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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开祯

  • 官場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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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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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山雨欲來

人大代表 许开祯 26314 2018-03-20
由香港飛往銀州的波音747飛機晚點一小時零三分抵達銀州國際機場,機上的秦思思跟歐陽默黔終於舒展了眉頭,相視一笑,鬆開了緊緊握在一起的手。這班飛機真是嚇壞了他們,在中途轉道首都北京時,飛機突然遭遇了強氣流,落了幾次都沒落下來。巨大的顛簸中,對飛機懷有強烈恐懼感的秦思思第一個失聲尖叫,她的叫聲嚇壞了歐陽默黔,也讓處於驚慌中的乘客們頓時意識到了死亡的危險。的確,那一刻,怕是全機艙的人,都想到了死亡這個詞。情急中,歐陽默黔用力摀住秦思思的嘴,並將她緊緊攬在懷裡,一邊不停地安慰:"別怕,思思,不會有事的,遇到了點氣流,很快就會好的。"一邊拿目光示意空姐,讓她想辦法請前面那個女人安靜下來,因為那個女人的尖叫比思思的更可怕,它讓思思剛剛消停下來的尖叫聲重又響亮起來,兩個人簡直成了二重唱!任憑他怎麼安慰,思思就是不肯安定下來。

虛驚過後,思思虛脫了一般,伏在他懷裡一動不動。歐陽默黔摟著妻子的手有些顫動,他已很久沒有這樣摟過思思了,有那麼一刻,他彷彿覺得又回到了熱戀時期,一股溫情禁不住在雙掌間流動,慢慢地氳氤著他們。這真是一種久違了的感覺,很美好,卻也很陌生。歐陽默黔心裡暗暗顫了一下。 這次回國,歐陽默黔一開始是不打算帶秦思思回來的,他想直接從洛杉磯飛往北京,然後轉機到省城銀州,跟河陽方面的人談完事兒就回去。不想,思思堅決要來,她說已兩年零四個月又六天沒見到父母了,再不讓她見父母,她就跳海!跳海當然是玩笑話,思思只要一生氣,就拿跳海來嚇唬他,歐陽默黔也習慣這個詞了,笑著說:"寶貝,你還是別跳海吧,真跳了,我回去咋跟老爺子交代,他還不把我丟黃河裡餵魚?""知道就好。"思思很驕傲地在電話那頭嗔了一聲,然後道:"你先飛香港來,我正好有十天假期,是系主任特批的,我要把十天全用在父母身上。"沒辦法,歐陽默黔只能夫從婦命,打電話通知香港公司,將他在國內的行程稍稍調整了一下。可是在心裡,他真不想帶她一塊過來。他怕有些事讓思思知道,會惹出麻煩來。

有驚無險的旅途終於結束。一走下飛機,思思就叫:"我回來了,銀州,我的故鄉!"歐陽默黔忙用胳膊肘搗搗她,提醒她別老是失態,惹得人家總拿怪眼望他們。思思小嘴一撅:"怕啥,這是我的家鄉,我想咋就咋!"歐陽默黔苦笑了一下:"走吧,大美人,老爺子怕是早就等急了。"出了候機大廳,兩人東張西望好一會兒,居然沒瞅見老爺子。奇怪,說好的老爺子要親自接機,怎麼沒來?正納悶呢,河陽市女市長周一粲在省西部開發辦公室主任和瑞特公司中國西北區代表麥瑞小姐一行的陪同下,笑吟吟走過來:"你們好,歐陽先生,秦小姐,一路辛苦了。"歐陽默黔望了一眼周一粲,感覺她比上次見面更漂亮更見風韻了。

"我爸呢,我老爸呢?"沒等歐陽默黔跟周一粲說上一句話,秦思思的叫聲又響了,她踮起腳,目光躍過週一粲頭頂,情急地朝四處張望。 "不好意思,秦小姐,你爸臨時有點事,沒能來機場,他在河陽等你。"週一粲微笑道。 "什麼,河陽,要我到河陽做什麼?"秦思思一邊說話,一邊不甘心地張望著。這一刻,她見到父親的願望是那麼強烈,那麼的迫不及待。她朝四下尋找了半天,可惜,還是沒能看見父親秦西嶽的影子。 歐陽默黔拽拽她衣角,小聲道:"走吧思思,別讓人家笑話。""我找我老爸,關別人甚麼事?"秦思思突然就發了火,弄得邊上迎接他們的三個人很是尷尬。週一粲以前雖聽說秦大專家的千金脾氣怪異,個性極端,但沒想到,她會如此不顧禮儀。礙於歐陽默黔的特殊身份,只能賠著笑臉說:"秦小姐思父心切,我能理解,不過還得辛苦你,再坐四個小時的車,就能看見你父親了。""天呀,還得四個小時,我要崩潰了!"崩潰歸崩潰,秦思思最終還是聽從了歐陽的勸說,跟著周一粲她們往外走。就要上車時,她又變卦了:"不行,我得先去看我媽,馬上送我回家。"歐陽默黔終於陰下了臉:"思思,這不是旅遊,這是來談公事,應該尊重人家的安排。""要尊重你去尊重,我才不要管呢,我要回家。"秦思思的任性勁兒又上來了,因為沒見到父親,她的心情一下變得很壞。這是一個被父親寵壞了的孩子,雖是嫁了人,但她的小姐脾氣一點也沒變。

思思的爸媽住在省城銀州,黃河北邊,那是她外祖母留下的房子。老爸去了河陽,家裡就只有母親跟保姆,她不能路過省城而不進家門,況且她母親還有病在身。 歐陽默黔難住了,他是一個禮節高於習慣的人,特別是加盟瑞特公司,成為高管層的一員後,更是將商務禮儀看得比啥都重。況且,這次跟河陽方面的合作,事關重大,他不能在小事上鬧出什麼不痛快。既然河陽方面已作了安排,他就得服從。這次又是他代表瑞特公司第一次跟國內的政府部門談判,細節問題就更該注意。 "要不這麼著吧,我陪秦小姐回家,你們先走,要不然強書記他們該著急了。"一直沉默不語的麥瑞小姐說話了。麥瑞很年輕,跟思思差不了幾歲,長相不俗,甚至比思思還要耐看,加上天生有股子妖冶勁兒,讓人猛一看,還以為是哪兒來的公關小姐。歐陽默黔見麥瑞望思思的眼神有點特別,心裡暗暗一驚,不過他沒把這些露在臉上。思考了幾秒鐘,歐陽默黔正要點頭,秦思思一把攬住他手臂:"不行,老公,我要你陪我一道去。"麥瑞眼神一暗,佯裝整理頭髮,將目光避開了。

"思思,別耍小孩子脾氣行不?這是工作,不是在家裡。"歐陽默黔不高興了。 "哼,工作,老是拿工作來壓我,好像我沒工作似的。"說完,她鑽進了麥瑞的車子,理也不理歐陽。歐陽沉吟片刻,對周一粲說:"週市長,我們走吧,不管她了。"週一粲似乎有些猶豫,但一想河陽那邊幾十號人正等著哩,就故作輕鬆地打趣說:"實在對不起,剛下飛機就把你們夫妻分開了。"歐陽淡淡地"哦"了一聲,心想內地的官員真是不一樣,說話做事滴水不漏,而且善於舉重若輕,一句平常的話裡往往有著很深的含義,讓人反复思量。比如這會兒,明明已經替你拿定了主意、作出了安排,卻偏偏要擺出一副輕描淡寫、無所用心的樣子。他望著漸漸遠去的奧迪車,想說什麼,卻無言以對,只得苦笑著搖了搖頭。

車子開動時,週一粲將電話打到河陽,跟接待辦的曾主任說:"客人已出發,告訴強書記,一切都好。"電話那頭的曾主任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卻又吞吞吐吐的,不講。週一粲也不好老是抱著電話,又說了一句我們上路了,便掛了機。 銀州的景色撲面而來,透過車窗,歐陽默黔看到高速路兩旁嘩嘩掠過的鑽天楊,還有油綠的莊稼,以及遠處隱隱約約顯出的樓群。記得他第一次來銀州,這條高速路還沒有,省城通往機場的公路是從一座叫做天峴山的山脈中穿過的,道路崎嶇不平,四周一片荒涼,看不見一點綠色。當時他還納悶,這麼枯黃的地方,咋就能生出思思那樣的美人?後來他才知道,黃河水養人。銀州是全國第二個黃河穿城而過的省會城市,城雖小,但依山而立,偎河而居,倒也多了幾份江南的水色。銀州的女孩子,喝著黃河水長大,真的還都是些美人坯子。一晃十年過去了,想不到當年寸草不生的天峴山,竟也被綠色覆蓋了。嬌豔的陽光下,歐陽默黔看見山腰里噴出的簇簇水柱,這才明白,這是人工綠化林,那些彎彎曲曲爬到山頂的白生生的水管,可能就是麥瑞小姐跟他說過的引水上山工程。看來,銀州為了招商引資,美化環境,真是費了不少力啊。

車子拐過高架橋,正要駛上通往河陽的高速路時,歐陽默黔猛地看見,麥瑞那輛奧迪跟了上來。一開始他還不敢確定,懷疑看錯了車,等接到麥瑞電話時,他才確信,思思又變了。麥瑞說,思思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先去看老爸,她們只好掉頭又跟了上來。 歐陽嘆了一聲,無言地合上了電話。 車內的周一粲也顯得心事重重。週一粲這次代表河陽市委、市政府前來迎接歐陽默黔,是為了招商引資的事。河陽地處西北偏遠地區,這些年工業企業很不景氣,龍頭骨幹企業河化集團一蹶不振,處於癱瘓狀態已長達三年之久,別的中小企業也是半死不活,國有企業的改革遭遇瓶頸,始終無法突破。民營經濟發展又受資源、技術、科技含量等影響,一時無法成為地方經濟的重要支脈。河陽經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作為一市之長,她身上的擔子格外重,壓力也越來越大。好在這個時候,世界著名的瑞特公司向河陽拋出了繡球,瑞特公司跟河陽的合作,就顯得格外重要。如果能將這隻金鳳凰引來,在河陽築巢建窩,那對河陽經濟,將是一次質的推動。

但,能不能跟瑞特公司簽下合約,引來十個億的投資,週一粲心裡還沒底。儘管前兩次接觸,雙方談得都很愉快,瑞特方面也表現出強烈的願望,但這是一項大投資,牽扯的細節很多,事情沒有最終敲定前,週一粲不敢有絲毫的樂觀和大意。 見周一粲不說話,歐陽默黔打開手提電腦,想給公司總部發個"伊妹兒"。相比妻子秦思思,年輕的歐陽默黔更像是個工作狂,走到哪兒,工作帶到哪兒。週一粲曾經跟歐陽開過一句玩笑:"要是我們的政府工作人員都能像你這樣敬業,我們的工作效率,將會大大提高。"那是她第一次跟歐陽接觸,也是在車上,她被歐陽身上表現出來的某種精神感染了,半是認真半是感嘆地說了這麼一句。當時歐陽默黔笑著抬起頭,也是用玩笑的口吻回答道:"你說的政府工作人員,他們端的是鐵飯碗,旱澇保收。這在全世界,怕也是最優越的,我哪敢跟他們比。"週一粲當時聽了,就覺什麼地方被歐陽刺了一下。後來她也嘗試著在政府部門搞過一些效率改革,可這很難。利益一旦被某種制度鎖定為終生享有,再要想激發人的主動性或是奉獻精神,就是件出力不討好的事。

信箱剛一打開,就有一封信跳了進來。歐陽一看,臉紅了,心也怦怦直跳。信上只有短短兩行字:想你,瘋狂地想你。然後是兩顆合在一起跳個不停的紅心。歐陽趕忙關閉信箱,紅著臉平靜了一會兒被突然攪亂的心緒,正欲二次操作,忽然發現,市長周一粲正拿一種怪異的目光偷偷望他。其實週一粲已經盯他多時,只是他沒注意罷了。週一粲儘管外表柔麗,目光卻有幾分尖辣,這目光讓他非常不自在,也讓他忽然的對她生出一絲提防之心。 車子是下午四點到達河陽賓館的,比原計劃晚了將近兩個小時。週一粲他們走下車時,奉命前來參加歡迎儀式的市區領導早已等得坐不住了,三三兩兩的走出賓館貴賓樓,在樓下花園邊聊天。看見市長駕到,慌慌張張就往樓上跑。這個場景刺痛了周一粲的眼睛,下意識地,就又朝歐陽望瞭望,年輕帥氣一身陽光的歐陽似乎沒在意這些,似乎全然不知道這一大群人,正是為他而來,就是來等他的。他急著跟另一輛車上下來的思思打招呼。

思思一下車,立馬笑吟吟走過來,輕聲道:"老公,沒怪我吧?"她的樣子不僅乖巧而且可愛,歐陽默黔真是哭笑不得。思思就這性格,喜怒無常,變幻莫測,三十好幾的女人整天跟小女孩兒一樣。簡單說了兩句,歐陽默黔的目光投向麥瑞小姐。今天的麥瑞格外搶眼,一襲紫羅蘭套裙襯托得她身材越發修長,黑亮的頭髮垂在肩上,掩得她半邊臉有點迷離。歐陽默黔望了她一眼,就被她身上那股朦朦朧朧的氣息熏染了,他的心微微一動,剛想說句啥,就見麥瑞的目光挑釁似的望過來,半怒半怨地盯住她。那目光既熟悉又陌生,此刻,卻別具意味。歐陽默黔忽地想起那封信,想起那兩顆重疊在一起怦怦跳動的心,慌忙避開麥瑞的目光,朝遠處的人群張望。麥瑞走過來,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模仿著思思:"老公,沒怪我吧?"歐陽默黔驚了幾驚,生怕這時候出現不可控制的一幕。還好,麥瑞學完這句,立刻又變得正經起來,她說:"沒看見強偉,估計議程變了。"歐陽默黔鬆了一口氣,沖她淡淡一笑:"客隨主便,聽他們安排好了。"麥瑞丟下他,往週一粲那邊去,當與他擦身而過時,又冷冷地擠出一句:"你真不該帶她來!"歐陽默黔心裡"砰"地炸了一聲。 幾分鐘後,週一粲引領著歐陽他們往樓上走。她的目光焦急地四下尋找接待辦的曾主任。剛才一看見人們在院裡亂走動,她就突地有了不好的預感,這陣不見曾主任,這感覺就更為強烈。可千萬別在這節骨眼兒上出什麼岔子啊!正亂想著,就見政府這邊的秘書長慌慌張張走來,見面就說:"不好了,週市長,沙縣那邊出事了,強書記跟秦代表,暫時都回不來了。"什麼? !週一粲心裡一驚,差點叫出聲來。 事情是上午十點多鐘發生的,當時周一粲正在省城銀州,不知道這邊出了事。強偉也許是怕她擔心,也許是出於別的考慮,總之,沒跟她說實話,而且通知接待辦和秘書處:這邊的情況暫時不要告訴週市長,讓她按計劃去機場接人。 強偉想得太簡單了,原想只要自己到了現場,圍攻秦西嶽的村民就會散開,風波就會平息。沒想,他不來還好,他一出現,矛盾立刻被激化了,村民們非但不放秦西嶽走,還里三層外三層,將他也給圍住了。後來不知是誰出了餿主意,沙縣方面又派來一干子警察,結果一下子將局面弄得更僵。帶頭鬧事的土豆擺出一副不怕死的架勢,豁出命般撲到強偉跟前,嘴裡聲嘶力竭地喊著:"你抓啊,有本事你把我們全抓走,我還不信天下沒我們的活路了!"強偉正要耐上心跟土豆做工作,一直拄著拐杖沉默不語的憨爺忽然開了口:"土豆,甭跟他們講道理,他們心裡哪有道理?讓女人娃娃把車圍住,有本事他今天給咱紅沙窩碾出一條血路!"憨爺一發話,村民們立時膽子壯了,就有地瓜媳婦和秧秧子她們合上勁兒,"嘩"地湧到強偉的車前,將車軲轆給抱住了。 剛剛開來的警車這邊,情況更糟,幾個警察一開始還吆五喝六,想動警棍,沒想,讓兩個壯漢攔腰一抱,吃得腰肥體圓的警察便一點兒都動彈不得了。就有不安分者快步跑到警車前,幾下就將尖叫著的報警器還有警燈給撤了。這陣兒,漢子們一邊跟警察鬥勁兒,故意拿髒話粗話辱罵他們,想激怒他們;一邊又示意幾個半大孩子拿石頭砸警車。瞬間工夫,那輛用了不到半年的警車便被孩子們砸得開了天窗,不忍目睹了。 強偉強忍著心頭的怒氣,耐心說:"大家聽我說,今天秦代表有重要外事活動,大家先放他走,有什麼解決不掉的問題,找我強偉。""找你頂個屁用!"憨爺硬梗梗罵過來一句,拐杖一搗又說:"你除了貪,還有啥本事?找你,找你我們紅沙窩幾千口子人就得喝西北風了。"強偉知道今天不能跟憨爺過招,這老漢比沙漠裡的駱駝還犟,他要是一根筋跟你幹到底,今兒這秦代表,說啥也帶不走了。 沙漠所高級研究員、全國治沙專家、省人大代表秦西嶽是在往河陽去的路上被村民們截住的。從實驗點出沙漠,必須經過紅沙窩,村民們算好了時間,等秦西嶽的車子剛駛過來,"呼啦"一下,就從公路兩側的沙叢中竄出,將路給堵死了。村民們堵秦西嶽,還是為了井的事,春種時縣鄉兩級聯手關了紅沙窩十一眼井,封了將近一百畝地,這事兒打春上鬧到現在,一直沒解決。村民們終於打聽到,關井壓田的主意是秦西嶽出的,是他以代表身份,寫了個什麼案案,提交到了省人大的會上,結果代表們一舉拳頭,紅沙窩十一眼井就讓縣上給填掉了。十一眼井哪,白花花的一百萬塊錢,"嘩"一下,就給填掉了。那些票票,可都是紅沙窩人一分一分攢下的,一半還是信用社貸的。井一填,信用社的人知道這錢不好往回收了,便天天閻王爺索命一樣,上門索債,害得紅沙窩人有地不能種,有井沒水澆,加上自打進了五月,老天爺就沒再掉過一個淚蛋子,遠處近處,曬得著火,旱得裂皮,沙漠裡成天冒著股子青煙,這日子,還咋個過?既然你不讓我活,我也就不活了,拿出個勁兒,跟你鬧。鬧不過縣上市上,還鬧不過一個秦代表? "我們把秦代表扣下,看他上頭急不急!"憨爺一個餿主意,土豆這愣頭青,就真的帶人來劫持秦西嶽了。 強偉跟土豆幾個講道理的空兒,秦西嶽默默地坐在一棵沙棗樹下抽煙。他的臉色陰沉、抑鬱,甚至還帶了一層少有的憤怒。他身邊圍坐著的,是一堆花花綠綠的小媳婦兒,她們像一堵花牆,嚴嚴實實將秦西嶽給包裹了起來,也不罵,也不埋汰,反倒是很熱情地問這問那。這個問秦老你熱不,那個問秦老你渴不,有兩個還特意從家裡提了暖水瓶,拿了新水杯,要給秦大代表泡茶。秦西嶽一句話不講,從被"劫持"的那一刻,他就選擇了沉默。沙縣縣長帶著一大堆人來時,他沒理,扮著一張冷臉,弄得縣長極沒面子。直到強偉出現,秦西嶽的臉上才有了笑容,不過,還沒等他把要說的話說出來,場面已亂得一塌糊塗,不可收拾。這麼一弄,秦西嶽對強偉,可就更有看法了。早讓你解決問題,你偏不解決,非要等老百姓鬧起來,你才低三下四地做工作。這個時候做工作,頂什麼用?還有,他對強偉說的那些話,也是一肚子意見。現在你面對的不是部下,不是縣鄉的頭頭腦腦,是憤怒中的村民,是發誓要跟政府討公道的老百姓。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市委書記,有問題找你,這不成心把老百姓心中的火往天上挑麼?既然你是市委書記,能解決問題,那你早幹什麼去了?難道這一大堆問題,你都不知道?關井壓田的確是秦西嶽提出來的。去年一年,他就做了一件事:受省人大委託,帶隊深入沙漠腹地,調查了解地下水開採情況。結果發現,沙縣地下水開採量已遠遠超過省上專業部門的預估,特別是沙漠腹地,年開採量已占到全流域的二分之一以上。秦西嶽這才向省人大提交了專項報告,建議對沙縣采取關井壓田措施,一方面減緩流域地下水的開採,一方面均衡全流域的用水量。建議是順利通過了,省人大、省政府也形成了相關文件。但在執行當中,卻遇到很大阻力。村民的抵觸自不消說,市縣兩級在推行關井壓田這一舉措時,也是各自為政,打了不少埋伏。特別是在對村民的補償中,市縣兩級的做法更是讓人惱火。秦西嶽這次下來,還是受省人大之命,專門調查補償問題,誰知省人大和省政府紅頭文件中寫得清清楚楚的補償,在這兒竟成了一句空話!加上以前在移民時拖欠的安置款和補償金,市縣兩級開給農民的空頭支票,終於讓沙鄉農民忍無可忍。 矛盾因此而激發。還沒等秦西嶽將詳細情況掌握到手,紅沙窩村的村民便採取了這樣的過激行動。 中央三令五申,省上一再強調,可是在強偉這裡,他們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給農民打白條!秦西嶽想著,恨著,突然憤憤地衝專程來接他的小司機說:"拿包煙,我要抽煙!"秦西嶽原本不抽煙,也不飲酒,大多數人有的嗜好,他沒有。今天他是真想抽,狠狠地抽它一支!小司機應聲跑了過來。他的車已被村民們抬到了一個沙坑里,邊上有三個老太太看著。 秦西嶽一邊抽煙,一邊發急,思思到了機場,看不到他,心裡該是多麼著急?誰知剛抽了沒幾口,就猛地咳嗽起來。幾個小媳婦慌了,跑過來想給他搥背。秦西嶽伸手擺了擺,自己費了半天勁,終於接上那口氣。 強偉還在不停地跟村民們解釋著。秦西嶽心裡,卻在想著該怎樣向省人大建言,怎樣對沙縣還有河陽存在的拖欠農民補償款一事作進一步的調查…… 河陽賓館內,週一粲急得口乾舌燥,險些亂了方寸。人是接來了,沒想到強偉他們卻讓村民困在了紅沙窩。 對這次談判,週一粲看得很重。她到河陽兩年了,作為全省為數不多的女市長,她在市長這個位子上,是懷有遠大抱負的。從參加工作到現在,她一直渴望著能擁有一個平台,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華還有本領。可惜過去在省直機關,她的生活太過平靜,也太過單調,總覺得心裡有勁使不出來。現在擔任了一市之長,她當然不能容忍自己再平庸下去了,她渴望全身心地投入,也渴望激情四射地干出一番大事業。 只可惜河陽環境太差,弄得她兩年裡幾乎一事無成!都怪她當初把河陽看得太好了,錯誤地作出了判斷。河陽是一座古城,是全省人口最多、地盤最大的一個市,轄兩區四縣,將近五百萬人口。這在目前的地級市中,全國也能排得上名。而且河陽地處交通要塞,是絲綢之路的門戶。獨特的地理位置、悠久的歷史文化,使得河陽平添了不少魅力,加上農業城市特有的穩定和商品糧基地的獨特地位,使得河陽一直成為鍛煉和造就乾部的一個基地。省委省政府連續三屆班子,每屆都少不了河陽這邊上來的。目前省上四大班子中,有五位就曾在河陽幹過。週一粲正是基於這些分析,才毅然選擇了河陽。誰知真到了河陽才發現,這座古城的魅力早已逝盡,所有的輝煌都成了過去,現實處境是,河陽的工業企業癱瘓了,龍頭骨幹企業河化集團正面臨破產。農業形勢也不容樂觀,特別是受胡楊河流域水位下降、流域枯竭的影響,乾旱缺水危機越來越嚴重,水荒已威脅到沙縣、五佛等三縣將近二百萬人口的生存。這且罷了,反正眼下西北各省情況都差不多,不比人家南方,經濟早已上了快車道,錢多得沒處花。西北經濟尚處在起步階段,儘管大家都在談發展,談飛躍,其實各自的處境只有自己心裡清楚。為官一任,能解決吃飯穿衣問題、保住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就算是很爭氣了;至於發展,就等著國家搞傾斜,搞扶持,但這些,似乎都還離河陽太遠。 這些困境她還能忍受,真正讓周一粲鬧心的,是河陽的政治環境。來之前她就風聞強偉跟副書記喬國棟之間的不和諧,但省上說馬上要調整,週一粲也不敢在這事上多談什麼建議,畢竟,她是才打算上轎的新媳婦,還不能過早地談論婆家的長短。到了河陽,省上倒是沒食言,讓河陽的一棵大樹——人大主任宋老爺子退到了二線,又把喬國棟挪到了人大,算是將班子結構調整得更為合理了。週一粲正暗自慶幸,省上為她搭了一個好台,強偉跟喬國棟雖有摩擦,但現在一個到了人大,一個在市委,原來那些矛盾自然就弱了,她呢,又是新鮮血液,應該能為他們充當潤滑劑。誰知兩年過去了,情勢遠不是她想的那麼回事兒,河陽複雜著呢,比她想的,複雜百倍。一個女人夾在兩個男人中間,河陽這齣戲,難唱啊。 一想這個,週一粲的心就有些暗,就有些急,如果再打不開局面,她很可能就要荒在河陽,困在河陽,甚至比強偉遭遇的困境還要令人沮喪。 在這種情況下,瑞特公司來西北投資,是個千載難逢的絕好機會,是老天在一片黑暗中賜給她的一道光明。瑞特公司是國際生物製品領域中的佼佼者,也是率先打入中國市場的生物製品業巨頭,近年來又在電子信息行業有所拓展。它最早在中國上海、廣州等前沿都市進行投資,獲得成功經驗後,又在深圳、珠海等地進行擴展。眼下它的市場已輻射到大半個中國,唯一的空白,怕就是大西北了。中央西部大開發的戰略決策剛一作出,瑞特公司便聞風而動,將觸角伸到了無人問津的大西北。一開始,他們將投資目標確定在了鄰省,誰知談了將近一年,雙方並未達成協議。聽到消息後,河陽這邊便全力以赴,經過省市一番努力,瑞特公司終於決定將目標轉移到河陽。初步接洽下來,週一粲心中便燃起了一團火,儘管她還不十分清楚瑞特公司到西北投資的戰略動機,但一下能引來好幾個億的投資,對她這個落後地區的市長來說,不能不說是一個絕大的誘惑。 如今做市長,什麼工作最難抓?經濟!什麼工作才算是政府的中心工作?還是經濟!放眼全省全國,哪兒不是把招商引資當成重頭戲來唱?能讓瑞特這樣的跨國企業落戶河陽,單就政治意義來說,就已非同尋常,加上那誘人的投資,國際領先的尖端技術,全新的經營理念,還有超一流的管理等等,對河陽這樣傳統的農業大市來說,無疑是一次劃時代的挑戰,它將給河陽帶來前所未有的衝擊和福音。想著想著,週一粲就陶醉了,彷彿,她腦中勾畫的那張藍圖,已經實現……可氣的是,如此緊要關頭,紅沙窩村的村民竟將秦西嶽跟強偉堵在了沙窩裡!兩個關鍵人物不能到場,週一粲不得不取消原定的歡迎大會,將等了半天的部局頭腦們打發回去,讓他們回單位聽命,自己親自張羅著讓歐陽夫婦住好,並特意叮囑讓他們先洗個澡,休息休息,其他議程都被推到了後邊。然後,她溜進賓館小二樓自己佔用的那套客房,全神貫注地為將要開始的談判作準備。 歐陽這次來,是全權代表瑞特公司董事局,就雙方一期合作項目進行實質性談判,談判內容包括項目徵地、勞動力保障、互惠互利政策以及環保措施等十二個大項三十八個小項。談判提綱事先經過雙方工作組的敲定,都已發到了各位代表手中。當然,從歐陽這次來的架勢看,他並沒有帶談判代表,要說有,也只有麥瑞小姐一人,而麥瑞小姐本身就是對方工作組的組長,前期工作幾乎都是她和她的幾個助手做的。河陽這邊就不同了,為了表示鄭重起見,市委市政府成立了專門的項目團,從七個部門抽調了二十一位同志,這還不算,由於河陽方面缺乏跟國際企業談判與合作的經驗,很多事兒都不知怎麼開展,省政府還專門抽調了六名專家,幫河陽制定預案,並負責全程的顧問與答疑。 週一粲拿出的第一份材料,就是在省城時一位專家遞給她的備忘錄,是關於環保方面的。如今投資辦廠,環保是第一要素,由於河陽地處胡楊河流域,環保問題更顯重要。週一粲正看得專注,接待辦的曾主任悄無聲息溜進來,低聲說:"週市長,秦小姐發脾氣呢,吵著要見她父親。要不要把實情告訴她?"週一粲抬起頭,眼神裡流露出對曾主任的不滿。作為接待辦主任,這次接待任務的主要承擔者,曾主任今天的表現令她極為不快,但她努力克制著,沒把情緒宣洩出來。 "暫時先不要告訴她,就說秦專家在下面有事,忙完就趕回來。"週一粲對秦思思,也是憋了一肚子不滿。歐陽默黔要帶夫人一道來,這是原定計劃中沒有的。來倒也罷了,沒想到秦西嶽的女兒是這樣一副壞脾氣。機場的一幕就令她非常不悅,按說一個五百萬人口的市長親自去接機,這規格應該不算低了吧,秦思思非但不說一句客套話,反而給她連出幾道難題,弄得她很為尷尬。 "麥瑞小姐呢,她啥態度?"見曾主任赤白著臉,站在那兒不走,週一粲又問。 "麥瑞小姐好像知道強書記來不了,她跟我說,要不要把時間改一下,首談會放在明天?""行,就按麥瑞小姐的意思辦。不過,你告訴麥瑞小姐,強書記來不了,並不會影響我們的談判,要她不要有什麼顧慮。""知道了。"曾主任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出去了。這是個謹小慎微的男人,讓他當接待辦主任,週一粲看中的是他事必躬親、凡事不匯報不予進行的較真勁兒。這樣的人辦起事來,認真是認真,不過關鍵時候,又顯得笨手笨腳,不會隨機應變。 曾主任出去沒多久,話可能還沒送到麥瑞小姐那裡,強偉突然從沙漠裡打來電話,說不用等他跟老秦了,歡迎會照常開,工作得抓緊。週一粲說:"這怕不行吧,你不來,這會怎麼開?再說,開歡迎會的人我都已經打發走了。""打發走做什麼?不就是個歡迎會嘛,缺了誰也能開。"強偉的話有點衝,大約是那邊的矛盾還沒化解掉,他仍處在氣頭上。一聽這口氣,週一粲就知道那邊的事情一定很棘手,剛想多問幾句,了解一下情況,強偉又說:"你跟人大和政協通個氣,讓他們出面,把歡迎會開了,再給人家接個風,談判的事,晚上我回來再議。"強偉這樣說,等於是告訴週一粲,這會必須開。週一粲心想,開就開吧,反正只是個歡迎會,屬於禮節性的會議,並不牽扯到實質內容,便抓起電話打給曾主任,讓他先回來,別跟麥瑞小姐說了。曾主任不明所以,在電話裡小聲說:"話我已跟麥瑞小姐說了,麥瑞小姐正準備跟歐陽先生匯報哩,怎麼辦?""怎麼辦,還用我教你嗎?告訴她,會馬上就開!"曾主任吭哧了片刻,有點難受地應了一聲,急著去跟麥瑞通知了。週一粲這才將電話打給人大主任喬國棟,沒想到她剛說了一句,喬國棟那邊就發起了脾氣:"這個時候通知我開會,前面做什麼去了?"週一粲怔住了,沒想到喬國棟會發這樣的火。轉念一想,一定是喬國棟的老毛病又犯了,怪她跟強偉沒把他當回事,事到臨頭了,這才想起要拉他這位人大主任的差。喬國棟是有名的牢騷桶子,老是覺得市委和政府把事情都做完了。週一粲對此雖有想法,但喬國棟是老領導,又是老河陽,週一粲還真不能對他有所不敬。有時候敬人也是一門藝術,這是兩年來週一粲在河陽錯綜複雜的政治環境下悟到的。 喬國棟還在電話那邊發著脾氣,週一粲心裡卻有點撐不住了,在這節骨眼兒上,她沒時間聽誰牢騷滿腹,沖她說個沒完,況且喬國棟也沒理由沖她發這種火。這是在幹事,不是在搶功。就算要搶功,也輪不到你喬國棟來搶!她鎮定了一下,稍稍加重了點語氣,問:"喬主任,你到底來不來?"喬國棟那邊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慢條斯理地說:"不必了,週市長,我對招商引資一竅不通,去了怕弄巧成拙。再說,我的胃炎又犯了,正想去醫院打吊針呢,估計時間上也來不及。"週一粲耳朵貼著聽筒僵了那麼一會兒,然後輕輕掛上了電話。 這個電話打得令她很不舒服。她腦子裡閃出喬國棟那張滿是摺皺的臉來,這張臉在她眼前靜止了幾秒鐘,然後,讓她一閉眼給閉沒了。 她這才抓起電話,又打給政協主席。還好,此人倒是痛快,答應馬上到會,說市長有什麼安排,儘管開口……歡迎會開得很短暫,比原來設想的少了許多激情,週一粲準備好的熱情洋溢的講話也沒派上用場,一切都讓紅沙窩村的村民給攪和了。不過就這麼個簡簡單單的歡迎儀式,還是讓歐陽默黔感到驚訝,他似乎不大習慣這種場面,也搞不懂河陽方面為什麼要安排這麼一個儀式。晚宴的氣氛倒是熱烈,大約在酒桌上招待客人是河陽人的強項,所以人人都能盡興發揮。歐陽默黔受到感染,也漸漸豪爽起來。他本來是不喝白酒的,但主人的盛情難卻,在周一粲的一再勸說下,他還是頻頻舉起了酒杯。秦思思倒是爽快,她大呼小叫地說:"我就是喜歡這種壯烈的場面,只可惜,在香港那邊一次都遇不到。"一句話,說得周一粲竟然對她有了幾分好感。宴會期間,歐陽默黔悄悄對周一粲說:"想不到你們會搞得這麼隆重,這樣一比,我這邊就顯得太簡單太隨意了。"週一粲趕忙說:"歐陽先生千萬別這麼想,你在國外多大的場面沒見過?我們是窮地兒,一窮二白,有的就是這麼股子熱鬧勁兒。"直到晚上九點,強偉才將村民們的工作做通,等趕回河陽,晚宴已經結束。秦西嶽急著要見女兒,可強偉不由分說,硬是拉他吃了點東西,然後陪同他去貴賓樓。臨進門的時候,週一粲悄聲提醒:"強書記,你要不要換套衣服啊?""換衣服做什麼?"強偉不解地問。 "歐陽先生……"週一粲剛要說下去,一看強偉臉色不大對勁,噎住了。不過她心裡嘀咕,人家是中國區代表,來投資的,你穿這麼老土,讓人家咋看?幾個人來到貴賓樓,剛敲開門,秦西嶽就讓女兒給抱住了:"老爸,想死你了。"思思這孩子,典型的戀父一族,當年就是因為捨不得老爸,差點放棄去香港發展的機會,若不是秦西嶽主意堅決,她這輩子恐怕就只能窩在銀州了,自然也就沒了跟歐陽的這門婚事。 一見到女兒,秦西嶽的熱淚就止不住地湧了出來,也不管強偉他們在場,方便不方便流淚。他攬著女兒的雙肩,激動了好一陣兒,然後輕輕推開思思,聲音顫抖著說:"讓爸看看,快讓爸看看,我的思思是不是變漂亮了……"秦思思略含羞澀地笑了笑,就忙著去洗手間拿梳子,因為秦西嶽的頭髮又亂又糟,是在沙漠裡讓風給吹的。在家時,思思最關心老爸的頭髮,她說男人只有頭髮梳精神了,人才有味道。 歐陽默黔這才微笑著走過來,略帶矜持地跟老丈人打招呼。出乎強偉跟周一粲的意料,秦西嶽對他這個身份顯貴的女婿,卻沒表現出什麼熱情,反而略略帶了點兒冷漠。他只是淡淡地說了聲:"路上辛苦了吧?"然後就坐在沙發上,盯住女兒的一件衣服看。強偉趕忙跟歐陽打招呼,藉以沖淡室內那股子突如其來、令人尷尬的涼意。歐陽默黔熱情地跟強偉寒暄起來,似乎對岳父的態度毫不在意。 週一粲敏感地捕捉到他們翁婿之間的這一絲冷淡,卻若無其事地誇獎說:"思思這孩子,真是懂事兒!秦老好有福氣,養了這麼一個乖女兒。"秦西嶽沒理睬週一粲,他似乎對周一粲有成見,從餐廳吃飯到現在,他一直繃著個臉,沒跟周一粲說一句話。特別是周一粲當著他的面,跟強偉述說喬國棟的不是時,他的臉黑得越發難看。 秦思思拿著梳子出來,見歐陽默黔跟強偉聊得正好,不好插話,索性拉了秦西嶽,到里間去說話。 河陽賓館雖不是五星級酒店,但歐陽夫婦住的這套房,卻比一般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還要豪華。裡面的陳設和裝飾完全是參照北京國際飯店的標準弄的,加上又別具意味地融進了西北大漠戈壁的蒼茫雄渾,一下就讓這屋子的豪華具有了遠天遠地的悲壯感。能在這套房裡住一宿,對河陽人來說,就是最最尊貴的待遇。可惜,住在這間套房裡的人卻似乎並沒有感受到這一點。 當晚無話。第二天,談判正式開始,起先談得很順利,一切都在周一粲的把握中。兩天后,就在周一粲興致勃勃打算將早已擬好的意向性協議遞交到歐陽默黔手裡時,市委書記強偉冷不丁地說出了一通話,一下就把談判的局給攪了! 事後分析,強偉說那番話,是早有預謀的。怪只怪週一粲太急於求成,太想拿到第一期六個億的投資了。強偉顯然比她老辣,也比她……怎麼說呢,週一粲覺得,這件事上,強偉坑了她。 前兩天談判,強偉啥話也沒說,只是默默地盡著東道主的責任,偶爾的,見談判陷入僵局,強偉就拿眼神示意週一粲:甭慌,慢慢談,只要對方來到河陽,就證明他們是有誠意的,至少,說明他們想把這事兒辦成。如果這時候表現得過急,就會讓對方洞悉到你的心思,跟你額外講條件。週一粲當然理解強偉的意思,但她不能照強偉的意思去談,她跟強偉站的角度不同,對待這事的態度也就不同。談判吹了,或是出現什麼變故,強偉頂多說兩句可惜;她呢,代價就重了。她是鐵了心,要在這一輪談判期間就把大方向定下來,大方向一定,剩下的細節問題,就好處理了,甚至都不用她再費心,交給專家組去做就成了。 好在,歐陽默黔並沒提過分要求,也沒在細節上過分為難她。要說有幾次出現了小僵局,問題也都出在她身上,是她太不具備現代商務談判的經驗和知識,更缺乏技巧,要不是麥瑞小姐暗中幫她,她非當場出洋相不可。當所有的障礙掃平後,週一粲露出了輕鬆的微笑,她在心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後示意秘書,去拿協議書。 就在這時候,一直裝啞巴的強偉開口了。強偉先是從宏觀上充分肯定了雙方的這次接觸——注意,強偉沒說這是談判,只說是接觸,又從技術性問題上承認了河陽一方的不足,然後不緊不慢地說道:"能跟瑞特這樣的世界一流公司合作,是我們的夢想,也是河陽經濟未來發展的主方向。非常感謝歐陽先生能在百忙中到河陽來,實地了解,並切切實實為河陽經濟的騰飛著想。既然雙方都有這麼大的誠意和合作發展的信心,那我們為什麼不換一種合作方式呢?這兩天歐陽先生的話讓我大受啟發,我就想,我們應該拿出一種大氣魄,搞一點大動作,以更快捷的方式促成這次合作。我有個大膽的建議,提出來讓歐陽先生跟麥瑞小姐考慮,也讓在座的專家組還有河陽的同志們考慮。我想修正一下雙方合作的方向,將投資改為兼併,說收購也行。我們打算把本市最大的國企河化集團拿出來,以最優惠的政策還有條件,出讓給瑞特公司。這樣,徵地、項目報批還有一大堆事兒就都免了,廠房是現成的,設備也是現成的,工人也是現成的,只要瑞特公司注入資金、技術,短期內培訓一下職工,項目馬上便能啟動。其好處是非常明顯的:一則省了很多前期工作;二則呢,也能讓我們的上萬號工人有飯吃。當然,具體細節問題,我們可以再談。我準備了一份資料,是有關河化集團的,請歐陽先生過目。"說完,衝秘書一揮手。秘書肖克凡非常利落地打開公文包,拿出了厚厚的一沓資料。 在場的人全都驚呆了!誰都沒想到,強偉會突然提出這麼一個思路,這等於是把談判的大方向給變了!在所有人中,最受震動的無疑是周一粲。她的目光定定地在強偉臉上頓了好一會兒,然後無奈地垂下了眼瞼。 河化集團!週一粲心裡重重地重複著這四個字。 歐陽默黔也愣怔了片刻,但也就幾秒鐘的工夫,他就鎮定了下來,心平氣和地說:"中國有句老話,客隨主便。強書記這番提議,雖說讓我意外,但既然提出來了,也不是不能考慮。"說著,將目光投向強偉,十分友好地笑了笑。歐陽默黔這一笑,讓在座的人更為不解。難道他跟強偉事先有過交流,或者——但從強偉臉上,又絲毫看不出這方面的跡象,專家組也從未接到過強偉這方面的指示,這到底怎麼一回事?會場的氣氛驟然冷了下來。 歐陽默黔將目光投到麥瑞小姐臉上。麥瑞小姐一直表現得鎮定自若,彷彿對這一變故早就心裡有數。她衝歐陽默黔微微一笑,輕輕挪動了一下身體,從桌子下面的公文包裡拿出兩頁文件,遞給歐陽默黔。歐陽默黔迅速地掃了一眼,字斟句酌地說:"貴方如果真要調整合作方向,我們可以考慮對河化進行收購,不過,得給我們時間——收購國有老企業,在瑞特還是第一次。不好意思,既然強書記提出這一想法,我想接著談下去就沒什麼意義了,談判就到這兒吧?"在此期間,強偉一直默默觀察著歐陽默黔和麥瑞,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微妙的表情和細小的動作。等歐陽默黔說完,他望著歐陽手上那份文件會意地點點頭,朗聲笑道:"好啊,歐陽先生,看來貴公司也早有這個意向,說明我們雙方想到一塊去了。這樣吧,留出一段時間,雙方都重新考慮一下,然後趕在下次商談前,拿出一個更具操作性的方案。你說呢?"下次商談……更具操作性的方案……歐陽默黔玩味著強偉的話,不由得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內地的官員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啊!短短的一次會晤,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不僅徹底改變了談判的方向和性質,而且不著痕跡地為下次的"商談"定了調子。眼看都要木已成舟了,偏偏還要我說,事已至此,我還能說什麼呢?可要是不說,那就等於默認了強偉的做法和判斷都是對的,瑞特公司確實對河陽另有所圖……就在歐陽猶豫不決的時候,河陽一方的首席談判代表週一粲開口了:"既然、既然這樣,就按強書記的意見辦吧。"聲音很低,神情也明顯地萎靡不振,與剛才談判時判若兩人。 歐陽默黔不得不承認,他碰上對手了,相比年輕幹練的周一粲,深藏不露的強偉才是他真正需要對付的!談判結束後,強偉想跟周一粲談談,有些話,事先所以沒跟周一粲交代,他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對此,他想週一粲應該能理解。誰知他還沒來及跟周一粲打招呼,週一粲卻已經出了門。 望著周一粲的背影,強偉心想:這次又把疙瘩結下了,自己的這個關子是不是賣得太大了?後來發生的事實證明,這個關子不僅賣得過大,而且賣得很玄,它讓強偉跟周一粲的關係,驟然變緊張了。 第二天一大早,歐陽默黔正在發電子郵件,秦思思說到樓下轉會兒,呼吸點新鮮空氣。剛一下樓,她立馬變了一副臉色,匆匆叫了出租車,趕往另一家賓館。那家賓館的地址是前一天問好的,一開始強偉還笑著不告訴她,秦思思裝作不高興:"強叔叔,你是怕我行賄啊?"強偉知道思思是在說笑,但他真怕思思去找他,這要是讓歐陽知道,肯定會不高興,畢竟……思思這樣一說,他又沒有理由不把地址說給思思,最後,還是將自個的住處說了。其實平心而論,他也很想跟思思單獨聊聊。 這是一家小賓館。強偉的家不在河陽——如今幹部推行交叉任職,擔任市委和政府一把手的,都不得是本地人。這樣市委跟政府兩個大院,便多了很多單身漢,市上本來在河陽賓館給他們安排了住處,但大家擠在一座賓館裡,很是不方便,誰都渴望自己的住處隱蔽一點,不要讓太多的人知道。強偉住的這座賓館,表面上破破爛爛,一點也不顯眼。秦思思還疑惑,強叔叔會不會騙她?到了房間門口,舉手敲門的一瞬,她又想,怎麼會呢,說清楚了是受逸凡之託,前來拜見他的。門鈴剛一摁響,裡面便傳來強偉的聲音:"來了,請稍等。"秦思思的心莫名地就亂跳起來,這一刻她有點慌亂,感覺自己像是在搞間諜活動,很不光明正大。 強偉打開門,見是思思,笑道:"你還真找來了。這一大早的,早飯還沒吃吧?"秦思思說:"還沒呢,歐陽在上網,等一會兒吃。"說著,目光朝四處掃了掃。這是一間二居室,屋子裡的設施簡單、樸素,一點看不出是市委書記住的。秦思思了解強偉,知道他在物質上很不講究,吃飯穿衣都很隨便。兩人簡單聊了幾句,秦思思拿出幾樣東西,說是逸凡托她帶來的。強偉大約也是想兒子想得有點瘋了,一看見兒子送的禮物,就像小孩子一樣喜不自禁地捧在了手裡。逸凡送他的,有一件襯衫,帶格子的,看上去很洋氣;還有一條領帶,真正的名牌,而不是什麼冒牌貨。 "這傢伙,他倒學會花錢了。單是這條領帶,少說也得上千吧?"秦思思嗔道:"強叔叔,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裝傻啊?這條領帶,少說也得過萬!怎麼樣,逸凡比你腐敗吧?"強偉呵呵一笑:"腐敗,比他老子腐敗多了!回去替我好好教育他,別老拿錢不當錢。"一句話,說得秦思思臉紅起來,人也越發地不自在。強偉這才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忙笑著改口:"好了,思思,來一趟不容易,跟你爸親熱夠了沒?親熱夠了,強叔叔安排你們去轉轉。別看河陽窮,值得一轉的地兒還是有幾處。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沙漠水庫嗎?要不今兒就去?"秦思思略略猶豫了一下,道:"不必了強叔叔,你忙你的。歐陽說,既然合作的事有了變化,他想馬上回去。"強偉"哦"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麼。不過看得出,他心裡也不大好受,出現今天這樣的局面,也不是他所希望的。沉吟片刻,他說:"那好吧,回省城看看你母親,多陪她幾天。啥時回香港,給強叔叔來個電話,強叔叔去機場送你。"秦思思"嗯"了一聲,然後怯生生地拿出一樣東西,難為情地遞到強偉手裡。這是她特意給強偉買的,但不知他喜不喜歡,便猶豫著說:"我不知道送你什麼禮物才好,送我爸的是剃須刀,我想,給你的也應該一樣。"強偉接過剃須刀,那樣子竟像是接過一件無價之寶似的,一時間心裡湧上一層複雜的東西,很多已經逝去的想法,這一刻重又活躍起來。他感慨地看了思思一眼,噎了好半天,才吐出一聲"謝謝"。 秦思思不敢久留,怕歐陽找她,可又捨不得就這麼離去。她這趟來河陽,本來是有太多話想跟強偉說的,包括她跟強逸凡現在的關係,跟歐陽默黔貌似完美實際上卻絲毫談不上幸福的婚姻,甚至還想談談父親跟強偉的關係。在香港時,她聽父親在電話裡老是批評強叔叔,她搞不明白,父親跟強叔叔怎麼會把關係搞成這樣?按說,他們之間應該是有很多共同點的,至少在她看來,他們同屬於公僕型的干部,不應該把關係鬧得這麼僵的。然而……強偉看出了她的心思,但也沒有因此而多留她。有些事,跟思思是沒法講的,他跟秦西嶽,用一兩句話也是講不清的,但他相信,他們之間並沒有根本性的衝突,甚至可以說,他們兩個原本就沒啥衝突,所謂的矛盾,都是因為兩人的工作方法和處世方式不同而引起的,時間興許能解決一切。 簡單聊了一陣兒,秦思思告辭出來。早晨的空氣新鮮極了。走在回來的路上,秦思思的心情頓時好起來,這些日子的疲累一掃而光,感覺此趟回國,真有一種歸家的感覺。她拼命地吸著這鮮如檸檬的空氣,仰望著噴薄而出的太陽,還有湛藍湛藍的天空,腦子裡忽然就冒出強逸凡那張清澈的臉……送走歐陽他們,週一粲的態度就來了個180度大轉彎,強偉連打幾次電話,請她過去談談,都讓她婉轉地拒絕了。這在過去的兩年內,是從沒有過的。可見,強偉這一次是徹底把周一粲心裡潛伏的那些不滿給激活了。這天剛上班,她便衝手底下幾個人發牢騷:"這成什麼事兒了,忙活大半天,一句話,全推翻了,弄得我半年工作都白乾了。"這是周一粲第一次在下屬面前發牢騷,以前她是個嘴巴很緊的人。 政府秘書長還有接待辦曾主任等人面面相覷,既不敢附和也不敢應聲兒,只是垂著頭,暗自嘆氣。說實在的,強偉這一變,他們心裡也有氣,誰不指望把工作幹得亮堂點?你忙活半天,人家一句話,全否定了,你怎麼想?但下級就是這樣,變與不變都得服從上面的決定,都得接著幹下去,所有的喜怒哀樂都不能顯在臉上,冤死你也得說好,得說舒服。好在強偉這一變,還不至於把他們冤死。不過週一粲這一發脾氣,他們便知道,接下來的日子,不好過了。 歐陽默黔走後的第二天,週一粲主持召開了政府工作會議,會上她閉口不談什麼談判,也沒提招商引資的事,只說全市眼下旱情嚴重,四縣二區水荒不斷,大家再也不能坐在辦公室裡等雨了,必須組織力量,盡快深入基層,幫農民想辦法,穩定農民情緒,堅定農民信念,切實打一場抗旱救災的保衛戰。這項工作本來一個月前的常委會上就作了安排,只因週一粲忙,一直沒顧上開會,沒往下落實。這下好了,強偉將投資商攆走了,她也不能閒著,藉這個機會,應該干點別的事了。 工作會開了半天,週一粲除了講了一大堆要求,還責成農委和秘書處聯合成立督查組,到各幫扶點督查。政府部門的幫扶對像是年初就確定了的,也簽了幫扶責任書,只要市上有大的行動,幫扶單位就會自覺派人到點上,一是做好群眾思想工作,二是出錢出物,支援農民。眼下旱情真是不容忽視,沙縣、五佛已有不少農民放棄農作物,到外面打工掙錢了。如果旱情繼續肆虐,今年的農業豐收將成一句空話,農業收入自然無法完成,這對政府來說,是一個很嚴峻的問題。週一粲要求各幫扶單位必須在兩天內全部到達聯繫點,具體怎麼幫,怎麼扶,各單位想各單位的辦法,市上不統一規定,一個大目標就是:農民不能亂,莊稼不能丟,農作物增收必須按年初制定的目標完成。 要說這樣的安排原本沒錯,也很及時,並且符合當前"三農"工作的總體要求。但周一粲心裡卻沒這麼想,或者說她開這場會,作出這樣的安排,動機不僅僅在"三農"上,更多的,還是在她跟強偉之間的"彆扭"上。 跟任何一個班子一樣,週一粲跟強偉,也是有不少矛盾的。這矛盾,有些能找到根源,有些,卻沒根沒源,都是工作中的小磕碰引起的,日積月累,就給攢下了。好在周一粲是個心裡能裝得住事的人,她來河陽兩年,在班子裡還從沒跟誰紅過臉,對強偉跟喬國棟,一直都是尊敬有加。她自認為年紀輕輕、資歷淺,加上又是女同志,應該謙讓點,便時時處處保持著謙卑的姿態,特別是在強偉面前,更是堅持著服從高於一切的原則。但服從並不代表自己心裡沒怨氣。說實話,她有,有時還很大,很彆扭,很委屈。但她能忍。相比強偉的風火脾氣和越來越明顯的專斷,週一粲的忍耐也算是到家了,當矛盾激化、不可調和的時候,她甚至把所有的麻煩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可以這麼說,這兩年,她是憑藉著良好的忍耐和謙讓度過來的。正是由於她的顧全大局和委曲求全,河陽這個不太平靜的班子,才始終沒掀起什麼大波大瀾。難怪在私下里,河陽的干部稱她為潤滑劑,說強偉跟喬國棟兩個冤家對頭之所以鬧不起來,關鍵就是中間還夾了個她。有一天她這塊潤滑劑著火了,河陽的平靜只怕立馬也就到頭了。 她要著火了嗎?平心而論,週一粲想著,不但要燃燒,還想爆發。週一粲認定,強偉這一招,是沖她來的,不管他是什麼動機,什麼原由,目的就一個:不想讓她出頭,更不想讓她有什麼"政績"。 政績是什麼?政績就是一個乾部的成就感,就是升遷的資本,就是與別人抗衡的實力!強偉一開始可能不重視她,不在乎她,甚至覺得她壓根兒就不是什麼威脅,但現在,強偉有些怕她了,有些提防她了。 這原因週一粲不說,也用不著說,但她和強偉心裡,很明白。 好,既然你如此一手遮天,想變就變,也休怪我無禮!既然你早有準備,早有打算,那我索性就不管了,我就不相信,你能在僵死的河化集團身上做出新文章來!一提河化集團,週一粲心頭的積怨"嘩"就湧了上來。要說她跟強偉的矛盾,最初還是由河化集團引發的。週一粲到河陽後,河化集團已陷於困境,企業停產,工人下崗在家,前景一片灰暗。之前河陽曾有過一個啟動河化的方案,意欲讓民營企業鐵山集團收購河化,方案當時還報到了省上,也批了,但在收購進行當中,強偉突然出爾反爾,以非常強硬的姿態阻止了這次收購。這事一度鬧得沸沸揚揚,省委副書記齊默然不止一次發過火,還差點將強偉挪到別處去。後來不知什麼原因,省委書記高波竟然同意了強偉的意見,讓鐵山集團暫緩收購,河化另尋出路。週一粲到河陽,面臨的第一個難題,就是河化集團的起死回生。作為一市之長,她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河化像殭屍一樣擺在那裡,她必須想辦法將這個難題解決掉,也只有解決掉這一難題,河陽的經濟才能恢復正常,方方面面的日子才能好過。但有些事看似簡單,做起來真是太難了。半年之後,週一粲洩氣了。河化沒她想得那麼容易,這個包袱不僅壓著河陽,而且也壓著了省上。就在她心灰意冷時,省委齊副書記找她,重新將鐵山集團收購方案提了出來,讓她認真研究,如果可行,不妨再添把勁,完成這一民營企業收購國有老字號企業的壯舉,為全省國企改革攻堅戰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你是一市之長,國企改革是你必須要唱的一齣戲,而且只能唱好,千萬不能縮手縮腳,不能讓困難和壓力束縛住手腳。我們現在需要的,是敢闖敢干的干部,而不是坐在功勞簿上吃老本的干部。"齊副書記是這樣對她說的。這番話,對周一粲衝擊很大,後來她找過鐵山集團老總周鐵山,跟他認真談過這問題。周鐵山對收購河化集團,仍然信心百倍,甚至願意在原來方案的基礎上,再拿出幾百萬,解決工人的養老保險。週一粲深受感動,很快便組織力量,想重新啟動收購方案。誰知這事讓強偉知道了,沒加任何解釋,就在會上將她猛批一頓。當著全體常委的面,強偉要她立即解散工作組,從哪兒抽來的人打發回哪兒去。強偉聲色俱厲地責備她:"成什麼體統?不經會議討論,擅自做主,如果誰都這樣幹,河陽還不亂了套?"強偉發的火很大,週一粲受的委屈也很大,差點就在會上流下眼淚來。過後她才聽說,強偉跟周鐵山因為河化收購,矛盾已經很深,有人甚至說,強偉千方百計阻止鐵山集團收購河化,就是想對周鐵山形成打壓。 週一粲雖不敢確信傳言,但對強偉,卻有了再也揮不走的疑惑。加上後來喬國棟不冷不熱地說了句:"河陽這片天,原來姓宋,現在,怕是要改姓強了。"她對強偉,就有更深的看法了。 兩年後的今天,強偉突然提出讓瑞特收購河化,事先又不跟她作任何溝通,完全將她蒙在了鼓裡,週一粲焉能接受?這一次,週一粲真是有點豁出去的味道了。明著,她不好跟強偉說什麼;暗地裡,她卻敢較勁兒,而且必須要較這個勁兒。她不能容忍強偉一而再再而三地凌駕於常委會之上,嘴上講著凡事要上會,他自己做起事來,卻恰恰忘了這個原則。 市府工作會議開完的第二天,週一粲帶著林業和財政口的兩支人馬,奔赴到自己的幫扶點去了。而且,破天荒的,沒向市委那邊打招呼。 強偉是在兩天后才得知這一情況的,送走歐陽他們,他便一頭扎進了沙漠。紅沙窩村的事態那晚雖然得以平息,但根本問題仍沒解決,弄不好,憨爺跟土豆他們還要鬧。 一想這事,強偉的心情就不能不沉重,隨著整個流域的缺水,沙漠腹地農民的生存狀況,越來越讓人揪心。這些年市縣雖是聯合想了不少辦法,也出台了一些補救措施,但都是治病不治根,有點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味兒,而且往往政策缺乏連貫性,加上執行當中縣鄉村三級都要打折扣,就把隱患給留下了,地雷也給埋下了,等矛盾激化,問題變得尖銳時,再想徹底解決,就真是太難了。 紅沙窩村就是一個典型例子。該村位於胡楊河流域的最下游,算是流域的收尾處,以前這兒基本算是荒地,只住著幾戶人家,後來別處的荒開完了,沙鄉人便將目光瞄上了紅沙窩,陸陸續續,就搬來上千口人。沙縣這樣的情況很多,村民自動搬遷屬於常事。這主要是由歷史原因造成的:沙縣自古以來就乾旱缺水,風沙大得能吞沒人,加上又不停地鬧災荒,更是讓這兒的人無法安生。遠的不說,單是民國年間,這兒就發生過不下三場大的災荒,沙鄉人背井離鄉,四處逃難。等災荒過去,又終因捨不下這片土地,陸陸續續回來了。此時家園已不在,沙漠的樣子也早已變得沒法辨認,只能隨便找個人少地廣的地兒重新安家。另外,沙漠遼闊,土地豐富,這也給沙鄉人提供了遷居的可能。小農經濟作業模式下,村民們往往是看上哪兒往哪兒搬。先搬來幾戶人,湊些錢,打一眼井,嘗試著種莊稼,一看莊稼能種活,能養住人,興頭就來了,還呼親喚友的,慢慢往這裡引人,人一多,村子自然就形成了。強偉剛到河陽的時候,紅沙窩村還不足二百人,也就三五十戶人家,算是在風沙線上給風沙放哨的。這才六年工夫,人口猛增到兩千多,戶數也翻了幾番。為啥?紅沙窩的土地肥,地下水位又相對高,打井容易,三五戶人家就能打一眼井,土地也可以由著性子開墾,開到哪兒算哪兒。對農民來說,這就是天堂,就是樂園。雖說開荒打井是苦裡面最重的苦,可不苦能有甜嗎?不苦,不苦你當農民做什麼?沙漠真是個驢脾氣,也是個狼性子。前些年水還旺旺的,只要把鑽頭鑽下去,就能找見水,只要把井柱下進去,就能打成一眼井。這兩年,不一樣了。先是水深了,打井成本越來越高,接著,出現幹井、死井,熬工熬力,費半天勁,井柱下進去,竟是乾的,沒水,頂多挖出幾車濕沙,算是給人一絲安慰。一沒了水,這沙窩窩裡活人就難了。年初,縣鄉打算將沙窩窩裡這兩千多口人搬走,搬回原來的村子去,加上省上提出讓沙縣關井壓田,減少對地下水的開採,這項工作不好在老鄉老村開展,只能在紅沙窩這樣的新移民村先搞試點,看看能否行得通。誰知強行關了十一眼井後,就惹下一大堆麻煩。 強偉先是聽取了沙縣縣委、縣政府的匯報,縣上的態度還是跟以前一樣,不想搬,也搬不動。搬遷不是個小事,一根藤扯起來,枝枝葉葉全就動了,特別是涉及到補償安置等後續問題,縣上就頭痛。再說,對關井壓田,縣上有本能的抵觸。關什麼?壓什麼?沙縣本來就是靠井吃飯的,沒有了井,農民怎麼活?縣上怎麼發展?移民是個方向,可想把三十萬人全移走,容易嗎?再者,為打這些井,為開這些荒,縣上付出了多少努力!強偉沒時間聽這些,他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要徹底解決紅沙窩村的問題,再也不能讓村民們為補償金喊冤叫屈、四處告狀了。那天的教訓告訴他,問題一旦出現,就必須解決,你不解決,村民們就會採取過激措施。如今的村民,已沒了"怕"這個字,他們手裡握的,就是中央關於"三農"問題的一號文件,有了這個文件,他們敢走遍天下。 "其他村的情況先不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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