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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三節

中國式飯局 高和 9860 2018-03-20
郝冬希在中國式飯局休閒會所款待客人,他肯定就是當然的設局人,儘管每次飯局的題目不同,但是設局人的身份是不會變的。如果他不是設局的主人身份,一般情況下他就不會入局,因而,在會所設局請郝冬希入局的情況絕少。如果在會所設局,卻又請郝冬希出場,難免有利用郝冬希的身份優勢貪圖廉價消費之嫌,稍有身份的人是絕對不會這樣做的,落下那種嫌疑有失身份。而沒有身份的人,也不可能在會所擺上飯局還有本事邀請郝冬希出席。 如果出了令人意外的局面,郝冬希這個設局人突然變成了客人、局托,身份的變化就一定會讓他非常不適應、非常不舒服,這個時候,錢亮亮就會很苦惱。 要讓郝冬希在他的一畝三分地上由設局人變成局托、陪客,機率極小,而且需要非常的智謀和手段。機率小不等於不可能,這件事情莊垃圾做到了。而且,這件事情連錢亮亮都蒙在鼓裡,一直到飯局開始,郝冬希開始發脾氣,錢亮亮才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事先,錢亮亮接到郝冬希的電話,說是那個莊垃圾要在會所招待重要客人,讓錢亮亮照顧點。莊垃圾擁有會所的鑽石級會員卡,按照規矩,這個級別的貴賓駕臨,本來就應該由錢總管親自出面接待。錢亮亮在政府當過接待處處長,應付這一套路數非常純熟,這也是郝冬希招聘錢亮亮擔任會所總管的重要原因之一。鑽石來了,又有郝冬希的招呼,錢亮亮自然不敢怠慢,讓李莎莎主動和莊垃圾聯絡,問清了就餐人數和飯局規格,然後安排了最好的包廂。快到飯點了,錢亮亮就帶著幾個男女服務員早早等候在會所門外,體現對鑽石級會員的熱情、尊重,也讓鑽石級會員有點虛幻的貴族感,讓他們覺得這筆錢沒白花。莊垃圾先到。看到他從車上鑽下來,錢亮亮迎上前去握手致意,表示熱烈歡迎,然後就將他朝里邊讓。莊垃圾轉身朝會所裡邊走。門口的兩排服務員連忙鞠躬:“歡迎莊先生,莊先生好。”

這也是對會所所有從業人員的基本培訓項目,凡是擁有會所金卡以上級別的會員,所有工作人員,包括咪咪那樣的三線人員和熊包那樣的廚師,都必須對著照片認識、記死,每次相遇,都必須鞠躬問候,問候的時候絕對不允許直接說“先生小姐好”之類的泛稱,必須稱呼出對方的姓氏來,就像現在,要稱呼“莊先生好”,而不是“先生好”。 錢亮亮跟在莊垃圾後面。莊垃圾剛要進門,卻又猛然回身。錢亮亮猝不及防,險些跟他撞個滿懷。正在鞠躬的服務員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直起身來還是該就那麼保持鞠躬彎腰的姿勢。莊垃圾倒也不是講究人,對服務員擺擺手:“好了好了,做出樣子就行了。我明白,我付的錢裡邊包括這筆鞠躬費。哈哈,老錢,我沒說錯吧?”

錢亮亮沒辦法正面回答他錯還是沒錯,說他錯了,正面反駁貴客是會所絕對不容許的,錢亮亮不能給這些服務員提供壞榜樣;說他沒說錯,錢亮亮也弄不清楚服務員給他鞠個躬到底是不是包含在他的費用裡了,如果服務員沒有給他鞠躬,是不是就要給他退這筆錢,所以錢亮亮避開了他的問題:“莊垃……老闆,您還是進裡邊等吧,您的客人來了服務員會領到您的包廂的。” 錢亮亮和別人一樣,提及這位莊老闆,都稱呼他莊垃圾,猛然間差點習慣性地把“莊垃圾”三個字噴出來,還好,關鍵時刻及時改口,沒有鬧出尷尬來。即使這樣,錢亮亮還是注意到,莊垃圾背後的服務員仍然有人用力憋笑,嘴唇抿成了一道窄窄的縫隙,活像在下巴和鼻子之間割了一道口子。 還好,莊垃圾倒沒在意錢亮亮的口誤:“我先不進去,今天陳副市長要來,我得在這兒等,在包廂裡等不恭敬。”說完了,莊垃圾站在門口,踮著腳抻著脖子朝來路上眺望著,活像急著踩蛋的公鵝,急切、亢奮之情溢於言表,“陳副市長老錢認得吧?躍進啦。”

後面這句話是鷺門人介紹別人時的典型表達方式,市裡有三個姓陳的副市長,莊垃圾的意思是:今天要來的是叫陳躍進的那位副市長,而不是別的姓陳的副市長。 叫躍進的陳副市長就是和郝冬希交好的那位隨時隨地在電視上晃悠的市領導,會所開業以後,陳副市長來過幾次,都是郝冬希親自接待,陪吃陪喝陪玩,從兩個人的交談話語行為舉止中可以感覺到,他們的關係非常密切,放在普通老百姓身上,就是哥們儿。讓錢亮亮想不通的是,陳躍進副市長要來,郝冬希怎麼在電話裡頭沒有說?還有就是,陳躍進副市長到會所赴宴、休閒,郝冬希是否作陪?想到這些,錢亮亮連忙踱到一邊給郝冬希撥電話。郝冬希接到電話說他也是剛剛知道陳躍進副市長要來會所。電話裡能聽得出來,郝冬希非常惱火:“幹他老母,莊垃圾打著我的旗號邀請的,而且一直拖到剛才才告訴我。莊垃圾真是垃圾,臭狗屎,真不地道,你說我該怎麼辦?去還是不去?”

錢亮亮略一思索,馬上回答郝冬希:“你得到場,來了以後先不要出面,陳副市長肯定要找你,找你你再出面,不找你你就別出面,過後告訴陳副市長這是莊垃圾設的局就行了。” 郝冬希沉默片刻,同意了錢亮亮的意見:“好的,一會兒我過去。” 錢亮亮之所以這麼建議郝冬希,也是基於官場經驗,那就是盡量避免和別人爆發正面衝突,盡量避免你的上司對你產生誤解和反感。莊垃圾打著郝冬希的旗號宴請陳副市長,這樣做很不地道。郝冬希完全可以向陳副市長說明事實,揭穿莊垃圾的圖謀,並且不參加這場飯局。但是這樣做,等於正面和莊垃圾發生了衝突,而且有可能陳副市長也因此拒絕參加莊垃圾的飯局,那就把莊垃圾得罪到家了,今後肯定會增加一個敵手。都在鷺門市面上混飯吃,製造出一個敵人總不如結交一個朋友。另外,弄不好也容易給陳副市長造成誤解,認為郝冬希和莊垃圾兩個人背著他不知道在搞什麼名堂,也許會覺得郝冬希在拿他這個副市長和莊垃圾做什麼交易。而且陳副市長的日程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臨時變動讓陳副市長晚上再臨時找地方吃飯,肯定會惹陳副市長生氣。

郝冬希是聰明人,錢亮亮雖然沒有細細解說這些道理,他卻已經聽明白了,所以馬上贊同了錢亮亮的建議,囑咐錢亮亮等陳副市長和莊垃圾進包廂以後給他打電話,他先從邊門進去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等。 莊垃圾翹首以待的陳副市長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十分鐘才到,看到陳副市長從車裡鑽出來,莊垃圾點頭哈腰忙不迭地迎將上去。陳副市長並不認識他,莫名其妙應付差事般地跟他碰了碰手,轉過身向錢亮亮打聽:“錢總管,冬希到了沒有?”他幾次到會所來吃喝玩樂,每次郝冬希都要拉著錢亮亮作陪,還炫耀自己配了一個地級市政府的接待處處長當會所總管,所以陳副市長認識錢亮亮,知道他就是會所的總管。 錢亮亮明明知道郝冬希此刻肯定已經候在了他自己設在會所的辦公室,卻告訴陳副市長:“沒見他過來啊,他也過來陪陳副市長嗎?怎麼沒打電話通知一聲。”

莊垃圾連忙湊過來解釋:“他知道,他知道,可能馬上就到了。” 陳副市長乜斜了他一眼吩咐錢亮亮:“給冬希掛電話,我來了他躲起來幹什麼?” 錢亮亮按照他和郝冬希商量好的對策把陳副市長和莊垃圾朝里邊讓:“陳副市長,莊老闆,你們先請到裡邊就座泡茶,我馬上給郝董事長掛電話。” 陳副市長領先大喇喇地朝會所裡邊走,莊垃圾緊緊跟在後面,服務員齊聲問好:“歡迎陳副市長,陳副市長好。” 輪到莊垃圾了,有的服務員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再問候他一次,有的服務員機械地照樣問候莊垃圾,結果問好聲錯落不齊,聲勢比問候陳副市長的時候小了許多,倒好像會所的服務員有意冷落莊垃圾。好在莊垃圾此時全副精神都集中到了陳副市長身上,倒也沒有註意到服務員們問好時候表現出來的落差。

把陳副市長和莊垃圾迎到包廂之後,剛好陳副市長再次問起了郝冬希,錢亮亮順勢就到外邊給郝冬希掛電話,告訴他陳副市長和莊垃圾已經進了包廂,讓他過來。 郝冬希沒有像莊垃圾那樣西裝革履扎著領帶,渾身上下都是對副市長的崇敬和對這場飯局的認真。天涼了不能再穿大褲衩,郝冬希套上了長褲,上身也套了一件休閒式西裝,腳底下卻仍然是那雙大拖鞋。錢亮亮暗笑,郝冬希有時候也鬧鬧小脾氣,這一次就是故意這樣散漫,讓莊垃圾難堪。據錢亮亮了解,郝冬希雖然跟鷺門市的很多有錢人一樣,平日里不修邊幅,可是像接待市領導這樣的重要客人,也會穿得齊整。 按照鑽石級會員的規格,按照接待市領導這樣重要客人的標準,李莎莎這樣的總領班要到場指揮,包廂裡的服務員實行的是一對一的貼身服務,每個服務員都像貴客的保姆。郝冬希進來,嘻嘻哈哈,臉上一點不愉之色都沒有。

陳副市長親呢地責備郝冬希:“冬希啊,怎麼回事,說請我喝酒,我來了你怎麼躲著不見人?” 郝冬希說:“陳副市長,今天可不是我請你,是這位莊老闆,我也是陪客,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啦。” 陳副市長怔了一怔,馬上明白了今天這場飯局的性質,不由得臉就沉了下來。郝冬希卻又嘻嘻哈哈地說:“沒的說啊,莊老闆跟我們都是兄弟,他請我請都一樣,都一樣。” 莊垃圾也連忙賠了笑臉解釋:“是啊,是啊,我就是看冬希太忙碌,陳副市長對我們鷺門的建設嘔心瀝血,實在太辛苦了,就是想盡一盡對陳副市長的一點心意,一點心意。” 郝冬希對莊垃圾說:“是啊,應該盡心意,心意可要實心實意地盡啊。陳副市長,今天晚上一定要喝個盡興啦。”

郝冬希跟陳副市長和莊垃圾打過招呼之後,吩咐服務員:“都是自已人,擺這個假陣仗幹嗎?小小一個包廂擠這麼多人,演習呢?都走,都走,有事幹事,沒事歇著去,留一兩個上菜的就行了。” 郝冬希草根秉性暴露無遺,說話粗聲大氣,可是他有一個好處:從來不直接收拾任何一個服務員,對那些服務員向來是和顏悅色,即便真的有什麼不妥,也是找錢亮亮要說法,再由錢亮亮去處置。這點很像部隊首長:從來不直接對士兵發火。 郝冬希發話了,可是按照會所的規矩,要求對鑽石級客人進行人盯人的貼身服務,服務員們無所適從,走不好不走也不好,齊齊地看李莎莎。李莎莎連忙揮手示意撤退。服務員齊齊向客人鞠躬,然後魚貫而出。郝冬希叫住了李莎莎:“莎莎別走,坐陳副市長邊上,專門照顧陳副市長,照顧好了,陳副市長說不定能把你調到市政府接待處當科長呢。” 陳副市長哈哈大笑:“你這個冬希啊,別為難小妹了,人家在你這兒賺大錢,怎麼能看得上市政府一個小科長呢?你說是不是啊小妹?” 後面一句話是問李莎莎的,這句話看著簡單,卻沒法回答,說是也不好,說不是也不好,李莎莎只好漲紅了臉站在那兒傻笑。李莎莎是農村孩子,在這種場合心裡已經像揣著兔子怦怦亂跳,再讓董事長和副市長兩個人端出來做焦點,頓時慌了手腳,過去的實踐經驗和在觀海山莊實習學到的本事一點也用不上,只能端著茶杯繞著桌子轉圈圈給大家倒茶水,手抖得茶水一個勁往桌面上灑。 郝冬希又催促了一次:“趕緊啊,坐下,別老圍著桌子轉,陪領導吃喝也是要鍛煉的,這一課你們在觀海山莊沒有上嗎?” 李莎莎連忙坐到了陳副市長的身邊,身子在座位上扭來扭去,拘謹、局促的樣子有幾分楚楚可憐。 郝冬希又叫來服務員吩咐:“給你們錢總加一副碗筷,老錢你坐,陪我們陳副市長喝幾杯。” 李莎莎又連忙站起來給錢亮亮搬椅子放餐具。錢亮亮看到郝冬希從進門以來表面上情緒挺好,實際上都是跟服務員和陳副市長打哈哈,對莊垃圾冷冰冰的,心裡邊就明白這場飯局不是善局;而且,莊垃圾設的這場飯局肯定是一場敗局,不管想達到什麼目的,都不會如願,甚至還會適得其反。也難怪郝冬希憋氣,莊垃圾這種做法等於拿郝冬希當冤大頭,誰讓別人當冤大頭耍也不會興高采烈。錢亮亮不願意蹬這潭渾水,這潭渾水跟他毫無瓜葛不搭界,於是找理由想脫離現場:“郝董事長,今天週末,客人多,我還得過去照應,不在這兒添亂了……” 郝冬希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幹嗎呢?看不起我沒關係,看不起陳副市長可不行。陳副市長,錢總可是金州市過去的接待處處長啊,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到我們這裡表面上是打工,實際上是體驗生活呢。” 錢亮亮記憶裡,這段話好像郝冬希已經向陳副市長提起過幾次了,就好像他是一件展品,每次前來參觀的人講解員都要向觀眾介紹一番,根本不管觀眾是第幾次參觀。郝冬希的心理錢亮亮理解,不過就是一種有點可笑的炫耀和自詡,好像有了一件稀罕物件總想讓別人知道,這種心理是出身漁民的郝冬希和出身農民的蔣大媽身上的共同特徵。可是這種做法卻常常讓錢亮亮尷尬,話說三遍比水都淡,而翻過來倒過去地被人展示,讓錢亮亮越來越感到彆扭。 陳副市長忽然拍拍腦門子,做恍然大悟狀:“金州?金州市蔣市長不是外號叫蔣大媽嗎?你認識?” 錢亮亮不願意再跟過去有粘連,眼下自己混得也不怎麼樣,更不願意讓金州的人知道目前自己的情況,連忙含糊其辭:“噢,知道,不是很熟,我在那的時候他還沒當市長。” 陳副市長看看錢亮亮,還想問什麼,郝冬希卻催促錢亮亮:“坐啊,別站在那兒,好像你是服務員。” 錢亮亮無奈只好坐到了下首末座,這又讓他想起了過去當接待處處長的日子,每次接待領導,如果他作陪,都是坐下首末座,不由得暗中苦笑,自己恐怕就是坐下首末座的命。 莊垃圾身上具有做商人的基本素質:臉皮厚。只要有利可圖,什麼委屈都能受,什麼苦頭都能吃,什麼傻模樣都能裝。郝冬希和陳副市長在這裡冷落他,他卻毫無感覺似的忙著張羅,點了一堆岩手鮑魚、深海石斑、日本鯊魚翅之類的高檔菜餚,以此來表明他對副市長的尊重和崇敬。錢亮亮聽熊包私下里說過,菜單上那些高檔菜的利潤至少在百分之二百,例如日本鯊魚翅,哪來那麼多日本鯊魚翅?食客中又有幾個能真正品嚐出來日本的鯊魚翅和國產鯊魚翅有什麼區別?事實上也沒什麼區別,可是中國人就是賤,好像鯊魚翅也和日本電器一樣,加上“日本”兩個字就變值錢了。其實絕大多數“日本鯊魚翅”都是用綠豆粉絲人工製造的,在日本這種東西叫“素鯊翅”,可是在國內的酒樓餐館裡,價格還是鯊翅的價格。 錢亮亮是一個善良的人,看到莊垃圾恨不得把自己的血抽出來供奉陳副市長,很是不忍,提醒他:“莊老闆,就四五個人,飯量也不大,點太多了浪費。” 陳副市長也說:“就是,夠吃就好,隨便就好。毛主席早就說過,貪污和浪費就是犯罪,我們既不要貪污,也不要浪費好不好?” 郝冬希卻說:“你們兩個不要辜負了莊老闆的一片苦心啊,人家今天專門招待陳副市長,你錢總管不要瞎摻和,我這還有一九八五年出廠的法國人頭馬,香港拍賣會上競拍的,敢不敢喝?” 莊垃圾立馬拍板:“幹你老,怎麼說這種話?什麼叫敢喝不敢喝?拿上來。” 郝冬希自己也說不清楚那瓶酒到底高級在什麼地方,不過來路可是真的,在香港拍賣會上拍來的,價錢也是真的:十萬八千塊人民幣,那是香港拍賣會上拍出來的價格。會所開業以後,他就把酒存放到了自己設在會所的辦公室的保險櫃裡,怕放在家裡讓阿蛟知道了送給老丈人。 “明碼標價,香港拍賣會上拍了十五萬八千塊,人民幣啊,不是日元也不是台幣,要不要?”郝冬希憑空賺了人家五萬塊,臉不變色心不跳。 莊垃圾嘿嘿一笑:“今天請到了陳副市長,既是我的面子,更是冬希的面子啦,這種酒今天不喝什麼時候喝啦?拿上來,小姐,準備杯子。” 郝冬希也不二話,起身出門拿酒去了。錢亮亮目瞪口呆,心裡暗忖,過去當接待處處長的時候,給上級供一瓶茅台五糧液就覺得腐敗得不得了,跟這些人比起來,自己真是井底之蛙,錢亮亮親身體驗了什麼叫揮金如土。 陳副市長顯然也是見多識廣,根本不把這十五萬一瓶的酒放在眼裡,倒是莊垃圾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向陳副市長解釋了一句:“這麼貴的酒,我也是頭一次喝,今天沾陳副市長的光,托陳副市長的福了。” 陳副市長淡淡地回了一句:“你掏錢喝酒,沾我什麼光,應該是我沾你大老闆的光嘍。” 錢亮亮斷定陳副市長雖然不知道這位莊垃圾的具體目的,可是只要不是傻子,誰都知道無利不起早、有利滿街跑的道理,莊垃圾錢再多,也不會僅僅因為他當了個副市長就掏十五萬請他喝酒。這位陳副市長一看就是場面上的老油條,錢亮亮倒真的想看到底這場戲會怎麼上演,又將怎麼謝幕。片刻,郝冬希抱了幾瓶酒回來,陳副市長的問題代表了在座幾位共同的疑問:“冬希啊,原來你說的十五萬一瓶的酒不是一瓶,是幾瓶啊。” 郝冬希笑笑:“再說啦。” 後面跟進來一個服務員,懷裡也抱了幾瓶酒。郝冬希和服務員把酒都放到了桌上,大家急切地想看看十五萬一瓶的人頭馬是什麼樣兒,可是桌上的幾個瓶子上面都是外國字兒,打扮也都差不多,誰也看不明白哪一瓶酒值十五萬,或許正如陳副市長想像的,這六瓶酒加起來是十五萬。郝冬希掏出鋼筆,在每個瓶子上都用鋼筆描上了號碼,從一到六,一共是六瓶酒。此時又進來一個服務員,端進來一盤子高腳酒杯,然後開始在幾個人面前擺杯子。 李莎莎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連忙起身幫忙,根據郝冬希的指點,李莎莎和服務員在每個人面前擺了六個杯子,郝冬希又說:“再加一副餐具,去把熊包叫來,他在煙台的酒廠幹過。” 李莎莎一聽說要叫熊包,興高采烈連連答應著跑走了。這個時候正是飯點,廚房最忙碌的時候,又加上了郝冬希和陳副市長這麼一桌貴客,此時把廚師長叫過來,絕對不是好主意,可是郝冬希是老闆,他親自發話,誰也不好說什麼。錢亮亮知道郝冬希喜歡熊包,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喜歡,喜歡卻是能看得出來的,平常遇到熊包郝冬希總要跟熊包聊幾句,有兩次郝冬希還對錢亮亮說如果他的司機阿金能有熊包這麼忠厚能乾就好了。 服務員按照郝冬希的指點在每個人面前擺好了六個酒杯。李莎莎也把熊包叫了過來。熊包站在門口不敢進來,小心翼翼地問郝冬希:“老闆,叫我幹啥子?” 郝冬希招手讓他進來:“縮在門口乾啥子?幹,進來坐下說話。” 熊包這才進來,郝冬希指指空位:“坐下。” 熊包坐下之後,郝冬希吩咐服務員:“把桌上的這幾瓶酒都打開,按照瓶子上的號碼每個杯子倒半杯酒。” 服務員開瓶的時候,郝冬希開始解釋:“今天我給你們出個題,剛才說的十五萬一瓶的人頭馬就在這六瓶酒裡面……”莊垃圾和錢亮亮同時伸出手想抓酒過來看看出窖年代,郝冬希及時攔住了他們倆:“誰也不許看酒的標籤,這六瓶酒都是洋酒,每個酒杯裡斟不同的酒,隨便品嚐啦,品嚐完了,陳副市長、莊老闆,還有老錢,你們三個各自猜一下,哪一瓶是一九八五年出廠的法國人頭馬,猜對了,今天的酒我請客,猜不對,就按剛才說好的,酒錢讓莊老闆掏啦。” 陳副市長和錢亮亮是白喝,所以兩個人首先表示同意、贊成,莊垃圾剛才已經表態要請陳副市長喝十五萬一瓶的酒,現在郝冬希這麼說,等於又給了他一次機會,所以也沒有意見。桌子上高腳杯里金黃色的葡萄酒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晶晶閃閃,淡雅卻又清晰的芳香讓人迷醉。熊包伸手要端酒杯,郝冬希卻攔住了:“熊包,我知道你是內行,你光喝不准說話,等到我讓你說的時候你才能說,而且一定要實話實說,不准順情亂說啊。莎莎,你喝酒,不參加猜謎。” 郝冬希宣布完規則,伸手讓酒:“好了,開始品嚐吧。” 陳副市長、莊垃圾、錢亮亮、熊包便開始品嚐,幾個人先是端起酒在鼻子跟前嗅著,然後淺嚐深品。李莎莎看到他們這樣,也好奇地端起酒杯學著他們的樣兒喝。郝冬希自己則在一旁充當裁判,搖頭晃腦看著他們品酒,不時呵呵冷笑,彷彿誰要是品錯了就要殺了誰似的。 品完了,郝冬希先問李莎莎:“莎莎啊,怎麼樣?你覺得哪一種酒最好喝?” 李莎莎為難地漲紅了臉囁嚅:“我覺得都不太好喝,一點都不甜。” 郝冬希說:“你說的那是不去糖的葡萄酒,跟這種酒是兩回事,女孩兒就愛喝甜蜜蜜的葡萄酒,所以啊,我不讓你參加猜謎,就知道你肯定覺得這些酒都不好喝。” 莊垃圾謙虛,請陳副市長先說,陳副市長躊躇半會兒,指了三號酒說:“我覺得這杯酒回味綿長,濃度也大,我就選這杯酒了。” 郝冬希馬上吩咐服務員:“聽到沒有,陳副市長喜歡喝這瓶酒,認為這瓶酒值十五萬八千塊人民幣,把三號酒封了,一會兒讓陳副市長帶走。” 陳副市長連忙推辭:“不好不好,我吃了喝了再帶半瓶子酒回家幹嗎?老婆見了肯定得罵我雞賊樣子。” 郝冬希說:“不帶也行,給陳副市存到櫃上,下次陳副市長來了繼續喝。” 服務員便遵照郝冬希的指示,把三號酒封了,還在封蠟上封印了日期,然後把三號酒放到了一邊。郝冬希問莊垃圾:“莊老闆呢?” 莊垃圾轉轉眼珠子,也指著三號酒說:“我跟陳副市長一個口味,三號酒最好。” 郝冬希嘻嘻笑著罵:“幹你老,你乾脆到政府當乾部去啦,肯定升官快。老錢,你說呢?” 錢亮亮根本喝不出來個名堂,讓他喝洋酒,那是名副其實的裝洋蒜,覺得都一個味兒,當下也就實話實說:“都不好喝,沒有鷺門高粱好,也沒有北京二鍋頭好。” 郝冬希做出痛心疾首的樣兒:“老錢啊老錢,自家不會喝就說不會喝,也不至於這麼樣糟蹋人啊,十五萬八千塊一瓶啊,一瓶酒就是一輛轎車啊,一看就知道你那個接待處處長白當了。” 錢亮亮說:“你讓實話實說麼,我就喝著鷺門高粱還有二鍋頭好,當然,如果有錢天天喝茅台五糧液更好啦,咱沒那個福氣,就只好喝鷺門高粱二鍋頭啦,反正我寧可喝鷺門高粱二鍋頭也不喝這洋人尿。” 郝冬希真有點生氣了:“李莎莎,你給我拿一瓶鷺門高粱酒過來,就讓你們錢總喝,今天晚上這洋人尿不准他動。” 李莎莎為難極了:“郝董事長,咱們會所從來沒有進過鷺門高粱酒。” 陳副市長連忙鼓動:“你別說,吃海鮮,還就是要喝鷺門高粱,你們多進一些,現在鷺門高粱有精裝版,我讓他們給你們優惠價。” 陳副市長的話驀然間讓錢亮亮恍惚又回到了金州,又當上了金州市接待處處長,又想起了那個蔣大媽,當年,就因為他把金州土產的金州大啤請進了金龍賓館的商店和餐廳,大大擴展了金州大啤的銷量,讓分管工業的蔣大媽高興得屁顛屁顛半夜三更打電話表揚他。如今回過頭來想一想,地方官員有些地方也真不容易,別看平時吃香的喝辣的,過著一等人當官僚吃喝嫖賭全報銷的好日子,可是,既要發展經濟給上級報個好成績,又要保護環境讓老百姓不至於鬧事,老鼠鑽進風箱裡兩頭受氣是官場生存的常態。陳副市長抓緊一切時機推銷本地產品,讓錢亮亮認定,這傢伙八成也能算一個想給老百姓干點人事的好官,馬上答應陳副市長:“這沒問題啦,有陳副市長一句話我們就去辦啦。” 郝冬希在一旁皺眉頭,可是又不敢說什麼,因為,如果中國式飯局休閒會所進了鷺門高粱,僅僅憑用酒的品位,就能讓會所的檔次在人心目裡降格。 錢亮亮對郝冬希說:“我明天就通知進一些精裝版鷺門高粱,沒人喝我喝好啦。” 熊包說:“我也喝。” 陳副市長裝模作樣:“讓你們這一說,我還真的饞鷺門高粱了,家養的兒子吃老媽,鷺門人不喝鷺門酒還算鷺門人嗎?” “家養的兒子吃老媽”是鷺門俗話,意思是說,兒子吃老媽做的飯永遠是最香的。 郝冬希掃了莊垃圾一眼:“幹你老,進就進。熊包,該你說了,你認為哪一瓶酒是一九八五年的人頭馬?” 熊包毫不遲疑地指著一號酒說:“我覺得應該是這一瓶,格老子味道正得很。” 郝冬希朝熊包豎起了大拇指,“這才是行家,你們啊,”郝冬希大手划拉了一圈,包括了陳副市長,“都是瞎胡鬧。告訴你們,你們覺得最好的三號酒,是用國產白蘭地兌進人頭馬瓶子冒充洋酒的假貨,幹這事的是我的一個朋友,在商店裡,這種假冒洋酒一瓶一百六十塊。” 陳副市長哈哈大笑之後追問:“冬希啊,你給我說實話,這酒真的值一瓶十五萬?” 郝冬希從懷裡掏出一張密密麻麻印著英文蓋著英文銘章的紙:“看看,這是香港拍賣會上的拍賣鑑定書,一共拍了四十瓶,四百八十萬人民幣,平均一瓶不就是十二萬?我是從別人手裡每瓶十五萬八千塊轉買過來的,這還是最便宜的,中等的都要一瓶拍十多萬美元呢。” 陳副市長、莊垃圾、錢亮亮幾個人連忙又端起了一號酒杯,重新細細品嚐,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不一樣,重新品嚐竟然真的覺得還是這瓶酒最好喝,如果要問他們到底好喝在什麼地方,他們肯定照樣說不清楚。 菜餚上齊,大家開始動手。站在門外的服務員突然闖了進來,附在李莎莎的耳朵邊說悄悄話。李莎莎面色大變,推開服務員又對著錢亮亮耳朵說悄悄話:“錢總,不好了,鳥總帶了幾個人喝多了,走的時候不簽單,還跟服務員吵架。” 錢亮亮本能地起身就要過去處理,然而多年在政府機關那種遍布機關的地方磨煉出來的本能又及時攔住了他,他愣怔片刻,轉念想到,按照職務,鳥蛋是集團的副總,自己是鳥蛋的下屬,這種事情由他出面處理非常不妥。於是馬上把情況向郝冬希作了匯報,不過他沒有像服務員和李莎莎那樣說悄悄話,而是當著大家的面正常說,這樣的好處就是,讓在座的人都明白,沒有什麼需要背著他們的事兒。 郝冬希吩咐錢亮亮:“你去看看怎麼回事,把他趕走。” 錢亮亮做為難狀:“董事長,鳥總可是集團的副總經理啊,我出面趕他不合適吧?” 郝冬希站起來:“那好吧,你陪陳副市長,我過去收拾他。熊包,你跟我來,我讓你打你就給我打。” 熊包答應著跟在郝冬希後面離開。外面,傳來了熊包和郝冬希越來越遠的對話聲。熊包:“老闆,真的打鳥總啊?” 郝冬希:“他要是老老實實滾蛋就不打,不聽話就打……” 李莎莎聽到郝冬希讓熊包打人,替熊包擔心,連忙跟了出去。陳副市長擔心地對錢亮亮說:“錢總,你跟著去看看,別讓冬希鬧出什麼事來。” 錢亮亮說:“董事長收拾鳥蛋能鬧出什麼事來?放心吧。來,莊老闆,我們陪陳副市長再乾一杯,這可是十五萬八千塊一瓶的好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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