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龍失業已經大半年。
他的朵好響:「鐵膽龍」。憑一身拼勁殺出血路,扎職只花紅棍。後來,以神秘面貌行走江湖。他對上一份職業是「殺手」。
九七年香港回歸,經濟衰退,他過大海,在澳門做買賣。那時亦算黃金時段,生意多到可以揀job,難度不高的,他不屑做,都讓給其他兄弟賺些外快。九九年澳門回歸,當局高姿態「鎮壓」……。過程如何,各位可在大小報章或電視上看到。
總之,阿龍下崗。到了二000年,加人失業大軍。
他很不甘心,自己也是一條好漢,難道去申請綜援嗎?而這個行業刀頭舐血,三更窮、五更富,說時遲那時快,他竟然接不到任何order,無工可開。
這天,他在報上看到三版全版廣告:
「人材爭奪戰」
是一間新上市的公司,招聘各方面「人材」,十分吸引:——
即時加薪
大量福利
保外培訓
獎金制度
制訂職業前景計劃
而且年齡、性別、學歷、工作經驗不拘。上班時間自由。只要求「獨特性格」、「一技之長」、「身手矯健」、「刻苦耐勞」、「頭腦靈活」、「深人社
會」。阿龍想:「以上都是本人強項。」
他到了中環一座非常雄偉的商廈頂層見工。每日派籌365號,他的interview時間是下午四時五十二分。這公司的製度先進而人道,不必排長龍造勢,只消準時報到,可見很務實。
阿龍百無聊賴,到茶餐廳獎賞了自己一個牛扒餐,看完兩份報紙,挨到夠鐘,便上去人事部。
赫? ——
原來人事部經理是一隻黑蜘蛛?
「請坐。」
她只動用八隻手腳的其中的一隻來招呼,其他的都很忙碌。不是打字、按電
腦鍵盤、接電話,便是筆記、修甲、啪丸和按摩後頸的穴位。聲控操縱儀器,肚臍還不斷吐絲結網,不肯浪費一分一秒。
阿龍很慎重地坐下來。
這黑寡婦腹部圓鼓鼓,像個球體,但手足極長,吐出的絲極韌,是鋼鐵的五倍。
黑蜘蛛按一個掣,介紹公司的聲音響起:
「我們是一問剛上市的互聯網發展公司。因散戶支持,及大量熱錢湧人,我們像一個空的大雪櫃,亟須放些不同的東西進去,閣下是其中一位。」
「我們將發展網上鬥蛛博彩、蜘蛛精色情網頁、sex-file、同「天蠶衣」硬拼的「蜘蛛衣」、以毒攻毒的排毒美顏液、高科技止血療傷蛛絲纖維、天王以及癲王網頁
……總之,衣食住行金融科技醫療娛樂文化美容化妝工農兵,都有發展可能。連奶嘴也可網上直銷——」
「育嬰——?」
「奶嘴是隨搖頭丸配套的。啪丸後會口乾、心跳、牙痕、肌肉失控,所以要吸啜奶嘴。——咦?你不知道嗎?」
黑蜘蛛上下打量一陣問:
「你的一技之長是其麽?」
「這個——」阿龍挺坐,驕傲地回答:「我是省港澳的金牌殺手。我的戰績彪
炳,用過利器、槍械、炸彈、徒手搏鬥。我可以背後突襲,又敢近距離正面交鋒,
駕電單車與目標房車擦身而過,一下正中要害,從來不必補槍。我向來人匹馬,直闖虎穴龍潭……」
「啊不要用太多四個字的成語——」黑蜘蛛有點不耐煩:「Make it simple,你只要說是「殺手」就可以了。 「殺」宇怎樣寫? ——不要緊,我用「sa」代替了。
唔,幾特別——」
她把資料輸人時,阿龍把上衣一脫示威,露出胸前的黑鷹—背後的蒼龍,這青紅皂白大幅紋身,把黑蜘蛛嚇了一跳:
「嘩!你做大戲嗎?」
看他左臂一個「忍」宇,右臂還刻著「無情」,駭笑:
「好花!好out!」
阿龍環視這辦公室,只是銀、灰、黑、白冷冷金屬色。對面的經理,一身黑,襯到絕。他趕緊把上衣裡好。闊腳褲和烏蠅鏡,那「小龍」look,難道也out嗎?他
的表情悵惘而迷惑。
「你會上網吧?」
「甚麽?」
「上網。」她微笑一下,「現在連「社團」也「。com」了。 」
阿龍硬著頭皮:「是「咪寶個嘴」那種嗎? 」他仿效著電視廣告。
「哈哈。」黑蜘蛛皮笑肉不笑:「我們做「網」,以「網」起家,征服一個又一
個城市。這點你在應徵之前應該清楚。 」
「我可以學的。」阿龍忽然謙卑起來:「我的指頭還算靈活。」
「我們需要網上殺手。但「黑客」最重要的是腦,且不須出來見人。 」
「啊我是本行的大哥大!」
「你知道「黑客」嗎? 」黑蜘蛛道:「即是「駭客」,是電腦系統的搗亂者——只
要人侵任何電腦,便等於征服者。以此武器進一步可以控制和毀滅人類,大權在握……」她鑑貌辨色:「咦你要發問——?」
阿龍開始囁嚅:「怎樣去殺死一部電腦呢?」
他補充:
「不管了,價錢好的話,我三天之內乾掉你們的對手!」
黑蜘蛛被他的豪情壯志刺激得大笑,花枝亂顫,蛛網抖動,嗆得喘不過氣來。
阿龍看著眼前這個妖精,想起他初上位,英武精壯,大佬金牙麥的女人迷戀他,癡情一片:
「鐵膽龍,我跟你,天地不容,但我還是——」
「不,天娜,請你自重,我阿龍有情有義,江湖人做江湖事,我是不會勾義嫂的!」
「龍哥,你不要我,我死給你看……」
他堅毅不為所動。強自壓抑慾火……
天娜果然為他跳樓自殺了。
金牙麥用力拍拍他的虎背熊肩,表示敬佩。阿龍終生不娶。
——但,那是十八前的事了。
「阿叔。」
沒回應。黑蜘蛛再喚:
「阿叔!」
「——我?」
「阿叔,時問到了。我看你不大適合做「網」。不過,以你的資歷和身手,一定找到份好工的。 ——你基本上已是個well-trained的撲頭黨。 」
「甚麽?——」
「撲頭黨。」她認真地說:「你完全可以勝任,而且命中率高,破案率低,
報仇機會微,一定到兩餐。 」
「甚麽?」阿龍暴跳起來:「向地盤雜工、阿伯阿婆、買線(?)師奶埋手的撲頭黨?用鐵通撲人後腦,先害命後謀財,為了一條金鍊一個手提電話或五百元便開工的撲頭黨?」
他氣得雙眼通紅,血脈沸騰一宇一頓地:
「我讀得書少,不懂上網——但你不要侮辱我!」
說罷,阿龍慷慨激昂地踢開他的座椅,颼地起立,轉身——連頸部起勁一轉,發出一下英雄的風聲,「山雨欲來風滿樓」那種。一臉悲壯地,抬頭大步踏出這個蜘蛛網。
五時正。
中環人下班了。
街上全是匆忙的鬧嚷的人潮,在網中游弋掙扎,走不出去。
令天空氣好差,能見度低,污染指數不知是多少?阿龍覺得自己老了。寂寞了。
黃昏來得那麽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