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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道不同不相為謀

省委書記:K省紀事 陆天明 2967 2018-03-20
張大康進門前,馬揚正坐在地上,捆紮一捆捆的書。為防灰土,他戴著一頂用舊報紙做的帽子,還穿著一件藍布工作大褂和一雙特大號的軍用翻毛皮靴,嘴裡還哼著門德爾鬆的一支什麼小夜曲。 張大康笑道:“勝利大逃亡啊勝利大逃亡……沒想到,精明如馬揚之流的,居然也會有今天那會兒我就跟你說,別呈能,別給中央寫什麼條陳。你小子就是不聽。嘩嘩嘩,六七萬字,痛快,矛頭還直指K省主要領導。馬揚啊馬揚,你真以為你是誰呢” 馬揚端起酒杯,放到鼻尖前嗅了嗅,平靜地一笑:“我沒寫條陳。這種說法不准確。” “那六七萬字的東西是什麼” “看法。僅僅是一點個人看法而已。字數嘛,是多了點……但肯定不是呈給中央的'條陳'……充其量也不過是應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員所約,寫的一篇學術討論性的文章而已。”

“個人的看法在歷史面前總是蒼白無力的,如果你不順從歷史的願望的話……” “但歷史的真諦就是要讓每一個人詩意地存在。” “哈哈。哈哈。好一個'詩意'。”張大康扁扁嘴大聲笑道。 馬揚不說話了。他常常這樣,覺得自己已經把觀點闡述清楚了,便會及時地從爭論中撤出。保持適度的沉默便是最有力的雄辯。他還認為,必須留出足夠的餘地,讓對方自己去思考。唇槍舌劍,只能把對方逼到無話可說的絕境,但問題最後的解決,還是要靠對方自己在思考中去完成。 “貢開宸很快就要被免職了。你知道嗎”張大康突然轉入“正題”。問。 馬揚淡然一笑:“是嗎” 張大康端著酒杯站了起來,問:“你不信” 馬揚又笑了笑:“你信”

張大康再問:“你為什麼不信” 馬揚反問:“我為什麼要信” 張大康做了個幅度很大的手勢:“許多人都在這麼說……” 馬揚莞爾一笑地嘆道:“真可惜了你還是K省強勢群體的一位傑出代表人物,居然也在拿民間傳說來做時局判斷的依據。K省啊,我可憐的K省,你怎麼會有光輝前程呢” “貢開宸家裡的人也這麼說……” “貢家人哪一位貢志和他沒這麼瞎嚷嚷吧沒有吧” “但你總得承認貢開宸這一回是嚴重受挫了。從北京回來他肯定要收斂、沉悶上一段時間。他一定得找個安靜的角落,去療救自己的傷口。這是個機會,馬揚,你不覺得嗎這是個難得的空檔。別走啊。留在K省,你我正好可以放開手腳好好乾一番。南方人才濟濟,有你一個不多,缺你一個也不少。去那兒湊啥熱鬧嘛。乾脆就到我公司來幹吧。只要你願意到恆發來,董事長,總經理……隨你挑……年薪嘛,咱們絕對不少於這個數……”說著,張大康便伸出五個手指,在馬揚面前用力地晃了一晃。

“五萬”馬揚故意問道。 張大康一聳眉毛:“五萬你把我當什麼了五十萬怎麼樣,還說得過去吧劉備請諸葛亮,也就三顧茅廬,一杯薄酒。你老人家仔細算一算,我上你這兒來過多少回了少說也有七八、十來回了吧上我那兒去吧,我保證給你一個自由發揮的空間……” 馬揚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自由空間'哈哈哈哈……老同學,這幾個字從你嘴裡蹦出來,我怎麼聽著那麼彆扭資本家會給他的僱工一個自由發揮的空間這又是你自己的新創造吧哈哈。哈哈哈哈……真可以去拿諾貝爾經濟學獎了。可我還沒弱智到了會相信這種鬼話的程度” 張大康不無有些尷尬地一笑:“你小子又在臭我。是不”馬揚沉靜下來:“咱們先不說你我之間那點臭事。有一點,你的判斷有重大失誤。這麼多年,誰聽說貢開宸公開承認過自己會受挫誰又告訴你,貢開宸受挫了就會沉悶我曾經認真研究過他。K省是他一生的夢想。K省在他老人家的治理下,曾經非常輝煌過。多年來,他在中央一些要人的心目中有相當的影響。目前雖然困難重重,但你必須承認,這老頭身上有一種過人的韌性,過人的攻堅能力。他絕不會主動要求離開K省。絕對不會。即便這麼做了,也只是一種政治姿態,決非他的本意,也絕不會產生真實結果。他認為他在K省還有許多要做的事沒有做。他還會抓住大山子問題,大做文章,從大山子找到突破口,把整個K省的工作再拱上一個台階。而中央也會權衡,當前在中國,能主持K省工作,比較好地解決K省問題,暫時看來還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所以,根據我的判斷,中央絕對不會免去這位貢大人的職務。在這種情況下,貢開宸殺回K省,重打鑼鼓另開張,第一件事,他要幹什麼他必然要整肅內部,穩定隊伍。他必然要拿我這個'刺兒頭'開刀,這是他別無選擇的選擇。任何一個政治家都會這麼幹的。曹操不殺楊修,何為曹操所以,老同學啊,你就別再勸我留在K省了。你勸我留下,就是在要我的小命。最後,我再次向你重申,我馬揚這輩子絕對不會下海。我鼓勵過許多人下海,其中也包括你老兄,但我絕對不下海,也包括到你恆發去拿幾十萬的年薪當什麼董事長老總什麼的……”

張大康冷冷一笑道:“你這算什麼理想信念還是愚忠固執” 馬揚嘆道:“隨便你算它什麼都可以,也許,這就叫,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吧……” 張大康沉默了,最後只得苦笑笑指著馬揚的鼻子,啐嗔道:“你他媽的,整個兒一個貢開宸的翻版,誰說誰啊” 張大康帶著強烈情緒化的腳步聲,笨重而又快速地,終於消失在樓道盡頭。馬揚臉上的笑容也隨之一點點凝固了,僵化了,淡漠去了。當這笑容最後從他唇邊完全消失時,他嗒然低垂下了腦袋,完全失去了先前的那份心情,再去收拾行裝。應該承認,馬揚對自己選擇“逃亡”,是心有不甘的。真可謂“既知今日,又何必當初”這麼多年,何必在這“灼人的太陽地裡”,苦苦守望著這片“麥田”,以至“淪落到今天這一步早就可以走的嘛。這些年,從中央到地方的公務員隊伍裡,多少像他這樣被稱作“年富力強”的當任幹部掉頭他去,進入商海。商海裡又有多少條民營的國營的“大船船老大”,向他們這些年輕的廳局級科處級幹部發出過各種各樣極具誘惑力的“召喚”。他從未懷疑,自己去辦公司,即便不能說比張大康“之流”辦得更好,也絕對不會次於他。讓個人擁有幾部大奔,幾幢小樓,幾個國際頭銜,應該說是“小菜一碟”。但他沒走。不走的理由,他從不迴避,他看重公務員群體對整個體制的那點“影響力”。他從不迴避,他的志向並不在辦好一兩個公司上。他認為現在,對於中國,更重要的是創造出一個能讓所有的公司都辦得起來,並且能讓它們中的大多數辦得興旺的環境,條件。這對於已經走上改革不歸路的中國來說,可以說是“致命”的。中國當然缺乏優秀的企業家老闆。但同樣不庸置疑、但往往被人們議論得較少的卻是,中國更缺乏真正能按人民的需要和經濟發展的需要來操作和改造整個體制的優秀公務員和傑出的政治家。在這一方面,也許可以說他的胸臆間還蕩漾著一股“學者”的迂執和激情。曾幾何時啊,K省這塊地面,居然也容不下他這小小一個五尺之軀了……幾乎在這同一時候,馬揚的夫人,黃群卻心急如焚地乘在這一輛裝運大件行李用的一三O小貨卡駕駛室裡,正火速向自己家跑來。車廂裡還坐著幾位看外表也並不壯實的搬運工。雨後的大山子露天礦區街道上,佈滿了大小不等的水坑和叫賣零食的小攤兒。小貨卡一路顛簸,彈跳,快速進出水坑。水珠紛紛飛濺到街道兩旁的攤主們身上,引發一片詈罵:

黃群急匆匆推門走進房間,四下里掃了一眼,便數落開了:“這爺倆怎麼回事嘛多半天功夫就打了這麼幾個包”隨後又發現了那個高檔酒瓶,不高興地問:“那個張大康又來過了” 馬揚一邊加快手裡的動作,一邊歉疚地解釋:“我跟大康就聊了幾分鐘……小揚剛回來……我們都正在努力嘛……”趕緊埋頭去收拾另一堆東西。 黃群忙制止:“行了行了。先別管那些東西了……你們趕緊走。” 馬揚一愣:“什麼叫'先別管'先別管,什麼時候再來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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