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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非常事件

政法書記 许开祯 27796 2018-03-20
馬其鳴突然變得反常,神神秘秘的,放著幾個大案要案不管,腳步竟不斷地往吳水跑。 起因就是那個叫蘇紫的女人。 馬其鳴第一次去見蘇紫,是在七月末的一個傍晚,當時李春江還在省城陪葉子荷看病。馬其鳴帶著秘書小田悄然來到吳水縣城。坐落在縣城西南角的這片家屬區顯得有點鬧,賣牛奶的賣雞蛋掛麵的在巷子口使勁吆喝,幾個下棋的老頭圍在一起,爭搶中像是要為一步棋打架。一個大肚子婦女在追一隻雞,她家圈養的雞不小心給跑了出來,惹得那孕婦失了聲地叫抓住它、抓住它。馬其鳴和小田還幫了孕婦的忙,最後是馬其鳴將雞逮在了手裡。孕婦感謝地一笑,問馬其鳴找誰。馬其鳴笑笑,說不找誰,我們來這兒轉轉。孕婦有點詫異,怪怪地望著馬其鳴,一臉不相信的樣子。越往裡走巷子便越安靜,除了放學晚歸的幾個孩童,幽長的巷子裡他們沒再遇到誰。黃昏的光影將深幽的巷子拉得老長,也使這片老居民區更透出一份敗落,斑駁的牆壁上留下小學生們惡作劇的信手塗鴉,濃濃的飯香溢滿整個巷道,讓人止不住生出推開誰家門蹭一頓美味的慾望。

蘇紫家在巷子最裡頭,秘書小田推開門時,小院裡靜靜的,聞不見飯香,也聽不見人聲,小田試探著往裡探了幾次頭,都讓裡面的靜給嚇了出來。過了好長一會兒,才傳出一聲問:“誰呀?”是蘇紫婆婆的聲音。馬其鳴跟小田走進去,就見蘇紫婆婆盤腿坐床上,正在念佛。等她手裡的珠子停下來,馬其鳴才說:“老婆婆,就你一個人?” 蘇紫婆婆打量他一眼,問:“是鄭源讓來的吧?” 秘書小田剛要說話,馬其鳴攔住他,順著蘇紫婆婆的口氣嗯了一聲。蘇紫婆婆說:“跟你們說了多少遍,我們不去,哪也不去,死也死在這兒。” 馬其鳴哦了一聲,順勢看了看屋子。屋子顯得破舊窄小,大約缺少人氣的緣故,更添出幾分敗落。家具啥的全都不見了,客廳裡只擺了一張方凳,原先放電視機的地方讓一個陳舊的紙箱佔著,上面堆著孩子的玩具。

馬其鳴這才相信,蘇紫為了上訪變賣了所有家產,她的確沒接受過李春江的援助。 婆婆說孩子發燒,蘇紫到醫院給孩子瞧病去了。 馬其鳴沒多問什麼,悄悄放下一千元錢,跟秘書小田踅身出來。路上,馬其鳴一句話不說,秘書小田吃不准他的心思,也不敢貿然開口,直到夜色徹底吞沒大地,大地一片寧靜的時候,馬其鳴才說:“你說這世上到底有多少冤屈事兒?” 秘書小田張了幾下嘴,沒敢回答。 第二次,馬其鳴是一個人來。秘書小田在鄉巴佬,騰不出時間。他讓司機在車裡等,自己順著巷子,帶著幾分不安敲開蘇紫家的門。開門的是蘇紫,看到馬其鳴,蘇紫怔了一下,問:“找誰?”馬其鳴說:“我是陶實的朋友,能進來不?”蘇紫側開身子,馬其鳴幾乎是擠了進去。等進屋坐下,蘇紫卻長久的不開口,雙手不安地絞在一起,慌亂的眼神在馬其鳴身上跳來跳去。馬其鳴剛問了一句事情怎麼樣了,蘇紫突然就給跪下了。馬其鳴嚇了一大跳,趕忙伸手拉她,誰知蘇紫硬是不起來,也不說話,只是哭,那眼淚就像八月的雨,劈裡啪啦,很快就將屋子打濕了。她婆婆一見狀,也從里屋跑出來,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好人啊,幫幫我們吧!” 馬其鳴在婆媳倆的哭聲裡堅持了一個小時,終於發現,蘇紫的神經已不大正常,這個年輕的女人,除了跪和哭已不會別的。她甚至忘了該怎麼跟別人陳述,彷彿眼淚便是她全部要說的話。 那天還發生過一件不愉快的事,大約是馬其鳴的沉默和猶豫惹惱了蘇紫,就在他硬從地上扶起蘇紫的當兒,蘇紫竟恨恨地在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沫!馬其鳴被這一口吐沁住了。見他發楞,蘇紫突然爆發了似地吼:“你走,走啊,你們這些當官的,沒一個好的!” 接下來他便聽到蘇紫神經失常的消息,斷斷續續,卻總在刺痛他的心。也有傳聞將她的失常跟那個叫鄭源的扯到一起,說陶實自首後,鄭源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接近這個年輕的女人,將她從一家小廠調到政府的一個二級部門,還以陶實的名義給她們弄了一套房子。傳言紛紛,大有將鄭源跟她弄到床上的趨勢。孫吉海就在一次會上公開講:“我們有的領導幹部,放著全縣的大事要事不抓,整天盡幹些沒名堂的事。下屬是要關心,是要體恤,但你把精力全熬進去,也未免太過了吧?”

這話帶有血腥的味道,坐在主席台上的馬其鳴看見鄭源漲紅著臉,喉結一鼓一鼓的,像要反駁什麼。 鄭源跟蘇紫到底是怎樣一種關係?蘇紫的上訪是不是李春江在背後支使?李春江又為了什麼?還有,袁波書記為啥在這事上很敏感?傳言的背後究竟隱著怎樣的事實?一系列的問題堆在馬其鳴腦子裡,馬其鳴覺得必須搞清楚。 這一次,馬其鳴仍然是一個人去看蘇紫,剛到吳水縣城,袁波書記就打來電話,問他在哪兒,那件事了解得怎麼樣。馬其鳴知道袁波書記是問胡權禮,他在電話裡猶豫一陣,還是說這人好像有點來路不正。袁波書記問怎麼個不正,馬其鳴說:“我懷疑他那個二等功有假。”袁波書記嘆道:“當時光遠同志也這麼說,可惜我沒聽進去,不過,現在提出來是不是有點晚?”

“有錯必糾,不存在晚不晚的問題。”馬其鳴道。 “那好,你盡快把問題查清,過兩天我去省委,先向佟副書記做個口頭匯報,至於怎麼挽回影響,你拿個意見,我還是那句話,要快,要準。”接著袁波書記又問,“最近你是不是在調查那個蘇紫?” 馬其鳴連忙否認,說:“哪個蘇紫?” “算了,有人在我面前說起這事,我也是隨口問問。” 合上電話,馬其鳴就覺彆扭,明明是這樣,為啥不敢跟袁波書記承認?難道到現在,還對袁波書記不放心? 蘇紫不在,馬其鳴再次吃了閉門羹。他已經有兩次吃到閉門羹了,望著低矮的小院、緊鎖的門戶,馬其鳴忽然想,蘇紫是不是躲他?這麼想著,他看見巷子裡走來一位老太太,便笑著迎上去,跟她打聽蘇紫的去向。老太太驚訝地說:“你是她遠房親戚吧,頭一次見,這孩子,可憐哪。”老太太邊傷心邊說,“前兩天蘇紫剛剛精神好一點,能做上飯了,夜裡突然有一夥人闖進她家,逼她交出什麼東西,結果,又給嚇出病來了。這不,我剛打醫院回來,人還癱床上起不來吶。”老太太告訴馬其鳴病房號,再三說,“看你像個有錢人,又是親戚,可一定要幫幫這孩子啊——知道不?”她突然壓低聲音,“都說這孩子跟別的男人不干淨,我才不信呢,呸,嚼舌根!”

馬其鳴往回走時,就看見巷道牆壁上多出幾行字,其中一行歪歪扭扭寫著:蘇紫是個大娼婦,跟男人睡覺。下面緊隨著一串大字:睡吧,睡吧,睡死一個男人,睡來一套樓房。 馬其鳴走了幾步,又掉轉頭,揀起半塊磚,用力將那幾行字蹭掉。 馬其鳴沒去醫院,醫院人多眼雜,去了不一定能解決什麼問題。返回三河前他給醫院院長打了個電話,了解了一下蘇紫的病情。還好,蘇紫只是身體太虛弱,不會有啥大礙,估計十天半月就能出院。 揣著一肚子心事回到三河,剛進辦公室,秘書小田便說,有個叫唐如意的女士找他,還留了賓館房號。 唐如意?馬其鳴像是已把這名字給忘了,想了好一會兒,才猛然記起,趕忙問小田:“她啥時來的?” “上午九點,她說是你的老朋友。”

唐如意。 馬其鳴的心一下讓這三個字攪亂了。 唐如意就是南平那個交際花,當年被馬其鳴一步到位提升為旅遊局長的熱點女人。只是這麼多年了馬其鳴從沒她的消息,只聽說他調走不久,唐如意也辭去旅遊局長職務,去香港一家旅遊公司打工。世事滄桑,歲月留恨,這也有八九年光景了吧,她怎麼突然找到三河來? 按秘書小田給的地址,馬其鳴來到西部大酒店。按響門鈴的一瞬,馬其鳴的手略略有些猶豫,他似乎還沒有下定決心去見這個女人。但是另一個聲音卻在催促他,甚至有些急不可待。他釋然一笑:我這是怎麼了? 一襲素衣,一張素臉,就連笑也沒有改變,一切都是停留在記憶深處的那個樣子。細看,似乎眼角多了幾道皺紋,不過比起馬其鳴的滄桑來,歲月對她算是格外寵幸了。兩個人就那麼望著,只聽到心底嘩嘩翻動的聲音,像有一張手,輕輕掀動歲月的痕跡,把沉澱在心底的那段記憶給翻到了眼前。而後是一笑,含著曾經的嫵媚、曾經的眷戀,還有這一段杏無音信的日子裡腳步未曾停止過的一抹抹雲彩。

“你還是那麼年輕。”馬其鳴嘴拙得如同忘了台詞的演員。唐如意倒顯得頗見世面,一捋頭髮,頑皮地眨了下眼,說了句讓馬其鳴豁然釋重的玩笑話:“又不是偷著約會,看把你緊張的。” 這句話一下把中間刀暇空白歲月給抹去了,時光倒流到南平,馬其鳴看到的仍是那個說話不知含蓄目光卻偶爾來點迷離的干練女將。他朗聲一笑:“看我,都不知該跟你怎麼說話了。” 屋子裡響起輕鬆的一陣笑,接下來,一切便進入自然。 其實,有些人你永遠也分不開,正如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待。歲月沖走的是本該消失的,那些注定要留在你生命裡的東西,擺不開也揮不掉。一場風吹過,記憶之門便會洞開,一片雨淋過,心底那片青草地便綠油油地茂盛起來。 唐如意告訴馬其鳴,這些年她東奔西波,彷彿一直在路上,從沒停下來。目前她在香港一家上市公司打工,算是駐深圳的代表。馬其鳴驚訝一聲:“你都成超級白領了。”唐如意莞爾一笑:“哪呀,圈子裡的老女人。”

馬其鳴這才發現,一旦徹底放鬆下來,眼前這張臉還是有很濃的歲月痕跡。他頗負同感地一笑:“歲月不饒人啊,一晃都要奔五十了。” “你是四十六吧,不對,零四個月十八天,對不?” 馬其鳴暗自一驚,訝異的目光再次落在唐如意臉上。 “比我大七歲零五十二天。”唐如意接著道。 拋開細節不說,唐如意這次來,並不單純為了馬其鳴。她從西藏輾轉青海,又到三河,下一站打算去新疆。 “眼下中央提出西部大開發,西部將成為一片熱土,我們也不能坐等觀望,這一次我就是為公司西進做前期考察,所到之處,都是熱火朝天的景像啊。”唐如意說。 “你是說投資?”馬其鳴忽然來了興趣。 “我們公司目前已涉足生物製藥、旅遊開發、綠色農業等十二個行業,在國內有五家分公司,下一步,計劃向西部拓展。”

“好啊,你現在是財神爺。”馬其鳴的熱情猛就轉了向,硬是纏著唐如意給他講了兩個多小時的投資話題。 走時,他手裡多了一本香港龍騰實業大陸項目拓展計劃書。 電話準時在下午五點響起,桃子一把抓起話筒,黃大伍在那邊陰森森說:“錢準備好了沒?” “準備好了,我馬上送來。” “還是老地方,牧羊人家。” 擱下電話,桃子收拾了下,提起包就朝牧羊人家走去。 這是她第二次給黃大伍送錢,頭次桃子給了黃大伍十萬。黃大伍很不滿意,說:“拿這麼點錢哄我,是不是想讓我找公安局拿獎金?” 桃子趕忙說:“我手頭真的拿不出那麼多,你給我點時間,我一定幫你湊。” “拿不出?”黃大伍陰陰一笑,“一個縣委書記的老婆拿不出二十萬,哄鬼才信。把他貪污的給我個零頭,我這輩子也吃不完花不完。” 桃子不敢跟黃大伍爭辯,生怕惹惱這個叫起來跟公雞打鳴一樣刺耳的瘦臉男人,他要真跑到公安局報案,一切可就全完了。接連賠了許多好話,總算把黃大伍說轉了心:“好,我再寬限你一個月,記住了,下次要不把錢全給我,休怪我不講義氣。” 這一月,桃子度日如年。二十萬,興許別人眼裡,她桃子拿幾個二十萬也不在話下,可桃子真沒錢,僅有的那幾個存款,葉子荷一犯病全貼了進去。就那十萬,還是她打著給葉子荷治病東拼西湊借的。桃子本來就是一個很要面子的人,活到現在,很少為了什麼事跟別人張過口,這次,她算是把臉面豁出去了。 借錢這事,擱別人身上也許很正常,可擱桃子身上就很新鮮,也很敏感。剛跟同事張開口,人家就詫異地說:“你也藉錢,甭逗我了吧。”結果錢沒借到,事非倒借出不少。單位上馬上傳出鄭源出事的小道消息,說得神乎其神,就連搜出多少贓款也一清二楚。桃子再也不敢跟同事提錢了,可離了同事,又到哪兒去湊這十萬呢? 全三河她就葉子荷一個朋友,總不能把這事兒說給她吧。 更要緊的,還不能讓鄭源聞到半點氣息,桃子必須搶在鄭源知道前擺平這事兒。 送錢的人倒是有,真不少,只要她敢要,甭說一個十萬,可能十個二十個也有。可她敢要嗎? 總算錢如數湊夠了,多虧她大學一位同學得悉她有急用,問也沒問原由,就將錢打了過來。桃子抱著錢,感覺抱住了這個家的未來,抱住了鄭源苦苦掙來的前程。 下午的牧羊人家安靜中透著祥和,午後散淡的陽光從樹影間透過來,映得窗戶斑斑離離,舒緩的樂聲如同子水河不息的水聲嘩嘩流淌,讓人永遠有一種魂牽夢繞的感覺。桃子一進門,便看見窗口的台子上早已等著一個人。 比起前兩次,黃大伍是一天比一天體面,一天比一天鮮亮,他都開始打領帶了,白色的襯衫配上鮮紅的領帶,使他能從萬人堆中一下躍出眼來。只是那領子永遠也沾著一層污垢,加之這麼熱的天,他西裝革履,讓人忍不住想起滑稽戲中的小丑。可惜桃子沒心情欣賞他。 “拿來了?” “拿來了。” “給我。” “你得給我寫個保證。” “啥保證?” “拿了這些錢,你把看到的事全忘了,以後跟誰也不許提。” “這……” “要是不寫,我走。” “別別別,我聽你的,不就一個保證嘛,我保證給你。” “那寫啊,盯著我做什麼?” “我……我不會寫字。”黃大伍說著,垂下貪婪的目光。桃子分明聽見一聲響,那是黃大伍吞嚥口水的聲音。 “不會寫?”桃子不相信地盯住他,發現那目光藍熒熒的,趕忙躲開了。 “沒念過書,誰識得字呀。”黃大伍說著沖服務生一招手,讓拿一包好煙、兩瓶啤酒。 一聽他又要煙和啤酒,桃子的厭惡就止不住了,貪婪的東西!她鄙視地瞪他一眼,想了想:“名你總會簽吧,我寫了,你簽個名,到時可有法律管著呢。” 桃子這樣說也是想嚇住他,免得他日後生變。 “少給我提法律,那都是你們有錢有勢人玩的,咱土牛木馬,就認錢。”說著,牙齒咯嘣一咬,啤酒瓶蓋就落到了地上。他像是八輩子沒喝過啤酒似的,提起就灌。 桃子匆匆寫好,黃大伍看也不看,問:“有印泥沒,我摁指頭印。” 見桃子納悶,黃大伍振振有詞道:“我不會寫名,到哪兒都是摁指頭印,省事。” 這種地方哪來印泥,桃子正急著,黃大伍忽然說:“拿你的口紅,那玩意比印泥好。” 等摁完,桃子把口紅一扔,掏出錢,遞了過去。 黃大伍沒急著接錢,而是跑過去撿起口紅,揣在了懷裡。 他的目光再一次色色地盯在桃子身上。 桃子忍住不快,耐心等黃大伍數錢,沒想數了一半,黃大伍突然叫起來:“咋又拿了一半,你是不是想耍賴?” 桃子緊張道:“咋是一半,你數數,不是整十萬嗎?” “十萬,你說得輕巧,那麼重要的事,值十萬,講好了二十萬的,一分也不能少。” “你——”桃子意識到上了當,可她不甘心,爭辯道:“一半不是上次給你了嗎?” “那不算,你讓我等了一月,錢早花光了。” “你……無賴!” 黃大伍叼上煙,悠然地吸了一口,回應道:“我無賴,比起你男人,我簡直是大善人!” 桃子想把錢搶過來,可黃大伍抱得緊緊的,兩眼兇惡地瞪住她:“聽好了,再拿十萬,一個星期,我可沒時間跟你玩。” “你……你……”桃子氣得說不出話。黃大伍陰笑道:“就這點錢,比你男人命還重要?我早打聽過了,要是真說到公安局,你男人,哈哈,吃槍子吧。” 桃子終於懂了,自己掉進了一個陷阱、一個無底洞。 可是除了依他,還有什麼辦法呢? 而此時,鄭源也在另一個地方痛苦地懺悔著。 下午,鄭源又去了醫院。蘇紫還是下不了床,她的腰那天晚上讓歹徒打壞了。看他進來,蘇紫掙扎著欠起身。鄭源趕忙示意蘇紫躺下。蘇紫的婆婆顫顫地扶著媳婦,唉聲嘆氣的樣子讓人十分傷心。鄭源已經沒有多少要說的話,每次看到蘇紫,只能用目光錶達自己的愧疚。當然,這份愧疚蘇紫至今還不明白,在她眼裡,鄭源的每次到來都是一份感動,一份難得的關心。作為一個職工家屬,她深深地感到不安。鄭源真是對她太好,好得她都不知該怎麼謝。所以她堅決地拒絕搬進新房,那不是她該得的,她要的只是一個說法,這說法跟鄭源無關,是那些害死她丈夫的人,他們得付出代價。 誰知這路是那麼漫長,漫長得幾乎讓她看不到希望。還是婆婆說得對,天下衙門朝南開,沒錢沒權別進來。蘇紫已經不再抱指望了,當她兩次被馬其鳴甩開,當她一次又一次被那伙人痛打、恐嚇,她就再也不敢抱指望了,再告下去她會瘋掉,會讓絕望和痛恨殺死。其實她知道,自己離瘋已經不遠了,或許明天,或許後天,她的精神就會崩潰,為丈夫,為這個不平的世界,徹底崩潰。 可恨的是,那伙人還是不放過她。那天晚上,她剛剛給公公燙完腳——公公的身子越來越差,自己連腳都洗不了,精神更是恍惚,可憐的老人,或許他也很快會跟著兒子去。一想這些,蘇紫就睡不著,躺在床上在夜色裡發呆。就在這時候,院裡突然響起騰騰兩聲,是人跳進院牆的聲音。蘇紫剛喊了聲公公,兩個黑影便撲向她,用明晃晃的刀子逼著她,問她到底認不認識朱旺子,朱旺子給她的東西在哪兒? 又是朱旺子!已經有好幾次,有人跟她提朱旺子,沖她要朱旺子交給她的東西。天啊,她哪認識朱旺子!她只知道有個季小菲,有個李春江,是他們告訴她丈夫死的真相。 黑影人一聽她又說不知道,狠勁地給她兩個嘴巴,她的嘴出血了,鹹鹹的、木木的,不覺得痛。她剛罵了一聲,腰里便美美地挨了一下。婆婆從另一屋裡扑出來,要跟他們玩命,黑影人一腳踹過去,婆婆便倒在地上。黑影人威脅她,要是朱旺子找她,或者還有什麼人給她東西,要她老老實實放著,等他們來拿,若要敢交給警察,她一家都會赴黃泉。 蘇紫連驚帶嚇,病又發作。她已經受不住任何恐嚇了,只要一聽死這個字,她的神經立刻便癱瘓,彷彿已看到陶實——她親愛的丈夫——在黃泉那邊招手。 蘇紫的情況,鄭源一清二楚,他幾乎是眼睜睜看著她變成這樣的,可他又沒有辦法,真的沒有。早知道這樣,說啥也不能讓陶實去,真的,鄭源現在後悔,好後悔。一個人是經不住太多太重折磨的,那份心靈的煎熬遠比自己受罪還痛,還撕心。他要承擔的,不只是一份人情債,而是一百份、一千份,甚至,拿上他自己全部的幸福也換不回。可現在又沒有退路,一切都已無法挽回,死者不能複生,唯一能做的,便是盡最大力量保護蘇紫,讓她幸福點,再幸福點。 幸福這東西,怎麼你渴望的時候她離你那麼遠? 難道她也懂得報復,懂得讓你用巨額代價去換回她? 鄭源腦子裡一片糊塗,一想前前後後發生的事,一想那個可怕的夜晚,他的腦子立刻渾濁一片,再也不像那個坐在主席台上的縣委書記,再也不像那個雄心勃勃要去當市委副書記的鄭源! 他是一個罪人! 他毀去的,不只是自己的前程、自己的幸福;他把另一個好端端的家拖入了地獄,他把那麼年輕那麼幸福的蘇紫打進了人間地獄。 天啊,鄭源不想這樣,真的不想,尤其是發現蘇紫就是劉玉英當初送給別人的私生女後,他的心震住了!為什麼事情這麼巧,為什麼不幸都要降臨到她一個人身上,為什麼她年輕的生命要承載如此多的不公和坎坷。他暗暗發誓,一定要保護好她們母女,等事情徹底平息,他要親手送給蘇紫一個母親。他毀了她的丈夫,就讓他用這種方式為她贖罪吧,等她們母女相認,也許他會做出另一個抉擇。 但是,他真的能做出嗎? 鄭源搖搖頭,到現在為止,他還是下不了那份決心。或者,他仍然在逃避,仍然不敢面對。 這時候,他突然恨起李春江來,為什麼當初不聽他的勸阻,硬要勸蘇紫上訪?讓一切平靜地過去不是更好嗎?李春江啊李春江,你知不知道,我心裡有多苦! 童小牛忽然得知父親童百山遇到了麻煩,外面進來的消息說,童百山讓四哥逼得喘不過氣,那個四哥居然真是小四兒!童小牛蹲不住了,吵吵著要出去。但此時的看守所早已不是這些年的看守所,不是他童小牛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特殊賓館。那個叫侯傑的新所長氣勢凌人,他是李春江的人,是馬其鳴提前安插進來的奸細!童小牛沒有辦法,但父親的事不能不管,父親一完,他這條命就沒了。這時他猛然想到那些東西,那上面記錄了不少跟他打過交道的人,他們可都是得過好處的呀,有些事兒甚至就是他們交待他幹的。這麼想著,他興奮了,激動了,只要把這張牌打出來,不信他李春江不怕,不信他馬其鳴不投降。再有本事,你能把三河的公安全端了?你能把三河的公檢法甚至市委、政府全給拖進去?他立刻放出話:不惜一切代價,找到朱旺子,決不能讓東西落到馬其鳴跟李春江手裡! 那是顆定時炸彈,不,是顆原子彈。不只三河,恐怕連省委也能炸得響幾天。 “老大,別怪我童小牛心狠,是你逼我的,是你過河拆橋,想踢開我童家父子。想想當初,我爹是怎樣為你賣命的,你居然拿個小四兒來打壓他!” 童小牛想著,跟劉冬說:“媽的朱旺子,敢壞我的好事,老子扒掉他幾層皮!” 劉冬拍拍他的肩:“放心,等我出去,第一個做掉他!” 這兩人,越來越像親兄弟了。 朱牤兒終於看見了自己的家。 這個叫朱王堡的村子,此時就呈現在眼前,多麼親切,多麼熟悉。朱牤兒深深呼了口氣,眼裡的淚止不住就下來了。 他已經一年多沒敢回來了,上次,剛摸到村口那棵老樹下,就看見村里晃蕩著幾個陌生的影子,他沒敢進村,在村口貓了半夜,藉著淡淡的月光,逃了出來。 朱牤兒做夢都想回來,他想看看奶奶,想到妹妹的墳頭上添把土。更想…… 朱牤兒有秘密,天大的秘密。這些秘密都是他在看守所得到的,一想這個,朱牤兒就有點感謝那地方、感謝小四兒。幸虧他被小四兒碰上了,幸虧他被小四兒選中送進了那地方,這才有機會認識那個叫春娃的瘦猴子。朱牤兒跟春娃真是有緣,短短時間,兩人好得跟親兄弟一樣。夜裡睡不著覺,兩人躺床上,春娃便跟朱牤兒講事兒,有些是春娃親身經歷的,有些是他聽來的。春娃講得認真,朱牤兒聽得來勁,這些事兒到了朱牤兒耳朵裡,就是秘密、就是新聞。尤其春娃跟他說的那些道上的事,聽得他心驚肉跳。春娃臨出事的那段日子心情異常苦悶,脾氣也格外暴躁,獨獨對朱牤兒卻是無話不講。有天晚上,天下著瀝瀝細雨,監室的空氣潮濕而渾濁,更渾濁的是兩顆年輕而又茫然的心。春娃憂心忡忡,好像世界末日來臨一般,一陣淒淒切切後,春娃握著他的手說:“旺子,要是有一天哥哥我遇了什麼不測,你記住,一定要去那個地方,那裡有樣東西,你拿了它,這輩子你就足了,再也不用乾這種替人償命的事了。” 一股不祥之感牢牢捉住了朱牤兒,他嘴上安慰著春娃,心裡卻暗暗記住了春娃說的地兒。 第二天,春娃被王副叫去,說是有人來看他,結果,一去就再也沒回來。朱牤兒還以為春娃是讓人撈走了,直到他從看守所逃出來,才得知春娃壓根就沒走出看守所,不,他是被抬著走出看守所的,說是得了急病,等送到醫院,人已成了殭屍。 朱牤兒根本不相信他們說的屁話,春娃一定是讓他們害死的,春娃知道的事兒太多了。 等他死裡逃生找到春娃說的那個地方,拿出那包東西時,朱牤兒傻了,不是一般的傻,當時那種感覺,真能把人嚇死。朱牤兒牢記著春娃說的話,並沒動那包東西,而是將它藏到另一個地方——離家很近,卻又絕不會被人發現。他知道,春娃留給他的是黃金,不,比黃金更貴重,比黃金更能讓人發瘋。但同時,春娃也把另一條路留給了他——死亡的路,通向黃泉的路。 他終於知道春娃是怎麼離開這個世界的了。 朱牤兒膽寒心戰,朱牤兒驚魂不安。 但是,朱牤兒更是興奮得想衝全世界喊!他終於有錢了,他終於成富人了,他終於可以過上跟童小牛們一樣的生活了。一旦世道太平下來,一旦那伙人徹底被公安收拾掉,那麼,他就不是朱牤兒了。 朱王堡牽住他的,不只是年邁的奶奶,不只是冤魂不散的妹妹,那包東西才是他天天想看到的。雖然眼下還不能動,但看一眼心裡也踏實呀。天漸漸黑下來。九月的天黑得真是晚,太陽爬在西山頂上,半天都不挪一步,朱牤兒恨不得一腳把太陽踢下山。他邊走邊四下張望,生怕後面跟上鬼,還好,今天算是順利,一路都沒聞到什麼。 朱牤兒這麼想著,就又恨起李春江來。非要逼著我說,能說的我都說了,剩下的當然是不能說的。不能說的硬逼著說,你又不是國民黨,你又不是童小牛,虧我還把你當救星看呢。 還好,李春江沒達到目的,能達到才怪。朱牤兒笑了一下,黃昏裡他的笑讓山道多了層顏色。除了春娃留給他的東西,他還留了一個秘密,一個李春江打死也想不到的秘密。他從看守所拿給李春江的,是個本子,厚厚的,帶身上不方便,所以順手藏在了看守所後院。而這只是他從童小牛那兒偷到的一半,另一半他留在身上。他曾好幾次看到童小牛把玩它,從童小牛的神情,他感覺這東西不一般,比那本子值錢,值錢得多,所以他迅速藏到了身上。等逃出看守所,逃到省城,花了很多錢,終於學著把它打開。這一打,朱牤兒傻得就不一般了,絕對比看到春娃留給他的東西時還傻。這上面,竟全是些大官的名字,有他知道的,比如孫吉海,比如吳達功,更有他不知道的,但他認定,這些人一定是比孫吉海和吳達功還大的官。哈哈,朱牤兒當時就笑了,笑得那個得意! 這才是真正的寶貝啊,這才是真正的金山呀。想想看,隨便找他們哪一個,開口要個十萬八萬的,敢不給? 這麼想著,朱牤兒眼前就全是金子,彷彿朱王堡的山一下變成了金山,他一個人的金山。 這麼大的金山,我能白給你李春江?想得美! 朱牤兒腳下一絆,差點摔倒。他穩了穩神,又朝四下看了看,還是沒啥異樣,看來今天是個好日子,也該他朱牤兒輪上好日子了,總不能天天過那種亡命的日子吧。 李春江還算聰明,放了我,不放也是閒的,不說就是不說,打死也不說,況且你能把我打死?你是共產黨的官,又不是……朱牤兒不想了,懶得想,現在他該好好想想:把兩件寶貝藏哪兒?老放在這兒心裡不踏實,而且看一趟也費事,還不知他們啥時才能將那伙人徹底抓乾淨呢? 天徹底黑了下來,天像是幫朱牤兒的忙,一黑便黑得這麼嚴實,黑得這麼踏實,黑得叫朱牤兒直想給天磕個頭。他的步子快起來,幾乎要飛,很快他站在了巨石劈開的三叉路口。朱牤兒輕鬆地吐了口氣,心裡的舒服勁兒別提了。再有十來分鐘,他就可以看到想看的東西,他真想抱著那兩堆錢美美睡上一覺。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響,很脆,緊跟著響起碎石滾下山的聲音。朱牤兒暗叫一聲不好,一個閃身躲到巨石後面,屏聲靜氣聽了會兒,聲音出奇地消失了,山谷一片子寂。朱牤兒不敢輕易閃身,這聲音極不正常,像是人猛起身時發出的,會不會……這麼想著,他抬起腳,貓似的往草叢中藏了藏,還不放心,又把頭往脖子裡縮了縮,然後屏住氣兒等。 半天功夫過去了,山谷沒一點異常,朱牤兒這才相信是鳥或者兔子。也怪自己太過敏,老想著有人追殺。他悄悄探出頭,四下聽了聽,確信沒有人跟踪,才起身,摸索著往前走。還沒走兩步,突然就听到一陣腳步聲,很急、很密,不像是一個人。朱牤兒媽呀一聲,掉頭就跑,一失足踩在一泡牛糞上,腳下一滑,一個趔趄倒地,跟驢糞蛋一樣滾下了山坡。 這時候,山谷裡響起的就不隻腳步聲了,有人喊:“快追,別叫他跑了!”緊跟著,幾道手電光照過來,刺得半個山谷都在搖晃。朱牤兒心想完了,中計了,這下,命保不住了。就在他爬起身跌跌撞撞往溝谷裡跑時,山道上突然響起一陣警笛,緊跟著,警燈的光亮了照亮了大半個山谷。 朱牤兒再次躲過一劫。 救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馬才。 放走朱牤兒,也是迫不得已的選擇。白吃白喝養著他,他一個字不吐,你說氣人不? 馬才將情況報告給李春江,憤憤道:“這小子太不識眼色,乾脆把他放了,讓他到外面再吃點苦頭。” 李春江思考再三,同意了馬才的意見,對這種人,也只有這種辦法。不過,他叮囑馬才,一定要跟著朱牤兒,一步也不能離開,看他到底玩什麼鬼把戲。 馬才跟了朱牤兒一個星期,發現這傢伙神神秘秘的,壓根就不像個正經人。可是真要從他身上挖出點什麼,又難。躲了兩年多的命,朱牤兒別的沒學到,倒是學會跟人玩迷藏。就在馬才灰心的一刻,朱牤兒突然踏上了歸鄉的路,馬才心想:好啊,你總算耐不住了。 馬才搶在朱牤兒到達朱王堡之前,暗中佈網,提前將警員埋伏在山道上。考慮到山道追捕或隱藏的需要,馬才要求警員一律騎摩托,而且必須收拾好警燈。 摩托車的確幫了馬才不少忙,而且這一次他又有新發現。就在他一聲令下拉響警笛衝目標撲去時,忽然發現,離村道不遠處意外地又竄出幾個人影,他們跟馬才盯的這一夥分頭藏在南北。聽見警笛聲,那幾個影兒惶惶地朝村子北面消失了。藉著燈光,馬才依稀辨出領頭的好像是獨狼。 依照李春江的吩咐,馬才他們沒抓朱牤兒,只是派人緊跟住他。當然,襲擊朱牤兒的那伙人也被放走了,李春江交待眼下的首要任務是保證朱牤兒的安全,至於那伙人,還不到抓捅的時候。 馬才很快將發現獨狼的消息報告了李春江,在吳水等消息的李春江說:“這就對了,我的判斷沒錯。”馬才聽得莫名其妙,難道李春江知道跟踪朱牤兒的不是一路人? 的確是這樣,李春江早就懷疑,追殺朱牤兒的,不只是童百山的人,還有一夥很可能來自省城,至於是不是袁小安所派,暫時還不能確定,但一定跟毒品有關。馬才的發現印證了他的判斷,看來,獨狼絕不是為童家父子賣命,他在替省城的人辦事,這一點怕是連童家父子也想不到。 馬其鳴的判斷也是如此。馬其鳴是下午悄悄趕到吳水的,一到吳水,馬上就跟李春江研究起案情。馬其鳴初步判定,隱藏在三河的黑勢力有兩股,一股以童家父子為中心,重點經營公檢法內部,替省城甚至更多的人從獄中撈人,這股勢力正是當初車光遠覺察到的。另一股卻更隱蔽,很有可能就是以範大桿子為中心,秘密從事著毒品交易。至於這股勢力到底跟童家父子有沒有穿插,暫時還不能完全判定,但是小四兒絕對是腳踩兩隻船,兩邊都有往來。這麼一分析,李欣然父子的情況也就不難判斷。李華偉一定是攪進了毒品案,而且是范大桿子在吳水的得力干將,至於李欣然,從他跟小四兒接觸的時間來講,應該跟童百山一夥是連在一起的,當然,他們是父子,發現兒子的罪惡勾當後,李欣然無奈之下充當保護傘也說不定。 至於孫吉海和吳達功,馬其鳴跟李春江都還不敢輕易下結論,要等偵察有了進一步的結果才好做判斷。但對袁波書記,兩個人的看法卻很一致,除了袁小安,袁波書記沒有別的可能。 亂麻一樣的線索很快被梳理過來,困惑他們的疑團也被一個個打開。 “真是複雜哦!”馬其鳴嘆道。 李春江也發出同樣的感嘆,當初之所以打不開缺口,就是沒把這兩股勢力分開,反而讓對方拉到了扯不斷理還亂的迷境中。 接下來,就該順著這兩條線往下查,李春江很快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馬其鳴表示贊同,時間緊迫,兩人連夜制定起方案來。 吳達功家裡也是一夜未安,凌晨五點的時候,夫妻倆還各擺出一種架勢,你死我活的樣子。 湯萍真是又氣又怨,儘管心裡對吳達功恨得要死,卻又不能真的撒手不管。位子是有了,權力也有了,但真的能讓她安安心心坐享清福嗎?怕是不能。三河最近風聲不斷,馬其鳴等人神出鬼沒,使出的招數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要命。秦默雖然逼到了後台,但誰知他是不是真的就休息去了?三河高層更是令人費解,老袁波舉棋不定,左晃右搖。孫吉海雷聲大雨點小,弄個胡權禮都要看馬其鳴臉色。其他那幾位,就更不用說,紛紛夾著尾巴,做起了縮頭烏龜。形勢遠比她預想的要復雜,要黑暗。下午她突然接到童百山電話,邀她單獨坐一坐。湯萍以前絕少跟童百山有來往,也堅決反對丈夫跟他來往,骨子裡,她是看不起這些暴發戶的,財大氣粗,一身銅臭,沒文化不說,讓這個時代捧得簡直忘了祖宗是誰。但這個時候,湯萍又不能不去。跟童百山一起的是檢察院一位副檢察長,邊上還坐個女人,年輕,頗有幾分姿色,起初湯萍還以為是姓童的或那位副檢察長帶的情婦,目光很惡毒地剜了她兩眼。後來才知不是。這女人有點來頭,說是二公子派來的調節一下童百山跟那個小四兒的矛盾的。湯萍對小四兒的事也有所耳聞,還不止一次問過吳達功到底跟小四兒有沒有來往,吳達功支支吾吾,不說有也不說沒有。 談到後來湯萍才知道,這場聚會真正的東家是那個女人,她指點江山,縱橫利弊,談吐和智謀遠在兩個男人之上。從她話語裡,湯萍很快判斷出,女人來三河的真正目的絕非調解姓童的跟小四兒,倒有一種穩定大局統一各路力量的架勢。說到最後,她凝起目光,用朋友一樣的口吻跟湯萍說:“當務之急,是趕走馬其鳴,此人遠在車光遠之上,他要是再蹲下去,三河非出大事。”說完,目光久久凝在湯萍臉上,一動不動。 “拿什麼法子?”童百山有點急。 女人擺擺手,將童百山的猴急撥拉到一邊,目光卻始終未從湯萍臉上挪開。她看湯萍的樣子,很像一個為她癡情為她著迷的男人,直看得湯萍臉上起了臊,才說:“這就要看湯大姐的了。” 童百山和副檢察長這才把目光對住湯萍,有點驚訝,有點不相信,很快,他們從兩個女人臉上讀到另一種內容。這一刻他們才明白,讓車光遠不明不白地進去,並不是他們的能耐,而是眼前這個女人。兩人同時吸了一口涼氣,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他們期待著湯萍開口。 到了這份上,湯萍也不想再賣關子,她挪挪身子,讓自己坐得穩一點,然後朱唇一啟,用不顯山不露水的口氣道:“能有什麼法子呢,這個人,不像姓車的。” 那女人釋然一笑,露出她另一種美麗,纖纖玉手打開包,取出一樣東西,湯萍一看,眼猛地就驚了。 女人給她一幅照片,女人的照片。 回到家,吳達功獨自喝悶酒,湯萍心煩地說:“你能不能不把酒當親戚?”吳達功也是心裡上火,沒好氣地道:“門不能出,朋友不能見,不喝酒讓我活不活?” “朋友?”湯萍吃驚地瞪住吳達功,“你這種人也有朋友,瞧你交的什麼人,整天給你擦屁股還來不及。” “那就不擦,再說我也沒請你擦!”吳達功像是成心要激怒湯萍。也難怪,自從當上這個局長,他的耳朵沒一天清閒過,不是這個不對就是那個不能做,怎麼做都不能讓湯萍滿意,弄得他都不知道該如何當這個局長了。這女人,苛刻得近乎變態! “吳達功!”湯萍突然喝了一聲,“你是不是覺得翅膀硬了,能飛了?” 吳達功唰地抬起頭,迎住湯萍,他多想把自己的不滿喊出來,把心裡的不平發洩出來。但是,他還是挪開了目光。他知道,在湯萍面前,他是缺少這種勇氣的。他沮喪地倒了一大杯酒,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湯萍撲過來,一把提起灑瓶,扔進了垃圾筒。 吳達功嗓子哽了幾哽,終還是沒不出聲音。 怎麼了,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怕她,為什麼一切都要聽她的?他痛苦地抱住頭,對婚姻,對婚姻裡的愛和恨,還有因這樁婚姻而漸漸迷失的人生,發出一陣陣揪心的痛。等他再次抬起頭,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情景。湯萍哭了,一向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的湯萍哭了,一向把風浪不當作風浪把火山不當作火山的湯萍在他面前哭了。這是個絕少流淚的女人,一旦流起淚來,便鋪天蓋地,勢不可擋。 吳達功被這如波濤般洶湧的淚水擊垮了。 他哪裡能想到此時湯萍的心情。自打當上這個局長,他一直抱怨湯萍不跟自己一同吃飯,不讓自己碰她一下,夫妻間原本就少得可憐的性生活也被她一筆勾銷了。他這個丈夫,已完全地成了家裡一個擺設! 他可否知道,這一切的後面,隱著湯萍多少屈辱和苦難。是的,湯萍是個冷淡得令人不可思議的女人,包括她自己,也常常忍不住發驚:我怎麼成了這樣,我怎麼越來越不像個女人,尤其床上那點事,如果不是吳達功執意要來,她幾乎就要認為自己壓根不具備那功能!天啊,湯萍一想這些,恨不得要把自己撕爛,把這個家一把火點了。她現在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掙扎的,竟是這樣一種人生! 世上哪個女人不渴望被寵愛,被滋潤,被無休無止地愛著和被永無止境地呵護著! 湯萍帶著她一生的悔恨,還有必須堅持下去的痛決,轉身進了臥室。門哐當一響,甩給吳達功一屋子的冰涼。 這個晚上,他們最終還是談起了童百山。事到如今,吳達功才知道很有必要把一些事說清楚,尤其夫妻之間,絕不該再有保留。 吳達功跟童百山的接觸,是因一個叫七星的重刑犯。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七星是什麼人、犯過什麼事,等到把一切了解清楚,晚了,該做的事兒已做了,再想後悔,下輩子吧。 那是他當上公安局副局長不久,有一天,童百山突然來訪。當時童百山的事業還沒這麼大,但有跡象表明,他很可能會做大。三河這塊地盤上,童百山已越來越成為一個人物。吳達功正納悶他跑來做什麼,童百山搶在前面說出一個人:省城老大! “他要我問問你,一切還滿意不?” 就這一句,吳達功懂了,童百山是上門討債來了,人情債。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由不得你按自己的意志選擇。吳達功起初以為自己放了範大桿子,對方拿副局長報答他,這事就完了,公平交易,互不相欠,接下來應該彼此把對方忘了才是。可對方不這麼想,範大桿子是一碼事,副局長是另一碼事,這是對方的邏輯。況且,副局長前面還有局長,局長前面還有副市長、副書記,難道你甘心在這不痛不癢的位子上困守一輩子? 童百山快人快語,完全一副道上的架勢。他說:“大哥託付你我一件事,要我們務必辦好。” 對這位神秘的大哥,吳達功應該不算陌生,吳達功剛來三河的時候,他正坐在三河地區政法委書記的位子上,算是頂頭上司。現在的大哥早已位高權重,一句話便能決定吳達功的一生。吳達功就是不明白,他為啥偏偏要盯上自己? 大哥要他把七星弄出去,而且一步到位,徹底甩掉犯人的帽子。 吳達功連忙搖頭,說這事不可能。童百山拍拍他的肩,情同兄弟般說:“別忘了,你我可都捧著他的飯碗啊,把不可能變成可能,這才顯出你吳副局長的能耐。” 能耐兩個字算是把吳達功這一生給毀了。 接著,童百山說出自己的計劃。其實計劃並不復雜,複雜的東西也不可能讓他吳達功知道。吳達功要做的,只是定期巡察一下七星服刑的監獄,抓抓監獄的政治思想工作,讓監獄樹一些典型,至於樹起來做什麼,童百山沒說,吳達功也沒敢多問。這時候多問一句就可能讓自己多陷一步。他心裡祈禱著讓這事兒快點結束,讓童百山連同那個七星盡快從自己的腦子裡消失。 典型很快樹了起來,七星果然名列典型之首。 之後的三個月,一切都很平靜。平靜得讓吳達功感覺不到自己為大哥做了什麼。忽然有一天,童百山找到吳達功,說三監可能要發生點事,要吳達功不要慌,一定要鎮靜,而且……說著拿出一份材料,放吳達功面前。 “你只管照這上面說的做好了。” 就在當天夜裡,一起震驚全省的暴力越獄案發生了,地處沙漠邊緣的三河第三監獄先是發生了犯人跟犯人之間的群毆事件,當獄警趕去製止的時候,一名叫王龍娃的犯人突然襲擊了獄警,從獄警手中奪過槍。這時監獄突然停電,一片漆黑。另兩名跟王龍娃關在一起的犯人迅速亮出凶器,將擊昏的獄警挾為人質,強行越獄。當時情況十分危險,不少犯人跟著起哄,叫囂著要放火燒了監獄。為了保證獄警的安全,監獄方面勉強答應王龍娃提出的條件,為他準備了一輛車。王龍娃三個挾持人質,一步步離開監獄,起哄的犯人越鬧越兇,大有趁亂集體脫逃的可能,形勢逼迫著監獄方面一次次讓步。奇怪的是停電同時通信也中斷,一時無法跟外面取得聯繫。就在王龍娃等跳上車打算離開的關鍵時刻,車廂裡突然亮出一個身影,藏在車裡的七星一個猛撲撲向王龍娃,牢牢卡住了王龍娃的脖子,王龍娃想喊什麼卻喊不出來。在雙方爭奪槍支的過程中,槍連響兩聲,一槍擊中了七星,另一槍,卻讓歹徒王龍娃斃命。受傷的七星顧不上自己安危,毅然向另兩名犯人撲去,就在窮凶極惡的暴徒企圖殺害人質的一瞬,獄方的狙擊手開槍,擊斃了罪犯,人質安全獲救,但七星胸脯又中了一刀。 七星連夜被送往醫院,三天后脫離危險。這場叛亂最終被平息,經三河公安局調查,叛亂分子王龍娃在獄中一直不思悔改,多次密謀越獄竄逃,私下跟多人提起過這事,那些趁亂起哄的人正是受了他的鼓動,才膽敢跟獄方叫板。掐斷電源和斷掉通訊也都是他們所為,為這次越獄,他們事先做了長達半年的密謀。 真相調查清楚後,三河市公安局向省廳及原判法院提出請求,以危難時刻挺身而出與暴徒勇做鬥爭為主要事蹟,要求為七星減刑。三個月後法院做出裁決,七星因榮立特等功獲得提前釋放,他的事蹟成了全體犯人學習的典型。 也就是七星走出監獄那一天,吳達功才徹底弄清,七星是省人民銀行一位要員的兒子,母親是某新聞媒體的負責人。三年前省城發生過一起舞廳群毆致死人命案,七星先是作為主犯被起訴,後來又變為從犯,被處以有期徒刑二十年。七星先是關在省城一所監獄,後來幾經輾轉才到了三河三監。 得悉這一切後,吳達功已經清楚,自己掉進某個圈套了。果然,三河方面很快有人提出,這是一起假案,真正的主謀是七星,他先是策反王龍娃等幾個,鼓動他們跟自己一起越獄。王龍娃因為自己的媳婦跟了別的男人,一怒之下去殺情敵,沒想情敵沒被殺掉,自己卻以殺人未遂被判重罪。王龍娃一心急著出去複仇,哪還有心情辨別七星是不是玩謀術。一切密謀好後,就在動手這一刻,七星突然倒戈,跟獄方提出把自己藏在車裡,可以製服王龍娃。於是便上演了這場平息叛亂的好戲。 包括那個遭襲擊的獄警、開槍射死罪犯的狙擊手,都是精心安排過的。不留活口,這才是做得乾淨徹底永世不可能翻案的鐵的規矩。整個事件中唯一有可能真實的,就是七星後來捱的那一刀,那才是意識到上當受騙後同夥賞給他的最好禮物。 有關方面馬上出面製止傳言,吳達功再次受到重任,在全局內開展一場深刻的政治大討論,這場討論的結果便是持懷疑者被調離公安系統。從此,三監越獄案便以正面典型寫進了歷史,永遠激勵著那些接受改造的人,只有跟自己的過去徹底決裂,才能很快迎來新生。 “那……事後……你拿過好處沒?”湯萍顫顫地問。 吳達功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拿過,就是送給你的那張卡。” “什麼?!” 湯萍只有一個腎,那一年,吳達功突然說朋友送了一張卡,很珍貴。原來法國有家醫療機構,專門對單腎人群做定期醫療救助,主要是保健性康復,以保證單腎人群也能夠像正常人一樣延年益壽。作為中法友好的禮物,法國方面想在中國挑選一些救助對象,為他們提供人道服務。不要錢,但渠道很特殊。 湯萍很高興,居然沒問這卡哪來的,她相信丈夫一定是愛她才想盡辦法弄了這張卡。於是湯萍每年一次,前後去了法國六次,做了六年的國際醫療救助。不可否認,這家國際醫療機構的水平一流,救助手段也很先進,湯萍能保持如此旺盛的生命力,不能不說跟這張卡有關。 但是她怎麼也沒想到的,這是一樁交易,一起昂貴而沉重的交易。其實她應該想到,世上哪有免費的午餐? 孫吉海握著筆的手在抖。 這是個星期天。跟以往任何一個週末一樣,孫吉海把自己關進書房,面前是伴隨了他半個世紀的宣紙,還有一套晚清時代出土的硯台。 孫吉海喜歡寫字。在三河,誰都知道孫吉海的字不錯,值得收藏,可誰也得不到他一幅,甚至飽飽眼福的機會都難獲得。 他只寫給自己。 寫字有什麼用呢?修身養性,讓自己沉入到另一種境界裡? 的確,孫吉海需要用沉入來獲得另一種身心,跟現實完全背離的身心,或者叫麻醉。 十歲起,父親便教他練字,父親說,字是門面,字是你的臉,字更是你的心,字裡看人生,字裡看家風。 就這麼著,孫吉海頑固地迷上了練字。練到現在,孫吉海越來越覺自己寫的不是字,是命,一個人的宿命。 人都是有宿命的,人根本就躲不開自己的宿命。 孫吉海手裡的筆啪地斷了。 這是他今天握斷的第三支筆。看來,今天是寫不下去了。 孫吉海扔掉斷筆,倒在了竹椅上。 昨天晚上,他再次接到省城的電話,質問他為什麼不阻止,怎麼能聽之任之? “你是常務副書記,也是省委確定的接班人,對他的工作應該有乾預權,必要的時候,你可以直接向省委建言,讓他離開三河。” 孫吉海一句話都沒回答。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馬其鳴不像車光遠,這一點他一開始便覺察到了。換上車光遠,要是蘇紫攔車,他會當下接過狀子;換上車光遠,如果吳達功撂挑子,他會拍桌子,甚至提出罷他的官;換上車光遠,如果抓到範大桿子,他會大張旗鼓地展開一場鬥爭;換上車光遠,如果提拔吳達功做局長,他會自己的官不當,也要跳起來抵制…… 換上…… 能換嗎?這種空想有意義嗎? 老了,孫吉海覺得自己真是老了,思維退化得一塌糊塗,甚至有點愛做白日夢了。 是的,白日夢。 阻止?他再一次笑笑,那笑接近墨汁的顏色。他什麼也沒做,裝得老老實實,規規矩矩,你阻止他什麼?他甚至從沒在常委會上主動提過一次三河公安的事,你拿什麼阻止?不讓他抓毒犯?不讓他深入基層?還是不讓他工作? 一切都是在暗底里,是的,暗這個字已經無數次傷害到孫吉海。 暗得你摸不到一點邊,暗得你聞不到一點氣味,暗得你都不知道他腦子裡想什麼。可是,威脅卻實實在在地存在,而且,正在一步步逼近。 逼近—— 就在剛才,他接到電話,說胡權禮的事出岔了。本來孫吉海練字的時候,任何電話都不接的,但現在是非常時期,又是保密電話,不能不接。 “出岔?”他這麼猶豫了一聲。那邊緊著說:“有人調查他,二等功的事包不住了。” “換個電話說!”孫吉海憤憤地掛了電話,候在了另一部機上。 笨,如此沒腦子的人,能成什麼大事!保密電話保給誰?對老百姓它是保密的,對想調查你的人呢?它遠不如家裡的座機。要想監控座機,你還得通過電信,通過更多部門,而保密電話對他們來說,等於安在你家裡的竊聽器。 很快,童百山的聲音在座機裡面響起來:“安全嗎?” “說!” “這事……這事你看咋辦?” “該咋辦咋辦!” 他通地放了電話。 是鬼是人都來找他,他這個書記,當著還有啥味兒! 不就一個胡權禮,值得為他上竄下跳?他再三說過,凡事要三思,尤其乾部提拔,要在適當的時候提出來,這是規則,遊戲規則你們懂不懂?不是想提誰就提誰,不是啥時想當官就能啥時當。偏是不聽,偏要不停地添亂。添亂你把自己擦乾淨呀,帶著尾巴硬進門,尾巴讓人揪住你進得來嗎?這下好,讓他說著了,事情還沒個影,屁股已經讓人捅爛。 他有些不知恨誰,只覺恨這個字佔據了他全部思維。 胡權禮的事他知道,假的,明眼人一看就是假的,可硬要把假的做成真,他又有啥法? 他恨恨地起身,離開書房,在客廳裡來迴轉了幾圈,仍覺心神難寧,索性提上魚桿釣魚去了。 這個時候,馬其鳴也在釣魚。子水河繞過子蘭山嚮西而去,在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裡,馬其鳴手持魚桿,盯著平靜的水面。他的樣子還真像那麼回事,細一看,卻讓人忍俊不禁。握在手裡的釣桿真成了光桿司令,魚餌和牽著它的細線早讓水沖走了。季小菲忍不住笑起來,說:“馬書記,你這哪是釣魚,就像拿根桿子放鴨子。”秘書小田也跟著笑出聲,馬其鳴一看,果真成了放鴨子的,遂說:“算了,不作秀了,還是說正事吧。” 季小菲將自己調查到的情況一一做了匯報,末了說:“胡權禮一定有經濟問題,他老婆在童百山的三河大酒店當會計,但是出入有專車,身上盡是名牌,聽說做一次護理就要花一千塊錢。而且……” “而且什麼?” “我說不出口。”季小菲突然紅了臉,羞臊得垂下頭。 “據說他老婆在酒店養著個小白臉。”秘書小田替季小菲回答。 馬其鳴笑了笑:“好生活啊,”突然,他盯住季小菲,“你是不是將來也想過這樣的生活?” 一句話,問得季小菲啞巴了。 回到3112房間,侯傑已候在那裡。 “情況怎麼樣?”馬其鳴問。 侯傑興奮地說:“阿黑招了,這傢伙到底還是沒童小牛骨頭硬。” 據阿黑交待,所謂的胡權禮捨身救人、以大無畏的精神譜寫新世紀英雄詩篇的感人事蹟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陰謀。 事情還得從去年的“3·18”特大爆炸案說起。 3月18號這天早晨,三河大地春光明媚,這一天是三河市公安局例行的政治思想學習時間,局黨組組織中層以上領導幹部正認真學習“三個代表”的重要思想。就在學習進行到九點多的時候,110突然接到報警,有個亡命徒稱自己不想活了,他兒子被老師天天罰站,該死的老師還三番五次要他請客,不請就要將他兒子攆出學校。他要炸掉這個學校,炸死這些可惡的老師。歹徒稱,他已在學校教學樓安置了定時炸彈,等著吧,到時候轟一聲,全都上天! 情況十分危機,聽歹徒的口氣,他真是不想活了,他自稱下了崗,老婆又跑了,自己帶著孩子,真是活得沒勁。 局領導立刻命令防暴大隊火速趕往現場,全體警員緊急集合,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紅旗小學位於三河市中心,左面是人民銀行大樓,右邊是三河老幹部活動中心。防暴大隊趕到現場時,先前到達的110已開始疏散周圍群眾。一聽教學樓有炸彈,周遭做生意的賣小吃的擺小攤的全都聞風而逃,學生家長卻從四面八方湧來,將本不寬暢的街道堵得水洩不通。 當時學校還在上課,老師和校長還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奉命進入學校的防暴隊員在離教學樓五十米處監測到爆炸物信號,電子感應器顯示,樓內確實安置了定時炸彈。全體警員的心立刻緊了起來,現場指揮的副局長吳達功馬上命令,要防暴大隊大隊長胡權禮帶上排爆隊員,迅速進入大樓,找到爆炸物,以最快速度拆除。同時,另一組人馬進入大樓,盡快將上課的師生撤出來。 現場一片混亂,得知消息的學生嚇得不知從哪兒跑,有幾個甚至要從窗戶裡跳下來。聞訊趕來的市委市政府領導也進入現場,幫助疏散學生。半個小時過去了,樓內的學生撤出了一半,另一半因為樓道太過擁擠,死死地卡在了裡面。負責現場總指揮的市長馬上做出決定,火速撤除一樓教室的窗戶從窗口往外接學生。消防人員立刻進入現場,拆起了窗戶。時間一秒秒過去,離歹徒說的爆炸時間越來越近,可還有三百多名學生困在裡面。家長的嚎叫聲、學生的哭救聲、圍觀者的驚叫聲、消防車警車的嘯叫聲響在一起,讓三河變成了聲音的海洋。 歹徒再次打電話說:“你們找不到的,哈哈,等著吧,我要讓學校變成廢墟!” 又過了半個小時,學生終於疏散出來,撤到了安全地帶,人們剛剛鬆了一口氣,忽然有老師說四年級三班還有一名女生沒出來。四年級三班在五樓,女生一定是遭了驚嚇,躲裡面不敢出來。離歹徒說的時間只有幾分鐘了,排爆人員還是沒能找到炸彈。吳達功命令裡面的胡權禮火速尋找一位女孩,她很可能在五樓。胡權禮跟排爆人員剛查完四樓,接到命令後分頭往五樓奔,過道裡空空的,教室裡沒人,洗手間!幾個人同時朝洗手間撲去,果然,小女孩蹲在馬桶上,面無血色,嚇得說不出話來。胡權禮剛抱起小女孩,忽然聽見嗒嗒的響聲,仔細一看,在洗手間水槽邊的下水蓋下,藏著一枚電子炸彈。電子顯示器的時間只剩下最後二十秒,來不及猶豫,胡權禮猛地將孩子交給隊友:“快帶她離開!”就在隊友跟消防人員將孩子救出樓口的一瞬,時間到了,炸彈來不及拆除,胡權禮一把推開排爆人員,縱身一躍,用身體堵住了下水蓋。 險情排除了,學生得救了。 胡權禮並沒被炸死。 經專家鑑定,這是一枚高級電子炸彈,多用於國際恐怖組織的犯罪,在香港等地黑社會的犯罪中已出現過,大陸還是第一次看到。一旦爆炸,炸毀一輛汽車沒一點問題。大約是在下水道放的時間過長,接觸裝置受到潮損,炸彈沒有引爆,就這也驚出三河市一身汗。 事後,三河公安得到重獎,胡權禮榮立二等功。 半年多的調查並沒查到歹徒一點線索,學校內雖有學生被罰站,但找不出跟歹徒說的情況相似的學生。況且歹徒兩次使用的都是公用電話,使偵破工作陷入僵局。 侯傑說:“阿黑就是那個歹徒,炸彈也是他事先放的,做了手腳,根本不可能爆炸。” 胡權禮求官心切,但因秦默這個障礙,一直達不到目的,於是便想出這麼一招,想拿立功給自己撈取資本。 這場鬧劇的總導演竟是童小牛!炸彈也是他提供的。 馬其鳴還處在巨大的驚憤中,侯傑又說:“胡權禮就是當年越獄案中那個被挾持的獄警,道上人稱胡哥。而阿黑正是當年切斷電源和通信的幕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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