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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黑幕驚顯

人大代表 许开祯 32744 2018-03-20
秦思思風塵僕僕趕了回來。 跟她一道站在秦西嶽面前的,是強偉的兒子強逸凡。 看見強逸凡,秦西嶽愣了一愣,不過他沒給女兒難堪,強裝著笑說:“路上辛苦了,快進屋坐吧。”強逸凡趕忙問了聲“秦伯伯好”。秦西嶽的目光在強逸凡臉上停留了好幾秒鐘,他發現:強家的小子出息了,已看不出當年那傻乎乎的樣子了。 未等強逸凡屁股落在沙發上,思思便奔向母親房間。秦西嶽怕她驚了可欣,急忙跟了出來:“思思你說話輕點,別嚇著你媽。”思思“嗯”了一聲,人已進了可欣的臥房。 華可欣安靜地睡在床上,聽見聲音,眼睛睜了睜,空蕩盪地望了一眼,重又閉上了。思思道:“老爸,你不是說我媽已恢復正常了嗎?咋見了我,看都不看一眼?”

“別急孩子,這得有個過程。”秦西嶽說著,拉住女兒的手,把它放在可欣手裡:“你現在喚她,輕點聲,多喚幾遍。” 思思便輕聲細語喚起母親來。過了半天,可欣又睜開眼,木呆呆地望了她一眼,目光便挪到秦西嶽臉上,張了張嘴,像是在問:“她是誰啊?”秦西嶽趕忙道:“可欣,思思回來了,我們的女兒回來看你了。”可欣聽了,並沒像秦西嶽和思思盼望的那樣說出令人鼓舞的話來,她的臉上毫無表情,兩眼又緩緩合上了。 思思眼前一暗,失望極了,轉過臉來瞪著秦西嶽。秦西嶽笑道:“女兒呀,你指望一來就讓她認出啊?老爸我花了八年時間,才讓她認出來。” 思思笑了。父親對母親的付出,她都銘記在心。要說這世界上還有什麼值得她感動的話,就只能是父親對母親的愛,還有父親對婚姻、對家庭的責任。

這麼想著,她腦子裡閃出歐陽的面孔來。那是一張令她琢磨不透的臉。儘管已嫁了他,做了他的妻子,可思思有時候卻感到非常恍惚:他真是自己的丈夫嗎? 強逸凡被冷落在另一間屋子裡,心中不免有些尷尬。強逸凡這次回大陸,原本也是公幹。他所在的香港大旗國際投資公司,目前正在作進軍祖國大西北的戰略準備,他這次來,一是考察銀州還有西北其他省份的投資環境;二來,他跟父親有話要談。父親再三託付他:從側面調查一下瑞特公司的資信程度,還有他們到西北投資的真實意圖。父親一方面想牢牢抓住瑞特公司,另一方面,卻顯得信心不足,對瑞特還有歐陽,父親言語間透出一種吃不准的味兒。 “這事可不能出偏差啊,要是出了,你爸這輩子,就成了罪人。”父親說。

強逸凡弄不清父親為什麼會這麼矛盾,在他心裡,父親並不是一個做事瞻前顧後的人,更不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父親對瑞特公司的態度,讓他想了許多。 強逸凡已經獲得一些信息,礙於歐陽跟思思的關係,這事他沒跟思思提,但心裡,他是為思思捏著一把汗的。甭看思思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內心裡,她單純得很,她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怕還停留在高中生的水平。當然,強逸凡指的是世界的複雜性、陰暗性,還有男人的多面性、可怕性。 是的,他承認,男人是可怕的,越是所謂的精英,心理的陰暗面就越是怕人,只不過他們善於用成功的一面來包裝自己罷了。這個他們中,或許就有他本人。 強逸凡並不否認,他的心理中照樣有很陰暗的東西。當初跟思思,就是因陰暗面的暴露才沒能走到一起,結果錯失了一生中最大的幸福。現在想來,真是後悔啊,但這一切又很無奈,他只能接受這個現實。正如父親說的那樣,人生是不能錯走一步的,錯走一步,你就有可能再也回不了頭。好在他跟思思至今還是很好的朋友,兩人有空就在一起,香港的街道上,也常常留下了他們親密的身影。

亂想了一會兒,強逸凡起身去看華可欣。華可欣身體不好,強逸凡常常掛記著。上大學的時候,華可欣對他很是關心,好像在她心裡,他比兒子如也還要親。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強逸凡才有機會跟思思戀愛。那個時候,華可欣真是拿他當準女婿看待的,可惜時過境遷,一切都已不再。當年親如母親的華可欣,被病魔折磨了好些年,她一心想促成的婚事,終於半途而廢,成了遺憾。為這事,他還開罪了視女兒為掌上寶的秦西嶽,直到現在,秦西嶽都耿耿於懷,不能原諒他。想起生活中這諸多變故,強逸凡心裡,就有些亂紛紛的了。他真怕可欣阿姨甦醒後問起他,他該如何向她交代? 強逸凡走進來,見思思抓著可欣阿姨的手,眼裡有淚花兒在閃。這個沒心沒肺、天塌下來也敢說沒事的傢伙,這一刻總算是傷心了。強逸凡沒敢吱聲兒,悄悄站到思思身後。秦西嶽瞅了他一眼,重又把目光收回去,繼續盯著可欣。他們都在盼可欣能認出女兒,能跟思思說話,就連姚嫂,也急得在窗前打轉。過了十幾分鐘,可欣再次睜開眼,這一次,她的目光在思思臉上停得長一些了。思思顫著聲音說:“媽,我是思思,我回來了呀。”秦西嶽也發了急:“可欣,你就說句話吧!孩子這麼遠的跑來看你,你咋又跟先前一樣了?這不成心讓我難堪嗎?”

可欣嘴巴艱難地蠕動了一下,眼看著就要說話了,思思一陣驚喜:“媽媽,你是不是認出我了?你快說呀,是不是認出你的女兒了?” 可欣的嘴巴卻又再次閉上了。 思思再也不相信秦西嶽跟姚嫂的話了,一泄氣道:“爸,你說的是不是真話啊?我的心都快要讓媽媽揪出來了!算了,我受不了,再這樣,我也要瘋掉了!” “思思!”秦西嶽呵斥了一聲。他是絕不容許別人在可欣面前提這個“瘋”字的,哪怕是自己的女兒也不行。思思嚇得吐了下舌頭,扮個鬼臉兒,從床上跳下來,一看強逸凡在後面,不好意思地說:“你咋也進來了?” 強逸凡道:“我來看看阿姨。她的氣色不錯,看不出是病人。” “誰說她是病人?”秦西嶽扭頭就衝強逸凡惡了一句。

“爸,幹嗎沖他發脾氣?你講點禮貌好不好?”思思嗔道。 秦西嶽不說話了。今兒個真是邪門了,可欣居然連他也認不出了。江醫生提醒過他:可欣這樣子,還不能說是恢復,病人有時候會出現偶然性記憶,會給人一種恢復的假象,醫學上的恢復跟這有很大的不同。秦西嶽記不住江醫生講的那些,反正他認為,可欣只要認得出人,就已是往好的方向轉了。 不行,說啥也要讓可欣認出女兒來,一定要讓女兒親眼看看,可欣是有希望恢復過來的。 秦西嶽急得亂抓手,一時卻又找不到好辦法。 強逸凡忍不住就往床邊靠了靠,輕輕喚了聲:“阿姨,我是逸凡。” 可欣毫無動靜。她今天就像沒睡醒似的,眼睛睜不了多久就要閉上,一閉上就是老半天,真是急死人了。

“可欣阿姨,我是逸凡,我來看你了。”強逸凡又說。 秦西嶽不滿地瞪了一眼強逸凡,嫌他多嘴。可欣能聽得出你的聲音來?你個沒良心的!他在心裡咒道。 就在這時候,奇蹟出現了!一直閉著眼的可欣緩緩睜開眼,像從一個夢裡走出來似的,慢慢地,她的目光射在了強逸凡臉上。強逸凡趕緊往前挪了挪,聲音很輕地又喚了聲“阿姨”。可欣聽到了,她真的聽到了。她的眼珠活動了一下,臉上竟淺淺地露出一層笑。秦西嶽馬上湊過來——可欣一笑,就證明她真是記起什麼了,可他就是不相信,或者是不甘心:“可欣,你認出他了?你真的認出他了?” 幾個人情急的張望中,華可欣微微啟開嘴唇,吐出兩個字:“小凡。” 這一下,秦西嶽驚呆了,外面的姚嫂也驚呆了,秦思思更是驚得眼都直了。她喚了半天,母親不吐一個字,強逸凡這才說了幾句話,母親竟然……

“媽,你不公平!”思思喊了一聲,故意背過臉去。 “是小凡。”華可欣又說了一句。 “撲通”一聲,秦西嶽心裡,一塊石頭總算落地。他握住可欣的手,淚水差點就從眼眶裡湧出來。 第二天,父女倆帶著可欣,又去醫院作了一番檢查。江醫生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要可欣留在醫院。秦西嶽仍然搖頭,說啥也不肯將可欣放在醫院。江醫生說,實在不放心,就給可欣單獨開個病房,她負責找最好的護工陪護,不用秦西嶽費心。秦西嶽頑固地說:“哪還有比姚嫂更好的護工啊?如果不是她,可欣能認出我?”江醫生也沒辦法,只好順著他的意思。其實像可欣這種病,留不留在醫院並不是關鍵,關鍵在於要有人不時地跟她說話,跟她交流,要有意識地喚醒她處於休眠狀態的記憶。

看來姚嫂在這點上,做得真是不錯。江醫生由衷地誇讚了幾句姚嫂,問她為啥沒一起來。秦西嶽說,她今天在等兒子的電話,生怕把兒子打電話的時間錯過了。江醫生心說:都啥年月了,打電話還要等?她當然不明白,姚嫂一直不敢用秦西嶽家的電話,秦西嶽說了多次,她才敢偶爾用用了。昨天晚上,趁秦西嶽父女聊得起勁的時候,她往兒子宿舍裡打了一個,可惜兒子不在,同宿舍的學生告訴她,兒子打工還沒回來。她心裡難過了好一陣兒,跟那位同學說,讓兒子明天中午給她回個電話。 姚嫂怕在醫院耽擱的時間長,兒子中午只有一小時休息時間,錯過了,還不定哪天能聽到他的聲音呢。 從醫院出來,思思正要跑出去攔車,可欣突然喚了一聲“思思”! 這一聲把思思驚的!當下轉過身來,痴痴地望了輪椅上的母親半天,撲上去一把就將母親給抱住了。

一家人沉醉在幸福的喜悅中。 晚飯後,思思給母親洗了頭髮,洗了腳。可欣已完全認出了女兒,也許由於這個原因,她的精神又比白日里好出許多,臉上綻放著幸福的笑。思思伺候她洗腳的時候,她連著叫了幾聲思思的名字,手掙彈著想撫摸女兒的頭髮。思思忙將身子貼在母親懷裡。可欣雙手顫顫地捧住女兒的臉,摩挲著,摩挲著…… 陪母親坐了一個多小時,思思還為母親唱了首歌,見母親累了,便伺候她睡下,又凝望了許久,這才從母親屋裡走出來。 秦西嶽站在月光下,柔和的月光灑了他一身,讓他更顯慈祥、親切。姚嫂坐在樹底下,藉著月光為可欣做鞋。她說可欣老師馬上就能下地走路了,皮鞋當然不能穿,非要親手做一雙布鞋。 “甭看布鞋土氣,可穿起來不欺腳。你們城里人看不起這個,鄉下,可拿它當寶哩。”她跟秦西嶽說。 思思來到父親面前,默默地望著父親。這兩天她已知道了父親不少事,包括跟強叔叔的過節,心里便有些急。在香港的時候,她跟強逸凡沒少提他們。逸凡的看法跟她相同,說他們兩個原本可以處得很好,至少應該可以合起心來做點事情,哪知情況會是這樣。父親對強叔叔的成見,到底始於何時、來自何處,秦思思一直沒搞明白。這次回來,她有一個目的,就是想請強叔叔跟父親一道吃頓飯,把關係調和一下,倆人都別再這麼臭下去了,疙疙瘩瘩的,多難受啊。 逸凡也是這個意思。 “爸。”思思叫了一聲。 秦西嶽收回遠眺的目光,望著女兒。月光下,女兒那張曾經稚嫩的臉透著一股歲月洗染過的氣息,隱隱的,還染了一層風霜。女兒已經長大,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啥也要跟如也搶,搶了還不許父母批評的搗蛋丫頭。說來也是,都嫁為人婦了,怎能不長大?秦西嶽不由暗自感嘆:歲月真是快啊,這才一眨眼的工夫,自己怎麼就老了呢? “爸,起風了,進屋坐吧。”思思又說。 院裡真是有了風。風從北邊桃花山方向刮過來,攜著些許的涼意,吹打在老槐樹上。槐樹葉發出瑟瑟的碎響,有幾片落下來,正好飄落在秦西嶽腳下。剛才還很明亮的月光瞬間暗了下去,院裡有了濃濃的夜色。秦西嶽抬起頭,見是一塊烏雲遮住了月亮,雲是從桃花山頂上滾過來的。他心裡祈禱著:下點雨吧,老天爺你下點雨吧。 父女倆來到客廳。客廳不大,但裝飾得很雅,加上姚嫂天天要收拾幾遍,屋子裡真是一塵不染。姚嫂別出心裁,還從菜市場買了幾盆鮮花,錢雖不多,但擺在屋子裡,很有生氣。 見他們父女進了客廳,姚嫂趕忙端來一盤西瓜。銀州的瓜果是很有名的,可惜秦西嶽腸胃不好,不敢多吃,只是像徵性地陪女兒吃了一片。思思邊吃邊說:“爸,是不是還打算著去河陽啊?” 秦西嶽說:“去,爸的工作在那裡,怎麼能不去?” “那,你跟強叔叔,關係還是老樣子?” 秦西嶽沒吭聲。思思又問了一遍,秦西嶽就不滿了:“吃你的瓜,別動不動就跟我提他!” “爸,人家跟你說正事呢!”思思放下西瓜,扮出一張生氣的臉來。 “你有啥正事?成天沒個正形!你在那邊書教得怎樣啊?考博的事,咋就停下了?” “爸,你能不能認真回答我一次,強叔叔到底哪兒惹你了?你怎麼對他有那麼深的成見?”一聽秦西嶽又要岔開話頭,思思臉上露出不快來。 秦西嶽頓了頓,抬起臉問:“是不是強家那小子拉你當間諜的?” “爸,啥叫強家那小子?人家有名字,叫強逸凡。” “強逸凡!”秦西嶽重重地重複了一遍。看得出,他心裡,對強逸凡,有著很深很深的積怨。 思思琢磨了一會兒,像是忽然間明白過來什麼似的,驚道:“老爸,你不會是因為我跟逸凡的事,怪罪強叔叔的吧?天呀,你如果這麼想,就證明你這人不但頑固,而且,而且什麼來著?”思思頓了片刻,做出一副沉思狀,旋即恍然大悟般地說,“對,迂腐,不可救藥。完了,老爸你完了!這事都成歷史了,我都不往心裡去,你咋還死抱著老問題不放?怪不得人家背後叫你……”思思沒把話說完,她怕說出來,老爸受不了,會拿西瓜皮砸她的頭。 “叫什麼?”秦西嶽果然追問起來。 “還能叫什麼?就那個詞兒唄。”思思扮個鬼臉兒,故意賣了個關子。一看秦西嶽急了,她就高興。 “哪個詞兒?是不是強家那小子背後說我的壞話?”秦西嶽“霍”地站起來,他的臉都紅了。思思鬼鬼地一笑:“老爸,人家逗你玩呢。別激動,快坐下,坐下我們接著談正事。” “跟你有什麼正事談?”秦西嶽憤憤地說。他其實是在生強家父子的氣。 “談你跟強叔叔的關係啊,這關係要是搞不好,既不利於我跟逸凡的工作,更不利於河陽的發展,於公於私,都得認真談談。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你個臭丫頭,課講得不知咋樣,嘴皮子倒是練上勁了。” 這一夜,就在秦家父女鬥嘴的同時,河陽喬國棟家裡,也是一樣的不寧靜。 喬國棟的兒子喬小川是中午時分趕到河陽的,他老子被免職的事,他最晚一個聽到。這幾個月他在廣州,為生意上的事跟人家打官司,很少跟家里聯系,喬國棟又不願意把這掃興的事告訴兒子,等他打完官司,回到銀州,屁股還沒落穩,就有人告訴他,他家老爺子栽了,栽在強偉手上。 “他奶奶的!”他甩了這麼一句,公司的事都沒來得及安頓,駕車就往河陽奔。路上他給老爺子打了個電話,喬國棟吞吞吐吐,只說接電話不方便,等回家再細說,就把電話壓了。喬小川心裡的火就越發大了,憤憤地咒了幾句強偉,一踩油門,近乎橫衝直撞起來。 喬小川原來在河陽上班,當過東城區地稅局副局長,官不大,但實惠。原本還想藉父親的能量再往高處攀升一下,撈他個副縣正縣什麼的,實實在在做一回官。不料河陽風雲突變,一直壓著父親的宋老爺子終結了他在河陽的使命,善始善終,安全“著陸”,父親卻被強偉一腳踢到了人大,成了一個身居官場卻手無寸鐵的閒人。想想父親在位時戰戰兢兢,這也不敢做那也不敢越,就連提拔一下自己的兒子這麼點小事,也要當成大戲來唱,唱來唱去,只給他唱了個副科級,成了官場上墊腳的。跟人家宋老爺子一比,簡直讓人臉紅。打從他老爸一到人大,彷彿是夕陽下山,徹底地沒光了。喬小川這才看穿,再也不敢對官場空抱希望,當機立斷就下海了。仗著他在地稅部門維護下的那些關係,還有他那些狐朋狗友,在銀城開了家廣告公司,兩年工夫,就將廣告公司折騰得像回事了,如今他也算是個百萬級的小富翁了。父親的事他原本可以不管,本來父親就是一個在官場沒有多大作為的人,只要能安安穩穩當完這一屆,退下來跟著他享福便是,誰知強偉竟出此毒手,就連這麼點小小的願望都不讓滿足,非要讓父親半道落馬,還背上一個害死老奎的名聲。 喬小川哪能嚥下這口氣啊?路上他都已經想好了:這一次,說啥也得替父親討個公道。父親不是螞蟻,不能由著他們往死裡踩。 喬小川推開家門,見屋裡滿是煙,父親坐在沙發上,勾著頭,痛苦地想著什麼。父親對面,坐著陳木船。陳木船表情冷漠,擺著個姿勢,悄無聲息一口接一口地抽煙。陳木船邊上,兩位書記員正在做記錄。另一側,坐著公安局一位領導,表情也很嚴肅。令喬小川咬牙切齒的是,宋銅這個癟三竟然也裝模作樣地坐在那裡。 一看這陣勢,喬小川就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他忍了幾忍,沒把火發出來。喬小川知道,這種時候發火是很不划算的,弄不好就會殃及父親。 他在客廳默站了一會兒,陳木船扭過頭,極不情願地跟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宋銅居然連眼皮也沒抬,蹺著二郎腿,手指間夾著煙,吞雲吐霧,看上去很是牛氣。喬小川死死地記下了宋銅這個樣子。他跟宋銅關係本來就很僵,怎麼說呢?以前在河陽,他們也算是死對頭吧,有人暗地裡稱他們是大公子、二公子。只是沒想到,父親今天竟會栽在這癟三手裡。 他恨恨地咽了口唾沫,走過去打開陽台上的窗戶,然後進了書房。 他們又接著談了一陣兒,好像在問父親那天到底跟老奎談了些什麼。父親只是一個勁兒地嘆氣,說真是想不起來了,好像也沒談什麼,怎麼就—— 陳木船說:“這麼著吧,你再想想,記起什麼,隨時跟公安局的同志聯繫。當然,找我也行。”然後就起身告辭了。 喬國棟沒送他們。他僵在沙發上,表情痛苦。陳木船他們走後,喬小川從書房走出來,叫了一聲“爸”。 喬國棟猛地抬起頭,像是被兒子這一聲嚇著了。 喬小川再也控制不住了:“看看你,你看看你,現在成啥樣了?” 喬小川真是失望:父親的精氣神像是一下子全沒了,不但狀態很低,人也一下子老去了五六歲。 “你……”喬國棟像是要說啥,卻沒說,目光空茫地在兒子臉上轉了幾圈,重又垂下頭,想他的心事去了。 喬國棟怕了。非常怕。 他們來勢猛啊!停職,削權,緊跟著調查便開始了,專案組天天找上門來,一坐就是半天,讓他想,讓他說。他能想起什麼?他又能說出什麼? 他腦子裡恍恍惚惚的,很多事都清晰不起來。他隱約記得,他是跟老奎說過一些話的,以前說過,那天也說過。他是想讓老奎堅持住,把上訪進行到底,他怕老奎中途退縮,或者變卦。這種事兒,中途退縮的不是沒有,給幾個錢了事的也很多。就算拿不到錢,告著告著,告不下去了,就忍氣吞聲地受了,這種情況更多。 他為什麼要跟老奎說那些呢?為什麼要鼓動著老奎把上訪進行到底呢?他記不起來了,真是記不起來了。 能記起來的,就是一個故事,他跟老奎講過一個故事。 這故事很可怕。 他為什麼要跟老奎講那個故事呢? 那個故事不是他杜撰的,是真事,就發生在本省。一個老農民因為自己的兒子參與賭博,被派出所抓了,結果死在派出所裡。老農民告了五年,想為兒子討個公道,最後非但沒討到,還讓派出所找了個理由,抓進去捆了一繩子。老農民想不通,要自殺,臨死時忽然橫下心,買了五十斤汽油,夜黑摸進去,趁警察打麻將入迷的當兒,一把火,將派出所給燒了…… 他為什麼要講啊? 瑞特公司終於有了回音。歐陽在電話裡說:經過董事局慎重考慮,決定修改投資方案,按河陽方面提出的收購設想進行。具體事宜,將由西北區代表麥瑞小姐跟河陽方面先行接洽,他可能要過段時間才能來河陽。強偉在電話裡說了幾句感謝話,並表示河陽方面一定會拿出百分之百的真誠和熱情,隨時歡迎歐陽先生到來。 半小時後,經貿委和國資委的兩位同志在秘書肖克凡的引領下,走進強偉辦公室。強偉開門見山:“瑞特公司來電話了,他們的談判代表馬上要到河陽。你們兩位準備得怎麼樣了?” “該作的準備工作都已做好,相關資料也都準備全了。如果他們真心想談,這次應該沒問題。” “先不考慮他們是不是真心,既然要談,我們就得先拿出誠意。你們分頭再把工作往細裡做,不要到時候再讓人家弄個措手不及。” 國資委曾副主任“嗯”了一聲,又問:“這次來的,是不是那個麥瑞?” “你問這個做什麼?”強偉將目光挪向曾副主任,語氣有點不滿。 “哦,沒什麼,我也是隨便問問。” “我還是那句話,不管對方派誰來,我們就一個目的:把河化集團嫁出去。我們是跟國際上有名的瑞特公司合作,不是跟它下面的哪一個具體的人合作。談判就一個原則:謹慎、坦誠。” 曾副主任點點頭,對剛才的話表示歉意。強偉沒多說什麼。這事他已強調了若干遍,不想再重複。眼下他要做的事實在是太多,根本沒時間在這種小問題上浪費精力。打發走兩位干將,他將肖克凡留下,問:“讓你做的事做了沒?” “相關資料已經發出,對方還沒回信。估計應該在一兩天內,就有消息吧。”肖克凡道。 “如果對方一直不回信呢?”他反問道。 肖克凡讓他問得一陣結舌。其實他心裡也在急,按理說,對方的回信早就該到了,為什麼拖到現在,他自己也搞不大清楚。 “我看這樣吧,你準備一下,親自過去。我們沒時間等了。資料掌握不全,談判會很被動。到了那邊,先找國資委,如果國資委不能提供詳細資料,就去銀行。這是我那邊一個朋友的聯繫電話,如果事情順利,就不要打擾他,他很忙。” 肖克凡接過強偉遞上的名片,鄭重地點頭。從強偉臉上,他越發看到事情的重要性。真是談判尚未啟動,雙方的較量已經開始。 肖克凡走後的第二天,麥瑞小姐帶著她的工作小組,來到河陽,強偉親自到河陽賓館為她接風。兩人見面的一瞬,目光都在對方臉上刻意多停了一會兒。強偉感覺,今天的麥瑞小姐跟他在省城見到時已判若兩人,如果說那次見面,麥瑞小姐留給他的印像還略略有一點靦腆、有一點放不開手腳的話,那麼今天,麥瑞小姐就具有了一種大企業談判代表的風範。她帶著六人工作組,成員個個神采奕奕,精神飽滿,她本人更是青春靚麗,光彩照人。麥瑞呢,則感覺今天的強偉少了一種官氣,多了一種商業鉅子的味道,甚至比她在國內見到的那些大企業的老總還有風采。雙方彼此介紹完,往接待室去時,麥瑞忽然才記起:強偉以前是昌平的市長,昌平鎳礦公司跟世界著名的有色金屬巨頭英國BJB公司進行項目合作時,他就是中方代表團團長,很多重大合作事項,都是由他談定的。 想到這兒,麥瑞心裡暗自一驚,不過她還是巧妙地用微笑掩飾過去了。 雙方短暫磋商後,初步確定了談判議程:談判分三個階段進行,今天只是雙方見面,沒有實質性工作內容。正式談判從明天開始,計劃時間為三天。 晚上由河陽方面設宴,款待麥瑞小姐一行。出人意料的是,強偉沒有到場,代表他宴請嘉賓的是市長周一粲。這是強偉有意送給麥瑞的一份“禮物”——既然你不來主將,那我也躲起來算了,反正該講的禮儀已經講了,吃飯這種事,就讓周一粲去奉陪,也好讓周一粲表現表現。 麥瑞一看強偉沒來,臉色不由得就灰了。週一粲致歡迎辭時,她的心思還在強偉身上。她不相信強偉是突然有事來不了,他一定是在“禮尚往來”。 宴會的氣氛自然沒有預期的那麼活躍。週一粲也是在臨出席宴會前才得到市委辦通知,要她晚上代表市委、市政府出席宴會,至於談判的內容還有合作方向,沒有人向她透露。市委辦還說,談判由國資委曾副主任全權負責,具體事宜晚宴後由曾副主任向她匯報。 週一粲心裡一恨:這次談判,果然沒她的份了! 儘管心裡很堵,在臉上,她還是顯得笑容可掬,畢竟這也是關係到她個人形象的事。雙方舉杯相慶時,她的目光幾次跟麥瑞小姐相對。奇怪的是,麥瑞小姐好像把她們事先的約定給忘了,儘管對她還是很尊重,也很友好,但這尊重裡面,分明有一股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味兒。 強偉也沒閒著,安排好賓館裡的事兒,他便急著去見兒子了。兒子強逸凡回來好幾天了,一直給他打電話,讓他回銀州,他哪有時間?早上他派車將逸凡接到了河陽,安排在另一家賓館裡。 剛見面,父子倆還沒來得及細細看上幾眼,強偉就問:“讓你打聽的事,有結果沒?” 強逸凡說:“掌握了一點情況,還不是太詳細。” “快說。” 強逸凡知道父親的性格。父親所以急著讓他來河陽,定是為瑞特公司和歐陽的事。 “從我蒐集到的信息看,瑞特公司的真實目的就是想收購河化。之前所謂的投資,不過是個煙幕彈,他們對河化動心已經很久了。” 強偉“哦”了一聲。情況果然跟他判斷的一樣。 “接著說。” 他點了支煙,狠抽兩口。強逸凡盯住他:“爸,你怎麼又抽煙了?”說著,將父親手裡的煙奪了過去。 強偉笑笑:“平日很少抽的,今兒個事多,抽一根,提提神。” “你哪天事不多?”強逸凡搶白了父親一句,接著又說:“這次歐陽沒來,估計是想讓麥瑞先探探底,這是歐陽一貫的風格。” “這我清楚,如果這都看不出來,我不成傻子了?”強偉調侃了一句,又要摸煙,讓強逸凡一瞪,已經摸到煙盒的手又給乖乖地縮了回去。 “爸,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擔心什麼?”強逸凡臉上,露出一絲不安。他雖是在幫父親刺探瑞特公司的商業情報,可父親為何要這樣做,他卻一直搞不懂。 “這你就別問了。既然要跟人家合作,我總得多少摸摸對方的底子吧?”強偉道。 “爸,你這不是摸底子,你是在學商業情報機構,想查清對方的一切。這很危險,如果對方知道,會撤走談判人員,中止合作項目的。”強逸凡提醒道。 “爸也想過這問題,不過不摸清對方,你讓爸怎麼跟他們合作?河化集團的分量,你又不是不清楚。” “可這麼亂打聽,還是打聽不到實質性的內容,要不……”強逸凡試探性地將目光停留在父親臉上。他一方面在猜度父親的心思,一方面又急著為父親想辦法。 “你說。”強偉道。 “我想把這事交給香港的商業組織去做,他們會在你指定的時間內,將對方的詳細資料還有商業動機一併查清。” “你咋不早說?”強偉“騰”地彈起身子。這主意不錯,他咋就沒想到呢? “不過他們收費很高的,你可得有心理準備。”強逸凡笑著說。 “行,你幫爸聯繫,不管多少錢,爸出。” 強逸凡終於確信,父親心裡,是對瑞特公司充滿懷疑的。可父親憑什麼要對瑞特公司產生懷疑呢?從他調查的情況看,瑞特公司並無不良商業紀錄,它的每項投資,都符合商業準則,而且這些年它在中國大陸的業績不錯,在國際投資界也已產生了一定的積極影響。 談完瑞特公司的事,父子倆才把話題轉到家務事上。強逸凡在香港,也有兩年多沒回來了,強偉對他的工作還有生活,知之甚少。這是一對很少坐在一起交流的父子,平常打個電話,也是三言兩語,簡單到家。這一次,強偉是想抓住機會好好跟兒子聊一聊的,特別是關於兒子的婚事——他都三十出頭了,再不成家,像什麼話?沒想到強偉剛問了一句,強逸凡便不耐煩地說:“爸,能不能談點別的?一回家,媽老問這事,你也問,好像這次回來,是想逼我成家似的。” “誰逼你了?這些年我們哪跟你提過這事?都說讓你自己決定,可你也不能老拖下去。我跟你媽快退休了,你不結婚,我們退下去做什麼?” “退休?爸,你說這話有點早吧?你還風頭正健呢,就不想到省上再乾幾年?” “少扯我,說你!” “我就那麼點事,有啥說的?還是說說你吧。這次回來,我看你信心蠻足的,說說,是不是又有野心了?”強逸凡嬉皮笑臉地說。在父親面前,他遠比在母親面前自在,啥話都敢講。 “又亂扯了是不?我問你,你拖著不結婚,是不是心裡還有思思?” “爸!”強逸凡像是被父親一語戳痛了,臉上一陣通紅,情不自禁地尖叫了一聲,黯然垂下頭去。 強偉見狀,心裡一陣難過。兒子有兒子的傷痛,他不該亂問,可他實在是忍不住了。 片刻的尷尬後,父子倆同時抬起頭,相互對視了一陣兒。強偉說:“這次回來,打算呆多久?” 強逸凡道:“一個月吧。也說不定,就看工作進展得如何了。” 第二天,談判正式開始。強偉在電話裡叮囑曾副主任,千萬別心急,要穩紮穩打。曾副主任說:“強書記請放心,我們會把握好節奏的。”強偉笑了一聲:“又不是跳舞,哪來的節奏啊?心裡有數就行。”曾副主任“嗯”了一聲,就忙著去會議室了。強偉坐在辦公室裡,心情突然就放鬆下來。談判就是這樣,沒開始前,你的心是緊著的,充滿了種種猜測,一旦雙方坐到了談判桌上,心裡那根弦就會徹底松下來,因為這時候再緊張,就顯得你準備不足,把握也不大。 強偉是不喜歡打無準備之仗的。 上午十點,強偉正在看兒子給他的一份香港大旗國際投資公司的戰略規劃書。兒子沒說什麼,只是讓他隨便看看,作個了解。這時候,審計局張局長帶著一位姓曹的會計師進來了。張局長說:“強書記,查出問題來了。” “問題?”強偉從材料上抬起頭來,顯得有些意外。 張局長的神情很是不安。他是一個月前奉命帶人核查河化集團老賬的,當時強偉並沒多交代什麼,只是說,河化要跟瑞特合作,我們得把家底子弄清,免得自己家裡有幾升米都不知道,就跑去跟人家顯富。他也沒往深裡想,帶著幾位審計師進入河化,緊張有序地開展起工作來。誰知查著查著,就發現了重大問題。 “我們在審計中發現,河化當年兼併幾家中小企業時,存有嚴重的財務違規問題。”張局長盡量斟酌著詞句,想把問題說得輕一些。 一聽是違規,強偉剛剛蹙起的眉頭重又舒展開來:“違規問題肯定免不了,考慮到當時的特定情況,可以理解。” “強……書記,不是一般的違規,是……” “是什麼?”強偉的聲音忽地變緊了。他從張局長臉上,看出了某種不祥。 “這麼說吧,河化有借兼併企業,往外轉移資金的嫌疑。” “轉移?往哪兒轉?” “我們懷疑,是有人藉機洗錢,也就是……貪污。”張局長終於說了實話。 “貪污?”強偉的目光定格在張局長臉上,身子也似乎僵住了,半天,聲音低沉地問:“數額呢,有多少?” “三千多萬。” “三千多萬?!”強偉震驚了,他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而且是在這種時候。 “還有一件事,河化集團五年前從廣州購買了一套設備,這設備買來後一直放在下面一個分廠裡,安裝了一半,一直沒投入使用。我們了解了一下,職工反映說,是上當了。我們也找過當時主管設備的副總,他支支吾吾,說不出個道道。”張局長又說。 “多少錢買的?”強偉的聲音越發吃緊。他真怕再查出什麼來。 “三千二百五十萬。” 天,又是一個三千多萬! “從哪兒買的,你們查了嗎?” “廣州一家叫宏遠機械的公司。據我們向廣州方面了解,這家公司三年前就倒閉了。” “宏遠機械?”隱隱約約的,強偉感覺好像聽說過這家公司,但一時又記不起這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這事有什麼問題嗎?”他有些遲疑地問。 “如果我們判斷得沒錯,購買這套設備根本不是上了誰的當的問題,因為按照該設備的說明書,河化集團幾個分廠都用不了這設備。其性質可能跟前面一樣——有人借採購設備洗錢。”張局長的聲音很沉重。強偉聽了,越發感覺沉重得緩不過氣來。 兩個三千萬,都是在他眼皮底下挪走的,他卻對此一無所知。難怪每次一提審計,有人就要跟他急,跟他翻臉,原來…… “除了這兩項,還有別的嗎?” “這是兩筆大的,另外還有兩筆小的:一筆五百萬,是作為廣告費用支出的,但找不到廣告合同,廣告公司的發票是從其他渠道買的,三張全是假髮票;另外一筆三百多萬,也跟廣告有關,是讚助了一場汽車拉力賽,手續也不是很全。” 強偉“哦”了一聲,其中半是無奈,半是頹喪。 派審計人員進河化,是強偉心裡早就有的想法。他到河陽後,河化雖是年年搞審計,但年年的審計報告都一樣,只反映些雞毛蒜皮的事,比如招待費超支,比如差旅費過高,還有就是私設小金庫等各單位都有的共性問題。深層次的問題,一次也沒反映上來。不是說強偉就認定了河化有深層次的問題,從他在昌平當市長,對鎳礦公司的管理中總結出的經驗看,這麼大一家企業,每年銷售收入十個億,經手的資金更是高達幾十個億,監管稍稍不力,就會有巨大的資金黑洞出現,因此,他一直放心不下。河化走下坡路後,他心裡更是捏著一把汗,生怕哪一天就給曝出一個驚天黑幕來。他幾次要往河化派審計組,但不是這邊干擾,就是那邊阻撓,結果一次也沒派成。這次河化要跟瑞特合作,項目談成,河化就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再也不用他這個婆婆操心了,趁此機會,強偉就想把歷來的賬目徹底審計一番,算是給河陽一個交代。當然了,他心裡也盼著賬目能乾淨,能通過審計。畢竟,查出問題來,誰的心情都不會好受。 可是…… 聽完張局長的匯報,強偉思考了一會兒,叮囑道:“這事先不要張揚。你們在小範圍內再把問題核實一下,必要時,可以找河化的前任老總問問。我想這麼大的兩筆資金,他不會啥也不知道。還有,審計的事,暫且不能讓外界知道。你們還是按原來的說法,就說是搞資產評估。明白我的意思嗎?” 兩個人都點了點頭。這話強偉已叮囑了多遍,他們不可能不明白。 送走客人,強偉就再也看不進什麼戰略規劃書了,腦子裡昏沉沉一片,心裡更是漆黑一團。兩個三千萬,數額驚人啊!他連抽了幾口冷氣,腦子裡忽就冒出齊默然那張臉來。憑直覺,強偉斷定:這兩個三千萬,都跟齊默然有染。四年前,正是他一手將河化前老總調到了銀州,安排在省經貿委任職,那老總離任時,齊默然還再三示意,不讓河陽方面搞離任審計。還有,兩年前齊默然執意要讓周鐵山收購河化,是不是也想藉這一手,徹底將河化的舊賬一筆抹掉呢? 強偉陷入了深思。 思思費了不少心思,想勸說秦西嶽,跟強偉單獨見個面。 “老爸,你就請他吃頓飯嘛,錢我出,我跟逸凡作陪。” “我憑啥要請他吃飯?”秦西嶽惡狠狠地說。他再三警告思思,不要再提這話題,可思思偏偏要提,氣得他真想臭罵一頓女兒。 思思還是不甘心:“爸,你咋這麼頑固啊?人家是書記,你是在他的地盤上工作,別老是端著你那個專家架子放不下。你就主動一次嘛,有啥了不起?” “他就是皇上也不行!你個鬼丫頭,說,是不是又在打鬼主意了?” “爸!人家是替你著想。你倒好,豬八戒倒打一耙。” 這幾天,秦西嶽也拐彎抹角問過思思,他暗暗感覺,思思跟歐陽默黔的婚姻,可能出了問題。一定是思思這邊出了岔子,她跟強家那小子,大有死灰復燃的跡象。一想這事,秦西嶽就緊張,儘管他心裡一點也不喜歡歐陽默黔,但婚姻畢竟不是兒戲,由不得孩子們亂來。兒子如也已經那樣了,如果思思這邊再出問題,他秦西嶽這張臉,可就沒處放了。 “我可警告你,往後離強家那小子遠點!”說完,秦西嶽就往外走。隔壁的老吳叫了他幾次,說是商量一下上訪的事。秦西嶽對此事一直持反對態度,認為不能一遇上事就上訪,這也上訪,那也上訪,這社會不亂套了?甭看秦西嶽一年到頭都在為上訪戶奔走,可那是他認為值得奔走的,況且那也是些真正需要關懷的人。在上訪這件事上,他的原則是,遇事先按正常渠道解決,解決不了,再上訪不遲。而且,上訪也不能成群結隊,不然那就不是上訪,而是圍攻了。文化大革命那一套,要不得,無政府主義的東西,更要不得。但這些話隔壁老吳聽不進去。老吳的想法恰恰跟他相反:“人多力量大。全水車灣的人都坐在政府樓底下,不信他不怕。” “你想讓誰怕啊?你是要解決問題還是製造混亂?坐在政府樓底下問題就解決了?那好,你去坐一個月,要是能把水車灣的問題解決掉,這一個月的工錢,我發給你。” “我一個人當然不行,要是你秦代表去,就不一樣了。怎麼樣,秦代表,帶我們去吧?” 老吳這人就這德性。本來這水車灣,就沒他的份,當年若不是文化大革命,他老吳能住進來?不光他,水車灣三分之一的人,都住不進來。這水車灣,原是梅姨父親的產業啊。解放後一連串運動,將原本非常完整的水車灣瓜分得七零八碎,梅家花園也是毀的毀,分的分,再也看不到昔日花園的繁盛景象了。 “文革”的到來,更是一場災難,將水車灣還有梅家花園弄得雞犬不寧。梅姨母女被趕出梅家花園,在水車灣邊上的瓜棚裡度日,老吳他們這才趁勢搶占進來,成了水車灣的主人。 “文革”結束,梅姨帶著可欣,四處奔走,後來總算是在梅家花園的角落裡討回一塊容身之地。秦西嶽娶了可欣,做了女婿,心裡也想著把梅家花園給討回來,誰知這時梅姨的生活又發生了可怕的變化。曾在“文革”中棄她們母女而去、“文革”後落魄之極的丈夫,因無處棲身,又回到了梅姨身邊,但他對梅姨的折磨和欺騙始終沒有改變。梅姨終於無法忍受,開始向佛門靠近,企圖在佛光裡找尋安慰。梅姨的變化讓秦西嶽漸漸喪失了討回梅家花園的興頭,他守著這爿小院子,一心一意地經營著自己的日子。 現在老吳反倒要以主人身份替水車灣維權了,這多少令秦西嶽心存不快。秦西嶽心裡,壓根兒就不想維這個權。自打梅姨皈依佛門,離開水車灣,居住到佛家淨地桃花山,這水車灣就成了一片傷痛,讓秦西嶽守也不是,走也不是。如果有人真把它拆了,他反倒覺得心里幹淨。 秦西嶽走了幾步,又掉頭回來,他把一件重要的事給忘了。明天是重陽節,他要帶思思去桃花山,探望她姥姥。這事得先跟思思講清楚,免得明早她又要找藉口不去。 思思心裡,姥姥的影子已經很淡很淡。她們這一代人,能記住父母就已經很不錯了。秦西嶽這麼想著,沒走幾步,身後便傳來車樹聲的聲音:“老秦,有好事。” 秦西嶽回過身,看見車樹聲打車上跳下來,笑容滿面,看上去真像是有好事。 “啥事?”他問。 “汪老要來了。” “啥時候?”一聽汪老要來,秦西嶽頓時變得非常激動。 “具體還沒定呢,我也是剛剛從毛副院長那兒聽來的消息。這不,一聽說就急著趕來告訴你了。” “你看你這人,還沒定的事,跑來跟我說什麼?”秦西嶽的激動勁兒立馬沒了,口氣也一下子冷了下來。 車樹聲訕訕道:“來是肯定要來的,不是這個月,就是下個月。毛副院長已經讓所裡及早作準備了。” “讓你作你就作好了,找我幹什麼?”秦西嶽的脾氣真是壞透了,能在瞬間給你來個180度大轉彎。車樹聲知道他心裡怎麼想——老頭子是急著想見汪老哩,他已經好些年沒見汪老了。 “快進屋,進屋再細說。”他一邊打開院門,一邊笑著對秦西嶽說。 “你看你這人,我的家,你倒像個主人似的。”秦西嶽嘴上怨著車樹聲,人卻搶先邁進了院門。 兩個人來到客廳。秦西嶽要喚思思倒茶,車樹聲說不必了,就幾句話,說完還得回去。 “那你說吧。”秦西嶽的聲音懶洋洋的。 “強偉在省城,打電話讓我請你,說一起吃頓飯,順便聊聊流域的事。” “吃飯?”秦西嶽臉上不由得露出幾分驚訝。強偉要請他吃飯,這倒是個新鮮事。 “真的是他讓你請我?”過了一會兒,他不放心地問。 “看你,又懷疑了是不?”車樹聲笑著說。 “還不得怪你?你這人說話從來沒個底,比如剛才那話,明明說汪老來了,我一問,又說沒來。老是這樣子,讓人咋信你的話?” 車樹聲沒跟他爭,接著道:“強偉很真誠的,他好像又遇上啥難題了。” “他能遇上啥難題?就算遇上了,跟我們又有啥關係?”秦西嶽還在計較上次的事。上次他讓車樹聲去見強偉,想把他對九墩灘還有整個沙漠地區下一步的發展構想談出來,也好讓他這邊有個參照。沒想到,車樹聲在河陽整整候了兩天,最終仍是未能見到強偉的面。 “他這個臭架子也擺得太大了!市委書記是不是人見的?不讓人見,他這個市委書記是給誰當的?”當時一聽說車樹聲受到的冷遇,秦西嶽就極為不滿地說。 “這次人家把架子放下來了,你不會依樣畫葫蘆對他擺架子吧?”車樹聲怕他拒絕,笑著問。 “我哪來的架子?擺架子的是他強偉!” “這麼說,你答應去了?” “去!為啥不去?”秦西嶽今天答應得倒是很痛快。 “那咱這就走?” “走!” 兩人剛出院門,思思就追了上來:“爸,你要去哪兒?” “所裡有事,我去開個會。”秦西嶽說完,就拉車樹聲快快往車前走。車樹聲打趣道:“你也學會說謊了?都騙到寶貝女兒頭上了。” “鬼丫頭天天催我請強偉吃頓飯,我一直沒答應。要是讓她知道我們是去吃強偉的飯,還了得?” “好啊,讓你請你不肯,別人一請,你就去了。”車樹聲故意逗他。 “你看你這人,庸俗了不?人家不是很忙嘛,沒事亂打擾人家做什麼?”秦西嶽認真地說。 車樹聲打開車門:“上車吧,現在你總算承認他真是很忙了。” 強偉等在雲天大酒樓裡。這是一家老字號酒店,強偉喜歡這兒的氣氛還有飯菜的味道。他在省城請客,幾乎都是定在這裡。 強偉是到省城後才想起要請秦西嶽和車樹聲吃頓飯的。他本來急著要見餘書紅,河陽出了那麼大的事,他真是坐立不安,他想跟餘書紅商量一下,要不要去趟北京,當面向高波書記作一次匯報?餘書紅阻止了他:“事情還沒查實,你找高波書記匯報什麼?捕風捉影的事,高波書記會聽?再說,高波書記的身體很差,你還是先不要去打擾他。” 強偉想想也有道理。餘書紅又提醒他:“遇事千萬別慌,你這麼慌來慌去,讓我怎麼放心得下?” “這事不一般啊……”強偉還想多說,餘書紅道:“你要記住,任何事對你都是一樣的,不要因為某件事牽扯到了不該牽扯的人,你就亂。你的任務一是查出真相,二是不能因為這件事,亂了河陽。河陽的穩定與發展,才是你首先要考慮的。” 跟餘書紅談完後,強偉心裡,才不那麼緊張了。是啊,何必緊張,緊張的應該是別人,而不是他。 他這才想起給車樹聲打電話,上次沒能抽出時間,心裡真是過意不去,也怕秦西嶽因此會多想。秦西嶽提出的那個思路,他也很感興趣,他的苦惱是他總也安不下心來,認認真真去為胡楊河流域的綜合治理作點思考。他已讓肖克凡整理出一個提綱,就帶在身上,不知道這東西對秦西嶽有沒有幫助。 打電話前他還猶豫了一番。車樹聲這邊倒是沒啥問題,就怕秦西嶽,老頭子對他頗有想法哩。 他跟秦西嶽,其實也沒啥,在他看來,秦西嶽所以對他有成見,怕是有兩層原因:第一當然是因為孩子。逸凡未能跟思思走到一起,這事傷了秦西嶽,連帶著,對他強偉也有了意見,當然這是其次,也是他瞎猜的。更深層的原因,怕還是因為那個王二水。王二水的事甭看是件小事,但那是秦西嶽以代表身份幫助的第一人,事情最終未能圓滿解決,秦西嶽意見很大,對他強偉也埋下了很深的成見。後來,秦西嶽跟喬國棟接觸越來越頻繁,喬國棟說了什麼他不得而知,但矛盾只怕就是因喬國棟而加深的。 他自己呢,對秦西嶽就一個意見:秦西嶽太固執、太相信自己了。這恐怕是知識分子的通病,都以為自己握有真理,都以為天下只有知識分子才憂國憂民,也只有知識分子,才能做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別人在他們眼裡,都是污濁的,麻木的,不可救藥的。 殊不知,正是因為他們懷有這種心理,才讓他們走了更多的彎路,有些甚至陷入與世界徹底對立的狀態,徒有一腔熱情,卻找不到回報社會的路徑。到頭來,熱情變成了憤懣,建議變成了牢騷,個別的甚至演變成赤裸裸的恨。 這是中國知識分子的頑症啊。強偉嘆了一聲。 秦西嶽跟車樹聲趕到雲天大酒樓時,強偉已在那兒坐了一個小時。強偉沒地方可去,呆在家裡煩,胡玫會沒完沒了地跟他嘮叨。這女人,是徹底進入到更年期了,說出的話,做出的事,讓人無法忍受。她居然罵強偉吃上花樣子草了,纏綿在河陽不回來。 “去呀,去你的溫柔鄉啊,跑回來做什麼?我一個黃臉婆,沒啥可看的!” 走在街上更煩,天下哪來的這麼多人啊?走在哪兒都是人山人海,腳絆著腳,肩膀蹭著肩膀,想痛快走兩步都不行。莫不如早早候在酒店,還能安安靜靜想點事。 三個人簡單打了招呼,坐下。甭看秦西嶽平日一提強偉就氣乎乎的,真見了面,還是很注意禮節的。車樹聲一看他這樣,也變得講究起來,不過他一講究,就有了縮手縮腳的笨拙樣兒。也難怪,他本來跟官場打交道就少,經驗和底氣就更談不上。 強偉先是向車樹聲道了歉,說上次實在是太忙,本來都已擠出時間了,誰知又讓九墩鄉超生的事給纏住了。他還順便告訴秦西嶽跟車樹聲:九墩鄉黨委書記楊常五確實存在超生問題,目前已被撤職,市委還發了通報,下一步要在全市開展一次計劃生育大檢查,對超生偷生的,決不放過。說完,話題一轉:“今天請二位來,就一件事。關井壓田實在是進行不下去,不是我強偉有意跟省委作對,是老百姓的工作無法做通。硬性關井壓田,不但會傷害老百姓的積極性,更大的問題還在後面。那麼多的田,壓了後怎麼辦?老百姓可以搬走,但人走了,沙漠不會自己變綠。得想辦法把人留住,只有留住人,才能把毀掉的草木重新培植起來。” 秦西嶽這一次沒急著發表意見,而是客客氣氣聽強偉先把話說完。這些日子,他也在反复思考這問題。他承認,自己做事還是存在很大局限性的。他已向省人大提出建議,請求省人大組織環保和農委等部門,召開聽證會,就關井壓田一案,再次廣泛聽證,力求將它修改得更完善。 強偉見秦西嶽的態度很友好,心想今天真是怪了,秦西嶽能這樣安靜,真是少見啊。他也鬆弛下來,接著道:“我手上有份方案,是市委組織有關方面對九墩灘開發區做的一個戰略性發展草案。不瞞二位說,九墩灘開發區是我強偉搞的,當初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我把搞工業那套用在了農業上,結果導致了開發區的失敗。我心裡痛啊,九墩灘的問題不徹底解決,我強偉就算離開河陽,心裡也一樣不安。我請求二位專家能幫我一把,共同為沙漠地區的發展號把脈,把這個草案弄完整。如果這一步能走得通,對整個沙漠地區,都有指導意義。”說著,他將打印好的草案恭恭敬敬遞到秦西嶽和車樹聲手上。 秦西嶽沒想到,強偉會如此直率,如此坦誠地將心裡話說出來。其實在九墩灘的問題上,他自己也有責任,他當初是代表專家組簽過字的。後來省委高波書記還專門就此事召見過他,問他到底可不可行?他說可行。高波書記笑著說:“別人的話我會猶豫,你秦專家說了,我就不猶豫了。那我就讓強偉他們放心搞了?”當時,面對高波書記充滿信任的目光,他很是莊重地點了一下頭。 這事,他一直沒敢跟別人提。如果說九墩灘是強偉心裡一塊痛的話,那麼對他,就更是一塊痛了。這些年,他所以不停地為沙漠地區的農民奔走,為沙漠地區的發展獻言獻策,怕跟九墩灘,也有一定關係。 強偉雖然說得輕鬆,沒帶一點感情色彩,秦西嶽聽了,卻覺得強偉是在拿輕鬆擊打他,在用貌似輕淡的語言重重地叩擊他的靈魂。 強偉這個人,讓他怎麼說呢? 他接過方案,眼裡,竟莫名其妙就湧上一層濕漉漉的東西。他發現,強偉望他的目光,也有點兒潮,只不過比他隱蔽點。好啊強偉,原來你是給我擺鴻門宴! 吃飯的過程中,他們居然誰也沒再提工作的事,更沒提九墩灘。車樹聲倒是想插幾句,可一看秦西嶽的臉色,就不得不把嘴裡咀嚼了幾遍的話咽回去。強偉簡單問了幾句沙漠所的情況,然後就扯起孩子來。一扯孩子,秦西嶽就又不高興了,幾次想衝強偉說點什麼,可又怕說了,敗壞掉今天的心情。說來可笑,他今天的心情竟出奇的好,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這些年,他的心情老是灰濛蒙的。女兒思思不止一次跟他說:幹嗎苦大仇深啊?瞧你那張臉,老是舊社會,你能不能讓陽光照耀你一次? 正吃著,強偉又甩過來一句:“歐陽先生過段時間要來河陽。合作的事,我們正在洽談。到時候,還望秦老能在令婿面前多做做工作,幫我們多爭取點投資,還有技術性扶持。” 秦西嶽“啪”地就扔了筷子,扔得毫沒來由。強偉跟車樹聲兩個人還在愣怔,他又憤憤地甩過來一句:“他算先生,那我算什麼?” 這頓飯最終不歡而散,怪也只怪強偉,他怎麼能提歐陽呢?難道他不清楚,秦西嶽最煩別人在他面前提起這個女婿?他就是不厭其煩地提強逸凡,怕也比提歐陽默黔要好,況且他還用那麼客氣的語調,尊稱歐陽為先生。 呵呵,強偉是點到老頭子的痛處了。 出了酒店,跟強偉分手後,車樹聲道:“這頓飯吃的!早知道他擺鴻門宴,咱就不來。” “什麼鴻門宴不鴻門宴?你這人心理咋這麼陰暗?”無端地,秦西嶽就衝車樹聲發起了火。 車樹聲氣的,發誓再也不陪秦西嶽吃這種彆扭飯了。 那天從酒樓回來,思思問他到底幹什麼去了,秦西嶽撒謊道:“不是跟你說了嗎?所裡開會。”思思眼一瞪:“老爸,要撒謊先得學會不臉紅。瞧你,謊還沒撒圓,臉就把自個兒出賣了。” “我哪臉紅了?我沒臉紅嘛。”秦西嶽說著,就要往書房鑽,他急著看方案。思思攔在他面前:“不說清楚,哪兒也休想去。說,是不是跟強叔叔在一起?” “你怎麼知道?”秦西嶽這次是真的臉紅了,訕笑道:“你個鬼丫頭,啥都瞞不了你。” 思思惡作劇地笑了笑:“就你那水平,也想撒謊?”說完,遞給他一樣東西。秦西嶽一看,是數碼照相機,樣子很新潮。 “哪兒來的?”秦西嶽有點驚訝。這東西他一直想買,到沙漠裡拍照,留資料,這東西很有實用價值,但他一直嫌貴,加上他不識貨,老怕上當,就一直拖著。沒想到,思思今兒個了卻他一樁心願。 “別人送的。”思思賣了個關子,丟下秦西嶽,往可欣屋裡走。秦西嶽拿著照相機,在院子里呆站一會兒,忽然攆上去問:“鬼丫頭,是不是強家那小子送的?” “不說,你猜去。”思思的樣子很詭秘,她在故意逗秦西嶽。 “不要!”秦西嶽突然說,“我就知道嘛,你哪有那麼好心,會捨得為我花錢?” “愛要不要,不要我送給車叔叔。” “你敢?”秦西嶽拿著照相機,想退還給思思,卻又捨不得。 思思笑道:“還專家呢,原來也愛佔小便宜。”說完,一頭鑽進屋子裡陪母親說話去了。 這晚秦西嶽沒顧上看方案,躲在書房裡偷偷擺弄起了照相機。第二天一早,他喚思思去桃花山,思思藉故肚子不舒服,不去。秦西嶽喚了幾遍,思思磨磨蹭蹭道:“老爸,你就不要折磨我了,你自個兒去吧。反正我跟姥姥沒感情,去了也沒話說。”秦西嶽罵了句“沒良心”,一個人上山去了。趕中午到了山上,卻被告知梅姨不在,雲遊四方去了。站在桃花庵里,秦西嶽一時有些茫然。他有兩年沒看到梅姨了,每年都想著要來,每年都讓別的事耽擱了。本來這次,他是想對梅姨報喜的。可欣的情況越來越好,都能笑了,照目前情況看,今冬過去,趕在春節,可欣就能恢復正常。誰知梅姨卻又不在山上。下山時,他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佛祖的力量真是大無邊啊,梅姨八十好幾的人,居然還能為了佛祖,雲遊四方。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回到家後,已是下午三點多。思思忙著收拾行李,秦西嶽驚詫道:“幹嗎收拾行李?假期不是還有好幾天嗎?”思思道:“導師來了電話,他接了一個課題,要趕著完成。我得提前回去。” 一聽思思要回去,秦西嶽心裡,忽然就難過起來。人生下兒女能做啥?兒子如也幾年不回一趟家,早把他們老兩口兒給忘了。思思呢,雖說比如也要好,但她在香港,一年半載的,見不上一面;好不容易回趟家,父女倆還沒吵夠呢,又要走了。想著想著,竟淒然流下幾滴淚來。 思思當天晚上便坐飛機離開了銀州。秦西嶽沒去機場送她,他怕那種父女分離的場景,只把她送出了水車灣。他說:“回去吧孩子,爸留不住你。回去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思思多沒心肝的人,這一刻,眼中竟也是濕漉漉的。她喊了一聲“爸”,撲過來,一把就抱住了秦西嶽。 遠處,強逸凡站在車邊,望著這一幕,鼻子也是酸酸的。 思思一走,秦西嶽便將心思集中到強偉給他的方案上。他挑燈夜讀,讀到一半處,心裡就沸騰了,忍不住抓起電話打給車樹聲。車樹聲在聽筒裡說:“我就知道你要打電話來。” “你咋知道?” “方案,這方案看得我熱血沸騰,相信你也一樣。我沒說錯吧?” 秦西嶽這次沒臭車樹聲,情緒高漲地說:“強偉這次,找著路子了!我看了一半,這方案大氣,站得高,看得遠,而且有一種統攬全局的氣勢。”秦西嶽用了一連串形容詞,然後問:“你的感覺呢?” 車樹聲道:“我連看了兩遍。這方案跳出了小圈子,跳出了小地域。老秦,強偉這一次,給我們上了一課啊。” 秦西嶽沒附和,心裡卻不得不承認:強偉這方案,宏觀上高屋建瓴,微觀上獨闢蹊徑,提出的思路,既有前瞻性,又有可操作性,一下就將他的思路給打開了。等看完,他就不得不對強偉另眼相看了。 人總是有片面性的,思想的局限性往往會反映到行動的片面性上,這是秦西嶽兩天以後發出的感慨。兩天以後,他跟車樹聲兩個,幾乎都快要把強偉給的方案背下來了,儘管裡面還有一些瑕疵,一些不足,總體來講,這方案的高度,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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