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官場小說 蒼天在上

第2章 第一章

蒼天在上 陆天明 7241 2018-03-20
一 黃江北曾預料,四十五歲以前,自己還會接受一次關鍵性的重要任命。但沒料想這次任命竟然來得這麼“突然”,這麼急迫,並直接牽涉到自己的故鄉城市章台市。更想不到的是,為了這次任命,省委五個常委居然一起召見自己,集體跟他談話。辦公廳派六個缸的大奧迪專程到工地上來接他,到省委大樓時已是午夜兩點三十分。上樓。拐彎。再上樓。再拐彎。一推門,顯得異常疲乏的常委們已正襟危坐地等著了。談話便從午夜兩點四十五分開始,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凌晨六點左右。 關於這次談話,省委後來是這樣向中央報告的: 十天前,我省章台市人民檢察院反貪局在偵破市住宅總公司總經理肖長海貪污賄賂案時,意外地獲得了該市女市長、著名女勞模董秀娟同案受賄八萬五千元的確鑿證據。兩天后,經省政法委和省檢察院批准,決定對董秀娟立案偵查,並對其進行刑事拘留。但是,等反貪局的同志趕到董家,這個六七十年代曾聞名於省內外的女勞模,卻已死在了自己的臥室裡。死因不明。為此,省委決定從千里之外的中美化學聯合公司工地上,急調年僅四十二歲的工程副總指揮黃江北去章台,代理市長一職……

如此這般。 等等等等。 二 四十二歲,對一個男人來說,應該要算是一生中最威猛、最風光、最能左右逢源上下周旋的時候。這時,老的不會因為你太嫩而不屑理你,小的也不會因為你太古板而遠遠地躲著你。老的會因為你比他們年輕而把他們已難以挑起來的擔子交付給你,而小的卻會因為你比他們成熟而把自己一般不肯賜人的信任賜予你。於是你就成了不可或缺的社會膠合劑,粘連著繼承著創造著綜合著開啟著,你便眾目睽睽,眾望所歸,又是眾矢之的。四十二歲,它先天就具有最大熱交換係數,最優價格性能比,最強的嚙合力和最大扭矩。無論是咬別人或咬自己,都準能一口見血。除非有病。 生理上?心理上?人格上?能力上? 三 但黃江北沒病。

四 黃江北: 一九四九年九月十三日,生於章台市老城區一個鐵路員工聚居的大雜院裡。 一九六七年,畢業於章台市五公區第三中學。 一九六九年在插隊期間參軍。 一九七三年退伍,主動要求去內蒙勞動。在那並非全是“金牧場”的地方,當過牧民、工人、車間技術員、車間副主任、技術科副科長。 一九七七年考入清華大學地球物理系。在校期間任校學生會副主席。 一九八二年,考入北京大學研究生院,攻讀中國哲學。一九八五年放棄留京名額,主動要求回本省工作,先後任省委黨校教員、臨水市重型機械廠副廠長、臨水市人民政府政策研究室副主任。 一九八九年,調中美化學聯合公司工地,任工程副總指揮至今。 該同志一九六五年在章台市五公區第三中學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一九七三年在部隊加入中國共產黨。

五 省委孫書記說,很抱歉,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本來怎麼著也應該事先派人去征求一下你個人的意見,再給你一點時間,慎重考慮考慮,但現在沒時間再走這正常程序了。局面已經形成。省委已經下了最後的決心。你就別再猶豫了。幹吧。省委是了解你的。也一定會支持你的。我們已經跟章台市委和林成森同志打過招呼了。你就走馬上任吧。 六 燥熱。 他敞開大衣。 省委大院裡一些熟識的、不熟識的或半熟不熟的同志,紛紛上前來祝賀。他謙和地應付了一陣,趕快上了那輛乳白色的桑塔納,向西大街馳去。 七 西大街,行人稀拉,陽光稀薄,過很長一段時間,才會有一輛佈滿塵土的老式公共車從這兒開過。他又一次看到那個牽著狗的少婦在橫穿馬路。她中等身材,總穿著一身滾花邊的白綿綢睡衣,剪著那種似男孩、又不全似男孩式的短髮。一雙極秀氣的腳,趿在一雙毛茸茸的拖鞋裡。那身白綿綢睡衣相當單薄,剪裁是那樣的合體,把她那極為勻稱的身材勾勒得輪廓線條分明。她回過頭來看他,他覺得她是認真的。後來她就不見了。後來又會在不該她出現的地方出現。後來就回過頭來,靜靜地看著他。她是那樣的白淨,好像永遠不會沾染這塵世的灰土。他們之間絕對是陌生的,但她的笑容卻絕對熟識。她從哪兒來?她又將消失在哪個街區哪個樓群哪個門洞的哪扇窗戶後頭……街上有人在裝修店面招牌。有人在第五律師事務所門前炸油條。有兩個人,或者更多,呆呆地站在油鍋旁邊。帶著拖掛的手扶拖拉機突突地噴著黑煙,灰煙,黃煙,紅煙,或者黃黃紅紅的雜合菸,而它們那些不同年齡段的操作手們則穿著各色各樣廉價的皺皺巴巴臟兮兮的西服或運動服或對襟大褂,讓沾滿泥巴的拖拉機集群鋪天蓋地、陸續不斷地向城區擁來,酷似當年盟軍在諾曼底登陸,兵分了一百二十路。真的很難說。

八 他問自己:真的回章台去當這代理市長? 桑塔納終於開出了市區。公路旁闊葉楊林立。車裡十分黝暗。我們勉強能看到黃江北斜倚在後座的椅背上憂鬱地睜大著眼睛,注視著車窗外平淡無奇的景色。而後,車子沿著窄小而擁擠的碼頭街開去,不一會兒,便在一個嘈雜骯髒的內河碼頭旁停了下來。他尋找一個有一百二十級台階的岸坡,走了下去。古舊的磚砌台階殘破了,湮出深色的水跡,覆蓋著深色的蒼苔。蒼苔里居然開出一星星鮮黃的小花。他繼續往下走。左面有一段陡峭的岸壁。右面也有一段陡峭的岸壁。岸壁的磚縫里長出幾棵並不太粗的黃果樹,黑疏的枝丫奇崛地向水面上的漩渦裡伸去,有時還伸得很斜很遠。這兒的風有一股鹹味,有一股腥味,格外地潮濕,也格外地陰涼。岸壁上有幾家仿古的茶館,吊腳樓似的,探出到水面上。從仿古的窗櫺里傳出充滿各種現代慾望的旋律。他還看到一截生鏽的鐵皮煙筒管,滴下的煙油,像一些只留下影蹟的枯藤,黑黃地遊延在粉白的磚牆上。很多年來,他總是喜歡到這兒來站一站。跟水走得近一點。跟一段古老的磚牆走得近一點。聽到什麼。想到什麼。得到得不到的。找回再也失不去的。很靜地站一站。

章台近來連續不斷出事,不說人心惶惶,也可說人心浮躁。 葛老師的女兒跑了。她有二十四五歲了吧。一個很有頭腦的女孩。突然出走。章台最大的一家中外合資企業萬方汽車工業總公司,破土動工數年,國家連著追加投資好幾個億,至今仍不能正式投產。作為總公司的中方總經理的葛老師,據說都急病了。而後是董秀娟的死。孫書記說,在一次“內閣”會議上,中央領導已經在議論萬方了。萬方再投不了產,這屁股就要打到省委一班人身上來了。確實也該打了。董秀娟的死和萬方遲遲投不了產有關係嗎?葛平的出走僅僅是一個女孩青春期常見的精神障礙?永遠那樣從容地走過馬路,牽一條華麗而又可愛的小狗,穿一身白色的綿綢睡衣?究竟出了什麼事?據說董秀娟是服毒身亡的。真的?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堂堂一個市長,非正常死亡十多天之後,居然還沒有鬧清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豈不讓天下人笑掉大牙?任何一個市級公安局的刑偵和法醫水平都不會差勁到這個地步。

是因為有人需要這種“搞不清”? 誰的需要? 什麼樣的需要? 如果說需要,那麼能不能說董秀娟的死,也是“有人需要她在這個時候死去”?好像章台市不少的老百姓都在背後這麼嘀咕。 一個市長的死,無論是自殺,還是他殺,其背後必定牽涉到一長串地位身份都足夠特殊的人。這應該說是常識。他們是誰?究竟為了什麼,才會把這個“前勞模”女市長逼進了非正常死亡的胡同里?為了什麼? 九 燥熱。 十 灰黑色的江水湧動著,嘩嘩地拍打著那堅固的岸坡。一些老舊的平底駁輪拖著一長串運貨的木船,推開那濃稠的波紋,在江面上緩緩地行進。江對岸矗立著一塊巨大的標誌牌,標誌牌上畫著一個巨大的箭頭,血紅地指著江底。箭頭上方赫然寫著這樣幾個醒目的黑漆大字:過江電纜。因為天色已經陰了下來,因為風推過來一團團霧似的高密度潮氣,對岸那些低矮的老式建築物和高高低低圓圓扁扁的樹叢一時間都模糊了起來,不約而同地在風中一起若隱若現,彷彿在晃動,又彷佛在抻拉。碼頭街上,人來車往。那些個體小餐館、小百貨商店,競相通過各自豎在門口的或大或小的音箱,拼命地吼叫著“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或者“冬季到台北來看雨”。而在街背後那座幽暗深邃的聖約瑟小教堂裡,則人頭簇擁,燭光熒熒,管風琴莊嚴而恢弘地演奏著《婚禮進行曲》。祭台前跪著十二個年輕的姑娘,這裡正在為這些女教徒舉行矢發聖願儀式。在十字架上深罹苦難的耶穌,半是欣慰半是無奈地望著教堂幽暗的房頂。祭台上放著十二套黑色的修女服,還放著十二頂雪白的花冠。這些都是為這十二個年輕的女教徒與基督淨配而預備下的。

十一 半個小時前,省委辦公廳的徐秘書踮著腳悄悄走進會議室,低聲告訴黃江北,章台有個叫盧華的女同志打電話來找他,還留下個電話號碼,請他無論如何盡快給她回個電話,她有十萬火急的事要找他。 盧華就是葛老師的妻子,葛平的母親。 她說,昨天夜間,有人在碼頭街上看到葛平。 葛平就是她那出走的女兒,那個剛從外國語學院畢業才兩年的高才生。 江北,你是平平平日里最信得過、最願接近的人。也許你出面,能勸她回來。幫幫忙吧,我知道不該拿這樣的家庭瑣事來打擾你這樣的高級領導,可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看在老葛的面子上,看在平平一向以來對你的那種至誠至高的信任上,你出動一下吧。她說。 盧華說得對。二十七八年之前,老葛,葛會元,這個章台市當年唯一一個既到過美國又到過德國,後又被國家機械工業部留用的機械專家,由於當時那種可以想見的原因,從北京被打發回原籍,在章台五公區第三中學當數學老師兼教物理。後來當過幾年校長,不僅教過黃江北那一代人,也教過自己女兒。在經常出入自己家門的那些師兄中間,葛平最敬重黃江北。敬重的原因是人多的時候這位師兄從來不在老師面前爭著說什麼做什麼,等他來說來做的時候,往往是沒人來說沒人來做偏偏父親又最需要有人來商量來幫忙的時候。說完了做完了幫完了老師的忙,他從不拿自己做過的說過的起了作用的這些事在師兄妹中間炫耀。但他不炫耀,她卻偏偏忘不了。他的確像一個大哥哥。可靠,貼心。她從來沒有過哥哥。她太想有一個哥哥。

十二 其實,在許多方面,葛平比師兄黃江北更冷靜理智。高高的個兒,平平淡淡地笑。總是一副好女孩的模樣兒,讓大院裡所有的老頭老太太揪心揪肝地喜歡。在人們的印象裡,她好像永遠穿著那樣一條幹乾淨淨的石灰藍的牛仔褲,讓人奇怪的是,她總是拒絕穿裙子,特別不喜歡穿超短裙。按說她這年齡正是穿超短裙的最佳時候。她有一千條理由炫耀自己那兩條天賦絕色的長腿,但她就像黃江北一樣天生地不願炫耀自己。不願炫耀偏偏被人注目,這也是常事。當然,這裡得有個前提,就是他或她身上得有真東西,得真出絕活兒。再穿一件特別肥大的本色亞麻襯衫,一直搭拉到膝蓋上,白襪子,然後是一雙非常高檔的白色休閒鞋。無論在什麼樣的人群中,你看她時,她都像千里湖面上那片唯一的白帆。

愛誰誰吧。 十三 雨終於下開了。 沒有回答。只有漸漸增大的風嘩嘩地越過碼頭街那些陳舊的房頂,擊打停泊在江邊灘頭上的那些木製貨船,擊打小教堂那灰色的尖頂,擊打拼命搖擺著的大樹,擊打江兩岸這片起伏不平的土地。雲層越發厚重,翻滾著撲湧過來。一扇窗戶忙關了起來。第二扇窗戶也慌慌地關了起來。接著便是第三扇、第四扇…… 十四 乳白色的桑塔納在大雨中回到省委招待所那幢中西合璧式的別墅小樓前停下時,黃江北沒有立即下車。他喜歡看雨中的省委招待所,這一片林木蓊鬱的“莊園”,他曾來過很多次,隨著每一次進入時身份、地位、將要領受的任務的不同,這個“莊園”在他心裡產生的感受也會發生相應的變化。有時它顯得陰晦,有時卻又顯得過於冷峻,有時它竟賜給那麼多的溫良豁達,無處不灑滿九月的陽光。當然,更多的時候,它更像一個獨身而富有的老姑娘,矜持古怪卻又空虛得令人難以自持。這些年,黃江北隨著自己身份地位的變遷,幾乎住遍了這個“第一”招待所各等級的房間,從三人間,到雙人間,再到單人間、高間、套間,以至到這次省委辦公廳給超規格安排的“豪華高套”,全輪了個過兒。特別要說明的是,不管以什麼身份、住什麼等級的房間,每一次住下後,他都要找個時間,特地到那個專門接待中央首長的小樓附近走一走。那是在另一個院子裡。那是被另一道圍牆隔開的,是一面大略有所起伏的緩坡,草皮茵茵地綠,那裡的樹木更加濃密。春天肯定有杏花有梨花,稍後些日子,便有蘋果花和海棠花悄然開放。聳天的法國梧桐和古老的亭榭和靜謐寬平的車道和緊閉的大門。他都要在那大門前站一會兒。他知道更多的時間裡,那門裡並沒有人居住。他知道更多的時間裡,那兒比任何地方都要寧靜。高大的陰暗的闊葉林裡會長出一種橘紅的石菖蘭。即使在沒有花開放的季節裡,那重重疊疊、高高低低、深深淺淺的一片又一片的綠,便是永恆的一朵花。有霧或沒霧的早晨,在這兒總能聽到那一聲聲清脆的鳥鳴,這是童年。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一定要到這大門前來走一走,體會一下這兒特有的寧靜和從容,還有一種想像中的博大和恢弘。然後,車子就開了過去。特別是那二樓上的那個向南突出的房間,沐浴在夕陽的金黃里。那花崗岩的牆面和寬大的木格和被厚重的綠絲絨嚴密封鎖起來的棕色窗戶,已是中年老年了。

很長時間以來,黃江北最嚮往的,就是找一個陽光明媚的休息日,讓自己躺在一大堆剛出版的物理學著作之中(請注意,一定得是“物理學”方面的著作),隨心所欲地聞著那宜人的油墨香味,從這本書翻到那本書,漫無邊際地、不負任何責任地、不計任何後果地接受那一個又一個新思潮新觀念的衝擊,尋找這些新思潮新觀念和現實存在之間的關聯。他曾經非常喜歡過兩本書,一本是大衛?雷澤爾(D.Layzer)的Cosmogenesis(也有人把書名譯作《創世論——統一現代物理?生命?思維科學》),另一本是艾什卡(W.R.Ashky)的《大腦設計》(DesignforaBrain)。物理學原本是他的長項,而控制論和生命科學,又是他一向最感興趣的兩個領域。 (其實他在大學裡學的是地球物理學,專攻風暴潮,一個很專門的分支。夏志遠經常跟他開玩笑,說他就是那兩年北大哲學學壞了,使他從自然界的風暴潮裡捲入政治“風暴潮”。)他一直希望能從這三者的充分結合中,尋找到一把能透徹地解析這個世界的新“手術刀”,一片遠非伽利略所能想像得到的精確無比的透鏡。越過科學世觀的沼澤,再往前進入更為泥濘的人文世觀天地。偉大的艾什卡居然把那麼大的一塊理論(絕對有效地把控制論長驅直入地推進到了生物學、心理學、經濟學和社會科學諸領域),敘述得如此清晰,如此簡明,簡單明晰到一後面就是二,二後面呢?你立即驚喜地跟他一起叫道:三! 能把政治做到如此簡明清晰嗎? 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能如此從容地享受這種遐想的樂趣了。他太忙了。 十五 夏志遠是黃江北緊急“召”來的。他是黃江北清華時期的同班同學。從學生會時期起,多年來一直“跟隨”黃江北,當他的助理,轉戰東西南北,一直幹到那個中美化學聯合公司工地。借用北方“胡同串子”們嘴裡的一句話來給他倆的關係定位,那就是真正的“鐵哥們儿”,“鐵磁”。 樓上的二〇五房間,金黃的柚木地板和棕黑的菲律賓木牆裙,全套的水曲柳磨光鋼琴漆家具,寬大的老闆桌上全套的歐式辦公用具,還有那純羊毛藏紅地毯……夏志遠很舒服地光著襪底在地毯上走來走去,連拖鞋也不穿。他半年前離開中美化學聯合公司工地回到了章台,關係都辦回去了,當時提出的理由是回章台解決個人問題。他比江北還大兩歲,一直還單身著,有個女朋友,叫單昭兒,原是章台市委機關的一朵花兒。跟志遠處了多年,關係不錯,就是不結婚。這不怪人家,全怪夏志遠自己。他實在是太喜歡昭兒了。他不願委屈了她。他覺得昭兒能跟自己這麼個“黑臉漢子”好,並堅持多年不變心,可以說已經受了相當大的委屈。真結婚,就得好好地為她辦一下,得認真對得起人家。必須是在一個特別合適的時間、特別合適的情況下,把所有該找的朋友同事親戚甚至包括老同學,都找齊了。還不能花昭兒的一分錢,得全花他的。他準備把爺爺留下來的那兩間舊房徹底裝修一下,設計圖都找人畫了好幾種,最後,他又信了某一份小報的話(這個大學畢業生也不知什麼時候得的這“毛病”,特信各種報紙上的知識性小欄目),說,男的過了四十才結婚,就得十分注意對方的年齡,否則對優生很不利。如果這時女方已經過了二十五歲,那就索性等到二十八。如果女方已過了二十八這條大槓,那麼三十三歲那年則是最佳生育期。當時昭兒剛過二十五,他就非得讓人等到二十八。這一等,出事了,不是人變心,而是讓她那個特有能耐的表姐田曼芳煽動下海了。市委機關幹部都不當了,這讓夏志遠先就想不通。為人一向厚道正統的老夏,覺得下海固然可以,但總不能放棄市委機關的工作不干啊。那畢竟是市委機關啊(單昭兒在機關里還是個優秀黨員哩)。另外,他怎麼琢磨,都覺得昭兒一定是嫌他工資低,才下海的。這使他本來就多少有一點自卑的大男人心理,越發平衡不了,倔,犟,吵嘴,干仗,大爆發過一次,兩次,很傷了昭兒的心。一回,兩回,冷淡了,不理老夏了。兩人都揚言要另擇佳偶。但兩年過去了,誰也沒“擇”,不見行動,光棍依然孤獨著。但老夏不能就此安心,因為他寫過去的認錯信,全部讓昭兒原封不動退了回來。他覺得他必須採取重大措施,向對方表明自己的心跡了,再不這麼做,可能就要晚了(昭兒快到二十八了)。他這才執意要調回章台,能靠近昭兒,以便就近做更深入細緻的“思想工作”。 “截住平平了?”夏志遠問。 “跑了……”黃江北疲憊地坐倒在真皮沙發上。 夏志遠一愣:“你就那能耐?” 黃江北:“不說這檔事兒了……” 夏志遠:“哎哎,就這麼讓她跑了?” 黃江北:“那你說怎麼辦?” 夏志遠:“趕緊採取措施啊!” 黃江北:“我已經請這兒的有關部門協助查找。有什麼消息,他們會立即通知我的。現在談我們之間的事……” “我們之間……什麼事兒?” “你別急……” “什麼別急。我還得趕末班車回章台哩。” “我已經在這兒給你安排住的地兒了。晚上,去同和居,我請你吃涮鍋……” “別跟我來這個。到底有啥事兒,快說。” “你瞧你這德性……” “餵,老兄,我先把醜話擱頭里,今兒個你談什麼都行,就是那一檔子事,請免開尊口。” “哪檔子事?說得那麼嚇人。” “別裝蒜!” “嗨,嗨,你還沒說,我咋知道了?” “你不知道就算了!” “志遠……” “去去去,別跟我拍拍打打的!今天你說破大天去,也不行。除了這一檔事兒,別的都好商量。就這檔事兒,不行!” “可我就是為了這檔事兒才急著找你。” “那我們甭談了,再見。” “志遠……”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