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官場小說 侯海洋基層風雲3

第7章 秋忠勇有了破案新思路

侯海洋基層風雲3 小桥老树 9659 2018-03-20
到了早上8點30分,管教在二樓巡邏走道的小窗戶前方開始點名。 陳財富被暴打一頓,精神委靡不振,但是沒有任何告狀的企圖。 管教點名完畢,號裡開始坐板。坐板是號里基本功,口訣為“坐板時,要用功,抬起頭,挺起胸,眼看前,不放鬆”,206室坐板規矩更嚴,坐板時有三不准,即不准交頭接耳,不准任何動作,不准靠牆。 坐了不到四十分鐘,侯海洋就感覺腰酸背痛,雙腿發麻,可是鮑騰沒有發話,號里人就不能變動姿勢。侯海洋還沒有適應長時間坐板,為了分散注意力,又開始背監規,他記憶力原本甚好,早將監規和報告詞背得熟悉,反复背誦以後,更是滾瓜爛熟,差不多達到了不經大腦脫口而出的境界。 一縷太陽光從窗戶射了進來,形成一條光柱,落在師爺肩膀上,師爺很自然地挪動身體,將光點位置讓了出來。 206的窗戶迎著東方,每天,太陽光射入狹窄陰暗空間的時間有限,鮑騰格外珍惜短暫的時間,他如一株仰著頭的綠樹,虔誠地迎接太陽光撫慰。

侯海洋明白了鮑騰將上鋪選在中間的妙用,一是可以從最好的角度觀看電視,二來可以迎接早晨珍貴的太陽。鮑騰作為值班組長,手裡的權力和掌握的資源實在有限,如何將有限權力和資源最大化,鮑騰經過了精心計算和考慮。 光柱裡漂浮著些許灰塵,隨著不知從何處溜進來的微風輕輕地浮動。陽光很快上升,從下巴升到額頭,在鮑騰額頭上形成圓圓的光圈,看上去頗為莊嚴肅穆。 韓勇沒有與鮑騰爭奪這一縷陽光,他最不喜歡坐板,屁股在板上扭來扭去,但是他亦不敢破了坐板的大規矩,在老大沒有發話且沒有找到合適理由時,仍然盤著。 窗外那縷陽光徹底離開以後,小屋驟然就暗淡了下來。鮑騰頭上的光環亦消失,他變成了一位臉色蒼白的中年人。侯海洋將目光收回,微閉著眼,如人定老僧,眼觀鼻,鼻觀心。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鮑騰睜開眼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對侯海洋道:“這個時間剛好交班結束,估計要開始提訊了,你在101住了一個晚上,在我這裡住了一天一夜,十有八九是提訊你。” 侯海洋想著自己在東城分局的遭遇,道:“刑訊逼供我都不怕,還在意他們提訊?”其實他心裡打定主意要與警方配合,只是故意裝作一副憤憤的模樣,用來維持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形象。 鮑騰道:“年輕人不要當憤青,當憤青會變成傻瓜。你現在最應該想的是如何應付提訊,而不是抱怨,抱怨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我們不是知識分子,不講究虛頭虛腦的東西,要講究實事求是,一切以辦成事為準繩。” 鮑騰話音未落,鐵門被打開,趙管教站在門口,道:“侯海洋,提訊。”

客觀來說,侯海洋覺得鮑騰所言很合自己的胃口,朝著鮑騰點頭表示感謝。從床上下來時,因為盤腿時間太久,血脈不通,雙腿發麻,差點沒有站穩。扶著牆,抖了抖酸麻的腳,他才挺著腰走到房門。 走出鐵門後,侯海洋戴著手銬的雙手抱在頭上,在趙管教前面沿著一條黃線行走。 進入看守所就是兩天時間,他感覺在裡面過了很久,往常平淡的天空也覺得很是稀罕,曬在頭頂上的陽光更有一種無與倫比的親和力。看守所內院花園裡有一群麻雀,當侯海洋走過時,麻雀轟的一聲向天空飛去,它們越飛越高,越過高牆和鐵絲網,掠過武警的崗哨,自由自在地翱翔在藍天。 自由就如身體的某一個器官,平時並不顯得珍貴,只有病變時才發現這是一個必不可缺的器官。而很多時候,發現病變就意味著某種方式的失去。

在武警注視之下,侯海洋立正報告後越過警戒線,走進第二道鐵門。提訊室被一道半米寬的鐵柵欄分成了兩塊,提訊的民警從正面進來,犯罪嫌疑人則由管教民警從後面押進來。 狹小的空間裡有一張黑色鐵板凳,這就是206室裡戲說過的“老虎凳”,凳子前方有一塊鐵板,能拉開,在離地大約十公分有兩個鐵環。侯海洋坐下來以後,趙管教把鐵板拉開,銬住侯海洋的手,下面鐵環銬住了腳。 趙管教將侯海洋銬好以後,道:“你是聰明人,要想解決問題,就得好好配合公安破案,這是唯一出路。” “我一定會配合。”侯海洋坐在老虎凳上,完全失去行動自由,既覺得屈辱,想著自己的案子更覺得忐忑不安。 老塗和一名年輕民警走進提訊室。 胖塗走得渾身是汗,坐在提訊室時直喘氣,接過年輕民警遞過來的礦泉水,猛地喝了一大口,將礦泉水喝了半瓶。喝完了另外半瓶礦泉水,只覺渾身涼快,身體舒坦許多,他打開筆筒,開始例行詢問,記錄了時間、地點、詢問人姓名、單位、刑拘時間等基本情況,然後詢問侯海洋陳述有罪情節或者無罪辯護,簡潔明了地走完基礎程序。

做完規定動作,胖塗將筆放下,拿出經過研究的提訊要點,盯著侯海洋看了幾眼,道:“有幾個問題。你去找光頭老三,在公司門口,與前台說過幾句話,你把這個經過再說一遍,越詳細越好。” 讓犯罪嫌疑人反复敘述犯罪經過,這是秋忠勇喜歡用的招數之一,若是犯罪嫌疑人說謊,重複次數多了,十有八九會在細節上出現前後不一致的地方,不一致的地方就是薄弱環節。 對侯海洋來說,與光頭老三見面的細節如刀刻斧鑿地留在腦海裡,他眼光飄過胖塗的頭頂,又迅速收了回來,再次如實描述當天發生之事:“前台問我找誰,我說找光頭老三。然後前台說是在樓上,我就上去了。” 老塗對比著前面筆錄,看著“老三哥”三個字下面的紅槓,道:“你平時怎麼稱呼光頭老三?”

“我稱呼老三哥。”侯海洋意識到剛才的陳述略有瑕疵,補充道,“我向前台小姐詢問時,稱呼老三哥。” “光頭老三打了你姐,你還稱呼他為老三哥,這麼親熱。” “姐夫帶著我見過光頭老三,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姓名,只知道叫光頭老三。當時要向前台問話,當然不能稱呼光頭老三。” 胖塗翻開筆記本,上面記著秋局、高支開會提到的幾個細節,又問:“你知道光頭老三在張滬嶺公司上有多少股份?” 侯海洋搖了搖頭:“公司裡的事情,我毫不知情。我到廣州以後,在姐姐的裝修公司工作。實際上我到廣州也沒有幾天,姐夫就出事。”胖塗道:“你和光頭老三熟悉嗎?光頭老三的貿易公司沒有幾筆業務,還處於虧損狀態,他怎麼有錢投到你姐夫的公司?”

“我是跟著姐夫與光頭老三見過一面,當時姐夫的公司在北海被套住,他想讓光頭老三繼續投錢。” 胖塗一下來了興趣,道:“你談談當時的具體情況?” 為了有利於警方破案,侯海洋在提訊前就打定主意向警方講實話,他將自己看到、聽到的事情盡量完整地講了一遍,甚至還有姐夫偽造機密文件之事。 胖塗按照事先制定的策略,突然打斷侯海洋的敘述,漫不經心問了一句:“你回想一下,光頭老三家裡電視是央視還是湖南台?” “我在門外沒有聽見電視機的聲音,進了屋更沒有註意到電視機。” “你是怎麼進屋的,按門鈴,敲門,還是事先約定?” “沒有預約,我問過前台以後,就直接上樓。發現房門本身沒有關,留著有一條縫,我拉開門直接進去了。”

“你當時也不想動手,光頭老三是不是罵了你?” “光頭老三坐在沙發上,背朝著門,我能看見他的頭頂。他沒有說話,我進門以後,揪著他就打。” “他反抗沒有?” “我抓住他以後,才發現手上有血,是從光頭老三肩膀上沾上的。” “你從廚房出來以後,是先進的臥室還是到衛生間?” “我沒有進廚房,在客廳就發現了光頭老三。” …… 胖塗問得很快,問題沒有什麼邏輯性。侯海洋答得不快不慢,他識出了胖塗的意圖,保持著高度的警錫心,完全依實回答,沒有掩飾,沒有被胖塗裝進筐里。因為全部是講真話,回答起來並不費勁,顯得十分從容和沈著。 胖塗按照秋忠勇的意思,除了例行詢問以外,反复追問諸多細節,一個小時以後,結束提訊。

提訊結束之後,趙管教帶著一位白大褂女護士走進提訊室。年輕女護士態度嚴肅冰冷,眼神中帶有對待階級敵人的不屑和憤怒,額頭上的四五粒青春疸散發著驕傲神情。經歷過東城分局和看守所兩個關口,侯海洋心理承受能力大大提高,他沒有在意女護士高高在上的態度,反而偷窺了幾眼這位來自外面世界的女子。女子相貌一般,比起秋雲差了許多。可是在206室天天面對著一群奇形怪狀的臭漢子,審美必然發生扭曲,普通女子也變成養眼的大美女。 “當兵過三年,母豬賽貂蟬”,部隊裡流傳甚廣的一句俗語很準確說出了此種心理狀態。 年輕女子感受到侯海洋的目光,瞪了他一眼,然後拿著一塊小鋼片扎進侯海洋手指裡。鮮血迅速流進了試管中,將試管填滿。年輕女子看著滿管子鮮血,很解恨地衝著侯海洋冷笑。

抽完血,侯海洋雙手抱著頭,走在趙管教前面,慢慢朝著鐵門走去。值班室警察進行核對以後,將侯海洋放人鐵門。門前地面上黃顏色的警戒線格外醒目。 侯海洋動作已經熟練,不用趙管教提醒,抬頭向上報告道:“犯罪嫌疑人進去一個。”武警喊道:“走。”趙管教就將侯海洋帶進院子。 每一次要到提訊室或者教育談心室,必須要過一道道這種程序。看守所用一系列嚴格的規定,限制了犯罪嫌疑人的身體自由,同時牢牢地束縛住他們的心靈自由。在這種特殊環境下,看守所的管教會形成職業威權,讓局中人不敢反抗。 走過警戒線,便是看守所的內院,內院開滿了鮮花,還有無數的小麻雀在院內跳躍飛翔,賞心悅目,讓人更不願意回到黑暗骯髒的房間。可是再長的路也有盡頭,更何況是看守所內院短短的小道。 回到內院,看守所正在放風。監室里傳出高喊列隊口令的聲音,在押人員在放風場跟著口令列隊操練。 每個監室的放風場都是獨立封閉的,面積十幾平方米。放風室與監舍相連,平時隔著鐵柵欄,管教幹警在二樓走道上對鐵柵欄實施控制。到了放風時間,幹警在二樓打開鐵柵欄,讓犯罪嫌疑人從號裡走到放風室。放風室裡有一些小格子,號裡每個人都擁有一格,除了肥皂、衣服等必需品以外,所有東西都得放在這個小格子裡。 號里人在放風室里站成兩排,仰著頭,整齊地背誦監規,整齊的背誦聲音透過隔離的柵欄,射向被柵欄隔離開的狹窄天空。 看守所帶班領導和值班民警在二樓巡視,檢査。李澄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也來到了二樓,巡了一圈以後,剛好看到侯海洋走進內院。 侯海洋進了監舍,趙管教被叫到二樓。 李澄問道:“侯海洋在206表現如何,摸清楚他的思想狀態沒有?” 趙管教道:“他堅持自己是冤枉的,不過情緒還行,願意與警方配合。在今天早上還和人發生了一次沖突,把人壓在鋪上揍,我正好在監控室,看得清清楚楚。剛要去看看,被鮑騰喊開了。” 李澄道:“侯海洋年輕氣盛,野性重,你要多談話,盯著點,別弄出事情來。” “嶺西一看”,談話是管教民警一份重要的任務。所有新來的在押人員,管教民警必須要在24小時內對其談話,所有談話內容都要記錄在案。還有換監室的、開庭、提審、會見回來的在押人員,管教民警都必須要找其談話,掌握其思想波動,了解情緒,以便及時勸解開導。 這一制度原本就有,只是執行得不太嚴格,李澄來到看守所以後,首先是貫徹落實原有製度,其次才是製定新制度。 談話是被抓得最緊的工作之一。最初管教幹警還有些不以為然,覺得談話可有可無,沒有多少必要。實施了一段時間以後,看守所管教們發現,在不知不覺中,他們對在押人員的情況了解得很全面,比號裡“耳目”的效果還好。這項製度便被堅持下去,幹警們都有了自覺性。兩人邊走邊談,來到了206窗前。隔著窗前柵欄,能看到號裡全貌,唯獨見不到便池。看守所大修以後,站在窗邊能見到便池,也就是說,號內做到沒有一點死角。一年後,一群層次很高的學者來參觀,大加讚揚以後,提出看守所也應該尊重人權,便池應該是在押人員最後一塊遮羞布,所以應該遮蔽。 由於提出意見者在國內太有名,嶺西省陪同領導接受了他的觀點,於是,在監舍便池旁邊加了一道矮牆,二樓柵欄也用毛玻璃封掉一塊。人權倒是得到尊重,結果便池成為監控死角,無數打架事件發生在便池李澄站在柵欄前,沒來由想起了此事,罵了一句:“書呆子害死人不償命。” 放風結束以後,李澄和趙管教離開了二樓。 號裡的人有一小時時間打掃衛生、洗衣服。鮑騰將侯海洋拉到身邊,道:“案子進展如何?”侯海洋道:“還是在東城分局的老一套,沒有什麼新玩意兒。那個胖子公安翻來覆去想套我的話,我沒有上他的當。”鮑騰也是折在東城分局手裡,對分局的人挺熟悉,道:“講具體點,我幫你分析。” 聽完細節,他雙手叉腰,腦袋以四十五度的角度看著天空,思索了一會兒,推斷道:“莫非東城分局換了分管領導,以前他們是猛張飛,不是現在這個風格。” 侯海洋的思維還無法跟一位能冒充中央領導的騙子相提並論,茫然道:“換了領導?怎麼能看出來。” 鮑騰沒有多解釋,道:“每個人放的屁都不同,你經歷的風浪少,還體會不到,慢慢琢磨吧。” 侯海洋腦中有一個大問號:“難道東城分局真的換了局長,我怎麼看不出來?”此時,他壓根沒有想到,鮑騰所言極為準確,東城分局確實換了分管刑偵的副局長,而且是秋雲的爸爸秋忠勇。 此時,秋忠勇將全副精力集中到“光頭老三”的案子裡,胖塗剛回來,就被他叫到了辦公室。 秋忠勇、高支隊、胖塗和年輕民警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圍成一圈。秋忠勇抽著煙,皺著眉,不說話,翻看著胖塗的提訊筆錄。當看到張滬嶺曾用假機密文件去騙取光頭老三信任時,若有所思地停了下來。 高支隊素來煙不離手,在秋忠勇看筆錄時,他不停地吞雲吐霧,問:“有收穫嗎?” 年輕民警道:“沒有什麼收穫,侯海洋今天說的和以前的筆錄差不多。” 秋忠勇反复翻看過前後幾份筆錄,道:“一模一樣有兩種情況,要么是犯罪嫌疑人有意編造,這需要有極高的智商、有豐富的犯罪經驗、有對法律的深入研究;要么是犯罪嫌疑人確實所言為實,無論我們如何誘導,他都是據實而言。我們分析前後多份筆錄,能不能判斷侯海洋屬於哪一種情況?” 經過反復現場勘查以及數份筆錄,他對侯海洋作案的可能性產生了極大的懷疑,世界上有許多偶然事件,侯海洋十有八九是誤人光頭老三的房間,陰差陽錯成為替罪羊。 推理能促使案件工作朝著正確方向前進,但是破案最終是一個尋找並固定證據的過程,秋忠勇將幾份筆錄扔在桌上,作出了一個重大決定:“我們的思維要有開拓性,不要被禁錮,不能老是盯著侯海洋,否則要陷人死胡同。從今天起,抽調五人補充到專案組,從趙岸的關係人査起,不要怕辛苦,梳子理完再用篦子,絕對不能漏掉一條線索。我提個大原則,具體方案和抽調人員名單由高支隊來定。” 增調人員專査趙岸外圍關係,案件方向便發生了微妙變化,高支隊對此是心知肚明,他沒有多說什麼,點頭道:“那我就拿個方案出來。”高支隊、胖塗離開以後,秋忠勇背靠著沙發,頭朝上仰著,陷入沉思。苦思冥想近四十分鐘,電話鈴聲響起,是女兒秋雲的電話。 賓館和家到底不一樣,秋雲覺得在賓館做飯很彆扭,道:“爸,我媽要從茂東過來,中午在外面吃。” 秋忠勇將思緒從侯海洋案轉了回來,道:“在外面吃吧,你媽喜歡吃川菜,找個中檔餐館,不要找大館子,大館子的味道不一定地道,就找那種環境一般,人特別多的小店。” “嗯,你下班就打我的傳呼。”付了電話費,秋雲沒有馬上離開公用電話亭,她有幾分鐘的時間大腦處於空白狀態,有一個念頭不停地在腦海中盤旋:“為什麼侯海洋不和我聯繫,為什麼?”她時而憤怒,時而傷心,對這個結局總是心有不甘。 在離開前,她再次撥打侯海洋傳呼,然後又打了廣東的電話,仍然和往常一樣,傳呼沒有反應,電話打不通。 東城區步行街是嶺西全省高檔服裝店最多的地區,秋雲平時頗為喜愛逛街,現在她沒有走進商店的心情,孤寂地走在嶺西繁華的步行街道上。行走之時,她下定決心:“回一趟巴山縣,到柳河家鄉去找侯海洋的家。” 作出決定以後,秋雲陰鬱的心情反而慢慢地舒展開來,眼見時間差不多了,便來到公共汽車站。 趙藝提著大包小包從汽車站走出來,在候車廳裡看見了亭亭玉立的秋雲。省城嶺西車站來來往往人流中有不少時尚的省城美女,女兒仍然是裡面最引人注目的一個。 女兒接過兩個小包,趙藝便不再把包交給秋雲,而是自己提著,她用愛憐的眼光打量著女兒,道:“嶺西的水不養人,才幾天時間,你都瘦了一圈。” 與媽媽見了面,秋雲暫時忘掉侯海洋,振作了精神,親熱地道:“爸安排在外面吃飯,賓館的菜不好吃,門口不遠有個川菜館,我們今天中午吃川菜。” 趙藝望著滿街的人群,頓時頭皮發漲,道:“還是茂東好,走到街道上沒有幾個人,安靜舒適。嶺西滿街都是人和車,一下車我就覺得心煩意亂。” “媽真是老土,別人都想搬到大城市,你還留戀茂東那個鬼地方。” “到了嶺西,一個人都不認識,過年過節都沒有朋友走動,太孤單了。” “以前我也有這種想法,爸爸蒙冤的時候,院子裡有這麼多熟人,誰來關心過我們家,朋友都是假的。” “你這個孩子別這麼深刻,鄭板橋說過要難得糊塗,糊塗一點好,否則真沒有辦法過日子。” 母女倆說著話,朝著公安賓館走去。在賓館樓下,秋雲故作輕鬆地道:“媽,下午我要回一趟巴山縣,辦點事。” 趙藝最擔心成為研究生的女兒與村小教師糾纏不清,警惕地道: “你早就調回茂東了,回巴山做什麼?反正這幾天我沒有事,明天陪你去。” 秋雲道:“爸到了東城分局,比在茂東壓力大得多,為了辦案子天天連軸轉,你還得留在嶺西照顧爸,我只去一天,明天就從巴山回嶺西。” 趙藝知道女兒是在撒謊,沒有點破,道:“問問你爸再說。” 中午,一家三口人在一家小小的川菜館吃了一頓團圓飯,秋雲特意點了三道正宗川菜。這三道川菜是小店的拿手菜,還在牆上寫著拿手菜的來歷。 第一道菜是麻婆豆腐,麻婆豆腐是清同治初年成都市北郊萬福橋一家小飯店店主陳森富之妻劉氏所創制。劉氏面部有麻點,人稱陳麻婆。她創制的燒豆腐,則被稱為“陳麻婆豆腐”,其飲食小店後來也以“陳麻婆豆腐店”為名。豆腐雪白細嫩,點綴著棕紅色牛肉末和油綠青蒜苗,外圍一圈透亮紅油,如玉鑲琥珀,具有麻、辣、燙、嫩、酥、香、鮮的獨特風味。 第二道菜是回鍋肉,回鍋肉是四川民間的傳統菜餚,俗話說“入蜀不吃回鍋肉,等於沒有到四川”。久居外鄉的四川人,回川探親訪友,首先想到要吃的就是回鍋肉。如今連山回鍋肉、幹豇豆回鍋肉、紅椒回鍋肉、蕨菜回鍋肉、酸菜回鍋肉、蓮白回鍋肉、蒜苗回鍋肉、蒜苔回鍋肉等等品種都進入了嶺西。其口感油而不膩,不會讓人吃了覺得很難受。今天秋雲特意點了一份蒜苗回鍋肉。 第三道菜是小白菜豆腐湯,此菜的特點是一清二白,關鍵是蘸碟,蘸碟和鹹菜一樣,家家有,家家都不一樣。此家的蘸碟是用熟油海椒,加上麻油、花椒油和小蔥,味道鮮香。 一家人吃著川菜,香氣四溢,溫情滿桌。趙藝嚼著一塊麻婆豆腐,想起在遠處的兒子,道:“也不知道秋勁在吃什麼,他根本吃不慣加糖的飯菜。”秋忠勇對兒子的態度相當硬朗,道:“別管他吃什麼,男孩子就得離開父母,否則就是軟蛋。” 吃了半碗飯,秋雲放下筷子,道:“爸,我要回巴山縣城一趟,要到教育局辦點事情。” 趙藝不停地給秋忠勇眨眼睛,秋忠勇心領神會地道:“你媽剛來,路都找不到,多陪陪你媽。” 秋雲頑強地堅持:“我只去一兩天,明天或者是後天回來。” 秋忠勇知道侯海洋正在看守所裡熬著,他也不想讓女兒與侯家發生聯繫,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道:“你有什麼事情?我給巴山縣公安局老高打電話,他是地頭蛇,大事小事都可以幫你辦,何必親自跑一趟。你多陪陪你媽,你媽的胃病越來越嚴重,痛起來不得了,趁著這幾天,陪著你媽到醫院去檢査,嶺西大醫院的醫療水平比起茂東還是高出一長截。”秋雲“嗎”了一聲,沒有再多說。吃過飯,她收拾了小包,留了一張紙條,出門前往嶺西市汽車站。 趙藝發現了紙條,接連嘆氣,道:“你猜,小雲到巴山去做什麼?真是女大不中留。” 秋忠勇了解最多內情,沒有附和趙藝,道:“我不猜,女兒都要讀研究生了,我們別操太多心。”雖然他不願意女兒與侯家人見面,可是此事只能引導,還不能強迫,依著女兒的性格,越是強迫越要起反作用。 趙藝再看紙條,對丈夫略有微詞:“小雲肯定是去找那個鄉村教師侯海洋,女人痴,無藥醫,不管時代如何變化,每一代女人都是一個樣子,你就不應該同意她去。” “我沒有同意她去。” “你沒有堅決反對,就是默許。” 秋忠勇寬慰著開始強詞奪理的妻子:“每個人的成長都會受到磨難,當父母的不能完全代替。她想去,難道我把女兒的腿綁在身上?兒孫自有兒孫福,小雲會作出正確選擇,我們不必太過操心。” 趙藝憤然道:“話說得輕鬆,小雲是研究生,那個小伙子是中專生,又在鄉村當老師,太不般配。女兒真要跟著那個村小教師,我們怎麼辦?” 秋忠勇腦子裡裝了殺人案子,漸漸失去耐心,道:“怎麼辦,涼拌!小雲性格倔,她想做的事情,我們攔得了?若是真攔得了,當初就不會到巴山。” 下午三點鐘,秋雲坐客車回到茂東。她沒有走出客車站,下了嶺西的豪華大客車,立即坐上前往巴山的普通大客車。坐上巴山客車以後,一顆芳心評評亂跳,恨不得大客車能長出翅膀,馬上就能到達侯海洋身邊。她心裡很清楚,侯海洋百分之九十都不在巴山,可是打不通廣州電話,就說明他還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回到了家鄉。 “若是侯海洋在廣州過得不順利,故而回到家鄉,我要鼓勵他重整旗鼓,絕對不能消沉。”秋云有意迴避了侯海洋若是發展得很好的情景,她從小對愛情抱著美好希望,不願意讓現實的無情酸雨損傷嬌美柔弱的愛情之花。 萬事皆是欲速則不達,客車行至泥結石公路時,在轉彎處與一輛貨車擦刮,兩位司機都指責對方,差點動起手。爭吵的結果是幾十輛客貨車被堵在公路上兩個小時。秋云無奈地看著兩位壯實的司機爭吵,無能為力。 來到巴山縣城,天已黑。 秋雲背著小包,獨自在巴山縣城的街道徘徊,縣城空中飄蕩著臨街門面飛出的飯菜香味,香味飛到秋雲鼻尖,無端端地生出些傷感。 縣城裡有高音喇叭,播放完縣城的新聞以後,開始播放流行歌曲。老狼演唱的《同桌的你》從掛在電線桿上的高音喇叭朝著大街小巷撲了過來。詞曲皆富靈氣,懵懂美好的青春戀情發展到最後總會令人傷感。聽著歌曲,想著勇敢中帶著野性的侯海洋,秋雲眼淚一下就噴湧而出。聽到“從前的日子都遠去,我也將有我的妻,我也會給她看相片,給她講同桌的你,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愛哭的你,誰把你的長發盤起,誰給你做的嫁衣……”,她想起與侯海洋在火車站一別居然就是永別,想著兩人在一起的歡喜纏綿,頓時悲從心來。 隨意走著,來到縣教育局附近,秋雲來到曾經與侯海洋一起吃過的小館子,點了份侯海洋也喜歡的麻婆豆腐和小白菜湯。小餐館做的麻婆豆腐很地道,可是她食慾不佳,吃得很慢。熱戀中的女人會選擇性地忘掉男友的缺點,只是想著對方的好,沉浸在自己的哀愁之中,吃著吃著,眼淚珠子開始往下掉。 餐館老闆娘眼窩子淺,嫌棄顧客沒有點肉菜,端菜上桌時,沒有好臉色。再加上累了一天,沒有賺到幾個錢。她很是鄙夷莫名其妙掉眼淚的女子,端來小白菜湯時,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扭著屁股,回到櫃檯前,低聲斥責正在偷看秋雲的老闆:“你看什麼看,不許看年輕女娃兒。” 老闆道:“那個女娃兒在哭。” 老闆娘道:“我累了一天都沒有哭,她哭個雞巴。”對於質樸到粗魯的老婆,老闆素來畏懼,他離開櫃檯,又鑽進廚房,此時並不需要為客人炒菜,他的眼神鑽過小窗偷窺哭泣中的女孩子。 飯菜剩了大半,秋雲到前台結賬。 飯館的一台黑白電視正在播放巴山新聞,縣委宣傳部副部長彭家振陪同茂東市某領導參觀巴山中師,彭家振穿襯衣,打領帶,風度翩翩,意氣風發。 秋雲知道彭家振是侯海洋的宿敵,更準確來說,侯海洋還沒有資格作為彭家振的敵人,兩人地位差距太大,彭家振翻了翻手掌,就輕易改變了侯海洋的命運,讓其不斷承受生活的打擊。 “衣冠禽獸,巴山縣委瞎了眼,居然讓這種人當領導。”愛屋及烏,彭家振曾經傷害過侯海洋,秋雲對其深懷憤恨。 一個年輕女子的憤怒只能是憤怒,對彭家振沒有絲毫傷害,世上的事往往有因果循環,在心中種下仇恨,終究不是好事。 剛從嶺西回來,便覺得巴山夜晚的街道格外暗淡,沒有霓虹燈,沒有輪廓房屋燈,沒有射燈,街道上有一種朦朧的昏暗感。這是小縣城的弱點,卻也造就了另一種特有魅力。街邊人家將涼板支在街邊,老人、小孩在竹製涼板上歇涼,婦女們聚在一起聊東家長說西家短,青壯男人則切了巴山滷肉,坐在小凳上喝啤酒。 思念如無孔不入的風,旋轉著進入秋雲身體,在牛背砣小學發生的點點滴滴小事是如此溫馨,她想道:“我去讀什麼研究生,就和侯海洋一起留在牛背砣,才是真正的幸福。” 走到一個公用電話亭,她習慣性停住腳步,再次撥打了侯海洋的傳呼,在等待的過程中,又撥打廣東電話。 輕風拂來,頭髮亂了,心更亂。 侯海洋就如送燈塔的王小二,一去不復返,再也不肯露出一點信息。思念太深便是怨念,她想起侯海洋說過接連打十天電話的玩笑話,越琢磨越覺得他肯定有所指,是為提前離去埋下的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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