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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宣傳部長 吴国恩 9444 2018-03-20
熱帶風暴來了。 宣傳部長培訓班開到一半,省防汛抗旱指揮部發出了藍色預警,熱帶風暴羅娜正悄然在菲律賓以東的西太平洋洋面上形成,在向西北移動的過程中不斷加強,將於三天后在楚西等沿海城市登陸。通知稱,“羅娜”威力將是五十年一遇的。 警報發出當天,陳默接到了縣委書記董嵬的電話,說,陳部長,不好意思,羅娜來了,你的學習只怕要中斷了。縣委縣政府決定,副縣級以上領導要分別下到鄉鎮指導抗擊羅娜的工作。請你克服一下,等結束了再找機會去學習吧,學校那邊,我們已經給你請了假。 有幾個沿海縣的宣傳部長也接到了縣里的電話。培訓班一下子去了七八個人,只剩二十多人,上起課來也沒意思,學校乾脆把大家都放了回去,宣傳部長培訓班就這樣半途中斷了。

陳默給部裡打了電話,叫龍永壽安排司機來省城接。又分別給馬寧,賀年壽等人打電話,說了要回去抗擊羅娜的事情。打賀年壽電話的時候,恰巧那個叫韓娟的小女記者在旁邊。聽說陳默中斷學習回去是為了抗擊羅娜,韓娟搶過手機對陳默說,陳部長,我是小韓,韓娟啊。我想和您一起去隴水,報導一下隴水縣抗擊羅娜的工作,您看行不行?陳默笑著說,歡迎呀,只是,這次是很艱苦的,還可能會有危險,你不害怕吧?韓娟笑著說,我不怕,我到哪兒找您?陳默說,把你的手機號給我,等下我再聯繫你吧,我的車還要從隴水過來,估計下午才要到這裡,我們連夜走,涼快。 打完電話後,陳默乾脆在寢室裡睡了一覺,等待部裡的車到來,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部裡的司機小劉打來電話才醒過來。

一個小時後,陳默他們上了車。先到電視台接了韓娟,一起在城裡吃了晚飯。韓娟因為要去採訪的是抗擊熱帶風暴,有些興奮,說,陳部長,我這次跟著你去隴水,有兩個要求。陳默笑著問,什麼要求呀,說說看?韓娟笑著說,第一個要求,請您從電視台抽一個攝像人員給我,我自己雖然帶了攝像機,但扛不動。陳默說,這個好辦,我叫縣電視台給你派一個身強力壯的男攝像跟著你就是了。韓娟笑著道謝,說,第二個條件,我要始終跟著你到前線,你到哪裡我要跟到哪裡。陳默大笑,說,這個怕不成,前線當然要去,但不是跟著我,還是跟董書記和林縣長吧。 又半小時後,小車已經行駛在高速公路上了。龍永壽打來電話,問道,部長,小劉接到您了嗎?陳默回答說,接到了,我們現在高速上。龍永壽就笑,說,連夜回來呀,其實不急的,你們可以明天早上回來,連夜回來也太勞累了。

陳默問,現在縣里的情況怎麼樣? 龍永壽笑著說,像打仗一樣,都動員起來了,縣里還劃分了責任區,我們宣傳部的責任區在烏龍鄉,重點是烏龍河沿岸的安全。我現在就已經在這裡了,部裡的所有同志都和鄉干部一道進村入戶通知農戶。烏龍河沿岸,縣委的牽頭領導是您,縣政府那頭的牽頭領導是張子誠縣長,他也已經到了。您放心吧。 烏龍河是隴水縣的最大的一條河,也是縣城的飲水源頭,縣城十多萬人和酉縣縣城的十多萬人,都飲用這條河的水。烏龍河早年進行了梯級開發,從隴水縣城上去有四座大壩,應該說是具有相當強的抗災能力的。當下,陳默問龍永壽,龍部長,四個大壩你們都檢查了沒有?目前四座大壩的蓄水高程是多少?如果下暴雨漲洪水,這四個水庫可以蓄多少水?龍永壽匯報後,陳默說,龍部長,你看是不是和子誠副縣長接一接頭,我感覺這些大壩目前的蓄水高程高了一些,建議四座大壩同時開闡放水,把庫容空出來。

龍永壽回答說,部長,您考慮得真是太細緻了,我馬上給子誠副縣長匯報。 陳默說,我們估計要半夜時間才到縣,另外和我一起回來的還有省衛視的記者小韓,你打電話給辦公室值班同志,安排一下賓館。 龍永壽同意了。又說,部長,你從省城回來,不如就在楚西休息一個晚上,看看嫂子和孩子,明天再回到縣里也不遲的。陳默笑著說,謝謝你,以後再說吧。 掛了電話,陳默很覺欣慰。龍永壽和羅蘭這兩個副部長確實相當得力,尤其是龍永壽,統籌能力和組織能力都很強,而且幹事也很踏實。真不明白這樣的干部為什麼只安排了一個正科級副部長的職務。在陳默看來,以龍永壽的能力,弄一個大局局長都是綽綽有餘的。 回到隴水縣城時,已經晚上十點半了。小劉問道,部長,回不回宿舍?陳默說,直接去烏龍鄉吧。小劉說,羅娜還在海上呢,也不急這一天半天的,還是休息一下吧。陳默說,羅娜雖然在海面上,但遲早要登陸的,我們就要抓緊沒登陸這一兩天的時間準備,這樣吧,先把韓記者送去賓館,我們再去烏龍鄉。

韓娟說,賓館我就不去了,我跟著您去鄉下。陳默笑著說,你還是去賓館休息一下吧,去鄉里沒有地方休息。韓娟笑著說,我正想體驗一下鄉干部的生活呢。 見韓娟執意要跟著,陳默說,那就一起去吧,到時候你不要說我沒有告訴你哦。 過了烏巢鎮,烏龍鄉還要繼續向西走。此時月光已經升起來。月光很好,天空湛藍,純淨得彷彿把人心都洗滌一次似的。陳默突然就來了情緒,說,小劉,可以關上燈慢慢走不?小劉笑了笑,說,可是可以的,但要保證領導的安全,關了車燈是違反規定的。 陳默就有些失望,說,多麼美的月色呀,開了車燈就看不清了。 小劉說,我把車停下來,我們賞賞月再走也行。 陳默笑了起來,說,翻過這個坡頂吧。 一會兒後,車終於爬到山頂了,眼前的一切豁然開朗。車燈熄滅,打開車門,月光一下子瀉進來,如同淌下一條銀河。陳默下了車,沐浴在月光下。暴風雨前的燠熱一下子被清涼的月光吸盡,陳默感覺月光一直照進自己的心裡,心也透明起來,通透起來。

從山頂上看去,遠近山巒皆朦朧如夢境。山下,可以看到縣城的萬家燈火,如同繁星。 真美呀。陳默的身後,韓娟張開雙手,感嘆起來。陳默此時心地純淨如水,有多少年,一顆心為慾望役使,從而對這美好月光錯過了領略?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韓娟突然輕輕地吟了兩句詩。陳默的心動了一下,剛剛自己心裡迴盪的,也正是張若虛的千古名作《春江花月夜》,這首寫月光的詩,真是把千古的寂寞和感傷都寫盡了,讀後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憂傷感。陳默不禁接著吟了起來,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陳部長,您也喜歡《春江花月夜》? 是啊,張若虛這首詩,既把月光的美描寫到了極致,也把人生短暫的無奈和傷懷抒發到了極致。嘆宇宙之無窮,哀吾生之須臾,讀了不由人不生感傷。陳默沉思著,好像是在回答韓娟,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古人吟月詩車載斗量,但就我看來,真正最美的,應該算《春江花月夜》了。

韓娟笑著說,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古人吟月,不過是幾種境界,一種是抒發人生苦短的感傷,一種是抒發親人兩地的別離愁緒。但真正把這幾種都融合在一起而能動人心魄的,也只有張若虛的這首了。 陳默驚嘆於韓娟對古詩詞的見解,不由得也興致盎然,和韓娟談起古代吟月詩來。陳默說,中國古代吟月詩,最早見的應該是中的部分作品,比較著名的如《詩經?國風?陳風》的詩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再接下來,也不乏吟月詩句,主題大多為抒發相思之苦,如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又如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再後來的漢樂府詩中,寫月亮的就更多了,有一首《聽月詩》不太著名,但我比較喜歡,詩是這樣寫的,聽月樓頭接太清,依樓聽月最分明。摩天咿啞冰輪轉,搗藥叮咚玉杵鳴。樂奏廣寒聲細細,斧柯丹桂響叮叮。偶然一陣香風起,吹落嫦娥笑語聲。不說看月而說聽月,確實讓人耳目一新。再往下,文人詩中吟月的成分就更多了,李杜白居易等人都有寫月的詩,尤其是李白最多,但我喜歡的只有《月下獨酌》的幾句,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韓娟不由得佩服起來,說,陳部長,想不到你對古詩是這樣通曉,簡直可以比我們的大學教授了。 陳默大笑,說,不過是喜愛而已,哪能和大學教授比啊。 韓娟說,我倒是比較喜歡張九齡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雖然也是寫情人相思之苦,但意境開闊。當然,杜甫的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也大類於此。至於蘇東坡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也許男人們喜歡這起句的奇崛,我倒是喜歡下半闋,不應有恨,何事常向別時圓和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兩個人正談著吟月詩,龍永壽打來電話,問到哪裡了。陳默說,快了,在路上。龍永壽說,路不好,您叫小劉慢慢開,注意安全。 路上,每當公路和烏龍河並行的路段,陳默都要把頭從車窗上探出去,烏龍河在月光下泛出銀一樣的光來,有的地方則被山影籠住。到大壩的時候,可以看見有人在壩上走的小小的影子,可以想像是巡堤的人。這看起來無比平靜的烏龍河,幾天后就會變得波濤翻滾,勢如奔馬而面目猙獰了。這條河,既是隴水和酉縣的母親河,也是懸在兩個縣城頭上的鋒利寶劍。每次熱帶風暴,這裡都是防範的重點,縣里一大半的力量都擺在這條河的兩岸。

到了鄉政府,龍永壽和幾個鄉干部模樣的人從鄉辦公室裡迎了出來。龍永壽快步走到車門邊,給陳默打開車門,笑著說,部長辛苦了。陳默下了車,和龍永壽握了手,說,辛苦的是你們呀。你們在家擔了千斤重擔。烏龍鄉黨委書記侯軍也過來握了手,說,陳部長,聽說您從省裡連夜趕來,我們很受鼓舞,您辛苦了。鄉長衛強比侯軍年齡大一點,高顴骨厚嘴唇,很憨厚的樣子,只叫了一聲陳部長,握了手就退到一邊了。 陳默接下來介紹了一下韓娟。大家都很熱情,紛紛和韓娟握手道了辛苦。侯軍請示道,陳部長,您看我們是進屋坐還是就在這院子裡坐?陳默看了水泥地上潔白的月光,笑著說,還是在這院壩裡坐吧,賞月談事兩不誤,也涼快。侯軍笑著說,行,只是蚊子多了一點,我叫他們多燒一點蚊香。

當下幾個人就折回辦公室搬凳子,在院壩裡擺成一圈,鄉長衛強不聲不響搬來一個藤椅,一定要陳默坐藤椅。陳默也不推讓,坐下了。 侯軍簡單匯報了一下鄉里抗擊羅娜的部署。烏龍鄉是縣委宣傳部和副縣長張子誠的聯繫點。之前,張子誠副縣長已經到烏龍鄉召開了全體鄉村幹部會議,部署了工作。具體來說,就是要預防特大泥石流、滑坡等自然災害的發生,確保烏龍鄉境內的一座大壩安全。還要注意一些山塘水庫的洩洪等等。侯軍說,今天上午開完會後,全體鄉政府乾部和宣傳部的干部都已經下到各村去了,重點是排查安全隱患,對一些可能發生泥石流和滑坡的村子農戶發出警報,要求他們明天開始撤離投親靠友,等險情排除後再回家。 陳默特別強調地問了一下烏龍河各支流的情況。這些小河很容易暴漲,可能形成險情。侯軍匯報說,已經加強了對每一條支流的監測,重要部位要責任到人,二十四小時值班。 正說著,就听到汽車轟鳴,一輛三菱越野車開著大燈開了進來。侯軍說,張副縣長回來了。大家站了起來,只見車門一開,張子誠高大的身子下了車,後面跟著秘書小趙。張子誠隔老遠就喊,陳部長,你回來了,我就有主心骨了,肩上的擔子也就減輕點了。陳默連忙迎上前去,說,張縣辛苦了,這個時候才回來呀。張子誠一身的灰土,看來確實是跑了不少地方,握手的時候竟然感覺他的手上粗糙異常。張子誠顯然是累壞了,走過去一屁股就在陳默的藤椅上坐下來,對著陳默說,去了一趟企業。聽說你回來了,我立即就趕了過來。陳默笑了笑,說,正和侯書記他們談一下防災減災的部署,你就來了,你先洗把臉吧。 張子誠也不客氣,叫侯軍,給我打盆子水來,再辛苦你們食堂大師傅給碗麵條。侯軍答應一聲交代下去了。一會兒就有人打了一盆水放在張子誠面前。張子誠蹲下去捧著盆子喝了一口水,在嘴裡嗚嚕嗚嚕地漱了一下,噗地一聲吐了,笑著說,路太爛,一轉車輪就像是打仗,嘴巴都塞滿沙子了。 張子誠洗了臉,才穩坐下來,說,部長,知道你要來,我本來是要等你的。但想到廣源公司的硫酸廠就在烏龍河邊上,不太放心,就去了那裡。 廣源硫酸廠在烏巢鎮那邊,離這裡有三十多公里路程。陳默不由得佩服起來,張子誠在縣里人緣不太好,特別是三德集團改革改制上,他堅持自己的立場不肯妥協,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廣源公司是三德集團剝離出來的一個公司,董事長就是陳默的老同學劉金鋒。當下陳默問道,那邊不會有什麼事吧? 難說。張子誠沉重地說。我給劉金鋒打了招呼,要他從明天開始停產幾天,等羅娜過去了再行生產,效果不太好。估計因為改制的事,他可能對我有意見,對我不理不睬的,我感覺並沒有引起他的重視。 陳默笑著說,這個劉金鋒,好心被他當成了驢肝肺,明天我再給他打個電話,這事還真是不能馬虎,出了事不得了。 一會兒麵條端來了,一人一碗。吃了麵條,張子誠的精神好多了,笑著說,我給部長匯報一下烏龍鄉的抗災部署?陳默笑著說,我們誰跟誰呀,剛才侯書記和我們龍部長已經匯報了。有個事我倒是要和你商量一下,這次抗擊羅娜,我們宣傳系統全體出動了,我感覺,還是要抽一些人出去跟踪全縣的抗災,多作一些報導。 張子誠就笑,說,宣傳系統的干部當然是由你調配呀。 陳默笑著說,現在不分什麼系統了,由你一起調配,只把廣播電視的幾個記者攝像人員抽出到各個抗擊戰場去採訪。另外,這位韓記者也要下到書記縣長他們的點上去,把我們縣的抗擊羅娜主戰場的情況向省衛視報導。 天已經很晚了,蚊子又多,雖然周圍燒了幾盤蚊香,但還是營營嗡嗡地圍著人轉。陳默見張子誠很疲倦,就提出休息了吧,明天還要早起呢,你已經很累了,可陪不動我。張子誠就笑,說,確實,我現在最渴望的就是睡一覺。 陳默問侯軍道,張縣長休息的地方准備好了沒有?侯軍說,鄉里沒有招待所。好在鄉干部都下村去了,我們把鑰匙全扣了下來,由秘書領著大家到鄉干部的房裡休息吧。 侯軍很細心,給陳默、張子誠、韓娟分的是女幹部的房子。陳默分到的是鄉婦聯主席的房間,躺在潔淨的床上,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早上陳默起來得很早,一起床就發現天已經不知不覺地變了,昨晚還湛藍如鏡的天空,此時已經陰雲密布,那些濃黑的雲黑得就像潑墨一樣,密不透風地向大地壓來,讓人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鄉黨委書記侯軍也已經起床,坐在台階上眼睛盯著陳默睡的房間,陳默一起床他就發現了。侯軍立即端來了一盆清水,還有洗漱的杯子,說,陳部長您起床了,先洗漱一下吧。陳默也不謙讓,洗了臉,問道,張縣呢,還沒有起床?侯軍笑著說,估計還沒有吧,這兩天張縣是太累了。陳默說,讓他多睡一會兒,別累壞了。 聊了一會兒,陳默就發現不對勁,張子誠的那台三菱越野車不在鄉政府院裡。陳默說,不對吧,子誠縣長肯定是早就出去了的。侯軍說,不可能,我算是起床很早了。陳默就叫侯軍去房間裡看一看再說,侯軍答應一聲去了,好一會兒回來說,陳部長您還真是神仙,張縣長還真走了,給您留了一個條子。陳默就笑,說,什麼條子?侯軍就笑著說,您自己看吧。 陳默接了條子,是張子誠力度很大的草體。陳部長,我去各村走一走看一看,你在辦公室坐鎮指揮,隨時保持聯繫。張子誠。 七點多鐘的時候,大家都起來了。陳默安排車下各個點去接已經下村的編輯記者攝像人員,由龍永壽把這些人每二人一組分到各處。還把縣有線電視台最強壯的一個攝像配給韓娟,負責跟著縣委書記董嵬。安排好後,立即用車送到各個領導的點上。韓娟不怎麼想離開陳默,說,我就跟部長在一起,報導這裡的抗災工作。陳默笑,說道,韓記者,你不是想發現最有價值的新聞嗎?想發現最有價值的新聞,就要跟著主要領導才行。韓娟只得噘著嘴上車去了。 一切安排好後,陳默給縣委書記董嵬和縣長林之風、縣委副書記彭一民等各打了一個電話,報告自己已經到了烏龍鄉。董嵬很高興,說,陳部長你昨晚就到了啊,也不在家裡休息一下?省裡的記者也給你拉來了?你的安排很好。你在那邊,要注意安全啊,不一定要親自去現場。我還是那句話,領導同志主要是當好指揮員,而不是去當戰鬥員。 陳默笑著回答說,謝謝書記關心,我們會注意安全的,也請您注意安全。 草草地吃了早飯,陳默叫小劉開了車走回頭路,沿路去第一壩看一下泄洪的情況,侯軍同行。侯軍說,洩洪的事,鄉里已經和大壩管理所協商了,但目前管理所還沒有執行,按屬地管理原則,第一壩雖然在烏龍鄉境內,但主管部門卻是縣水利局。沒有水利局的命令,他們就拖著不辦。另外,下游的大壩也還沒有大量洩洪。陳默就有些憂慮,作為灌溉和發電為主的水庫,大壩蓄水就是蓄錢,大壩放水,主管部門很是心疼的,工作也不好做。 烏龍鄉下游有兩個庫都處在烏巢鎮的地盤上,聯繫領導是彭一民。陳默就在車上打了彭一民的電話。電話一通,陳默就笑著說,彭書記,我正在往你那裡趕呢,在不在鄉政府?彭一民說,查崗來了啊。陳默說,要說查崗也只有你來查我的崗呀,我是沿河看一下有沒有險情。彭一民說,烏龍河梯級四個水庫,是這次抗擊羅娜的重點,這些年來縣里狠抓了大壩的加固工作,問題不太大。 陳默就感覺彭一民心裡也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笑著說,大壩的堅固我想是沒有問題的。只是,我感覺蓄水高程還是高了一些,留下庫容不足。你是不是和水利部門協商一下,多開幾閘門,洩水流量再大一點,時間不多了。 彭一民就笑,說,王縣長的金水銀水,他捨不得呀。王縣長叫王富貴,主管水利電力。在工作分配上,話說是分工負責,協調配合,其實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都不願意讓別人插手。當下陳默笑著說,你還是和老王再商量一次。為了保險起見,水庫還是多放點水。這個羅娜是來者不善啊,藍色警報是最高警報,我們思想上不能忽視。 彭一民笑著說,行,我再給他打一個電話,畢竟是他主管的嘛。 陳默心裡很急,卻也不好說什麼,羅娜登陸的時間已經越來越近了,四個水庫就是把所有閘門打開,二十四小時之內也放不了多少水。 看了第一壩後,侯軍問陳默現在往哪兒走?陳默說,繼續往下走,去烏巢鎮。侯軍不說話,上了車。陳默笑笑,看來侯軍對官場規則還是很懂的。陳默去烏巢鎮,那是多餘,各管一片,只要保證自己的地盤上不出問題也就行了。這個時候去別人的地盤,不討好不說,弄不好還要被別人看成是好權。這一點陳默焉能不知。但四個水庫的安全是重中之重,彭一民重視不夠,不容他多想。一路上,他們又到第二壩、第三壩管理所看了一下,了解了一下情況,管理所倒還是很負責的,巡壩員二十四小時巡迴。看了三壩管理所後,第四壩在另一個責任區,不在烏巢鎮裡,也就不必看了。陳默就直接去了烏巢鎮政府,鎮政府大院裡,彭一民正在發佈著什麼,幾個負責聯絡的鄉干部進進出出,那情景就像是戰爭電影中首長發布命令的樣子。見陳默進來,彭一民說,就這樣,大家去落實吧。鄉干部們答應著,散去了。 彭一民請陳默坐下,說,我已經給王富貴打電話了,他答應統一協調四個水庫的洩水工作。哪個庫先放,哪個庫後放,這是專業問題,我們就不懂了。陳默聽了,才放了心。 聊了一小會,陳默就要上車回烏龍鄉。彭一民笑著說,還有點時間,一起吃中飯吧,吃了再走。陳默笑,說,今天就是有龍肉給我吃,也安不下心呀。說著上了車,侯軍和彭一民道了再見,車就往回開。在路上,陳默就想到了張子誠說過的廣源公司劉金鋒不太重視的話來,就掏出手機給劉金鋒打了一個電話。電話彩鈴響了好一陣也沒有人接,正想掛上時,卻通了。電話一通,陳默就听到劉金鋒那頭懶洋洋地問,餵,哪位? 陳默一怔,劉金鋒當初繞著彎子想方設法找他陳默,手機裡不會不存有他的名字。想著,陳默就有些明白了。當初劉金鋒找他,不過是要在改制中分一杯羹。陳默所以沒有接這個茬,得罪這個老同學了。如今,劉金鋒沒有靠他陳默,那一杯羹仍然分到了。說不定,劉金鋒還特別地要小小鄙視一下他呢。陳默就想把電話掐掉算了,但想了一想,還是沒有掐,說,老同學,我是陳默,聽不出來了嗎? 哦,是陳部長呀,得罪得罪,這幾天忙得,沒看清是你的電話。劉金鋒那頭笑著說,陳默身上就起了雞皮疙瘩。這個劉金鋒,還真是睚眥必報,小小的一件事,就敢給你來一個現世現報。陳默想著,嘴上卻說,老同學,別部長部長地叫了,還是叫我陳默的好。你順利拿下廣源公司,我還沒有得向你表示祝賀呢。 劉金鋒那頭哈哈一笑,說,陳部長說笑了,就我那兩個破廠子,有什麼祝賀的。以後還要請部長你多多關照呢。 話說到這一步,再聊下去就沒有意思了。陳默壓住心裡的厭惡,說,劉總,聽說你們廣源公司在烏龍河這邊有一個硫酸廠?劉金鋒那頭就哈哈笑了起來,說,陳部長,就沒有什麼事能瞞你的,肯定是張子誠給你說的吧。張縣這個人,見風就是雨,昨天還跑到我廠子裡去,勒令廠子停產抗擊羅娜。這不信口開河嘛。停產,停一個小時知道我要損失多少? 陳默氣不打一處出,卻壓抑著不發態度,笑著說,老同學,羅娜來者不善,你還是要引起重視才好。生產固然重要,安全更重要,發財也要靠安全呀。劉金鋒那頭還是笑嘻嘻地說,我知道我知道,公司的抗災工作也已經部署了,你放心吧。陳默說,不是我放不放心的問題,老同學,安全生產一旦出了事,是要負刑事責任的。安全生產是高壓線,碰不得。另外,作為老同學,我還是要說你幾句。張子誠副縣長畢竟是縣里分管工業的副縣長,是人大代表選出來的。他的指示,你還是要執行。尤其是在現在這個特殊的時候,不要去算那一天兩天的產值,斤斤計較那一天兩天的收入。廠子停產全面抗災,也是我的要求,請你理解。 行,我一定照辦。劉金鋒那頭笑嘻嘻地回答道。其實你誤會我了,我哪兒看重這一天兩天的產值和收入,不還是為了稅收著想嘛。 陳默再也沒有耐心了,說,就這樣吧,回頭再聊。說著就合上手機蓋,臉色都有些變了。陳默知道,劉金鋒不過是在應付他,但作為宣傳部長,他也確實拿劉金鋒沒有辦法,自己的責任盡到了,只好由他去。 回到烏龍鄉政府,秘書報告說,各村駐村幹部都打來電話匯報各村的情況了,基本上各方面的準備都已經就緒,就是燈籠坪村有些麻煩。 陳默問,燈籠坪是怎麼回事? 侯軍說,燈籠坪村有一個小組,十來戶人家住在山腰上。這是一座比較陡峭的山,山體基本上是碎石形成,地表構造的破碎程度較高。前些年這山就曾發生山體滑坡,幸而離村子比較遠,沒有造成人員傷亡。昨天,鄉干部到燈籠坪調查時,有村民反映山上斜面有很長的裂紋,村子裡的一口水井也突然乾枯了。因此,我們把這裡列為可能發生山體滑坡的危險區域,要求所有群眾撤離。還組成了一個撤離工作組,由鄉長帶隊負責做群眾工作。但群眾故土難離,工作非常難做。 侯軍說完。秘書又說,今天的工作也很困難,只有二十來人撤離了,還有十多人沒有撤離,一些撤離的群眾受沒有撤離的人的影響又回家去了。張子誠副縣長剛剛從別的村子裡回來,已經去了燈籠坪。 那就好。陳默鬆了一口氣。張子誠去了,問題就不會太大。陳默又詳細問了一下鄉直中小學和各機關單位的抗災準備情況,得知各鄉直單位和學生已經準備完畢,一些校捨不太穩固的村、片小學還提前放了假,才放下心來。 下午,縣委書記董嵬、紀委書記等領導到各鄉鎮督查工作,來到了烏龍鄉。一見面,董嵬就緊緊握著陳默的手笑著說,對不起呀陳部長,學習都沒有讓你學安逸。烏龍鄉這塊就交給你了。陳默笑著說,請放心,我們一定堅守崗位。 接下來,陳默就把防災抗災工作部署作了一個簡單的匯報。陳默匯報時,韓娟就把攝像機打開了,一直對著他。匯報完了,董嵬笑著說,這個安排很妥當,也很有力,抗擊羅娜,是對我們各級幹部的一次考驗。這次從省以下都實行指揮員靠前指揮,省委副書記易為同志今天趕到了楚西市,坐鎮楚西市指揮。而市委龍孝義書記坐鎮酉縣指揮,下午可能要到隴水來。 匯報結束後,董嵬問道,子誠呢,怎麼不在這裡? 陳默說,張副縣長這幾天親自巡迴各地,部署和指揮防災抗災工作。眼下正在燈籠坪動員群眾撤離。 董嵬輕輕地哦了一聲,說,下村幹什麼?要當指揮員,不要當戰鬥員。 陳默不好說什麼,領導如果對一個人形成了不好的印象,即使你赴湯蹈火,也不要指望得到什麼好評價,心裡就為張子誠委屈起來。 送走董嵬時,陳默把韓娟留在後面,小聲說,小韓,你剛才照著我幹什麼?韓娟不說話,笑了一笑。陳默嚴肅起來,說,小韓,在省衛視上,我的鏡頭不能超過一秒,要突出董嵬同志,還有縣長林之風同志,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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