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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節

中國式飯局 高和 3580 2018-03-20
橫行大酒樓位於蓮花新村商業街的黃金地段,這家酒樓的當家菜就是煎螃蟹,所以叫橫行大酒樓,螃蟹橫著走的特點被這家酒樓拿來做了招牌。鷺門市盛產海鮮,但是吃法和廣東卻不太一樣,例如煎螃蟹就是獨有的吃法,把新鮮螃蟹剖開加上蔥薑蒜等各味調料用油煎炒,不但保留了螃蟹的鮮美味道,而且口味很重南北咸宜,所以這家酒樓的顧客如流生意興隆。雖然已經過了晚飯時間,橫行大酒樓依然食客滿堂座無虛席。老闆坐在收銀台後面的椅子上看著人民幣雪片一樣朝錢櫃裡頭飄落,樂得牙花子齜在嘴唇外面閃閃發亮,那張臉活像一匹正在發情的兒馬。 老闆高興就意味著服務員和廚師一個個忙得馬不停蹄汗流浹背,屁股後面好像有狼在攆。服務員李莎莎是一個名字很城市的農村女孩兒,她跟千千萬萬個進城務工的農村女孩兒一樣,每個月拿到的一千塊錢既是對她辛勤勞動的補償,也是彌補她背井離鄉的酸楚、支撐她人生希望的物質基礎。為了這微不足道的一千塊錢工資,她就得像現在這樣臉上一直掛著讓她腮幫子發酸、面頰發僵的笑容,雖然並沒有什麼值得她笑的事兒發生,她仍然得不停地笑著,不停地對那些有資格坐在餐桌上狼吞虎咽的食客們說著:歡迎光臨、對不起、請慢用、歡迎再來之類的客氣話兒。這一類話兒在家裡的時候,她對她爹她娘從來沒有說過,在這裡卻得尼姑念經一樣整天掛在嘴邊。李莎莎她們這些服務員工作時間一定得保持奔跑動作,一來老闆為了盡可能少養活人,精確地把服務員的數量壓到了每個服務員必須奔跑才能應付的極限。二來如果在工作的時間不保持奔跑的速度,老闆一定會罵她們耍滑頭偷懶、光想拿錢不想幹活,雖然她們從來沒有耍滑頭偷懶,也從來不奢望不干活誰會給她們發錢。當然,挨了罵是絕對不能還嘴的,還嘴等著她們的結果就是兩個字:走人。沒辦法,中國人多,勞動力一向是買方市場,價格不但起不來,競爭還非常激烈,這就讓中國的老闆絕對強勢,中國的勞工絕對弱勢。為了讓客人隨時擁有滿意的服務,為了不讓老闆罵人,為了生存,李莎莎們就只能臉上帶著疲憊的笑容在各個飯桌之間不停地奔跑。

李莎莎今天一早上起來右眼皮就跳個不停,她老家的人迷信“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所以李莎莎從一上班就膽戰心驚。大廚熊包信誓旦旦地安慰李莎莎,說她老家的說法是錯誤的,她老家的說法弄反了,應該是“左眼跳災,右眼跳財”。李莎莎今天不但不會有什麼災禍,如果右眼皮跳得好,跳得歡實,還可能發財。李莎莎仍然小心翼翼,她寧可相信自己老家的說法,也不敢輕信熊包的安慰,生怕真的做錯了什麼倒霉。她很清楚,像她這種人,發財的機會微乎其微,尤其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想發財就是在做白日夢。 熊包是大廚的真名實姓,他姓熊,他老爸最尊崇大清官包拯,有了兒子就把自己的姓和包拯的姓加起來做了兒子的大名。熊包的老爸忽略了這兩個姓氏加起來以後,意義就完全變了,就像牛奶咖啡和西紅柿蛋湯,雖然都是好東西,摻和在一起就不是東西了。長大後,熊包千方百計地要改掉這個名字,卻無論如何也改不掉,人人都喜歡他這個名字,連有權給他改名的派出所警察叔叔都說這個名字是他見到的姓名中最有特色、重名最少的,改掉了實在可惜,也實在麻煩,如果熊包硬要改,就要徵求熊包他爸爸的意見,因為名字是他爸爸起的,版權歸他爸爸,沒有版權人的認可,改了,警察叔叔承擔不起侵權責任。

警察叔叔是熊包他爸爸在茶館裡擺龍門陣的陣友,跟熊包他爸爸的交情比跟熊包厚了整整二十年。熊包不敢讓警察叔叔找他爸爸,他知道他的名字是他爸爸今生今世最為得意的精神產品,如果未經版權人授權擅自改了,他老爸可能會連他的長相一起給改了——非得把他給揍得破相不可。所以只好忍辱負重,繼續讓天下所有認識他的人罵他“熊包”。熊包的性子卻一點也不熊包,不但不熊包,還有幾分火辣,這可能跟四川人從小好辣有關。順便說一句,熊包是四川樂山人。四川這個天府之國,出偉人,出美女,出佳餚,當然還出名廚。熊包雖然是橫行大酒樓的大廚,眼下卻還達不到名廚的地位,正在孜孜不倦地向名廚方向努力。 今天晚上客人多,生意好,李莎莎這樣的前廳服務員也不得不廚房、前廳的跑著傳菜、上菜。按照分工,像李莎莎這樣長相光鮮又有服務實踐經驗的人,只負責在前廳上菜,就是傳菜的把菜送來之後,由她們接手按照菜單上的桌號把菜送到客人桌上,同時貼近為食客們隨時提供服務。從廚房到前廳這段距離端菜的活兒由長得差點、服務時間短點的小工們負責。這說的是正常情況,今天客人多,李莎莎就得打破分工界限,把自己的工作範圍從前廳延伸到廚房。即便她不延伸也沒辦法,客人可不管誰是傳菜的誰是服務員,只要等不及了,就會沖服務員們大聲嚷嚷,客人一嚷嚷,李莎莎這樣的服務員馬上就得說一聲:“先生(女士)請稍等我馬上去催……”然後不管是真是假,都得轉身朝後廚跑一趟給客人看,不管菜是不是做好了,跑回來都要給客人交差:“先生(女士)對不起,馬上就好。”

包廂的待遇比較高一些,有一名服務員專門盯桌,大廳裡一個服務員則要照顧五張桌子,這就比包廂裡的服務員更加忙碌,基本上要隨時隨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精神高度緊張,不然就會挨罵,挨老闆的罵,挨客人的罵。今天晚上李莎莎一看見那幾個痞子,就更加確信:果然是右眼跳災,而不是像熊包說得那樣右眼跳財,因為她又碰上了那幾個痞子,而且那幾個痞子還有意跟她找茬儿。 痞子找茬儿的原因很簡單,前兩天他們到包廂裡喝酒,那天恰巧李莎莎排在包廂服務,痞子們非讓李莎莎陪著一起喝。酒樓有規矩,李莎莎也有尊嚴,不論按規矩還是為尊嚴,她都不能陪他們喝酒。當時李莎莎非常委婉非常客氣地告訴他們:按照酒樓的規定,服務員不准陪客人喝酒,而且她也不會喝酒。結果那幾個痞子居然拍桌子瞪眼地把酒樓老闆叫了過來,吵吵嚷嚷地逼著老闆表態:酒樓的規矩大,還是上帝的規矩大?

在這種情況下,老闆不敢也不願招惹這幫痞子,明明知道他們是痞子,並不是上帝,卻只好說當然是上帝的規矩大,於是痞子們就讓李莎莎服從上帝定的規矩,陪他們喝酒。李莎莎已經到酒樓乾了幾年了,深知如果她在這幫痞子喝得二乎乎的時候陪著他們喝,自己將會遇到什麼,只好一再地道歉、謝絕。本來還想著老闆過來可以幫著解套,沒想到老闆反過來勸李莎莎滿足那幾個痞子的要求,陪他們喝幾杯。李莎莎是農村女孩兒,有農村女孩兒的價值觀和拗勁兒,她是出來幹活掙錢的,不是出來陪人喝酒的,然而,對客人她不敢斷然拒絕,對老闆更不敢斷然拒絕,她只好端起了酒杯。那幾個痞子哄聲大叫:“喝啊,幹啊,乾了給你服務費……”“幹啊,哪有乾這行不陪酒的……”

如果那幾個痞子在這個時候不起哄,不用那種給你服務費的話羞辱李莎莎,李莎莎會在杯子上抿一口,然後做出辣得咳嗆的樣子告饒,這樣雙方都有一個下台的機會。可是那幾個痞子起哄讓李莎莎心理上起了逆反。當時她也不知道從哪來的勇氣,放下酒杯,轉身就逃出了那間包廂,躲到女廁所抹起了眼淚。後來,聽傳菜的小毛說,老闆給那幾個痞子打了五折,才算安撫了他們。李莎莎緊張了幾天,怕老闆追究她中途逃酒的罪過,老闆卻並沒有再提起這件事兒。 今天,這幾個傢伙又來吃喝,還瞅准李莎莎在大廳服務,有包廂他們也不去,就要在大廳找李莎莎的麻煩。剛開始嫌桌布不干淨,嫌杯碗筷勺沒消毒,害得李莎莎把已經擺好的桌又重新換過擺了一遍。點菜的時候更是可惡,讓李莎莎在桌邊站了半個小時,他們五六個人只點了四個涼菜。李莎莎問他們還要什麼熱菜。他們說不要了,等一會兒喝酒的時候想吃什麼再點。李莎莎一個人要照顧五張桌子,可是這幾個人一會兒讓她倒茶一會兒讓她倒酒,點熱菜不一下點好,一會兒加一道熱菜,不像是點菜,倒像羊拉糞蛋,就是要把她陷在這張桌上動不了。李莎莎只要一到別的桌上去,他們就開始大呼小叫,好像大廳發生了恐怖襲擊,搞得四周的客人驚恐不安,側目而視。

李莎莎心裡明白,他們這是專門來找茬儿了。可是她又沒有辦法,只好盡心盡力地服侍他們,在心裡暗暗祈求他們不要鬧得太過就好。那幾個人喝得差不多了,熱菜也就點得差不多了,煎蟹、東坡肘子、宮保雞丁、紅燒鯽魚、蠔油生菜,最後又點了一盆鱔魚冬筍湯。由於怕他們鬧事,李莎莎專門跑到廚房告訴大廚熊包這桌人的菜先做先上。熊包滿口答應了,李莎莎才放心了一些,只希望菜儘早上來,這幾個傢伙儘早吃飯儘早離開就萬事大吉了。 熊包挺夠意思,按照李莎莎的囑咐片刻之間菜湯上齊,那幾個痞子便開始惡狼一樣圍著飯桌大啖起來。李莎莎看他們吃得專注,便抽空照顧別的桌子。在照顧別的桌子的時候,李莎莎還不時掃一眼那幫痞子,以防他們不時之需。那幾個傢伙狼吞虎咽之後,李莎莎忽然看見其中一個胖胖的禿子掏出一個塑料袋,又從塑料袋裡掏出來一隻死老鼠,李莎莎目瞪口呆錯愕不已,還沒明白過來,那傢伙就把死老鼠下餃子一樣放進了那盆鱔魚冬筍湯裡。隨即,那傢伙用筷子把泡得濕淋淋的死老鼠撈了出來,大聲叫喊起來:“這是啥東西?你們家的鱔魚還長毛嗎?”

李莎莎頭暈目眩,忍不住乾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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