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取景框
一個沒有手的男人上門來賣我我家房子的照片。除了鍍鉻的鐵鉤子外,他和一個五十左右的普通男人沒什麼差別。
“你是怎麼失去雙手的?”他說完他想說的後我問道。
“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他說。 ”你到底要不要這張照片?”
“進來吧,”我說。 ”我剛做了咖啡。”
我還剛做了點果凍。但我沒有告訴這個男人。
“也許我要用一下洗手間,”沒手的男人說。
我想看他怎樣端住一個杯子。
我知道他怎樣拿住相機。那是一架舊的寶麗來①,很大,黑色的。他把它綁在皮帶子上,把皮帶從肩膀上繞到背後再繞回來,通過這樣的方式把相機固定在胸前。他會站在你房前的人行道上,從取景框裡找到你的房子,用他的一隻鉤子按一下按鈕,你的照片就會蹦出來。
我一直站在窗戶後面觀察,明白了吧。
“你說洗手間在哪兒?”
“往前,向右轉。”
彎腰,弓背,他把身子從皮帶裡脫出來。他把相機放在沙發上,又把外套扯扯平。
“我不在的時候你可以看看這個。”
我從他那兒接過照片。
照片裡有草坪的一個角、車道、停車棚、前門的台階、飄窗②和廚房的窗戶,我就是從那裡觀察他的。
那麼,我為什麼要一張這場災難的照片?
我湊近看了看,發現了我的頭,我的頭,在照片中廚房的窗戶裡。
這讓我想開了,以這種方式看見自己,我可以告訴你,這讓一個男人思考。
我聽見沖廁所的聲音。他沿過道走來,一邊微笑一邊拉拉鍊,一隻鉤子拉住皮帶,一隻鉤子往裡面塞襯衫。
“你覺得怎樣?”他說。 ”可以嗎?我個人認為照得不錯。我能不知道這個嗎?說實話,這事得靠專家來做。”
他在褲襠處抓了一把。
“咖啡在這裡,”我說。
他說,”就你一個人,是吧?”
他看著客廳。他搖了搖頭。
“太難了,太難了,”他說。
他在相機旁邊坐了下來,往後靠時嘆了口氣,笑起來的樣子像是知道了什麼但又不想告訴我。
“喝你的咖啡,”我說。
我在想著怎麼開口。
“有三個孩子來過這裡,想幫我把門牌號漆在路緣上③。他們要一塊錢。你大概不做這樣的事情吧,做嗎?”
這話有點不著譜。但我仍然注視著他。
他裝模作樣地往前傾了傾身子,杯子平衡在他的鉤子之間。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我一人做事,”他說。 ”從來都是這樣,將來也是這樣。你在說什麼?”他說。
“我是想看看這些事之間有什麼聯繫,”我說。
我頭疼。我知道咖啡對頭疼沒什麼用,但果凍有時會有點幫助。我拿起了照片。
“我當時在廚房,”我說。 ”通常我在屋後呆著。”
“經常發生,”他說。 ”他們就這麼站起身來走掉了,是吧?現在你找上了我,我一人幹。怎麼著?你要這張照片嗎?”
“我要,”我說。
我站起身並端起杯子。
“你當然會要的,”他說。 ”我,我在市中心租了個房間。這沒什麼。我坐公交車出來,把周圍的活都做完後,就去下一個城市。你明白我說的了嗎?噯,我曾經有過孩子。和你一樣,”他說。
我端著杯子等著,看著他從沙發上艱難地站起身來。
他說,”是他們讓我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我仔細看了看這副鉤子。
“謝謝你的咖啡和讓我用洗手間。我很同情。”
他舉起又放下他的鉤子。
“告訴我,”我說。 ”告訴我價錢。再給我和我的房子照幾張。”
“沒用,”這個男人說。 ”他們不會回來了。”
但我幫著他把皮帶綁上。
“我可以給你個好價錢,”他說。 ”一塊錢三張。”他說,”再低的話,我就要賠本了。”
我們來到外面。他調整了一下快門。他告訴我該站在哪裡,我們就開始了。
我們繞著房子走。有板有眼的。有時我向側面看,有時我看著正前方。
“很好,”他會說。 ”非常好,”他會說,直到我們圍著房子轉了一圈,又回到房子的前面。 ”二十張了。夠了。”
“不夠,”我說。 ”上房頂,”我說。
“天啦,”他說。他前後看了看。 ”可以,”他說。 ”你現在來勁了。”
我說,”全部的家當。他們搬了個精光。”
“看這!”男人說,又舉起他的鉤子。
我進屋裡搬了一把椅子。我把它放在停車棚下面。但夠不著。我又拿來一個木板箱,把它放在椅子上面。
在屋頂上呆著感覺還不錯。
我站起身來四處看了看。我揮揮手,沒手的男人揮了揮他的鉤子。
就在這時我看見了它們,那些石頭,它們讓蓋住煙囪口的鐵絲網看上去像是一個石頭的鳥巢。你知道那些孩子。你知道他們怎樣把石頭往上扔,希望把一塊石頭丟進煙囪裡。
“準備好了嗎?”我喊道,我撿起一塊石頭,等著他在取景框裡找到我。
“好了!”他喊道。
我讓手臂向後伸,大叫一聲,”開始!”我盡全力把那個狗日的扔得遠遠的。
“我不知道,”我聽見他在喊。 ”我不搞動態攝影。”
“再來!”我尖叫道,撿起另一塊石頭。
①寶麗來(Polaroid),一種能一次成像的照像機。
②飄窗(BayWindow),一種向外凸出的大窗戶。
③美國很多州要求居民將房子的門牌號漆在門前的路緣上。這有利於消防和救護人員快速找到要找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