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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宣傳部長 吴国恩 8725 2018-03-20
陳默還沒有來得及正式拜訪董嵬,董嵬的電話就打到他手機上來了,說,陳部長呀,聽說你們下鄉調研回來了,有時間嗎?要是有時間來我辦公室我們談一談吧。陳默說,董書記,我也正想和縣委辦聯繫,和您約個時間向你匯報。董嵬那頭笑著說,約什麼,我這裡你隨時可以來嘛。董嵬的話語很親熱。陳默連忙把開展向覃嫂學習的活動方案帶上,下了樓。董嵬的辦公室在三樓,在走廊裡,陳默迎面就遇到了縣長林之風,想躲已經來不及了。林之風笑著說,陳部長哪兒去?陳默連忙說,書記叫我去一下,縣長你也是找董書記有事?林之風鼻子裡哼了一聲,說,我找他說個事他說沒有時間,原來是要和陳部長談話呀。說著就腳步很重地走了。陳默愣了一下,事情這樣湊巧,說不定董嵬是特別讓林之風知道,陳默已經是他董嵬的人了。這麼想著,陳默的心就沉重起來。

董嵬的秘書開了門,說,陳部長,董書記在裡面等您。陳默點了點頭,說,請通報一聲。董嵬的聲音就從里間響了起來,說,是陳部長嗎,快請進。說著,從里間走了出來,老遠伸出手來,兩人握了手。 董嵬笑,說,辛苦了,今天沒什麼事,我們就好好聊聊吧。 陳默說,董書記,調研的事,部裡已經向一民同志專題匯報過一次了,一民書記也作了重要指示,說要在全縣范圍裡掀起一次向覃嫂學習、貫徹落實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活動,要求我們做一個方案。這次,方案我也帶來了,請您審閱。 董嵬接過方案,只看了一眼就放在辦公桌上了,笑著問,怎麼樣,生活還習慣嗎? 陳默就知道,董嵬心思並不在聽匯報上,於是說,酉縣和隴水本來就是鄰縣,生活習慣完全相同的,招待所裡住著也習慣了。

董嵬笑,說,那就好,那就好。陳部長,我們縣里的習慣,縣級領導都要聯繫一些重點工程項目和企業,現在的工程有好幾個,比如高速公路隴水段的建設,城南開發區建設工程,另外,還有一些企業,特別是三德集團目前正面臨改革改制,不知道你對哪個方面感興趣? 縣級領導聯繫重點工程和重點企業,其實也隱含著權力之爭,因為聯繫好的項目,就會有一些灰色收入,特別是正在改革改制的企業,老闆為了低價收購國有資產,給聯繫領導的好處費是一筆可觀的數字。陳默覺得自己不宜摻和到中間去。於是笑道,謝謝書記信任,我才來,情況不了解,加上今年要參評全省十大魅力縣城,任務很重,聯繫重點工程和企業的事,還是請其他領導多辛苦一點,不是我拈輕怕重,確實是精力顧不過來。

董嵬就彌勒佛一樣笑了起來,說,好好,你說的也是實情,這事暫時不逼你,以後理順了再說。 說了一會兒,董嵬就問起陳默在酉縣選舉時的事來,陳默也不隱瞞,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董嵬就唏噓不已,說,陳部長,你的這些事,我們也是聽說了一些的,你的落選,是體制不完善造成的。你在酉縣做的一切,順應人民的要求,可以說是孤軍作戰,令人敬佩。我聽說你離開的時候縣城很多群眾都準備自發挽留你,結果是你悄悄離開。 陳默連忙說,慚愧慚愧,其實並沒有這些事的,哪兒有什麼群眾自發。 董嵬大笑,說,你倒坦率,不過群眾自發確實有的,我曾經問過蔡鵬市長,他也說有這事,後來考慮到你已經走了,縣里做了群眾的工作,才沒有聚集成。說起來,人大代表們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投你的反對票的還是少數,大多數是設了棄權票,這本身就是對你的一種肯定。

陳默不想多談落選的事,笑著把話題岔開了,說,書記,這次參加全省十大魅力縣城評比,我確實沒有多大把握,說起來,我們是一個偏遠縣,拿什麼和別人相比? 董嵬就笑,說,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只要努力了,結果如何,當然誰也不能保證。不過,我們是臨海縣城,風景優美,這是我們的特色,劍走偏鋒,未必不能獲勝。至於去省城活動,那就要發揮你的主觀能動性了。 兩個說了半天的話,在陳默看來,沒有幾句有實際意義,陳默也就更懷疑,董嵬把自己叫來,其實是為了做給林之風縣長看的。 《關於在全縣范圍內開展向覃少美同志學習,進一步貫徹落實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通知》以縣委的名義下發了,縣委在縣委大禮堂召開學習活動的動員大會,副科以上領導幹部近千人參加了會議。縣委書記董嵬作了動員講話,陳默宣讀了活動實施方案。縣委副書記彭一民就如何貫徹董嵬的講話精神作了強調,這話本來是要由縣長林之風在會上講的,縣委辦的人去和林之風銜接,林之風並不熱心,說經濟工作才是正經,弄這麼多虛玩意幹什麼,要講讓他們去講。陳默好笑,當初戴偉提出要加大對覃嫂的宣傳時的時候,林之風也說要宣傳,現在事情做到這個程度了,他反而在一邊說風涼話。風涼話可能是對準縣委書記董嵬的,但作為具體的操作單位,陳默還是不舒服。董嵬也知道這事,卻不動聲色,說,之風同志就是這麼一個人,他抓的工作重要,別人抓的都是可有可無的。又說,既然他不肯講,就請一民同志來講吧。這樣,這強調的講話才決定由彭一民去講。

按照方案,縣里還從宣傳部,縣委督察室,縣政府督察室和紀委,組織部抽了一些人,成立了一個學習活動督導組,對各機關單位的學習活動進行督察和指導。縣電視台還專門去採訪了覃嫂,做了一個半個小時的專題片,在有線電視上播放,學習活動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了。 省報的隴水縣專版很快就出來了,一大版,還配發了幾張照片,有一張班子成員的集體照,照例是書記縣長站在前排中間,然後依次排列。照片上,董嵬和林之風頭挨在一起,在親切交談。董嵬站在右邊,右手伸出來,左手在扳著右手的手指,好像是在一二三四地作著什麼指示,站在左邊的林之風微笑著向董嵬微傾著身子,似乎在專注地傾聽。從照片上看起來,兩人的關係用親密無間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陳默笑了起來,心想官場還真是一個大舞台,每一個人都是出色的演員,不僅是演技嫻熟,而且傾注感情,表演得少有瑕疵。

陳默正看著報紙好笑的時候,就听到那邊傳來辦公室主任黃明坤驚奇的聲音,彭書記,您怎麼來了也不打個招呼?然後是彭一民的聲音,說,小黃你大驚小怪做什麼,你們部長呢? 陳默連忙站了起來,想了想,又坐下了,攤開一攤文件,一隻手拿著筆,認真地看起來。正看著,門被敲響了,陳默也不抬頭,應道,請進。門就被推開了。彭一民走了進來,說,陳部長,那麼認真呀? 陳默抬起頭來,吃了一驚,說,是彭書記,你怎麼來了?說著,對著跟在後面的黃明坤不滿地看了一眼,說,黃主任,彭書記來了怎麼不早告訴我一聲,你這個辦公室主任怎麼當的?!黃明坤臉一下子紅了起來,陳默上任以來,還沒有這樣批評過誰,黃明坤委屈地嘟噥說,彭書記不許我先來通報。彭一民連忙說,是我不讓他通報的。陳默的臉色才緩和下來,說,以後注意,領導來了要及時告訴我。黃明坤低聲說了一聲是,退下了。

陳默給彭一民倒了杯茶,雙手遞過去,抱歉一笑,說,彭書記,您讓我的辦公室主任犯錯誤了,您有什麼事打個電話來,我就去您辦公室,豈敢勞您大駕? 彭一民大笑,說,我有些累了,爬爬樓,一爬就爬到你的地盤上來了。 陳默也笑,說,原來是查崗來了。 彭一民見陳默桌上放著報紙,就瞟了一眼,說,在看專版吶。 陳默笑,說,是啊,畢竟是自己弄出來的,還是要看一看,您還沒有看到吧? 彭一民說,看了,不錯不錯,圖配得挺大,也夠清晰。 陳默就暗笑,彭一民這是故意在淡化自己的注意呢,其實,每一個當領導的,對媒體都很關注,特別是對自己的形象,為此還鬧出一些有意思的事。比如前些年,路由之當楚西市長的時候,他作政府工作報告的照片理所當然地在《楚西日報》頭條發了一幅大圖,圖上,路由之市長低著頭,樣子彷彿是在向讀者們賠罪似的。報紙發出來後,引起了一場風波,市裡追究下來,報社社長作了公開檢討,而那個攝影記者更加倒霉,被趕出報社。還有一個縣開會的時候,縣有線電視來記者拍的縣長作報告的畫面一直在搖來晃去,彷彿被一泡尿憋得受不了似的,這事本來與攝影師無關,是縣長自己因為報告太長,站不住而搖來搖去的,縣長卻遷怒於人,硬生生地把電視台台長給撤了職,記者自然也就開了。

想著,陳默不禁莞爾,說,您的形像不錯,西裝革履氣宇軒昂,我就不行了,縮在一旁,像是您的司機。 彭一民認真地看了起來,一看,也笑了,說,你自己往後退的嘛。 陳默說,不過也好,襯託了您的偉大形象,紅花也要綠葉襯嘛。 兩個人抽著煙,聊了一會兒,就聊到全省十大魅力縣城評選活動上來了。陳默說,彭書記,現在省電視台綜合頻道、經濟頻道已經開始對十大魅力縣城參選縣進行集束性推介了,全省十大魅力縣城評選的角逐已經拉開戰幕,我還真是沒有把握完成縣里交給的任務呢。 彭一民沉思了一下,說,我們不能僅僅是坐在家裡搞材料,還要走出去,找路子。要組團出去宣傳,組團進行自我推介。 您說得太好了,我也有這個考慮,關鍵是,縣里還是要拿出一筆錢來,我們不能捏著兩個拳頭去攻關呀。陳默笑著說,在這個方面,還請您多支持我們呢。

彭一民說,資金的問題不難解決,關鍵是之風同志,之風同志作為縣長,抓經濟是有一套的,但還是挑了不等頭的擔子,一頭重一頭輕,總覺得宣傳文化是軟件。我抽時間也和之風同志談一談吧,你也爭取向他作一次匯報,我們財政再困難,總不少這幾個錢,該拿的還是要拿的。 陳默表示感謝,說,有您的大力支持,我就放心了。 這也是我的工作嘛,我主管組織人事和意識形態,宣傳這塊,是意識形態的重點陣地。彭一民把手中的煙蒂摁滅。又說,有的同志忽視了宣傳的重要性,以為什麼事都要靠經濟硬打三槍,這是一種誤解,經濟指標固然重要,但宣傳文化,關乎一個地區的臉面,如同一個人,懷裡揣著鈔票,卻一臉的鼻涕,這顯然是不行的。 陳默笑了起來,彭一民想把宣傳的重要性說得透徹一些,舉了一個例子,卻恰好證明他自己對宣傳的重要性不懂。以彭一民看來,宣傳工作只不過是粉飾的工具,這種認識,和林之風不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了。

接下來,陳默和彭一民討論了一下到省裡攻關的問題,彭一民說,陳部長你原來就在省裡的雜誌待過,和媒體打交道這個事你應該是在行的,到省裡媒體攻關的事,你出馬無有不利。 陳默說,彭書記您是在把我往火上推呢,我哪有那麼寬的路子。不瞞你說,我一個打工編輯,雖然在省裡混了三年,其實連新聞界的圈子都沒有進呢。 彭一民笑,說,反正這事攤在你的身上,你自己去想辦法,我是無能為力的,說起來,我們在縣里幾把手幾把手,好像挺大官兒,到省城去,還不是小蘿蔔一個,省城上空飛過一隻鳥,拉下一泡屎砸中的都是正處級。 陳默給逗得笑了起來,說,自謙也沒有像您這樣自謙的。攻關的事,如果認真去做了,問題也不是很大,我雖然交際不廣,還是有幾個朋友在省城,可能幫得上忙的,關鍵還是要拿錢,沒錢難辦事。 彭一民裝出無奈的樣子說,行行,我就知道你要喊錢的,不過,這也是實情,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沒錢真辦不了事。只是我話得先說在前面,我只管呼籲,錢不在我手裡,我呼籲了,管不管用可不知道。陳默就笑,說,你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要幾個錢不成問題。 彭一民也喜歡聽奉承話,不由得高興起來,說,你說到這個,還不太差,縣武裝部的秦部長幾次邀我去打靶,我都沒有空去。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有時間,我們去過一次打靶的癮呀。 陳默滿口應承,說,我也有武裝情結呢,去的時候您叫我一聲,一定到。 聊了一會,話題就轉到時政上了,彭一民說,陳部,你在市委辦工作過,人頭熟,消息靈通,張嘯書記調走了,誰來接任市委書記,知道嗎?陳默說,我哪儿知道,也許是蔡鵬市長順延而上吧。 彭一民說,蔡鵬市長當市長不久,就升書記的可能性不大,也許會從別的市和地區調來一個吧,再不然,又從省裡調來? 陳默老實承認說不知道,心裡卻盤算著,要不要打張嘯一個電話,問一下。張嘯走之前曾經說過,如果新書記來了,他會給陳默介紹一下,但總不能坐等張嘯的電話吧。 彭一民走了以後,陳默再也沒有心思去看那張報紙,而是沉思起來,揣摩著彭一民的來意是什麼,陳默想,彭一民決不可能是信步爬上宣傳部來的。揣摩了好久,陳默還是覺得指向不明,今天兩個人聊得比較多,彭一民似乎又專門東扯日頭西扯雨的,歸納起來就要費點勁了。想了好久,陳默還是覺得彭一民此來的意圖,大約是向他表明自己與縣委書記董嵬是統一的,彭一民看似無意地說之風同志在經濟工作上硬打三槍,含有不滿的意思。官場上人敏感得像兔子,是不隨便招惹別人的,尤其是官階比自己大的領導,彭一民完全沒有必要到陳默面前來說林之風不懂得宣傳工作的意義。這麼想著,陳默更是覺得董嵬的心機深了,僅僅把陳默叫到自己的辦公室,毫無實際意義的一席聊天,就已經起到了敲山震虎,一石三鳥的作用了。陳默不可能到處去找人辯解,說自己不是董嵬的人。無形中,他已經和董嵬綁在一起了。另一方面,彭一民一直兩頭騎牆,這一下見陳默那麼快地倒向董嵬,彭一民就不得不重新考慮一下了。 陳默苦笑起來,以其保持模糊的界限,還不如乾脆明白的好。身在江湖,想要保持中立,最終只能弄得兩頭不是人。這麼想著,陳默覺得主動去拜訪一次董嵬,已經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要被動。 決定要去拜訪董嵬之後,陳默一直都比較注意找機會。有一天,陳默無意中翻到了領導的簡歷,驚喜地發現,再過幾天就是董嵬的生日了,陳默決定到董嵬生日的那天以拜壽的名義去拜訪董嵬。 到了董嵬生日的那天晚上,陳默給董嵬打了一個電話,問道,董書記,今天晚上在家嗎?我想到您家認認門。董嵬就笑,說,是陳部長呀,沒事認什麼門呀?陳默笑,說,我從酉縣來,不拜拜隴水的土地菩薩怎麼行? 董嵬那頭大笑起來,說,你這個陳部長呀,酉縣和隴水縣,一根田坎的距離,都是一樣的土地菩薩嘛。好吧,你要來,我也不能躲著不見,正好我今天準備了好酒,喝他兩杯。 陳默笑,說,我正好沒吃飯,也好混一頓。 用舊報紙包著提了兩條煙和兩瓶好酒,陳默也不叫車,打的就去了董嵬家。董嵬家住在老縣政府宿舍裡,三室二廳,比較破舊。董嵬的孩子都已經長大,大的在縣公安局當副局長,小的則在美國讀大學,家裡只有老兩口和一個保姆,倒也不顯得窄。敲門後,是保姆開的門,陳默進去正看到董嵬的老婆那張陰沉沉的臉,不由得心裡不舒服起來。隴水官場都悄悄地流傳著一個笑話,說董嵬老婆的那張臉動過手術的,手術時傷了神經,所以笑不起來,只有看到錢的時候,才會勉強牽動一下,算是笑。正想著,就見董嵬圍著圍裙從廚房裡出來,說,陳部長呀,快請進快請進。又介紹說,這是劉婭,你就叫嫂子好了。陳默點了點頭,叫了一聲嫂子。劉婭果然臉上的肌肉就牽動了一下,說,原來是陳部長,老董說你要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陳默就笑著說,董書記說有好酒,我就跑來了。說著,把手中的菸酒交給了小保姆,董嵬說,還真帶了禮來呀?陳默就笑,說,今天日子特殊嘛。董嵬歪著頭想了想,說,什麼日子?陳默說,看來您還真是忙公務給忙忘了,自己的好日子都記不清。 董嵬就想起來了,大笑,說,你是說今天是我的生日呀,這可錯了呀,我過的是陰曆生日,按陽曆就不對了。前幾年也有同志來拜壽,有意思得很。不過,既然來了,我也就當過生日了吧,不然,你提這麼多東西來,我怎麼好收? 兩個人相對著大笑起來,陳默笑畢,說,想不到書記在家,也是要下廚房的。董嵬就有一些尷尬,笑著說,不是說你要來嘛,你來了,我當然要親自下廚。 董嵬的老婆劉婭見這樣說,站了起來,說,你們兩個聊吧,我和小張去辦廚。說著,從董嵬身上脫下圍裙系上了,和小保姆進了廚房。剛一進去,就又出來,身上的圍裙不見了,也不回客廳,直接就去了內房。陳默就笑,心想這又是一個會演戲的,只是不認真,哪怕撈上一個菜也不錯呀。 兩個人在客廳裡坐定,陳默抬頭看了一下房裡的佈置,說,董書記,你得換一個住處了,不是我說,這房子太舊了,不利於您的工作。 董嵬就笑,說,大廈千丈,身眠五尺,共產黨的干部,不能當求田問舍的封建官僚啊。再說,我和你嫂子這點工資,盤一個孩子上大學,還要請保姆,怎麼買房? 陳默暗笑,董嵬的這一表白,其實是不需要的,明朝陳孝儒說,大廉無名,邀名者所以為貪,大巧無術,執術者所以為拙。一個縣委書記說買不起房,就是患了腦膜炎後遺症癡呆了也不會相信。嘴上卻說,是啊,這幾年,房價是太不理性了,別說普通百姓,就是我們這些算是一個官的人,工作一輩子都買不起一套房子。不怕你笑話,我在楚西的那套房子,還是我兄弟給贊助的。 董嵬卻不答話,進房去了,好一會兒後才走出來,拿了一包軟中華,扔給陳默,說,這煙你嚐嚐。陳默也不推辭,接了過來,說,這是中華名煙了嘛,肯定不錯。一邊說,一邊就想,人說董嵬的老婆非常吝嗇,是個典型的吝嗇鬼,平常連一分多餘的錢也不給董嵬留的,弄得董嵬有好多次險些要出醜。看來,董嵬進去拿一包煙去了那麼久,一定是受到老婆的阻撓,鬥爭了一下才拿過來的。 董嵬哪儿知道陳默的心思,說,怎麼樣,現在工作已經很順手了吧,你是一個進入角色很快的人呢。 陳默笑,說,哪兒會有那麼快,就是做泥水匠也要有半年的學徒期呀,我還在慢慢摸索呢。董嵬大笑起來,說,做泥水匠有半年學徒期?有意思有意思。其實,你這半年來,工作大家還是公認的,你能力很強啊。 陳默連忙謙虛,說,無牛拉馬來耕田吧,以後還請您多指教才是。 這麼說了一會,小保姆圍著圍裙從廚房裡出來,報告說菜弄好了,是不是馬上就上。董嵬笑著點了點頭,說,就上就上。小保姆就一樣樣地擺了上來,不多,也就是四五個菜,加上一個蘿蔔秧肉丸子湯。董嵬笑著請陳默去餐桌邊坐,自己不知道從哪兒鼓搗出一瓶茅台來,得意地亮了亮,說,今天咱們喝這個,如何?陳默說,不錯,相對飲茅台,也是大境界呢。 小保姆拿來了洗好的杯子,董嵬親自斟酒,說,陳部長,你能來看我,真是十分感謝,來,敬你一杯。 陳默笑笑,說了聲謝謝書記,就把酒干了。然後自己倒了一杯,道,陳默拜訪來遲,還請書記恕罪,這一杯酒,算是我自罰吧。 董嵬就笑,說,言重了言重了,你從酉縣來,心裡有一些想法,都是官場上混的人,豈能不理解?你能夠那麼快從陰影中走出來,令人敬佩。 陳默見董嵬這樣說,心想這原因來得真是及時,不如就乾脆把姍姍來遲的原因歸咎心理原因算了,於是說,書記體貼入微,實在令我感動,說實在話,我初來隴水,確實也是背負著精神壓力的,也有一點心灰意冷。怕把自己的情緒帶給您,所以就遲遲未能來和您暢談。最近,在您和其他領導的關心下,我是調整過來了。 董嵬把杯子伸了過來,和陳默碰了一下,說,要善於調整自己呀,陳默同志,自我調節很重要,可以讓工作少一點受到情緒的干擾。一個乾部,尤其是領導幹部,沒有不受委屈的時候,有時候,經受住考驗,也是一個乾部的必修課呢。 董書記,您說得太好了。陳默感慨地說,善於調整自己,經受住考驗,真是謝謝您,董書記,你這番出自肺腑的教導,讓我終身受用不盡。 董嵬擺了擺手,意思是說陳默把話說重了。董嵬說,你放心工作吧,在我們隴水,我們會給你創造好的工作環境,我們隴水縣班子總的來說還是團結的,雖然有時候意見有分歧,那畢竟是工作的分歧,我的原則,工作分歧不影響團結,更不影響個人情誼,公私分明嘛。 董嵬話鋒一轉,說,當然,同志們的個性不同,工作的側重面不同,要求得完全的統一也是不現實的,比如之風同志,敢於任事,但有時又不免武斷一些,民主作風稍差一點,這些都是可以通過批評和自我批評來解決的,不算什麼大事。 陳默接過話題,說,個性固然是人人都有的,但我們作為領導幹部,我覺得還是要抑制自己的個性以求得班子的團結,服從大局是一個領導幹部必須有的胸懷。董書記,我個人表個態吧,我無條件堅決服從縣委的領導,決不搞什麼個性。 董嵬寬慰地笑了起來,伸出手去拍著陳默的肩膀,說,好呀,我們是想到一塊去了。我們都是秘書出身的人,在很多問題上有著共同的認識。現在有一些不好的現象,就是搞經濟的同志,看不起從辦公室出身的同志,認為辦公室出身的同志只會耍筆桿子,不務實。這是哪裡跟哪裡嘛,毛澤東同志就是拿筆桿子出身的嘛,我們能說他不務實? 陳默笑,說,書記說得對,其實這與行業沒有關係,不能搞行業論。我記得原來張嘯同志經常說,英雄不問出處。 董嵬笑了起來,說,可惜張嘯同志在楚西市的時間太短了,剛剛熟悉情況就調走了,也不知道組織上是怎麼想的。你和張書記的關係我聽別人說過,真正是水乳交融呢,上下級之間,能做到這一步,是不容易的。我很羨慕你們的友情,陳默同志,我也希望我們能夠建立起這樣的友誼呀,不僅僅是上下級關係,更是諍友。 一瓶酒就快見底了,陳默感覺很驚異,自己的酒量像是見長了呀。也許是心情不錯,解酒酶分泌得快吧。 當下,又說了一會兒兒女家常的話,陳默就起身告辭。董嵬甚至還有一些不捨之意,說,陳部長,雖然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卻比過生日還要高興。以後常來吧,你一個人住在隴水,是為難你了,想家的時候不妨來我家,我們兄弟也談談心。 陳默笑著,緊緊地握住董嵬的手,說,行,有時候還真是想家的。 董嵬說,我也不敢叫你把家屬調來呀,縣與市之間,還是有差別的,調來了,說不定你家裡就要受一些損失了。但是呀,經濟上受點損失,總要比感情上受折磨要好得多呢,我們都是過來人,我以前也是兩地分居過的,知道那個難處。 陳默坦率地回答,謝謝書記美意,還是不調來的好,畢竟只要兩個小時的路程,去市裡開會和辦公事的時間也多,我有很多的時間可以回家的。 董嵬就笑,說,陳部長是想裸體做官呀。行行,有時間多回去看家屬,也一樣的。陳默大笑,說,裸體做官的感覺也不錯呢,我這個人清淨慣了,有時也受不了女人的囉嗦。 董嵬說,理解理解。 把陳默送到門口,董嵬突然想起來似的說,陳部長,你那台破尼桑也舊了,老在路上跑也不安全,我建議你還是換一台吧,打個報告,換一台奧迪。 陳默感激地說,謝謝書記,我回去叫辦公室打個報告。董嵬就笑,說,謝什麼呀,宣傳部是縣委的喉舌嘛,喉舌不利,縣委的聲音如何發出來? 幾天后,陳默讓辦公室寫了一個申請購車的報告,開會的時候交給了董嵬,董嵬立馬就批了。實際上,陳默並不想購一台新車,部裡的那台尼桑雖然跑了近二十萬公里了,性能還行。只是,董嵬的人情是不能不買的,總不能讓領導熱臉湊了個冷屁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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