的紅色,在冷月下,妖艷冰冷。
佛說,你悔麼。
她蜷伏於佛腳邊,不悔。
佛點頭,那你去。
她謝過,一躍,入地獄。
魔說,不可。
她跪於魔腳下,我只盼見他一面。
魔說,不可。
於是她徘徊於黃泉之路,不肯離去。
最後魔莫可奈何,只可在這黃泉之路上遠望。
她欣然,儘自己全力滿佈了三途河邊。
轉瞬百年,卻不曾見到他。
一日魔來到她近前,你悔麼。
她被耗去了精氣,已容顏盡毀,她笑,聲音嘶啞難以入耳,不悔。
魔點頭,指向那三途河中搖槳的老者,離去。
她入不了水,在岸邊呼喚他的名字。
吳青!吳青!
老者只是一徑搖著自己的槳,不緊不慢,腰間別著一株殘敗的曼珠沙華。
吳青!吳青!
那聲聲如泣的呼喚,被這永夜的風撕成碎片,化作無盡的哀愁。
永生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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