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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五節

中國式飯局 高和 5666 2018-03-20
阿金把錢亮亮卸到了濱海路派出所外面的街道上,郝冬希說:“辦完了打電話讓阿金過來接你。” 錢亮亮謝絕了,表面上的理由是不願麻煩阿金,實際上他擔心派出所找自己有什麼不方便別人知道的事情。因為他很難想像派出所,而且是他原來租房子的轄區派出所,找自己會有什麼事情。阿金的車開跑了,錢亮亮一直目送他們拐過街口消失了,這才急匆匆地朝派出所跑,不知道是跑得匆忙了些,還是心情緊張,進派出所大門的時候,錢亮亮覺得心慌氣喘,以至於和警察說話的時候都有些磕磕巴巴的:“請問,你們找我幹嗎?”錢亮亮問出了這句話,才想到自己剛才忘了在電話裡問清楚是哪個警察在找自己。 坐在接待崗後面的女警問他叫什麼。錢亮亮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女警馬上用對講機告訴了什麼人:“錢亮亮先生已經來了,請你出來接一下。”這個女警的服務態度很好,通報錢亮亮名字的時候,好像錢亮亮是什麼名人,一說別人都應該知道似的。

接到通報從接待崗旁邊關閉的鐵門裡頭出來的警察態度可不怎麼樣,那張臉板得活像正要送去加工的半成品鐵件,說話口氣也生冷得如同剛從冰箱裡掏出來的大冰糕:“你就是錢亮亮?進來吧。” 那種口氣讓錢亮亮很有一種當上了犯罪嫌疑人的感覺,這種感覺很不好,可是他也得忍著,在沒有弄清楚警察為什麼找他之前,他寧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願意就警察的態度問題發生什麼爭執。幾年來在社會上孤身闖蕩的經歷讓他徹骨地明白了民不跟官鬥的真諦,最主要的是鬥不起,退一萬步說也是搭不起那個工夫。哪個百姓不得花時間掙飯吃?官們卻用不著為衣食擔憂,有的是時間和精力跟你老百姓糾纏,這是錢亮亮當官的時候,根本想不到的事兒。 錢亮亮跟在警察的後面進了那道有大鐵鎖的鐵門,進了門之後錢亮亮才明白為什麼這裡要裝一道鐵門,原來這裡面是臨時拘押人的地方。讓錢亮亮大為驚訝的是,他一走進這個院落,就听著旁邊的屋子裡一個女人大聲哭叫著他:“錢大哥,救救我,救救我啊,他們冤枉我。”

錢亮亮循聲看去,旁邊一個四周有鐵柵欄上面又有屋頂,說是籠子不是籠子,說是房子不是房子兩平方米的容器裡,後來錢亮亮才知道那種容器叫做臨時留置室,一個女人披頭散發搖晃著臨時留置室的鐵柵欄連哭帶叫沖他嚷嚷著。錢亮亮剛從外面進來,還不適應屋內的陰暗,一時半會兒看不清那個女人的長相。正想湊過去看看,領他進來的警察卻制止了他:“不准理她,跟我過來。”然後又對那個哭喊不休的女人呵斥:“別瞎嚷嚷了,再鬧就加重處理你。” 錢亮亮不明就裡,也不敢在這種地方跟警察對抗,只好撇下那個女人跟警察進了一間辦公室模樣的房間。房間裡還有兩個協警,見到錢亮亮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眼神裡滿是好奇和輕蔑。錢亮亮也不搭理他們,追著警察問到底叫他過來幹什麼。進了房間警察才客氣了一點兒,讓錢亮亮坐下。錢亮亮坐下之後警察還給他遞過來一杯從純淨水桶裡接的涼水。

錢亮亮已經口乾舌燥,卻一點兒也沒有喝水的慾望,急不可耐、緊張不安地問警察:“你找我到底啥事兒?” 警察翻開桌面上的一個公文夾,又示意旁邊的一個協警準備記錄,這才開始問錢亮亮問題,什麼姓名了、年齡了、籍貫了、政治面貌了等等那些訊問筆錄上規定要記錄的程序性問題。錢亮亮也知道這是程序,便如實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了警察。警察又要求他出示身份證、暫住證等等。錢亮亮把身份證和暫住證交給警察。警察的眼睛在證件和錢亮亮臉上走了幾個來回,然後把證件還給了錢亮亮,這才開始正式訊問:“你認識蘇阿咪嗎?” 錢亮亮不敢輕易回答,在腦子裡把自己出生記事以來幾乎所有跟姓蘇有關的記憶抖摟出來過了一遍,包括過去稱之為蘇修的前蘇聯和曾經公款旅游過的蘇州,他還真的記不起自己跟哪個姓甦的有什麼聯繫。警察倒也有耐心,默不作聲地耐心等著他回想。錢亮亮肯定地告訴警察:“我從來不認識一個叫蘇什麼……”警察連忙提示他:“蘇阿咪。”錢亮亮更加肯定了:“對,蘇阿咪,我從來不認識。”

警察緊接著問他:“那剛才那個女人為什麼認識你,就是剛才在留置室裡喊你錢大哥,讓你救她的那個女人,她說你是她丈夫。” 此話一出,錢亮亮驚跳起來:“什麼?她說我是她丈夫?她是不是有神經病?你們怎麼把神經病抓進來了?” 警察臉上閃過了一道難以察覺的笑紋。錢亮亮卻看見了,那是一種譏諷、嘲弄的意思表達。錢亮亮很不高興,誰被警察譏諷嘲弄也不會高興。他反問警察:“那個女人不是還活著嗎?把她叫進來當面對證一下就行了。” 警察說:“不用對證了,我們也相信你不是她丈夫,剛才你一進來她不是就喊你錢大哥嗎?哪有老婆把老公叫大哥的。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你知道她為什麼被抓進來嗎?” 錢亮亮煩躁地說:“我怎麼知道?我也沒興趣知道。沒別的事我走了,你們沒有權力抓我。”

警察說:“我們沒有抓你,是要請你過來證實一下到底是不是那個女人的丈夫。” 錢亮亮好奇地問:“她真說我是她丈夫?” 警察說:“那還有假?不然我怎麼知道你的聯繫電話,怎麼知道你叫錢亮亮呢。” 錢亮亮讓警察說得直犯迷糊,他實在弄不明白,那個女人怎麼會說自己是她丈夫,他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在鷺門市有哪個女人能夠把自己當做丈夫提供給警察。錢亮亮忍不住問警察:“怎麼回事?那個女人為什麼說我是她丈夫?” 警察反問他:“你真不認識那個女人?” 錢亮亮說:“剛才進來的時候裡邊太暗了,我看不清,她又哭又鬧的我也聽不清楚。我能不能看看她,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弄清楚她為什麼要說我是她丈夫,僅僅是一點小小的好奇心。”

警察想了想,答應了他的要求,示意旁邊那個協警出去把那個叫蘇阿咪的女人帶進來。當然,警察也想進一步調查一下錢亮亮跟那個女人的關係。 女人很快就跟協警進來了,一看到錢亮亮撲到他跟前“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反倒把錢亮亮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你、你這是怎麼了?”他終於看明白了,這個女人就是咪咪,那個擦皮鞋的女人,曾經和他一起救助過兩位林姓老人家,在醫院裡還替那兩位老人家墊了醫藥費。 咪咪哭著說:“他們冤枉我,非說我嫖娼。” 錢亮亮更加不明白了,看著警察問:“怎麼現在女人也開始嫖娼了?” 協警呵斥咪咪:“什麼嫖娼,那個男的是嫖娼,你是賣淫。” 咪咪馬上強硬起來:“誰賣淫了?你把證據拿出來。你們冤枉我。”

錢亮亮也難以置信咪咪那樣一個善良好心的女人會賣淫,試探著對警察說:“你們是不是鬧錯了?我倒真認識她,她是擦皮鞋的,人很好……” 警察打斷了錢亮亮:“你們也認識?那倒要請你說說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了。” 警察口吻裡流露出來的意思讓錢亮亮感覺到了,自己大概也成了嫖娼的嫌疑,心里頓時冒起了火,可是人家又沒有明說懷疑他嫖娼,有火也發不出來,於是就憋著一肚子火把他和咪咪認識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那天晚上咪咪跟他在他住處做的事情,他一直認為是做夢,現在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即便沒忘,他也當然不可能把自己做的淫夢講給警察聽。交代完了和咪咪相識的過程之後,錢亮亮做出了結論:“要說她賣淫,打死我也不相信,要說你們製造了冤假錯案,不用打我也相信。”

警察朝錢亮亮瞪圓了兩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錢亮亮也沒容警察再說什麼,又提出了一個讓警察語塞的要求:“你們說人家賣淫了,把證據拿出來,沒有證據我就要投訴你們,還要讓你們賠償精神損害。” 旁邊的協警對錢亮亮在警察面前囂張看不過眼,冒出來一句:“嫖資都讓我們繳獲了,還說沒證據。” 咪咪連忙澄清:“那不是,那是我給他擦皮鞋他給的錢。” 協警又說了一句蠢話:“哪有擦一雙皮鞋給五塊錢的?” 這一下錢亮亮徹底明白了,警察根本就沒有咪咪賣淫的證據,不知道怎麼搞的就把咪咪抓了進來,放又不好放,定案又定不了,就嚇唬咪咪要告訴她的丈夫,咪咪沒招了,就把他供了出來充當冒牌丈夫。錢亮亮推測得一點也沒有錯,咪咪和那個男人被帶到派出所以後,兩個人當然異口同聲地否認賣淫嫖娼,那種事情,即便是真做了,也會千方百計地否認抵賴,況且還沒顧得上做人家當然更加堅決地否認。到了這個時候警察也沒了辦法,沒有按到床上抓住現行,當事人一口咬定沒幹,這種事情還真沒辦法認定。他們惟一可以當做證據的就是現場繳獲的五塊錢,可是咪咪又真是擦皮鞋的,說她擦了一雙皮鞋人家給了五塊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那個男的也是這麼說,兩個人的說法一致,就更沒辦法定案處理了。

到了這個份上,警察心裡也明白自己接到的舉報八成是誤報,甚至有可能是挾嫌報復,本來想訓斥一頓把兩個人放了算了,咪咪倒還好,只是哭哭鬧鬧翻來覆去地說自己沒有賣淫。那個男的可有點嚇人,陰沉沉告訴警察,要投訴舉報他們亂抓人,還要讓他們賠償誤工費、精神損害費。顯然,那個在建築工地當工頭的男人絕對不是善茬儿,起碼人家懂得警察沒有證據不能亂抓人,亂抓了人要承擔法律責任。警察無奈之下,便把主要壓力施加到了相對好對付一點的咪咪身上,嚇唬她說如果她不承認,就要通知她的家人過來領人,反复追問咪咪家人的住址和通訊聯絡方式。咪咪的丈夫是一個酒暴,不喝酒不行,喝了酒就變成了暴徒。咪咪多次要跟他離婚,那個酒暴就是不離,咪咪這才離開家鄉跑到鷺門謀生,為的就是躲避酒暴丈夫的拳腳,熬過法律規定的分居年限之後和丈夫自然離婚。別說她丈夫知道咪咪因為賣淫嫌疑被抓進了派出所,就是她丈夫知道了她如今在鷺門,咪咪迄今為止一切的努力都會成為泡影,她丈夫肯定會趕過來把她揪回去折磨得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在警察持續不斷的追問下,咪咪並不靈活的腦子裡終於靈活了一下,想起了錢亮亮,那個跟她一起熱心腸救助林家老兩口的錢大哥。她認為錢亮亮心腸好,肯定也會像幫助那兩位老人家一樣幫助自己。

錢亮亮聽到協警說嫖資五塊錢是證據,又聽咪咪說那是擦皮鞋掙的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你們真夠勁兒,我擦一雙皮鞋還給過十塊錢呢,你們也說是嫖資?這也能算證據?我再說一遍,你們趕緊放人,不然我現在就給督察隊打電話。” 錢亮亮掏出了電話,作勢要撥。警察急了,恨不得撲過來搶他的電話。協警倒比真警察鎮定,也可能這件事情上他承擔的責任沒有真警察大,也可能他腦子缺過氧受過損傷沒有思辨能力,到了這個時候還振振有詞:“你也別嚇唬我們,你們沒有嫖娼賣淫,為什麼一男一女跑到房子裡把門關上?擦皮鞋有跑到你的出租房裡擦的嗎?” 錢亮亮撇撇嘴對警察說:“你們怎麼把這種腦子被欄杆夾過的人也弄來破案?” 協警一本正經地糾正錢亮亮:“你怎麼知道我腦子被欄杆夾過?從來沒有,你看,你看,好好的。”說著,還把腦袋伸過來讓錢亮亮看。錢亮亮裝模作樣地扒拉著協警的腦袋欣賞了一會兒,給人家下了個結論:“從表面上看好像沒有讓欄杆夾過,不過肯定是刮颱風的時候你出門沒穿雨衣也沒打雨傘。” 協警懵懵懂懂地追問:“你怎麼知道?” 錢亮亮哈哈大笑:“你腦子進水了呀。” 協警的傻樣兒讓警察很沒面子,警察喝止協警不讓他再說話,怕他再出醜,對錢亮亮說:“我們作為警察絕對不會胡來的,我們是接到舉報過去的,我們過去的時候,他們兩個人正在房間裡準備進行性交易……” 錢亮亮又一次打斷了他:“準備性交易是什麼意思?犯罪沒有事實就不能算犯罪,這是常識。我還準備搶銀行呢,可是我沒有搶,你能判我什麼罪?準備性交易就是說你們並沒有抓住人家進行性交易的事實麼,沒有事實怎麼就把人家抓來了?剛才你們那個協警說人家一男一女單獨在房間裡,剛才我進來的時候,在你們的接待崗上也是我和那個女警察一男一女兩個人,總不能說我們也有嫖娼賣淫嫌疑吧?” 警察聽錢亮亮把女警察也扯了進來,很是不忿,卻又不好再跟錢亮亮論辯,一來他們確實拿不出有力的證據,二來鷺門人說普通話本身就有點硬轉,吵架真的不是錢亮亮的對手,於是也不再跟錢亮亮糾纏,讓協警把咪咪帶回留置室,讓錢亮亮在訊問筆錄上簽字畫押然後走人。咪咪哭著鬧著躺在地上就是不走。錢亮亮也不簽字,堅定不移地要求馬上放人,不然就打電話找督察隊投訴。 屋子裡吵鬧得一塌糊塗,驚動了領導,一個年長點的肩膀上掛著三級警司肩章的警察推門進來,嚴肅地問:“怎麼回事?鬧什麼?” 錢亮亮一看就知道這大概是派出所的所長或者指導員之類的領導,搶先向那個警司匯報,他說的過程中,那個警察三番五次企圖打斷他,錢亮亮置之不理,伶牙俐齒地把事情說了個透徹。說完了以後,警察還要向警司解釋。警司乜斜了警察一眼,啥話不說,拿過桌上的訊問筆錄看了起來。警察讓警司那一眼瞪得就像太陽底下曬蔫了的地瓜秧子,躲到一邊不再說一句話。警司看過訊問筆錄之後,二話不說對警察發令:“道歉,放人。”然後才問錢亮亮,“你是當事人的什麼人?” 錢亮亮回答:“我是她表哥。” 警司伸過手跟錢亮亮握了一下:“對不起你們了,請你們諒解。我們也是接到舉報才過去把人帶過來調查的。現在情況調查清楚了,我們要對舉報人進行必要的處罰。你們如果沒有別的意見可以走了。如果對我們執行公務的過程有什麼違反政策和法律法規的地方不滿意,歡迎你們批評,也可以向我們的上級投訴我們。你們還有什麼要求沒有?” 錢亮亮現在的心思就是一個字:走。如果非要湊足三個字那就是“趕緊走”。這個地方雖然掛著為人民服務的大標語,可確實不是讓人民舒舒服服得著的地方。錢亮亮對警司連連道謝,示意還坐在地上耍賴的咪咪趕緊起來走。咪咪真是腦子裡哪根軸生鏽的主兒,到了這個時候還捨命不捨財:“他們還拿了我五塊錢,把錢還給我。” 錢亮亮苦笑。警司也苦笑。警察連忙從案卷裡抽出那五塊錢遞給了咪咪,還捎帶著說了聲“對不起”。 錢亮亮帶著咪咪朝外面走。咪咪卻又停下不走了:“還有那個男人沒放呢。” 錢亮亮揪著她的胳膊朝外面拉:“放了你人家還留那個男的干嗎?快走吧。” 其實,錢亮亮對這樁案子心裡也不是沒有疑惑,如果說人家警察僅僅憑一個舉報電話就把咪咪和那個男人抓到了派出所,那鷺門的警察也太霸道了。據錢亮亮的了解,鷺門警察還不至於那麼弱智加冒失。從派出所出來以後,錢亮亮鄭重其事地問咪咪:“到底怎麼回事?” 咪咪悶了半會兒,突然淚流滿面,抽抽搭搭地泣不成聲:“錢大哥,我真沒法活了,你得救救我啊。” 站在大街上面對一個哭哭咧咧的女人,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尷尬難堪。錢亮亮連忙把咪咪拽進了街邊一家茶社里。茶社服務員猛然看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拽著一個披頭散發哭哭咧咧的女人衝了進來,驚愕得張開大嘴,好像要咬錢亮亮他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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