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官場小說 人大代表

第5章 第五章蠢蠢欲動

人大代表 许开祯 26766 2018-03-20
老奎是拿玻璃碎片割斷大動脈死的,發現時,血流了一地,人已僵了。 老奎自殺的這個晚上,週一粲心潮澎湃,難以平靜。她終於如願以償,見到了齊副書記。 齊默然比她想像得要和藹、親切,臉上甚至帶了一層慈祥。週一粲本來是想請齊默然吃飯的,飯桌上談起話來,自然點。可齊默然太忙,銀州最大的招商項目——銀州國際商城就要破土動工了,這項目是齊默然一手抓的,談了三年,終於敲定,晚上他要設宴招待貴賓。他特意吩咐秘書說:“你告訴她,飯我沒空吃,但工作匯報我可以聽。讓她到銀州飯店等著。” 省委領導大都有機動辦公或休息地點,齊默然在銀州飯店的這間套房,平日很少用。他喜歡呆在更寧靜的桃花山友誼賓館,那兒風光旖旎,景色秀美,空氣更是清爽宜人。週一粲隨便填了點肚子,就去了銀州飯店,等了三個小時,等得心裡都快起火了,秘書又打來電話,說齊書記回了桃花山,讓她到友誼賓館大廳去。

一聽齊副書記要在友誼賓館見她,週一粲的疲累一掃而盡,心跟著熱燙起來。要知道,齊默然是很少在友誼賓館接待下屬的,那兒更像是他的一個私人屬地,只有周鐵山這樣的千萬富翁才有資格出入。關於友誼賓館,下面已有不少傳聞,都很神秘。聯想到這些,週一粲就不能不激動,或許齊副書記這樣做,是刻意的?週一粲抱上字畫,打車就往友誼賓館趕,剛進大廳,就見齊副書記的秘書等在那兒。簡單說了幾句話,秘書帶她往樓上去,快到房間門口時,秘書提醒道:“齊書記最近很勞累,你不要耽擱他太多時間。”週一粲“嗯”了一聲,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了進去。 齊默然這一天的態度真是讓人意想不到。起先週一粲還想,是不是國際商城的合作很順利,齊副書記才會這麼高興?後來又覺不是,齊副書記定是還有別的什麼喜事,才會讓他滿面春風,笑意盎然。

“一粲啊,不好意思,我今天喝了點酒,把你來來回回的給折騰了。” 週一粲趕忙說:“齊書記,你千萬別這麼說,你這一說,我心裡就越發不安了。”說著話,她端起杯子,給齊默然添了水,雙手遞到他面前。 “不安,有什麼不安的?”齊默然笑道,目光在周一粲身上來回巡視一番。見周一粲紅了臉,他朗聲一笑:“怎麼,工作上又遇到難題了?” 一看齊副書記心情不錯,週一粲說話也就大膽起來:“齊書記,河陽最近出了不少事,我這心裡,真是急啊。”齊默然仍是笑笑:“當然得急,不急怎麼行?上次我已批評了強偉,一個老奎,鬧得滿城風雨。” “這事我也有責任,是我當時沒堅持意見,讓小奎的案子拖得太久了。齊書記你就批評我吧。”週一粲趕忙說。她這話有雙重意思,一是告訴齊默然,這件事上她有不同意見,只是因為顧及班子的團結問題,才沒堅持下去;二是想對齊默然表明,到目前為止,她跟強偉還有喬國棟,都是保持一致的,要挨批評大家一起挨。週一粲這些話,是這些天精心考慮過的。

齊默然聽了,淡然一笑:“批評就不必了,老是批評,也不解決問題。招商引資的事呢?怎麼又變了?” 週一粲垂下頭:“齊書記,我就是找你訴委屈來的。瑞特公司的事,眼看要成功了,可是……”她做出一副委屈狀,兩隻手絞一起,顯得非常無助。 齊默然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先別急,慢慢說,強偉到底怎麼回事?這事兒我問過他,他沒解釋原由。” 週一粲便將談判的大致經過說了一遍,由於還吃不准齊默然對強偉的態度,提到強偉時,她一直尊敬地稱他為強書記,在有關細節上也沒亂加猜測。齊默然聽完,臉上那層笑意就不見了,換成了一派嚴肅。 “一粲同志,你到河陽有兩年了吧?”他忽然問。 “兩年零七個月。當時是你找我談話的,我記得很清楚。”

“不長,但也不短。” 齊默然的話令周一粲摸不著頭腦,她懷疑是不是剛才匯報時說錯了什麼,怯怯地望著齊默然。齊默然臉上的酒色在慢慢褪去,這張臉曾在她初入仕途時點燃過她人生的希望,現在,這張臉的喜怒哀樂對她就更為重要了。 “小周啊,你知道自己錯在什麼地方嗎?”齊默然忽然換了對周一粲的稱呼,不再稱她同志,而像以前一樣叫她小周了。週一粲心裡一熱,齊默然能這樣稱呼她,就證明…… “可能是我把事情想得太樂觀了。”週一粲試探地回答。 “不,”齊默然猛地站起身,在屋子裡踱起步來,轉了一圈,重又回到週一粲身邊,停下,俯視著她道:“是你太缺乏主見,缺乏獨立行事的能力。我是讓你配合強偉同志搞好河陽的工作,但沒讓你一味地順從。還有,這兩年,你的表現令我和高波同志失望。你年輕,有魄力,原想把你派到河陽,會給河陽帶來一股子生氣。沒想到,你自己缺少闖勁兒,缺少一股銳氣,反倒成了強偉同志身邊的一個花瓶。”

“齊書記,我……”週一粲說著,就要站起來。齊默然打斷她:“你先別急,等我把話說完。” “小周啊,幹工作不能怕,更不能藏頭藏尾。現在是市場經濟年代,你不衝,別人就衝。這跟賣產品一個道理,你的市場佔領不了,別人的產品就擠進來了。強偉同志儘管有種種不足,但有一點,他比你強,敢干,敢冒險,敢把自己的意志充分顯露出來。” 週一粲糊塗了,齊默然這是肯定強偉呢,還是…… “就說河化集團這件事吧,省委一直很重視,也跟強偉同志交換過不少意見,但他就是堅持己見不肯放棄。你卻相反,本來瑞特公司是你一手抓的,我也支持你的想法,投資就投資,別往兼併啊收購啊這上面扯,扯不好,會出亂子。河化集團是什麼?是河陽的一面旗幟,是全省骨幹工業企業,怎麼能輕而易舉就讓外國人收購去呢?這個問題你好好想想,往深刻裡想。”

“齊書記,你的意思是……”週一粲不由得站了起來,與齊默然正面相對。她感覺齊默然的呼吸有點熱,她自己的也熱,這熱似乎不是由緊張產生的。 “我沒什麼意思。小周啊,別老揣摩領導的意思,你的這個毛病不好,很不好,老揣摩別人,這哪行?幹工作,還得靠自己的思路,靠自己的判斷,你說呢?” 週一粲臉一紅,輕輕“嗯”了一聲,垂下了頭。 “當然,河陽的問題的確複雜,不復雜省委也不會派你去。省委對你,還是很抱期望的,你可不能讓我們失望喲。”說到這兒,齊默然笑了一下。他這一笑很有味道,非但沒讓周一粲輕鬆下來,反而弄得她越發緊張了。週一粲站在那兒,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時頗為尷尬。 “坐,坐。小周,你在我面前,用不著緊張,也用不著老拿害怕的眼神對著我。我齊默然還沒專斷到那份上吧?”

齊默然這句話,頓時讓周一粲放鬆下來。是啊,我怕他什麼呢,在這樣一位平易近人的領導面前,有什麼可怕的?她調整了一下心態,大方地坐下了。 接下來,週一粲就從容多了,說話也變得流暢多了,而不再像先前那樣,說前一句,同時還得斟酌後一句。她一流暢,屋子裡的空氣也跟著流暢起來,齊默然臉上的笑,就更流暢了。這一晚,齊默然雖然沒跟她明說什麼,真的沒有,連一句明確的指示都沒有,但齊默然潛意識裡的那層動機,還是讓她捕捉到了。後來她緩緩起身,帶著一種韻味,帶著女人在心情好時自然生出的媚態,走到門口,從自己隨身帶來的包裝袋裡取出字畫,輕輕打開,道:“齊書記,這是河陽老書法家吳二水先生最滿意的一幅作品,他想請你雅正。”

齊默然一見到字畫,本能地兩眼放光,當下就撲到字畫前,細細地端詳起來。週一粲暗自一喜,卻盡力裝作平淡地說:“二水老先生是一個怪人,他的字畫,雖不像外界傳得那樣神秘,可他自己,卻是珍愛得很。” “不,二水先生是個奇才!他得了子魚的真傳,這字,果真不一般啊。”齊默然由衷地發出一聲讚歎。他一直想收藏一幅二水的字畫,但二水這個老頭子,偏偏頑固得很。周鐵山費了很大的勁,都沒搞到他的真跡,他自己呢,又礙於身份,不好親自上門去討,這個遺憾便一直藏在心裡……他在字畫前陶醉了好久,緩緩抬起目光,感動地說:“小周,謝謝你啊,為我了卻了一個多年的心願。” 週一粲笑吟吟地說:“齊書記,這點小事,一粲還是能替你辦的。”

一聲“一粲”,一下讓屋子裡的氣氛親切了很多。 看完字畫,週一粲就將沙漠水庫的事說了,她只是說到了水庫滲水,但沒提原因,更沒提周鐵山。齊默然聽了,略一沉吟,道:“滲水問題要抓緊解決,市上要是找不到好的工程隊,可以到水利廳去請嘛,他們的專家不至於連這個問題都解決不掉吧?至於上游協調放水,難度是大一點,但眼下旱情緊急,又不能不解決。這樣吧,你明天到水利廳去一趟,把兩個問題都跟他們提出來,聽聽他們的意見。” 聽到這兒,週一粲就知道,調水有希望了。她知道自己該告辭了,便站起身來,戀戀不捨地說:“齊書記,你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就去水利廳,水荒不解決,我這心裡也不安得很。” 齊默然沒有挽留她,臨出門時,又叮囑道:“一定要放開膽子乾,拿出點魄力來,不然,都成了四平八穩的干部,工作還怎麼開展?”

從友誼賓館出來,週一粲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這晚齊默然的許多暗示,還有他後來說的話,彷彿一支興奮劑,刺激著她的神經,令她無法自禁。她不想讓這份好心情過早地逝去,更不想讓丈夫車樹聲破壞它,所以乾脆沒有回家,自個兒住進了一家賓館,心花怒放地泡在了浴缸裡。熱氣騰騰中,她再次想起齊默然說過的那些話,仔細揣摩著每句話的含意——確實是有深意啊,齊默然的話,向來不會說得太明白,怎麼理解,就得完全看聽話者的悟性了。週一粲自信不是一個悟性差的女人,揣摩別人話裡的深意,她深信自己在行。 她終於有了一種勝利在望的把握,可以放開膽子大干一場了,這就是今晚所有談話的核心。 她舒心地笑了,一個久困在心中的疙瘩總算解開,她再也用不著縮手縮腳了。 她笑得分外燦爛,儘管這笑讓熱騰騰的水汽給掩了,但她還是覺得自己笑得很舒展。 她緩緩展開身體,讓棉花般的水泡覆蓋了自己…… 這時候,可憐的老奎正在猶豫著,到底還要不要活下去?自己手裡這個玻璃碎片,要不要朝自己身上招呼…… 接完電話,強偉就往河陽趕。路上他一句話不說,許艷容也不敢多嘴,雙手握著方向盤,開得聚精會神。快到河陽地界時,接他的車子到了,強偉跳下車,跟許艷容一句話也沒說,就鑽進了自己的車子。望著他的車子箭一般離去,許艷容心裡,湧上一股非常複雜的情感。 她正發著呆,手機響了。一看號碼,她立刻打起精神。 “什麼事?”她問。 “許庭你在哪兒?我有重要情況跟你說。” “我在路上,什麼事,你說。” “我找到那個乘務員了,她叫林芳,住在烏魯木齊。” “她怎麼說?” “她什麼也不肯講,不過從她的精神狀況看,一定是受了驚嚇。” “能肯定嗎?”許艷容將車停在路邊,隻身鑽進了路邊的一片林子。這個消息對她來說,真是太重要了!這兩年,她一直在找這個乘務員,可她像蒸發了一般,突然就沒了踪影。 “她現在在鐵路部門一家招待所工作,不過據同事講,她已經有一年多沒上班了。” “馬上跟鐵路公安取得聯繫!這事一定要保密,另外,要注意保護她的安全。”一到這種時候,許艷容當警察時的職業敏感便躥了上來,當年,她可是市刑偵隊有名的警花。 “知道,許庭你放心吧,這一次,我們一定會拿到證據。” “好,我等你好消息。” 接完電話,許艷容心裡忽然就明亮了,剛才的不安還有憂慮一掃而盡。她跳上車子,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一腳踩開油門,就往河陽衝。 這個林芳,就是小奎死亡案的關鍵人證,只有她能證明,小奎那天究竟是突發性心髒病死亡還是另有原由。許艷容之所以苦苦尋找她,就是想證明一件事實:她在小奎死亡案中是清白的,小奎的死跟她沒一點關係!她知道,正是基於這個原由,強偉才在小奎一案中顧慮重重,一直拿不出狠招儿。就在昨天晚上,她要回自己房間時,強偉還憂心忡忡地問她:“你跟我說實話,在小奎這件案子中,你到底……”強偉雖然沒把話說完,但她清楚他要問的是什麼。跟以前一樣,她仍然沒回答他,只是戀戀不捨地望了他一眼:“安心休息吧,別想得太多。” 強偉趕到現場時,位於西城區的“燕子樓”已被控制起來,老闆娘燕子還有幾個服務員全都被帶走了,昨晚住在這兒的賓客也一一接受了盤查,負責此案的老虎等人也被隔離起來,唯一活躍在現場的,就只有刑偵隊長宋銅。 看見強偉的車子,宋銅急忙跑過來:“強書記,你可回來了,我有重要情況跟你匯報。” 強偉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沒搭話。守在現場的公安局副局長走過來,對強偉說:“屍體已經運走,現場勘查也搞完了。可以確定,他是自殺。” “具體時間呢?”強偉黑著臉,表情如鐵。可以想見,他現在是怎樣一種心境。 “時間大約是在凌晨兩點到三點之間,法醫正在做最後鑑定,詳細情況馬上就會出來。” “什麼時候發現的?” “早上九點。” “九點?”強偉問完這句,沒等公安局副局長說話,掉頭上了車,對司機說:“回去!” 市委會議室裡,其他的常委們早已等在這兒。會是強偉離開昌平時電話通知的,接二連三出事,出的都還是大事,他現在真是開會都開不及了。走進會議室,強偉掃了一眼會場,發現公安局長徐守仁、西城區區委書記和區長等人都已坐在那兒,唯獨市人大主任喬國棟不見影子。 “老喬呢?”他問通知會議的秘書長。 秘書長趕忙起身:“喬主任打電話說,身體不舒服,不能參加會議。” “身體不舒服?昨天他不是還找老奎談過心嗎?怎麼現在身體就不舒服了?”坐在邊上的周一粲突然發了話。 週一粲一大早就從省城銀州出發了。本來她今天是要去水利廳的。昨天晚上洗完澡,她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連夜就將電話打到了水利廳廳長家裡。廳長聽完,說了一番畏難話。就在周一粲差不多感到絕望的時候,廳長卻又調轉了話頭:“你明天先回市裡,抓緊寫份報告,把旱情還有水庫可供水量一併寫清楚,然後派人送來。調水的事,容我先跟上游幾家水庫商量一下。”週一粲的情緒立馬高漲起來。廳長雖然沒答應她什麼,但有了這番指示,週一粲便堅信,水的問題一定會解決。至於工程二號區的滲漏問題,那是下一步要解決的事,暫時還不能催得太急,不過週一粲心裡,好像也有底了。今兒一大早,她就急著往回趕,時間不等人啊!她要趁熱打鐵,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上游水庫的水調下來。不料,半道上她卻得到老奎自殺的消息。這消息驚出她一身冷汗,也讓她的心情再次變得沉重。然而,現在不是沉重的時候。她慶幸自己走得早,要是落在強偉後面,這陣兒說話,恐怕就不能這麼理直氣壯了。 一聽喬國棟找老奎談過心,強偉猛然一驚。 “怎麼回事?”他問周一粲。 “讓老徐說吧,這事老徐應該清楚,讓他跟大家談談。” 徐守仁挪了挪屁股,目光不安地投向強偉。強偉拉過椅子,一屁股坐下,望也沒望徐守仁,甩過去一個字:“說。” 會議就這樣拉開了序幕。據徐守仁說,昨天下午四點鐘,喬國棟突然給他打電話,說要單獨見見老奎,問允許不?人大主任要見當事人,誰敢不許啊?徐守仁當下就打電話作了安排。五點一刻,喬國棟來到“燕子樓”,當時值班的是老虎和一個姓張的年輕警員,他們將老奎帶到會客室,並給他打開了手銬。喬國棟說:你們迴避一下,我要跟老奎單獨談談。談話一直持續到晚上八點二十,中間連晚飯都沒吃。晚上九點鐘他們給老奎送飯時,情況還好好的,沒見啥異常,沒想到,早上醒來,就…… “是早上醒來發現的,還是上午九點才發現的?”強偉陰著臉問。 “他們兩個醒來就九點鐘了。”徐守仁說著話,黯然垂下頭去。 徐守仁很是懊悔,本來,安排宋銅負責此案,也是他精心布下的一盤棋。一方面,宋銅是刑偵隊長,這案子由他負責,是天經地義的事,況且在此之前,省廳就有人跟他打了招呼,他作為下級,由不得他不聽;另外,徐守仁這樣安排,也是出於對小奎一案的考慮。小奎的案子遲遲了結不掉,查,查不出問題,不查,問題又總擱在那裡。思來想去,他想讓宋銅等人參與到老奎一案中來,說不定,有些真相就會自動跳出來。這是一盤妙棋,也是一盤險棋。誰知中間會發生這樣一個變局? 他想的還是不周到啊。 “醒來就九點鐘了,這怎麼解釋?”強偉的聲音聽上去很隨意,但裡面卻有股子不怒而威的氣勢。 “他們……他們夜裡打牌……遲了,早上起得晚。”徐守仁很是內疚地說。 強偉淡淡地“哦”了一聲,徐守仁頭上立馬有了汗。 “那……玻璃碎片是怎麼回事?”隔了一會兒,強偉又問。 “初步確定,是……” “是什麼?”強偉緊追了一句。 徐守仁再次抹了把頭上的汗,求救似的盯著強偉,意思是這關係到案情機密,能不能不在這兒說? 強偉像是沒看見徐守仁的目光,依舊低沉著頭,用不容抗拒的口氣說:“要講就把話講完。吞吞吐吐,有什麼好遮掩的?” 週一粲接話道:“講吧,老徐,現在不是藏著掖著的時候。” 強偉狠狠地瞪了一眼周一粲。這個女人今天為什麼這麼愛多嘴? 徐守仁只有硬著頭皮講了,這一刻,他真是有點恨強偉。公安工作不比行政工作,有些東西,不能講就是不能講,對誰也不行。可強偉逼著他講,他又能如何? 強偉沒想到,徐守仁會講出一個令他十分震驚的事實,如果早知道這樣,他是說啥也不會讓徐守仁在會上講的。 然而,一切都晚了,等他草草地宣布會議暫開到這裡時,所有的目光,都疑惑地投向了他臉上,因為在座的沒有人相信,他強偉對此一無所知,他一定是藉徐守仁的嘴,想把喬國棟徹底推向絕境! 強偉後來深感後悔的,就是這次會。但是有一點他再次錯了,到這種時候,他還是沒能把信任的目光投向徐守仁…… 河陽的空氣再次緊張起來。由於喬國棟涉嫌威逼和恐嚇老奎,對老奎的死負有直接責任,強偉不得不專程趕赴省城,向齊副書記作專項匯報。跟他一道前往的,是公安局長徐守仁。 路上,強偉再次問徐守仁:“會不會搞錯,杯子真是老喬讓拿進去的?” “這不會錯,我再三問過老虎跟小張,他們說,喬主任跟老奎談了不到二十分鐘,喬主任就喊著讓他們給老奎倒水。小張將杯子和暖瓶提進去後,喬主任就將他打發了,水是喬主任親自倒的。” “拿了一個還是兩個?” “一個。喬主任自己帶著杯子。” “談完後為什麼不檢查?這點常識你們都沒有?”強偉忍不住又用了批評的口氣。對徐守仁,強偉有意見不是一天兩天了。當初提他當公安局長,他就有點不痛快,後來平衡來平衡去,還是將他放到了一把手的位子上。這些年徐守仁不是說沒幹工作,而是問題總大於成績,他領導下的公安系統,總是不盡人意。幾次會上,強偉都想把他拿下來,無奈,此人背景複雜,他摸了好幾次,都沒摸清這個人的底。就連餘書紅,都不止一次地替他說好話。 可強偉心裡,就是喜歡不上這個人! 人跟人的關係,就是這麼怪。等所有的風暴過去之後,強偉才明白,不是說徐守仁真有什麼令他討厭的地方,自己所以會對他有看法,還是因為兩個字:關係。徐守仁能當上副局長,當初是宋老爺子一手提拔的,正是這一點,才讓他對徐守仁有了根深蒂固的偏見! 也正是因為他的偏見,才讓徐守仁這個局長當得更為艱難! 多麼可怕啊!偏見這東西,不但能遮蔽掉一個人判斷事物的眼光,更能把人的思想引入歧途。 “我不是說過嗎?因為是喬主任找老奎談話,他們就沒敢按規定行事。”徐守仁大約是被強偉問急了,懊惱地說了這麼一句。 強偉被他嗆的,心裡那個滋味,甭提有多彆扭了,但又不好發作。兩個人一路沒再說話。等到了銀州賓館,見了齊默然,徐守仁的話就多起來,也不管齊默然發多大的火,他還是堅持著將情況匯報完了。 這一刻,強偉有點感謝徐守仁了,如果不是他一道來,這次匯報,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張口呢。 齊默然火發夠了,罵也罵不出新內容了,平靜了一會兒,指示道:“你們馬上去省人大。這事非同小可,該匯報的地方,一定要匯報。還有,下一步怎麼做,要多聽省廳的意見。今天如果有時間,你們也去一趟省公安廳,業務上的事,我不好多說什麼,還是按省廳的意見執行。國棟同志做下這種事,我很痛心,但痛心解決不了問題,省委會召開會議,對河陽的問題作專題研究。在省委作出決定前,河陽不能亂,亂了,你強偉給我負責!” 強偉只能點頭。見齊默然有送客的意思,他搶先站起來:“齊書記,我們這就去省人大,你的指示,我一定牢記。” “你少給我說這些不中用的話!”齊默然兀自氣憤難平。 等人大、公安、政法委等一路匯報下來,一天時間就過去了。晚飯還沒顧上吃,河陽這邊就打電話催了,說家裡起火了,宋老爺子找到市委,要求市委嚴懲兇手,給老奎一家一個交代。 一聽宋老爺子也跳將了出來,強偉的頭“轟”一下大了。 晚飯是在家裡吃的,上次來,他沒顧上回家,當然,也跟心情有關。心情好的時候,強偉是愛在家裡吃的;心情一壞,就連家也不想回了,怕影響老婆孩子。這一次心情同樣糟,但他不願跟徐守仁一塊兒吃。徐守仁想吃涮羊肉,強偉心說:這都啥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找臊?他扔下徐守仁,打的回了家。不巧這一天老婆胡玫也在生氣。胡玫的老父親有病,她哥嫂又不管,把老人一個人扔在家裡。強偉讓她把岳父接到這邊來,胡玫又怕這樣一來哥嫂會徹底撒手不管,一直猶豫著沒接。不接也沒關係,經常去照看便是,反正平時胡玫也沒多少事要忙。誰知這事竟給他們的家庭帶來一系列的不和諧,三天兩頭的,就鬧起了矛盾,鬧到現在,強偉都不覺那是矛盾了。 強偉回到家,胡玫也沒問他啥時到的省城、來省城是做什麼的,跟往常一樣,一見面就開始嘮叨,說她哥嫂的壞話,罵她嫂子不是個東西,典型的狐狸精,教唆她哥不干人事兒。罵完嫂嫂,接著罵她哥,越罵越帶勁。強偉起先還忍著,沒說啥,後來飯端到了桌上,胡玫還在罵,強偉就忍不住了,說:“你能不能少說兩句?我輕易不回來,一回來,就得聽你說這些。” “你不回來還怪我了,是我不讓你回來?”胡玫“啪”地將話頭轉向了強偉,嘮叨了半天,埋怨說:“不是你家的事,你當然懶得聽。” “吃飯吧,吃完我陪你去看老人家。”強偉忍住火,訕笑著勸道。 “你別假情假義了!你心裡咋想的,當我不知?” “咋想的?”強偉擱下筷子,盯住胡玫。 “你們都一個鳥樣,巴不得老爺子早死!”胡玫憤憤的,好像一肚子氣是強偉灌給她的。 “我說你這人咋回事啊?你們家的事,扯上我做什麼?” “我們家的事?好啊,你終於說實話了,怪不得你躲在河陽,幾個月不回來一次,原來你是嫌我家事兒多啊。” 攤上這樣的老婆,強偉還能說啥? “無理取鬧!”他恨恨地回敬了一聲。 胡玫越發不依了:“我無理取鬧?老的小的全甩給我,你們倒好,一個個沒事人似的,躲在一邊圖自在,還說我無理取鬧。”胡玫也有胡玫的委屈,這些日子她陪父親陪得太辛苦,就等著強偉回來,好好發洩一下。 “誰躲了?我這不是工作忙嗎?”強偉想耐心地作一番解釋,也想對胡玫親切一點,可說出的話,讓人聽不出一點親切味兒。 “少拿工作忙壓人!就你有工作,我沒有?我靠你養活了?”胡玫越說越離譜儿,越說越接近於無理取鬧。胡玫最早在地方上當中學老師,後來強偉到昌平擔任市長,省上考慮到具體情況,將胡玫調進了省城,家也隨著搬進省城。胡玫一開始在銀州十三中乾得很起勁,後來因為職稱的事,跟學校鬧翻了,吵著要離開十三中,到重點中學二中去。可胡玫學歷低,只上過兩年師範,教教小學還可以,教中學就費勁了。強偉給她做工作,她偏是不聽,非要進二中不可。沒辦法,強偉託人將她調進了二中,結果,矛盾因此而生。她自己吃力不說,學生成績也一落千丈。學校徵求強偉意見後,將她調到了後勤,胡玫非但不領情,還說強偉是拿權力擠對她,不讓她有所成就,氣得強偉真想把她弄回去。後勤在學校等於是閒角,胡玫因此有了失落感,加上強偉很少回家,她便猜疑強偉一定是心裡有了別人,想把她甩開。後來她還真就發現了強偉一些事兒,比如回家後常有人深夜給他打電話,手機裡常有些莫名其妙的短信等等。最可氣的是,兩年前強偉親自到省城,將教育界人稱一朵花的周一粲要到了河陽,給他當助手。胡玫就認定了:強偉跟周一粲,狼狽為奸,不干淨。 胡玫還在嘮叨,強偉這心裡,就不只是煩了。他扔下筷子,黑著臉道:“這飯還讓人吃不吃了?” “愛吃吃,不愛吃拉倒!反正天天有人陪你吃香的,喝辣的。我做的飯,你當然沒胃口。” “胡玫你有完沒完?蹬鼻子上臉的,你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你自己做下見不得人的事,還問我想幹什麼?”胡玫一聽強偉抬高了聲音,自己也不示弱,“騰”地站起來,叉著腰,擺出一副要跟強偉血戰的架勢。 罷罷罷,這飯,不吃了!強偉一邊沮喪地嘆氣,一邊收拾東西,準備往外走。胡玫見狀,猛地哭起來:“姓強的,我就知道,你現在煩我了,看不起我了!你走,走了你就別再進這個門!” 強偉猶豫了一陣兒,還是一狠心,出來了。 站在人流擁擠的街上,強偉心裡湧上一層莫名的傷感。街燈閃爍,映出他那張略顯憔悴的臉。後來他來到濱河路,在黃河邊走了一個多小時。一對對偎依著的情侶從他身邊走過,刺激著他的眼睛……夜風清涼,黃河滔滔,黃河邊的這座城市,把形形色色的東西不斷呈現給他。走著,看著,腦子裡,忽閃忽閃就閃出許艷容的面孔。這個晚上,他終是忍著,沒給許艷容打電話。 週一粲真就放開了膽子,目前這種情況,她不放開還真是不行。喬國棟現在是徹底不能工作了,強偉又讓老奎弄得焦頭爛額,哪還有精力顧及別的。很多工作,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身上。她先是催水利局向省廳打了報告,原想自己親自送去的,可實在抽不開身,只好在電話裡向廳長作了解釋。廳長很理解她的處境,寬慰道:“你不用親自跑了,這事我出面協調便是。”週一粲很感動,關鍵時候,還是有人向她伸出友愛之手。水利局長前腳去了省城,她後腳便來到沙漠水庫。水庫的情景還是老樣子,拉水隊伍像兩條長龍一樣,十分扎眼地排在那裡。這樣的情景無論是誰見了,也都輕鬆不得。太陽還是那麼火熱,不是火熱,是毒,沙漠的太陽咋就不能溫柔一點?孫主任膽戰心驚跟在她後面,他已作好了最壞打算,隨時準備著挨訓。但是這一天的周一粲很怪,居然就沒向任何人發火。 在堤壩上開了個短暫的現場會,週一粲講了兩點:一是想方設法,滿足拉水群眾的需求,同時要注意安全,維持好秩序,不能姑息搶水賣水等惡劣行徑——週一粲的擔心不是多餘的,沙漠裡就是這樣,只要水庫的水跌破警戒線,就有人在私下做水的交易,包括水庫的職工,居然也有人在這節骨眼上變著法子撈外快。正是擔心這點,她才堅決否決了水庫管理處向拉水群眾發票的建議。只要一發票,事兒準亂。第二點,也是她這次來水庫的真正目的。她讓孫主任向市計委打一份報告,就二號區的滲漏工程重新立項:“這次你們把工程算細點,還有哪個區位存在問題,也一併提出來。”沒想到她話音剛落,孫主任就急不可待地從包裡掏出一份報告,雙手遞給了她。 孫主任也許是太想立功了,太想將功折罪、亡羊補牢了,可惜,他這份報告寫錯了調子,跟周一粲想要的東西不是一回事。 週一粲當著大家的面,匆匆掃了一眼,眉頭就緊了。孫主任寫的不是什麼立項報告,是工程事故報告,裡面除了歷數工程公司一大堆不是外,還特別提到了驗收的事,說驗收是水利局跟建築工程管理部門聯合召開的,水庫管理處只是下屬單位,驗收中沒有實質性權力,等等。 週一粲收起報告,目光在孫主任臉上盯了很久。那是多麼複雜、多麼駭人的目光啊!最後,她將報告遞還給孫主任:“這個你自己留著。”只說了這麼一句,她就掉頭離開了堤壩,往下面樹林邊停車處走去。 孫主任的雙腳僵在了堤壩上。他搞不清,週一粲為什麼不把這個帶走? 回到河陽的第二天,週一粲叫來了公安局那位副隊長。據她掌握的情況,沙縣人大辦公室主任賈一非因車禍遇難後,強偉曾暗示交警部門,將此案草草了結。肇事方在極短的時間內作出了賠付,賈一非的妻子章含秋一開始還又哭又鬧,可很快就緘口不語了。到現在,章含秋就跟沒事人似的,躲在沙漠裡,那份平靜讓人不得不生疑。週一粲堅信:這起車禍案的背後,一定藏著不可告人的黑幕。聯想到賈一非出事前曾多次找市委,向強偉反映情況,強偉在一次常委會上還指名道姓地批評了賈一非,就在她打算單獨找賈一非了解點什麼時,賈一非突然出車禍死亡。 副隊長調查到的情況也是這樣。他還說,當初處理案件的兩名交警,目前均已升了官。 週一粲聽完,平靜地說:“按你的計劃,繼續查下去,人手不夠,可以跟我提。” 副隊長連忙搖頭:“夠了。這種案子,參與的人多了,反倒不好。” 副隊長剛走,就有人跑來匯報,說九墩灘那邊搞徇私舞弊,關井壓田的事根本就沒往下落實。 “有這事?”週一粲吃驚地抬起了頭。 “千真萬確,鄉上跟縣上聯合搞哄騙,表面上說在關,其實一口井也沒關掉。” “這怎麼可能?”週一粲不得不表示震驚了。怪不得秦西嶽對她有看法,怪不得只要一問及關井壓田,下面的人就吞吞吐吐,搪塞她,應付她。這項工作按市上的分工,是由一位副市長抓的,但此人很少向她匯報工作,有事情,總愛越過政府這邊,直接去找強偉。 週一粲強迫著自己,沒把心中的火發出來,但她怎麼也想不通,在胡楊河流域的治理越來越成為一個尖銳話題、全省上下對此寄予高度關注的今天,沙縣和九墩灘鄉,怎麼還敢如此明目張膽跟省上對著幹?她真想馬上拿起電話,打給省人大張祥生副主任,她倒要問問,省人大作出的決議,是不是誰想推翻就可推翻? 最後,她還是忍住了! 她相信,有人一定知道內幕,被瞞住的,說不定就她一人! 晚上,週一粲正在給省人大寫建言書——對關井壓田一事,她自己也有很多想法,想以建言的形式呈上去。門突然被敲響了,進來的是九墩灘鄉鄉長毛萬里。 在沙縣的干部隊伍中,毛萬里算是死心塌地跟著周一粲走的人,這話可能難聽,但事實就是如此。當初毛萬里去九墩,是在別的鄉惹出事兒後被沙縣縣委“發配”過去的。週一粲在一次檢查工作時認識了毛萬里,當時她覺得這人粗糙,不像個鄉干部,可又一想,鄉下的工作本來就粗糙,不像市府、省政府,說不定這種人還最適合。另外,她有個觀點:大凡犯過錯誤的人,在改正過程中普遍都比較積極。官道上,哪個乾部不想進步啊,哪怕是捱過處分降過級的干部。這種人要是用好了,指不定哪天就給你幹出大事。那天她是在治沙現場看到毛萬里的,他灰頭灰臉,脫個光膀子,汗水和沙塵在他身上繪出污漬斑斑的圖畫,就衝這一點,週一粲就認為他能吃苦,能跟農民打成一片。目前不犯錯誤、不出問題的干部好找,多得是,但敢犯錯誤、犯了還能坦坦蕩盪跟老百姓摻和在一起的干部,少。週一粲那天也算是被毛萬里感動了,便在檢查會上表揚了他,沒想到,卻因此跟毛萬里結下了這份奇緣。 毛萬里怕是一輩子都忘不掉那次表揚。自從被縣委“發配”到九墩後,表揚兩個字,就成了他的遠房親戚,再也不登他的門了。毛萬里為此苦惱,為此著急,卻沒一點辦法,總不能厚著臉皮找領導要表揚吧? 沒想到,新來的市長竟如此肯定他,還說他工作有思路,有辦法,開發區的同志如果都能像他這樣,我們的開發區就有希望了。打那以後,毛萬里心裡就裝進了周一粲這個人。日後,他也找過兩次週一粲,週一粲很客氣,也很熱情,不但噓寒問暖,還表示出一種願望,想讓他做九墩灘的鄉黨委書記。當然,週一粲沒有明說,也不可能明說,毛萬里卻從她的語氣裡,感覺出這意思。 有時候人的感覺就是這麼怪,毛萬里如此粗糙的人,竟也能感覺出市長話裡的意思來。 週一粲說過,但凡有抱負的人,就應該有機會施展才華。施展才華毛萬里不想,做書記,他想,很想。在開發區做上兩三年書記,就能打到縣里去,如果週一粲這棵大樹還在(奇怪,僅僅兩次接觸,毛萬里就將周一粲視為大樹了),他的前程真可謂不可限量。人生就是這樣,對基層的小幹部來說,上面有個人,比什麼都強。毛萬里甚至想,如果週一粲能早一點來河陽,他還至於落到這個下場嗎?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白天週一粲還想過要找毛萬里了解了解情況,這麼大的事,毛萬里為什麼不跟她匯報?沒想到,晚上毛萬里就到了。這天的周一粲用了點小計策,並沒急著把話題提出來。她倒要看看,毛萬里會不會自己說出來。她很親切地請毛萬里坐下,沏杯茶給他,然後道:“小毛啊,最近怎麼氣色不大好啊,是不是又遇上不順心的事了?”週一粲原來管毛萬里叫老毛,後來搞清楚他的年齡,改稱小毛了。毛萬里三十二歲,不過面相很老,看上去足有四十歲,沒辦法,沙漠里風吹日曬,大自然的力量,誰也抵抗不了。 “整天跟老百姓叫仗拔毛,能順心嗎?”毛萬里垂頭喪氣地說。他今天來,就是找周一粲訴苦的。這九墩灘鄉,他實在蹲不下去了。 “叫仗?拔毛?開發區的問題不是已經解決了嗎?怎麼,老百姓還有意見?” “解決,誰給解決?前些年的補償款一分沒落實,今年又讓關井壓田,本來井裡就沒水,關不關的也無所謂,這一說關,老百姓馬上就有意見了。井是他們湊錢打的,誰家都貸了款,信用社天天上門討債哩。這倒好,上面一說關井,老百姓立馬就找鄉上要錢,說是要了錢給信用社還款。” 週一粲聽到這兒,忍不住了,臉一沉道:“你跟我說實話,九墩這邊到底關沒關井,壓沒壓田?” 毛萬里本來還想多發幾句牢騷,一看周一粲變了臉,立馬止住了話頭:“週市長,這……” “怎麼,你也不說實話是不?想不到啊,你們對關井壓田是這態度。鄉干部都這認識,老百姓的工作怎麼能做好?我還以為,你毛鄉長的認識能高些,原來你還是跟過去一樣,沒一點提高。” “週市長……”毛萬里讓周一粲的批評弄緊張了,他還以為周一粲也不願意讓關井呢,哪知…… 週一粲的臉越發陰了,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看來,在河陽,她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她這個市長,當得可真是有意思啊! 毛萬里不敢含糊了,鬥爭了半天,才道:“週市長,我一直沒敢告訴你,關井壓田,我們只是……在口頭上宣傳了一下,沒敢真關真壓。” “為什麼?”週一粲的聲音猛然高了起來。 “是縣上暗示我們這樣做的,怕出事。再者,楊書記也是這意思,他說應付一下算了,別跟農民動真的,惹出麻煩,還是我們鄉上的事。” “這個楊常五,他怎麼能這樣?膽子也忒大了,竟敢拿省上的政策當兒戲!”週一粲陡然發起了火。毛萬里嚇的,縮在沙發角上,身子止不住地抖。週一粲發了一陣火,放緩聲音:“小毛啊,關井壓田,是人大代表秦西嶽同志經過幾年的調查和論證,提出的一條綜合性措施,省委省政府對此方案很重視,省人大也在常委會上表決通過了這議案。它是解決胡楊河流域乾旱缺水、生態惡化的一條根本性措施。市委市政府多次強調,一定要顧全大局,不能只站在河陽一個市的立場上,置全流域的生死於不顧。你們居然玩虛的,居然跟省委省政府唱對台戲。這事我會調查下去,看看到底啥人從中作梗。既然你今天來了,我順便把自己的態度說出來。你是鄉長,是政府的一把手,這些事,是你的份內工作。一個人不管在啥時候,都應該把自己的份內工作做好,不能因為別人隨大流自己也隨大流。關井壓田是有爭議,但我們必須有一個認真對待的態度。這種欺上瞞下耍滑頭的做法,是非常可怕的!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九墩灘的問題怕不止是關井壓田這一項,你們到底瞞了多少,虛了多少,我想你首先應該給自己一個交代,其次,對組織,對群眾,也該有個交代。”說到這兒,她把話收住了。她覺得今天有些衝動,她不該衝動的。 “週市長——” “好了,我還約了客人,你先回去吧。回去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再找我。”週一粲的臉已經很冷了,毛萬里再想坐下去,就很難了。他艱難地起身,戰戰兢兢地說:“市長你批評得對,這次回去,我一定……” “好了好了,你也甭給我盡表態,表態的話,我不想听。我還是原來那句話,你毛萬里是一個有頭腦有思路的人,應該在那個崗位上乾出一番成績來。你這個樣子,可讓我有點失望啊。” 毛萬里揣著一顆噗噗亂跳的心走了。週一粲自己,也陷入了沉思中。 週一粲決意去趟省城,她要找那個叫麥瑞的小姐。瑞特公司至今沒有消息,令她甚為不安。就在她提起電話要打給辦公室的時候,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周鐵山。週一粲猶豫了好長一會兒,還是接通了手機。周鐵山粗著聲音說:“怎麼,大妹子,一看是我,不想接是不?” 週一粲沒說話,她現在真是不想理周鐵山。沙漠水庫的事,讓她隱隱感覺到,周鐵山這人,危險!可惜自己以前對他關注不夠,了解就更談不上! “怎麼,還在為那事生氣啊?放心,不會有事的,出不了一周,水就調來了,工程的事,我保證,屬於我的問題,不用你大妹子發話,我自己會解決。再怎麼著,也不能給你大妹子脖子底下支磚。”周鐵山的口氣還是那麼友好,那麼不把事情當回事。 週一粲卻在犯難:對這個人,到底理還是不理? 僵了一會兒,她硬著頭皮說:“說吧,又有啥指示?” “大妹子,你這是殺我啊,我一介草民,哪敢跟你大市長髮指示啊?下午有沒安排?想請你吃頓飯。”周鐵山的聲音十分誇張。 週一粲想拒絕,但又覺得拒絕不了。有些人,有些關係,真是難處理。這也是她到河陽後感受最深的東西,無奈,卻又充滿挑戰、充滿誘惑。其實這世界上,最難處理的,還是人與人的關係,你得設法與不同的人打交道,你得學會跟不同的人過招。更重要的是,這個過程中你還不能丟失掉自己,更不被別人左右。要做到這點,難啊!週一粲一開始是想努力做到的,也想為此而堅決地拒絕掉一些誘惑。可結果呢?到今天她才發現:誘惑不是你想拒絕就能拒絕得了的,誘惑無處不在,它不一定是錢,也不一定是色,它甚至不一定來自別人。你心中的某個念頭,某種慾望,還有野心跟目標,一旦跟別人的慾望和目標發生關聯,誘惑便有了。有很多時候她都在想:誘惑就在自己身上,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口陷阱,這陷阱裡什麼都有,就看你能不能把它控制住,但真要控制住了,你的人生怕也就暗淡無光了。 現在,她就立在陷阱邊上,明知道跟周鐵山交往下去,會踩到更多陷阱,但她又不能不去踩。 人的腳步,原本並不由著自己。誰讓她體內老是湧動著一股慾望之火呢?現在讓她放下那些目標,那些野心,幾乎不可能。 那她就只能冒險! “說吧,啥地兒?” “'上海灘'怎麼樣?那兒新添了幾道菜,請你品嚐品嚐。” “你真是能吃啊,哪兒新添了菜,你都知道。”週一粲調整了一下心態,跟周鐵山打起哈哈來。 “我當然能吃,你們不都說我這個老闆是吃出來的嗎?我要是不吃,豈不是辜負了領導們一片厚望?” 週一粲沒再多說話,將電話輕輕壓了。 “上海灘”大酒樓位於河陽市最熱鬧的大什字,開在浙江大廈的十二樓。浙江大廈是四年前修的,到目前為止,它還是河陽最具現代氣息的高層建築。當時修這幢樓,周鐵山的建築公司死了四個人,差點惹了官司,這事據說還驚動了齊默然。那時周一粲還在省上,但周鐵山這個名字,她已是有所耳聞。等她到了河陽,鐵山建築公司已更名為鐵山集團,按時尚點的話說,就叫組建了“航空母艦”。鐵山集團掛牌時,齊默然親臨現場,為其剪彩。周鐵山跟齊默然的關係,正是從那時候起在社會上悄然傳開的。 這是一個雷區,週一粲一直不想碰,也從來不敢去猜測。她本想自己是可以避過這個雷區的,現在看來,還真是有點難。特別是沙漠水庫的事發生後,她已經身不由己地走進了這個雷區。 算了,不去亂想了,亂想是會擾亂腳步的。 週一粲準時來到“上海灘”,熱情四溢的服務小姐將她引領到“黃浦廳”,周鐵山已等在裡面。看見她,周鐵山笑容可掬地站起來。這次他沒叫大妹子,而是稱呼了官銜:“都說周市長是一個守時的人,果不其然。” 週一粲沒接他的茬,掃了一眼包房,問:“人呢?不會就我們兩個吧?” “跟市長大人吃飯,別人哪夠分量?”周鐵山說著,為她拉過椅子,恭敬地請她落座。 週一粲泰然自若地坐下了。 周鐵山一點都沒感覺到異常,或者說明明感覺到了,只是裝沒感覺。周鐵山是誰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請政府官員們吃飯,剩下的六十多天,是在陪官員們的老婆和兒女。他不但吃出了一個鐵山集團,更吃出了一身本領。拿他的話說,官員們在餐桌上咧一下嘴,他就知道哪兒有了問題。憑著這身武藝,他不但打拼出了一個響噹噹的集團公司,自己獲得的榮譽,更是多得數不清。目前他不但是全國優秀企業家,還是全國人大代表,去年又獲得了全國“五一勞動獎章”,該享有的,幾乎都有了。 過癮啊!這些榮譽和利益面前,委屈算個啥?冷臉算個啥?難道他受過的委屈和冷臉還少?甭說是周一粲給他冷臉,就算齊默然給,他也一樣不在乎! 他爽朗地笑了一聲,衝門口招了一下手,就有五位花枝招展的服務小姐款款而來。這下,輪到週一粲吃驚了。雖說她經過的場面也不少,跟企業家吃飯當然不是頭一次,見過的服務小姐,更是多得數不清,但今天這五位,還是把她震住了。 她有片刻的失神,不,是失態。等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在服務小姐身上停留得過久時,才驚然收回,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後強作輕鬆地道:“幹什麼?你想選美啊?” 周鐵山又是朗聲一笑:“讓市長大人享受一下這兒的服務,順便也提點寶貴意見,以便我們改進。” 週一粲再次受驚:啥時候這地方也是周鐵山的了?以前只聽說他跟這兒的老闆關係不錯,沒想到…… 周鐵山這才裝作忽然記起什麼似的說:“不好意思,一直沒顧上向你匯報。一個月前,我將這兒買下了,七樓到十五樓。這樣招待起客人來,方便。” 週一粲“哦”了一聲,聽似平淡,裡面卻有不少味兒。 浙江大廈七樓到十二樓,都是餐飲娛樂,加上十二到十五樓的賓館、桑拿,算是河陽最顯檔次的一條龍服務。一氣買下九層樓,周鐵山的實力不小啊。 “這也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吧。”她又跟了一句。 “市長大人笑話我了,我一心想收購河化集團,可你們不批,錢放著沒用,不如先小打小鬧一陣兒。” 此話一出,週一粲就明白,今天這頓飯是啥目的了。 五位小姐忙活了一陣子,餐具、茶具分別擺好,笑吟吟站在了他們身後,兩個服務員伺候一個人,餘下一個,隨時聽候周鐵山使喚。周鐵山將提前點好的菜單捧給周一粲,請她過目。週一粲掃了一眼:簡簡單單六道菜,外帶兩碗粥,兩道麵點。她心裡想,這一道菜,少說也值一千吧。等菜上來,她就傻眼了。她雖貴為市長,但如此豪華如此奢侈的吃法,她還是頭一次經見。 第一道菜叫“雙龍戲鳳”——兩隻烏龜色眼朦朧地盯著一隻烏雞。其形,其態,做得活靈活現。河陽的龜都是死龜,就算個別酒店有活的,那也是蔫了吧嘰只剩一口氣的。今兒這道菜,那龜顯然是剛剛空運過來的,說不定還是派專車候在機場,第一時間就拉來的,比起南方那些大酒店的龜來,一點也不遜色。烏雞就更讓周一粲吃驚了。烏雞週一粲當然吃過,它是大補品嘛,對女人尤其有益。可這只烏雞,是正宗的江西泰和雞。在如今這個啥都愛造假、啥都愛冒充的年代,能吃到江西泰和雞,真是一件奢侈的事。 更奢侈的是,今兒這頓飯,壓根兒不用你動手,如果再懶一點,嘴都不用自己張,身後那兩位如花似玉的小姐,會一點一點餵你。週一粲一開始顯得很不習慣——讓人家如此伺候,真是作孽啊!可一看周鐵山吃得有滋有味,就連服務小姐半露的酥胸貼他臉上,也不臉紅,也不避諱,該怎麼吃,就怎麼吃,很享受的樣子,她心裡就不舒服了:我怎麼總也脫不了小家子氣啊?不就吃頓飯嗎?瞧你緊張成這樣!還有,到了這時候,她也算明白了:今兒這場面,多多少少,周鐵山有出她洋相的動機在裡面。 想到這層,她索性就放開了,把自己完全交給兩位小姑娘,任由她們餵她、服侍她了。 菜過兩道,服務小姐捧來兩杯冰鎮洋酒,不是XO,口感要比XO軟得多,味道也相對清爽一些。週一粲呷了一口,感覺很舒服,心想定是酒店調酒師自己調的。因為前兩道菜都是大補類,週一粲感到身上有點熱,加之兩位小姐軟綿綿的身子不時會蹭到她,雖是女人,但她還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緋紅著臉,半真半假地道:“周老板不愧是人中精英啊,真會享受。今天我算是學習了。” 周鐵山一點不在意她話裡的意思,藉著酒勁兒,開始實話實說了:“咱們誰也別再拗口了。我早就說過,幾百年以前,咱倆是一家。你也別笑我沒禮節,我是個大老粗,粗慣了,還是覺得叫你大妹子爽口。” “難得抬舉,難得抬舉啊。”也不知為啥,週一粲心裡那道防線慢慢就鬆動了,你還別說,鬆動下來的感覺真是不一般。 周鐵山接著道:“不瞞你說,今兒個請你來,還真是有事兒。” “哦?”週一粲抬起了頭。 “你也別緊張,還是那樁老事兒,河化的事。” “老事兒,我咋沒聽說?”週一粲故意道。 “哎喲我的大妹子,你就甭裝糊塗了!河陽誰不知道我周鐵山要收購河化?你再裝,這飯就吃得沒意思了。” “哦,是這事啊。你不是早就在收購嗎?今兒咋又想起跟我說了?”週一粲還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口氣。 這口氣讓周鐵山犯急,未假思索就說:“你別提這事,再提我就一頭撞死。” “別別!你撞死了,我可擔待不起,河陽還指望著靠你周大老闆奔小康呢。” “看,又來了是不?說好了不能挖苦我,你要是再挖苦,我就真從這樓上跳下去。” 兩個人互相鬥了一陣嘴,該發的牢騷發了,該挖苦的,也挖苦了,週一粲心裡,算是多少找回了一些平衡。其實這兩年,她最最恨的,就是周鐵山不拿她當個人,啥事都往強偉跟前跑,都往姓宋的老爺子那兒跑,甚至有時寧肯求喬國棟,也不來找她。一個市長若是被本市最大的企業家晾著,心裡該是啥滋味? 她週一粲也不是聖人啊,有些事她可以看得開,有些事,沒法看開,看開了,興許這市長也就做不成了。 “怕是晚了,河化集團馬上就要簽約。你還是另找項目吧。” “扯他娘的淡,他想當賣國賊,我還不答應呢。”周鐵山一激動,就露出了真相。或許在心裡,他已把周一粲當自己人,用不著再狗模狗樣的裝了。 週一粲也不計較,這個時候如果還計較,就顯得她太沒水平了。她擺了擺手,示意服務小姐們出去。周鐵山說不必:“她們沒長耳朵,有耳朵的,不會留在我這裡。” 週一粲抱以淺笑,沒在這問題上糾纏,幾個小丫頭,出不出去無所謂,留下,也是一道菜,能讓心情好點。她順著原話道:“你不答應又能怎樣?當初你不是志在必得嗎?結果呢?” 一句話,就又勾起了往事。 周鐵山提出收購河化集團時,週一粲還沒到河陽。這事一度炒得沸沸揚揚。當時周鐵山嚮河陽官方提了兩個方案:一是全線收購,資產重新評估,市上給予優惠政策,職工整體安置,負債由他承擔;二是只收購核心部分,由鐵山集團重新註入資金,全力啟動,力爭三年內救活河化。方案醞釀了接近半年,並且經過了河化集團職工大會的表決。可在進入實際操作程序後,強偉突然發話,停止收購,工作組撤出。這事立馬引起軒然大波。周鐵山接受不了,找強偉質問。強偉什麼也不解釋,跟周鐵山玩起了沉默。後來周鐵山將此事反映到省委、省人大,省委副書記齊默然找強偉了解情況。強偉說:“他跟我葫蘆裡賣假藥。這麼大一家企業,交給他我不放心。” “那你交給誰放心?”齊默然很不高興。他在省委召開的國有企業改制工作會議上,已拿河化集團當了改革典範。強偉此舉,等於是拆了他的台。 “齊書記,鐵山同志可能沒跟你說實話。據我掌握,他收購河化集團,真實意圖,在於拿到那塊地皮。” “哪塊?” “就是河化集團的主廠區。” 齊默然沉默了一會兒,道:“他收購河化,河化的地皮當然就是他的。你這話我怎麼聽不懂?” 強偉沒再解釋。他已把話說得很明白了,他相信齊默然也聽得很明白。齊默然所以裝糊塗,只是不想讓他把話說得更明白。 果然,齊默然沉吟了一會兒,道:“好吧,這事省委不干預。原則上還是那句話,企業改革的自主權在企業手裡,政府只是起引導和調控作用。你強偉也不要太專斷,還是多聽聽職工大會的意見。” 這事隨後便進入了冷處理,四處找領導鳴不平的周鐵山也縮起了頭,不再那麼張揚了。但另一個消息卻不脛而走:省委要調走強偉,讓他去政研室工作。有人甚至說,齊默然在會上發了話,不換思想就換人。又是半年後,河陽的班子大調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省委沒動強偉,卻動了宋老爺子,讓他徹底休息了。週一粲來到河陽,頂替了在河化收購案中表現最為積極的原市長。有消息說,這是省委高波跟齊默然較量的結果,也是兩個人中和的結果…… 誰知道呢,高層的事,天上的雲,永遠都處在變幻莫測中。但一個事實是,周鐵山收購河化的希望宣告破滅,河化集團再次申請了貸款,又艱難地恢復生產了。 “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我就不相信他姓強的能把河陽的地坐穿。逼急了,讓他在河陽一天都乾不成!”周鐵山憤憤道。 聽到這兒,週一粲便知道,這話不能再說下去了,再往下說,她就要犯錯誤了。有些錯誤值得犯,有些,不值。 “吃菜,吃菜,別盡顧著說話。這麼好的菜,不吃浪費了。” 兩個人足足吃了三個小時。飯後,藉著酒勁兒,周鐵山硬拉週一粲去樓下演藝城坐坐。週一粲哪肯再給他機會,藉口自己喝醉了,不行了,硬是從周鐵山的盛情中逃了出來。 第二天週一粲來到省城,麥瑞小姐也從西安趕了過來。見到她,麥瑞略略有些緊張。麥瑞本不該這樣,可惜她跟周一粲之間,以前發生過一些事,而且她答應過週一粲,要在這事上出力。生怕週一粲質問,麥瑞搶先一步說:“對不起,週市長,這段日子我不在國內,沒跟你及時聯繫。” 週一粲笑笑,對麥瑞,她是用不著生氣的,眼下也沒到質問她的時候。週一粲做事有個原則,付出多少,就要回報多少,回報的時間可以晚一點,但不能騙她。如果騙了,那就可能是另一種結果。 “沒關係的,我最近也很忙,市上又有新項目,也是大投資,精力全熬在那上面去了。” “是嗎?”麥瑞有點意外,沒想到週一粲會帶來這麼一個消息。 “能透露點嗎,周大姐?”她忍不住就問。這也許是職業習慣,只要一聽到項目,她就動心,就想了解。她換了兩個女人間以前那種親熱的稱呼,眼神裡流露出一種渴望。 “你個小丫頭,啥都想知道。”週一粲嗔怪了一句,岔開話題道:“合作的事,你們那邊進展如何?這麼長時間沒消息,可不是瑞特的風格啊。” 麥瑞趕忙說:“正在準備預案呢,我來的時候,方案還沒拿出來。” 週一粲“哦”了一聲,目光難以覺察地在麥瑞臉上掃了掃,她感覺小丫頭在撒謊。 “會有什麼變化?”她問。 “暫時還不好說,關鍵看董事局怎麼考慮。”麥瑞的目光一閃一閃的,也在窺探週一粲的心思。兩人一談起正事,就都藏頭露尾,像是在玩遊戲了。 “歐陽先生呢,他怎麼說?”週一粲進一步問。 “這……”麥瑞為難了。她害怕週一粲問起歐陽,週一粲卻偏偏問起了他。 週一粲的目光在麥瑞臉上定格了幾秒鐘,轉而一笑道:“算了,既然不方便說,我也就不問了。” “不是那個意思,周大姐你別這麼想。”麥瑞顯然在經驗上處於劣勢,讓周一粲幾句話就給搞慌亂了,“這樣吧,要不晚上我再跟他通一次電話,聽聽他怎麼說?” “為啥一定要等晚上呢?老是在晚上給別人的老公打電話,這可不是個好習慣。”週一粲聽起來像是在說玩笑話,但這句話的分量,真是太重了。麥瑞臉色當下一變,吃驚地盯住週一粲。週一粲卻從坤包裡拿出化妝鏡,很認真地為自己補起口紅來。 “那……我現在……打給他?” “算了,跟你開玩笑呢,你也沒必要犯急。說吧,今天想上哪兒玩?週姐陪你去。”週一粲這陣兒已完全沒了市長的做派,倒真像一位又體貼又溫柔的大姐姐。 “不……不用了,週姐你是大忙人,哪敢耽擱你的時間啊。” “啥耽擱不耽擱的?週姐這趟來,就是想和你多聊聊。走吧,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 這一天,週一粲幾乎是用強迫的手段,不管麥瑞樂不樂意,硬是拉她轉了好幾個地方,金店、時尚購物中心、香港城等等,到哪兒都給麥瑞買一堆禮物。麥瑞不敢接受,卻又拒絕不了,到後來,都想撇下她逃跑了。最後周一粲帶她走進一家男士精品店,花三千塊錢買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