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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水土:家事-1

中國作家月刊文章精選集 15945 2018-03-20
1 穗子撥通了大路的手機,手機裡播放著一首歌曲,是大街小巷都哼唱的那種,纏纏綿綿的,一點骨頭都沒有。歌聲正在穗子的耳朵裡纏綿著,突然就掐斷了,出現了大路粗重的餵聲。穗子說,爹來了。穗子說,到你那去了。穗子又說是去辦三子那事了。 大路說,那我去迎一下,帶他找一下王局長。 穗子說,爹說不用,他自己能辦。 大路說,那你給我打電話幹啥? 穗子磕巴了一下,你回來時候買點肉,買點酒吧。 爹大老遠的從村里來,穗子和大路自然要好生招待。按穗子的意思,給爹弄點熱肘子紅燒肉就行了,可大路自有一番套路,他按照場面上的規矩,魚啊、雞啊、鴨啊,葷葷素素花花綠綠擺了一桌,酒也是平常裡不大喝的好酒。對此,穗子雖覺太過排場,沒有必要,但也說不出什麼,畢竟是自己的老人,丈夫這樣待承自己的老人,她臉上也有光。爹不是說過好多次嗎,女婿幾個,數他這大女婿好,啥時候來,都有好吃好喝,其他的女婿還有兒子,就不行,甭說好吃好喝,連碗熱水也不知道給倒。看著爹呵呵呵地滿面紅光,穗子一面欣慰地勸著丈夫別叫爹喝多了,一面就問,三子的事咋樣?

老人看了一眼大路又倒滿的酒杯,挺挺胸,昂昂頭,說,沒事,這不就一句話的事?小王這人不賴,下窯那陣,我就看這孩子行,有文化,懂事,我就把他提起來了,到後來,沒想到能成這麼大事。 王局長是你提的啊!怎麼沒聽你說過?大路為老人端起了酒杯,兩眼也放出光芒來。和穗子處對像那會兒,他只知道岳父當過採煤隊隊長,沒想到當隊長的時候還提拔過王局長。老人喝乾了大路遞上的酒,說,他當記工員、文書,都是我提的,你說,這事能不辦? 送走滿意的老爹以後,穗子情緒很好,穗子說,這下好了,三子能調到局裡,哪怕當個衛生工也行啊,到時候,叫他媳婦也過來,省得我娘再整天看她的臉子了。 大路嘿嘿冷笑了兩聲,沒說什麼。三子是大路的三小舅子,在一個鄰村的礦上當工人,那礦採完了煤,要關閉破產了,政策規定,所有的工人領取一定的補償金,就可捲鋪蓋回家,可大家都不想捲鋪蓋回家,就設著法兒在關閉前調出來,三子也想調出來,可三子不知道該如何下手,為此三子媳婦心急火燎的,一睜開眼就罵,並且越當著公婆的面罵的越難聽。啥它娘×破政策,人家下了那麼多年窯,說甩就乾乾淨淨甩了!補償,就那仨瓜倆棗!夠俺孩子大人吃一年嗎?俺的命咋這賴呢!以後可咋過啊!前幾天,三子的兒子不小心打碎一個碗,三子拍了兒子一下,媳婦就當著公婆的面,抓起桌上的碗摔在地上,哭著喊著撒起潑來,你打孩子算啥本事,有本事調到局裡去啊!我和孩子跟著你這個窩囊蛋,算是倒八輩子霉了。看著媳婦這樣,公婆也不敢大聲出氣,只是背地裡一個唉聲嘆氣,一個偷偷抹淚。公婆知道自己背著理呢,三子結婚時,人家媳婦嫌棄過三子,當時三子父親正辦退休,因當了幾十年老隊長,退休前上邊的領導徵求意見,問他有啥要求,他就提出來,能不能把三子從井下調上來,領導們都表示,有機會一定把三子調上來。有了這樣的話,他就給三子媳婦誇下海口,說三子肯定要調上來,當乾部,三子念過書,又不是不識字。有了這樣的許諾,媳婦高高興興嫁過來了。誰知,一退休,就再沒了音信。三子也太愚笨,一天說不了幾句話,說句話也是結巴半天,因此除了挖煤出傻力,啥事都乾不了。眼看著窯裡的煤就挖完了,他還沒上來,媳婦能不急嗎?這次老爺子親自出門,也是被逼無奈。可是,從即將關閉破產的礦裡調到局裡,能行嗎?大路聽說人事調動已經凍結了,即使不凍結,從井下往局機關調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這時,他就覺得穗子在看著他,穗子問,你笑啥?

大路搖搖頭,哪有這麼簡單的事!大路的意思是說光憑老爺子來找一趟就行了?沒錯,王局長現在是有調人的權力,下窯的時候老爺子讓王局長當過記工員和文書,老爺子以為光憑這個舊交情和老面子就一準能辦事,可那隻是老爺子的想法啊。就听大路說道,這都什麼時代了! 穗子琢磨了好大一會兒大路的話,也沒琢磨懂,不過她從大路的口氣上,隱隱感覺到一種不祥,她的心,不由得又陷入了沉重。 2 穗子的心情在一天天加重,因為她的希望隨著時間的流逝,在一點點消失。眼瞅著,礦上的人就開始算賬走人了,三子往外調動的事還沒有一點音信。不用猜,穗子也能知道家裡的娘和爹愁成了什麼樣子。這些年,家裡的這事那事把娘和爹折騰得已經沒了人形,她每回一次家,娘和爹就變一次樣。變樣不是往好裡變,而是往壞裡變,才六十出頭的人,就衰老得慘不忍睹了。穗子彷彿覺得,二老的頭髮,剛剛還是漆黑的,一轉眼就灰白了,再一轉眼又全白了;臉上的皺紋和身上的松皮,也好像在不注意間,突然堆積起來,又耷拉下來了。為此,穗子不敢回家,回到家她怕面對二老那急劇老化的身體,她更怕籠罩在家裡那濃重的愁悶氣氛。可她又不能不惦記著家、惦記著二老,家裡姊妹兄弟六個,數她大,她能不惦記嗎?他不斷的往家裡打電話,問問這個,問問那個,娘在一個接一個的嘆息中,告訴了她很多事。這天,娘在電話那頭抽泣起來,一聽娘在那頭抽泣,穗子也哭了,穗子哭著說,娘,咋了?到底咋了?就听娘壓著聲音說,人家吵著要離呢!停了一會兒,娘又說,你叫大路給問問,看能辦不。娘說的人家,是指三子的媳婦,三子媳婦準是看三子調動的事沒音兒了,就把家攪成了一鍋粥。穗子哭著,勸解了一番娘,就下定了決心,要丈夫大路來管這件事。

大路聽了穗子的訴說,出主意道,讓你爹再給王局長打個電話問問啊。穗子說,我爹他不知道王局長的電話,再說就是知道他也不打,我娘催過他,叫他再找一趟,或者打個電話,我爹死犟,怪我娘說,給人家說過了,還一直說,煩不煩!要是能辦,人家還不給辦?大路說,看來,你爹連王局長的電話也沒要到,我說呢,哪有這麼簡單的事。這次,穗子才反省過來,明白了先前大路嘟囔的那句話。 其實,大路也不知道王局長的手機號,他一個小科長,上面隔著幾個台階,平時接觸王局長的機會並不多,但場面上混了這麼多年,他知道即使知道王局長的電話,也不能打,因為他和王局長的關係還沒到那個份,再說這根本不是打電話就能辦的事。後來,看穗子如此上心上愁,大路就說,調到局機關肯定不行,機關那麼多人,砍還砍不過來呢,大學生都進不來,他能進?要我說,辦個病退就不錯了,開著支,再乾點別的,到老了,還有養老保險。

行啊行啊那也行啊!穗子高興起來,眼前馬上現出一片光明。三子多少有些收入,媳婦也不嫌棄了,要不,人家真要離婚,三子可怎麼過啊!三子從小腦子不好使,長大了又是這麼窩囊一個人,不得神經病才怪呢!三子真要得了瘋了,娘可怎麼辦啊!不愁死才怪呢! 大路說,要辦病退,得過好幾個關口,得請客、送禮,花不少錢呢。 穗子說,沒事,咱先墊上,回頭我給家裡說,讓他們送過來。 大路說,要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才不管這個閒事,就三子媳婦那德性,哼! 穗子一下子就柔了,說,你就當看我,啊! 3 辦病退就是因病或傷殘提前退休,三子沒病,也沒傷殘過,年輕輕的要辦退休,就得做一些假手續,比如工傷證明、住院病歷、診斷書等,這些手續雖然多而假,但並不難做,因為製作這樣的手續都在基層,不用經過上級領導,所以大路有把握。

目前,只要能把辦事的人請到,事情就有希望。大路好賴也是局機關一科長,平常少不了下基層,認識下邊的人多,況且,他一向認為在下面做事,比在上面容易。果然,幾個電話打過去,幾個能辦事的人都答應了他的邀請。因這件事涉及到礦上的採煤隊、安全科、勞資科、醫院好幾個部門,也就是說每個部門都得出一假手續,而他又不能一鍋燴地把這些部門的領導一塊請來,那樣省事倒省事,可這畢竟是作假,作假就得相互避諱著些,因此他只能一個一個的來。先來的是三子所在的採煤隊的隊長和文書,採煤隊的人比較粗直實在,不大講究外表。他把隊長和文書帶到一家一般的酒店,但點的酒和菜絕不含糊,都是一等最好的。酒間,隊長沒問他什麼事,他也沒提什麼事。他沒提,是覺得火候還不到,火候沒到,提了反而不好。正在他琢磨著要加把火時,隊長說差不多了,就這個樣吧。他便及時接上話茬說,也行,咱不喝了,找個地方洗個澡吧。隊長說我操,天天洗澡還洗澡?說歸說,隊長一聽說洗澡,臉上立即堆滿了曖昧的笑,屁股也早已抬離了座位,顯然,隊長明白了此城裡洗澡非礦上的洗澡。

大路輕車熟路地把隊長和文書帶到了一江春水,他們在洗澡這一環節上特別草率,只隨便的涮了涮,就匆匆上樓了。好像他們來此,並不是為著洗澡的,而是打著洗澡的幌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大路把隊長和文書分別安排在兩個包間,叫了小姐好生伺候,就自己坐在沙發上想心事。他在猶豫自己是不是也要個小姐。以前,別人請他時,他是必要無疑的,因為那花的不是他自己的錢,叫三五個小姐他也不心疼,這回,花的可都是自己的錢,他還要嗎?這時,過來一位輕盈的小姐,款款地為他彎下細細的腰身,微笑著向他推薦她們的小姐。大路的目光在小姐鼓脹的乳房上粘貼著,就情不自禁地叫了聲小紅,小姐趕緊說先生稍等,我這就去叫小紅。 小紅是以前別人請他來此消費時認識的。四川姑娘,長得嬌小玲瓏,又會來事又會說話,給大路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因此,每有機會,大路都點名要小紅。這次,雖然是自己花錢,怎奈小紅的魅力太大,他還是沒能抵擋得住。不一會,就有一團香氣襲來,隨著香氣,一個柔軟的肉體跌坐在他的懷抱中。就听小紅叫道,哥,你可來了,想死我了。雖說大路的年齡能做小紅的父親,但他還是愛聽小紅叫哥,這樣不但使他覺得年輕,也使他能拋棄隔輩的拘謹,好放得開手腳。大路不可阻擋地擁著小紅進了房間,開始享受穗子永遠無法給予他的感覺。

一切復歸平靜後,大路看看表,已經兩個多小時過去了,他突然想起了隊長和文書,想起了要辦的正事,就一邊喃喃著怎麼這麼快,一邊慌慌的穿衣服。走出包間,來到休息廳,隊長和文書已經像其他人一樣一本正經地坐著了,大路不好意思地說著不好意思啊,就給二人遞煙並主動結賬,一看賬單,隊長和文書的消費比自己高好多,就知道他二人玩耍的花樣不少。但結果很成功,臨分手的時候,隊長已經和大路親成了一個人,隊長說,有啥事,你儘管說!大路就說了三子要辦病退的事,隊長說沒事,我包了。 其實,正經話,就最後這麼幾句,前面的很多話,都是廢話,但那些廢話非常必要,大路想,如果沒有最後這把火,火候肯定不到。他又想,要達到火候,酒和女人一樣不能少。他還想,男人在酒和女人面前,就扔下了偽裝,就放下了架子,就變得真實了,就好接近也好說話了,他有這樣的體會。

4 大路懵懵跌跌回到家,已是深夜十二點了。穗子一看大路那個樣,慌忙起身,扶他上床。穗子一直開著燈,睜著眼,等待著大路回來。穗子知道大路今晚請客,她要等大路給她帶來好消息,她要和大路揣著好消息一塊入睡。沒想到大路喝成了這樣,連衣服也脫不下來了。穗子開始搬動沉重的大路,為他脫衣服,當穗子為大路脫下上衣時,大路的右膀子上有塊青紫嘣地就跳到了穗子的眼睛裡,那塊青紫太顯眼了,嘴唇般大小,穗子甚至還發現,青紫上隱約的顯現著牙印。敏感的神經告訴她,那一定是一個女人留上去的。穗子的腦子嗡地就亂了,一向理智的她霎時瘋了一樣搖動起大路,大路大路,你都去哪了?你說,你這個地方是誰咬的? 大路睜眼一看,穗子麵孔鐵青,嘴唇顫抖,一副失常的樣子,立馬就清醒了,他摸了摸肩頭那塊青紫,回味了一下,還有些麻穌穌的感覺。想起來了,一準是小紅咬的。唉,也怪自己!許是因自己花錢請的客,就有了吃乾榨淨的想法?反正他把全部的力氣都揮灑在了小紅的身上,他把小紅開發得極其透徹,做到了超值的享受,定是在他達到忘我境界帶著小紅上升到巔峰的時候,小紅給他留下了那塊倒霉的印記。但當著穗子的面,他不能承認這是小紅留下的,也不能給穗子說自家花了錢就得花得值的話,他只能用謊話來暫時度過這個危機,他說,咳,看你急的,我不是喝多了嗎?咱請人咱不喝人家還喝嗎?我喝多了,一出飯店,呼的一暈,栽倒在門框上了,你看看,骨頭還疼呢,說不定骨折了呢。說著,大路就呲呲的吸氣。

說到這,心軟的穗子該放棄懷疑,心疼地摸摸大路青紫處,呵呵地吹熱氣,查看骨頭傷著了沒有。但穗子這回沒有這樣去做,她還是半信半疑,她不能確定那青紫不是女人咬的。關了燈,躺在床上,穗子無法入睡,她腦子裡老是有個飄忽不定的女人,任她怎麼排除也排除不了。她可不允許有任何女人染指大路,大路是她的,她和大路恩恩愛愛二十年,從沒紅過臉,從沒吵過架,倆人好得已經成了一個人。她發過誓,這輩子只跟大路一個人,大路也發過誓,這輩子只要穗子一個人。穗子又想,她和大路結婚時,家裡啥都沒有,炕上連個單子也買不起,舖的是光席子,後來,大路憑自己本事,在外面拼搏闖蕩,她在家省吃儉用,操持家務,才一步步建起這個溫馨的家,過到這個樣子,容易嗎?她可容不得她的家出現一點縫隙。可是,大路肩頭的青紫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真如大路說的,是喝多碰的嗎?不像,她越想越不像。這會兒,大路正呼呼地酣睡著,以前他不是這樣的啊!以前回來的再晚他也要和她親熱的啊!今天怎麼這麼疲勞?

5 電話響了,穗子看了看來電顯示,是娘家的。知道了是娘家的,穗子就不接,等到鈴聲不響了,她才拿起電話,給家裡撥過去。穗子這樣做,完全是為了給娘省點電話費。娘的日子太緊巴了,穗子覺得,從她記事起,就沒見娘過過一天寬綽日子。早先,孩子多,娘捨不得吃,捨不得穿,現在孩子們都長大成人了,娘還是頓頓吃家里人剩下的飯,穿補丁摞補丁的衣裳。為這,穗子給娘生過氣,埋怨娘你就不能吃好點穿好點,咋就一輩子受罪啊!過後,娘還是那樣,穗子就站在娘的角度想了,穗子想娘不能不省儉啊,娘養活的幾個子女雖然都成家了,可三子還跟娘一起過,三子兩個孩子,加上夫妻倆,再算上爹娘,一家六口人呢。六口子人甭說吃穿了,就兩孩子的學雜費、電費電話費、村里人情世故的花費也是不少的啊,這些花費,都全靠爹那幾百塊錢的退休金啊。三子下窯有工資不假,但那工資都一分不少的交給了媳婦,媳婦捂著錢,是任何人動用不了的。這誰都不能怪,怪只怪三子不爭氣,誰叫三子腦子笨,承擔不起養家糊口的擔子呢?讓媳婦控制三子的工資,也是爹娘為求家事平安的一個妥協,當時人家媳婦一看三子是那樣一個三腳踢不出屁的人,就提出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百年以後俺孩子大人依靠三子能依靠得住嗎?俺現在不攢幾個錢行嗎?爹娘便點頭行行行,三子的工資你拿著。就這樣一到月頭開工資,三子媳婦就把手伸到三子麵前,一直伸到現在。爹娘應許三子把工資交給媳婦,那也是想著讓媳婦好好給三子過的,只要媳婦能和三子好好過,甭說工資,就是要二老身上的器官,二老也會答應的。爹娘沒給三子分家另過,讓三子跟自己過,還不也是為了三子不受氣,為了這個家庭平和?只是,爹娘這樣做,累贅太重了,爹娘被壓得都快喘不過氣了。 電話通了,是娘接的,娘先說,你爹才碾了些小米,黃登登的,新米,抽空叫大路來拿點。穗子一聽又著急了,那些穀子都是娘種的,那麼大歲數了,還頂著炎炎烈日,一遍一遍鋤苗,一遍一遍澆水,好不容易打了點穀子,碾了點米,也捨不得吃,還惦記惦記這個,惦記惦記那個,就不能惦記惦記你自個兒!城市裡,啥沒有,我還不能買點小米?穗子一埋怨完,就覺察到娘那邊在沉吟,就覺得自己說話又衝了,重了,就又後悔了。停了好大一會兒,娘似有些膽怯地問,大路上班了?穗子說,上班了。娘問,大路好不?穗子一邊說好啊,一遍就尋思,娘這是咋了,咋一直關心起大路來了?難道娘聽到什麼風聲了?果然,娘小心問道,你跟大路生氣了?穗子沒吭,娘就接著說,別和大路生氣了,啊,出門在外的,好好過,啊。穗子不得不問了,就說,娘,你聽誰說的?娘說,三子媳婦給大路打電話來著,大路脾氣恁大,說你們那事我不管了,愛找誰找誰吧,你要不跟人家生氣,人家能這樣說話!穗子只好回應,沒事,娘,你放心吧。說完,突然感覺到娘的聲音有點異常,就問,你難受嘞?娘急忙大聲說,我可不難受,我好著嘞。 穗子就心神不寧了,心神不寧一是因為自己和大路的事,叫娘察覺到了,她是不願意叫娘為自己的事操一點心的;二是她感覺到娘肯定是有病了,她太了解娘了,娘不管有多大的病痛,也總說沒事,娘說沒病,那就是有病了。穗子放心不下,又向妹妹二妮家打了一個電話,二妮家在鄰村,和娘只隔一條河,經常回家看望娘。二妮就告訴穗子,娘躺倒好幾天了,重感冒,牙疼,半個臉都腫了。 穗子的心就沉重得受不了了,就恨不得立刻飛到娘的身邊,看看娘到底是咋難受的,在穗子看來,姊妹弟兄幾個,娘待她最親,娘在她身上出的心勁最大。穗子出嫁前,還不知道出嫁是個什麼樣子,就總見娘坐在炕頭,嗡吱嗡吱紡棉線,穗子一覺醒來了,娘還在紡,棉絮捏在娘的手裡,白線被扯出來,好像一輩子都扯不完似的,娘從地裡回來,不管多累,不管多餓,也要紡,後來,娘用那紡好的線,染成各種顏色,開始織布,噔嘎噔嘎的織布聲,又拌著穗子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晚,直到那一卷一卷的漂亮布匹放在炕頭,娘用粗糙的手摩挲布匹對穗子說,這都是你的嫁妝時,穗子才心裡發起酸來,至今,那些布匹還在穗子的箱底壓著,捨不得動。穗子出嫁時,所有的鋪蓋娘又給她絮上了厚厚的新棉花,枕頭、門簾、鞋底,娘也親手給她繡上了圖畫,有西廂記、有花貓、有金魚、有蝴蝶,更有山水、花草和樹木。穗子過門後,每次回娘家,娘都當親戚待承她,攢的白面和雞蛋,都讓穗子吃,睡覺前,還要給穗子加頓飯。穗子走時,娘恨不得把家裡的好東西都叫穗子帶走,總是往她的提包裡塞了又塞,有時還偷偷的往穗子想不到的地方壓錢,穗子回到自家後,不是從綠豆裡發現了錢,就是在哪件衣服裡發現了錢。穗子懷孕了,快生了,娘住在穗子家,一步不離地照顧穗子。月子裡,是娘給穗子端屎端尿,一滿月,娘就把孩子抱走了。娘是怕穗子帶孩子辛苦,也是怕穗子照顧不好大路,大路在外面工作,需要穗子的照顧啊。帶個孩子那是多不容易啊,娘帶穗子的兒子,從月子孩兒一直帶到七歲,兒子長得健健壯壯幹乾淨淨。現在,娘老了,娘還在惦記著穗子,穗子怎麼能安心呢,穗子打算回家去看看娘,可就在穗子做著回家準備的時候,三妮打來了電話。三妮是穗子的三妹,也在農村,嫁的離娘遠一點。聽完了三妮的電話,穗子原本沉重的心裡,又鼓鼓囊囊添了許多東西。三妮超生了一個孩子,沒戶口,想讓大路在市裡找找關係,買個戶口,三妮說她男人已經上路了,要來家裡給大路姐夫說說。三妮的事也是她娘家的事,她不能不管,三妮男人來了,她不在家,光讓大路一個人支應,那行嗎?可是,娘那頭咋辦啊?穗子煩煩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6 穗子不能再和大路生氣了,即使心裡不痛快,也不能當著三妮的男人表現出來。讓三妮男人看出自己和大路鬧彆扭了,多不好啊,弄不好,他再到家裡給娘一說,娘還不操心死!穗子滿面笑容,過來過去帶著一身的喜氣,好像三妮男人的到來給她家裡帶來了天大的喜慶。相比之下,大路就差多了,一臉不屑不說,還一個勁的皺眉頭。穗子知道大路是嫌棄三妮男人臟,煙抽得稠,一根接一根的,抽完了煙,煙頭都隨手扔到了地上,穗子往他面前放了一個煙灰缸他也不用;光抽煙不算,他痰也吐的多,咳嗽一聲吐一次痰,全部都吐在了地板上。每扔下了煙頭和吐出了痰,他都要用腳去搓一下,特別噁心。他就這樣噁心著,滔滔不絕著,他說男女都一樣,哪能一樣呢!那是糊弄人,他說他三個閨女,沒個小子那怎麼行?在農村,沒小子真不行。閨女都出門了,得靠小子頂立門戶……大路厭惡著,不忘抽空表明自己的態度,說,那事不好辦,不好辦。但三妮男人不聽,仍然滔滔不絕地說著。臨走,硬甩下一沓子臟乎乎的錢。穗子送他下樓的時候,他又不住地說,難辦也得辦,不行,我就叫咱娘出面,看他辦不辦。穗子趕緊笑著說,可別,可別給咱娘說,你姐夫就那人,他咋能不辦呢? 穗子回到家,一邊利索地收拾打掃三妮男人留下的混亂和髒污,一邊殷勤地討好著大路。 穗子捏了捏大路的大腿,說,你先躺床上歇會兒吧。 穗子洗刷乾淨了,偎到大路腋窩,輕輕地撫摸起大路來了。此刻,穗子已經忘記大路肩頭的那塊青紫。大路在穗子的撫摸下,也來了情緒,昂昂的要起來親近穗子,穗子乘機說,三妮孩子的戶口,找找你同學吧。大路有同學在公安局,穗子知道,所以穗子這樣提醒。大路說,試試吧。穗子又貼得大路緊了些,說,三子病退的事,得往前趕。大路說,得一個一個來。 7 三子的事比三妮的事急,因為破產不等人,必須趕在破產前把所有的手續都弄齊備了,至於三妮孩子戶口的事,已經拖了兩年了,索性再等等也沒啥大礙。因此大路決定先把三妮的事放放,集中精力辦三子的事。大路也真有面子,一個電話,又把礦上管勞資的人請了來。這次,大路不准備給他們找小姐按摩了,那樣做總要留下蛛絲馬蹟的,穗子發現了是要生真氣的,他不願意讓穗子生氣,他捨不得讓穗子生氣,他是真的心疼穗子,上次的那塊青紫,使穗子好幾天不吃不喝,像大病了一場似的,這回,說什麼也不能讓穗子生氣了。大路心說,不讓穗子生氣還不簡單,不去找小姐不就行了嗎?不去找小姐,省下了一筆費用,大路就在吃喝上搞得高檔些,他要了最好的酒,要了最好的菜,席間,趁著大家喝到高興處,他適時地提出了三子的事,沒想到管事的答應的很爽快。就在大路暗自得意的時候,另一辦事員拉拉他的衣服,把他拉到了外邊,摟著他的脖子,提出了科長想去玩玩的要求。這辦事員一說,大路就明白了,玩玩不就是找小姐嗎?這節骨眼上,大路能說別的嗎?大路儘管心裡不願意,嘴上還是痛快地答應了。去玩,不去小紅待的那個地方,隨便找一個,讓勞資科的人進去,自己在外面等著結賬也沒事,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大路的手機響了,一接竟然是小紅的,小紅只叫了一聲大哥,就啼哭起來,一直啼哭得不能說話。那聲輕輕的大哥,連同不住的啼哭,一下子就把大路的心弄軟了,大路想小紅肯定是遇到什麼麻煩了。以前,小紅只是在節假日或天氣不好的時候,給大路發個短信,祝福或囑咐他些什麼,但就是那短信,也是在上班時間發,她絕不在大路下班以後發的,小紅很是顧及大路的家庭,不願意因自己影響大路夫妻感情。這回,她突然打來電話,一定是遇到什麼事了,大路就急急地問,怎麼了,小紅,有啥事了,慢慢說,別哭了,慢慢說。小紅終於控制住了哭泣,說,你能來一趟嗎? 顯然,大路是不去不行了,就向勞資科的同志們揮揮手,走,咱們玩會兒,醒醒酒。逐一安頓好勞資科的人以後,大路去找小紅。因大路是熟客,老闆讓大路到小紅住宿的地方看望了她。一個倉庫樣的大房子裡,擠著許多雙層床,就像學生宿舍似的,在一個陰暗角落裡的下舖上,大路發現了小紅。小紅穿著一身粉色的緊身內衣,她一見大路,就撲到了大路的懷裡,如遇到親人般地痛哭起來。大路感到些異樣,扳開小紅的身體查看,這才看到小紅的雙眼烏青,顴骨紅腫,再撩開內衣,腰部、腹部、臀部以及大腿上,全部是傷痕累累,有不少地方還沁著血絲。這是誰打的?發生了啥事?大路輕輕地把小紅放回床上,等待著她的回答。小紅搖著頭,說她也不知道,說她昨天晚上到外面買吃的,剛走到樓下,頭就被一個大袋子扣住了,然後就是一陣拳打腳踢,比暴雨還急還猛,直打得她快不省人事了,那幫人才散去。小紅說,我今天一直猶豫了一天,不知道該不該叫你來,可我不叫你,又能叫誰呢?大路又覺得自己被感動了,問,這幫人是誰?到底為啥啊?小紅說,我猜,準跟我不聽話有關係,小紅把大路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用一雙淚眼望著大路說,你不是讓我別乾這個了嗎?大路想起來了,是說過那樣的話,那是看小紅聰明伶俐,又有些文化,覺得乾三陪太那個了,就說了那樣的話,但那都是在高興時隨意說的,並無特別的要求或者嫌棄,他大路早忘了,沒想到小紅一直牢記在心間了。小紅接著說,你不願意叫我幹這個,就不干了,我是鐵了心不干了,可是……都怨我,不干就不干吧,悄悄的走人不就沒事了,我沒有,我向好幾個姐妹都說了,都知道我不想再乾了,我既然決定不干,就不接客了,就到外面找活路,沒想到,我還沒正式向老闆提出要走呢,就出了這事。 明白了,一定是老闆僱人下的毒手,老闆看已留不住你,乾脆教訓教訓你,也是給其他的人看,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大路憐惜地撫摸著小紅的傷處,氣憤地掏出手機,說,給我同學打電話,讓他帶人來這裡掃黃,關他們的張,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說著就撥打起電話,小紅撐撐身體拉下了大路的手機,說,別了,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能嚥下這口氣。小紅阻止了大路的義氣行為後,不知從哪抽出一張銀行卡,說,我看中了一家酒店,正在轉讓,我和人家談好了,明天上午交錢,我這個樣出不去,你幫辦辦吧。接著,小紅就把卡交給了大路,告訴了酒店的位置、聯繫人電話、以及銀行卡的密碼。大路拿著銀行卡,驀地覺得一種沉甸甸的信任落到了自己的肩頭,他想,以後,小紅就不是三陪女了,而是一位酒店老闆了。 勞資科的人出來,個個顯得疲勞而又滿足。大路把他們送走後,腦子裡還想著小紅,他不能把小紅的銀行卡拿回家裡,那樣萬一讓穗子發現,可不是玩的。他只好先來到機關,把銀行卡鎖到辦公室的抽屜裡,鎖好了,他又給小紅發了一條短信,無非是安慰她好好養傷,保重身體之類。打出租車的時候,他兜里的手機收到小紅回复的一條短信,只實實在在的三個字:我愛你。但是,在酒精和噪音的共同作用下,大路沒有聽到來短信的聲音,他就帶著這條未讀的短信,回到了家中,回到了穗子身邊。 8 穗子一般是不看大路手機的,可這次穗子不能不看了,大路的手機一直在叫她、催她,讓她快快看呢。也真是,不知誰製造的這手機,來了短信不看,就一個勁兒的提醒,攪得人煩煩的,想不看都不行。既然手機這麼討厭,既然大路在衛生間嘩嘩的洗澡,既然大路把衣服都脫在了外面,那就怪不得穗子了。穗子掏出了手機,一看,就看到了那三個字:我愛你。一看到那三個字,穗子的腦子轟的被電擊了一下,就好像猛然間窺到了自己心愛的大路,正在背著她和別人的女人做愛似的。穗子木木地瞅著那刺眼的三個字,不住的喃喃著,我說呢,我說今晚兒怎麼這麼不對勁,原來真的有事了。一晚上,穗子的心裡都亂亂的,電視看不進去,家務做不進去,幹什麼都是煩煩的。大路在外面請客,她知道;大路是為了她在請客,她也知道,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也不全是胡思亂想,還有就是心裡亂糟糟的,整個的人像吊在半空一樣不踏實。當時針指向十一點的時候,大路還沒回來,穗子的那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往常的這個時間,都是他們夫妻上床的時刻,他倆總是在這個時候纏綿一陣雙雙入睡,可今天,她卻奇怪地感覺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呢?她又想到了大路肩頭的那塊青紫。雖說大路一再解釋那青紫是喝多了磕碰的,雖說穗子明面上也不再追究了那青紫的來路了,但那塊青紫卻是深深地烙在穗子的心上了。穗子想,今晚,大路還會帶回一塊青紫嗎?可別了,再帶著青紫回來她可受不了了。隔著層層的鋼筋水泥,她好像已經看到了那個浪女人,那浪女人正在大路的肩頭製造著青紫,她得馬上阻止,她拿起了電話,她要撥通大路的手機,可她只撥到一半,就停住了手,想,萬一大路正在和領導們談正事呢?也沒個正經事老打電話煩不煩啊!就放下了電話,不打了。不打電話,穗子還是不得安生,又下了樓,來到街上,想看看找找大路在哪,可一看那熙熙攘攘的人和車,她就笑笑自己,回去了。這麼大個城市,這麼多人,上哪找上哪看啊!穗子在忐忑不安中,終於聽到了大路上樓的腳步聲,這才稍稍踏實下來,誰知踏實還沒站穩,那可惡的三個字就又蹦出來搗亂。 此刻,穗子已經把那三個字和上次大路肩頭的青紫聯繫上了,那肯定沒錯了,我愛你和青紫是分不開了。這個人是誰?她是乾啥的?她有沒有家?有沒有父母兄弟姐妹?當大路擦著濕淋淋的身體來到穗子身邊時,穗子正痴痴地喃喃著,看了穗子那呆傻的表情,大路嚇了一跳。再看看穗子手裡的手機,再看看小紅發來的那三個字,大路什麼都明白了,心說壞了,我怎麼這麼粗心呢!臉上卻笑了,說,哎,你可別多心啊!那是別人發著玩兒的。看穗子沒有反應,又說,那有什麼啊,一條破短信。穗子仍然癡呆著,大路就拉拉穗子,訕笑說,你可別當真啊,如今愛啊情啊滿街都是,可是分文不值的啊! 大路賠著小心說的這些話,穗子一句也沒聽進去。穗子突然醒過神來,問道,她是誰?你咋和她好上的? 她是誰?她是小紅啊。那個朦朧的晚上,當大路的小學同學把大路領進那間朦朧的房間,大路嚇得跑出來,問他的同學她是誰時,同學告訴他她是小紅。在此之前,大路一點都沒想過自己能來這樣的場合。他不是不知道這樣的場合,他不止一次聽說過這樣的場合,也騎著自行車在這樣的場合前面過過,還扭頭朝這樣的場合裡張望過,但他一直覺得這樣的場合離自己很遙遠,他想他一輩子都不會光顧這樣的場合的。可突然有一天快下班的時候,大路的小學同學找到了他。那同學自我介紹完以後很長時間大路才想起來,原來那是位上完初中沒能考上高中的同學,但這一點也沒影響人家當大款,人家當大款後還想當更大的款,就找到大路要大路在下邊的礦上介紹幾個領導。起初,大路十分不願意。大路是在機關里沿著仕途的路子走的,不想給人留下介入生意的印象,就支支吾吾的推辭。同學也不見怪,提議到吃飯時間了,出去吃點飯,敘一敘。吃點飯,敘敘舊情,沒什麼不對,大路隨同學以及同學的司機去吃飯,好吃好喝頭腦發暈後,同學說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就來到了那個地方。大路一進來,就知道了是那種場合,但他沒能抵擋得住好奇心,可當他被同學安排進那個房間,小紅羞澀地坐到他的床邊時,他害怕了,跑出來了,他不敢接受除了穗子之外的任何女人,可同學推著告訴他,那小紅是剛來的,挺好的一個女孩。大路不去,要回家,同學就不高興了,就不客氣地指了他的鼻子,好好好,你走,就他媽你高尚!就你是好人!我們都是十惡不赦的壞蛋!是大流氓!你去告發去吧!到派出所一舉報,警察立刻就會把我們抓走,說不定你也能立功受獎!譏諷、嘲笑,把大路搞得滿臉通紅,大路哪是這樣的人呢?大路哪能經受得住這樣的話語呢?這時小紅就走了過來,拉著他的手,埋著頭把他拉回到房間了。我他媽怕什麼!許你們胡來,我就不能試試?大路賭氣般躺在了床上。小紅的手開始試探著在他身上游走,隨著小紅的步步深入,他體驗到了一種驚心動魄,他看清了面前那個俊俏的面容,白淨的臉龐,彎彎的眉毛、翹翹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還有那紅紅的小嘴唇。大路身體裡的血液慢慢沸騰了,大路激情滿懷,頭不暈了,身不乏了,每個汗毛孔裡都是力氣了。大路就奇怪,怎麼一下子就年輕了,他可是好久沒這樣的感覺了,和穗子在一起,過得幸福而又平淡,相互熟悉得就和自己的左右手一樣,現在,換了個人,不,換了個小紅在身邊,怎麼全然不同了呢?他盡量克制著自己,不對小紅做出非份之舉,但他特別有說話的慾望,他問小紅這個,問小紅那個,小紅便一邊在他身上盡職盡責,一邊告訴他自己的一些情況,當他聽說了小紅身世,特別是看著那雙黑珍珠般的眼睛,啪嗒啪嗒掉淚時,大路的心震顫了。原來,來自四川農村的小紅,家裡非常窮,爹為了籌錢給娘治病,把她嫁到了縣城,嫁給了一位嗜酒如命的男人,那男人一喝酒,就打她,逼著她用嘴巴接尿,充當便壺,她實在受不了,就跑出來了,說到這,她還撩起衣服,讓大路看,果然,在小紅的背上和肋處,爬著很多傷痕,有的竟還沒掉痂。小紅告訴他,跑出來後,只是想活命,沒別的想法,誰知,你沒別的想法,別人有別的想法。在汽車站,她稀里糊塗的就被人販子拐騙到了這裡……那天,臨走時,大路掏出身上全部的錢,嚇得小紅直縮手,說,可不敢要你那麼多錢,你又沒做,不用小費的。大路把錢塞進小紅的手裡,扔下一句,快寄回去,給你娘治病吧,就出來了。那天晚上,他的感覺好極了,他為幫了一個弱女子,而且是漂亮的弱女子而感到心情愉快。與同學分手時,同學又提出要他幫忙,介紹幾個關係不錯的礦領導,他便放棄堅守,痛快的答應了,他想,我怎麼就會答應呢?是不是因為有了小紅?難道那個弱小的小紅就那麼輕而易舉地使我繳械投降,使我能與做生意的同學勾肩搭背消除隔閡和壁壘嗎?大路還未想清這些問題,同學便隔三差五地請他吃飯喝酒了,喝完了酒,到那樣的場合去休息醒酒是必不可少的步驟,有時,還要拉著大路介紹的礦上領導一起去,但每次去,大路必選擇小紅所在的那個地方,小紅就像磁鐵一樣,吸引著他。時間長了,去的多了,他知道了小紅更多的情況,他知道了他給小紅的那些錢,還沒寄走,她娘就死了,是她那丈夫帶著人到她家找人,沒找到,砸了她的家,娘又嚇又急死的,不久,爹也死了,家裡沒人了,就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干著這種見不得人的營生。自認識了大路,小紅也心甘情願地做著他的人,只要大路來,她不管幹什麼,有什麼客人,也要推掉,跑來伺候大路,她說大路是她活這麼大遇到的最好的一個人,大路則在纏綿時隨意說出了一句,你最好別乾這個的話,沒想到小紅真的把他的話當成了話,而且是那樣的毅然決然,這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可是,大路怎麼能給穗子說呢?這是誰都可以不瞞唯獨妻子不能不瞞的事情啊!大路只好把謊言繼續說下去,什麼呀!我也不知道那是誰,是誰閒著沒事幹,開玩笑的吧,對了,就是開玩笑,睡吧,睡吧。大路說著,就要過穗子手裡的手機,麻利地把那三個字刪掉,關機了。 這一夜,穗子躺在另一張床上,看著天花板,發了一夜呆。 老這樣不理不睬的彆扭著,大路受不了,就想開導穗子,不要她想那麼多,大路湊到她耳朵旁,悄悄說,什麼事都沒有,你是我的最愛,任何人也代替不了你。穗子不聽大路的表白,只認准一個理,說,以後,你別給她來往了,別和她聯繫了,行嗎?能嗎?大路說行,那有啥不行的,那有啥不能的!但穗子從大路隨便的口氣中,感覺到他有些敷衍。 9 電話又響了,還是娘家的,一看是娘家的,穗子的心裡就發緊。心裡發著緊,等電話響完,穗子抖抖地撥了回去。娘親自說話了,娘說你爹那個老倔頭!他說了,三子的事他不管了,他不管還得大路管啊!叫大路再問問,看啥時候能辦下來?還有三妮給孩子買戶口,叫大路跑跑,哦,還有個事哩,你看咱家的事就沒個完,大子那個老大那麼大了,在村里上學不耽誤了?叫大路找找,看在市裡能上學不?大子就是大弟弟,大弟弟兩個孩子,大孩子該上學了,……可是二弟還有兩個孩子,三弟還有兩個孩子,她的兩個妹妹也都有兩三個孩子,她可怎麼辦呢?這事那事啥時候是個完呢?穗子不知道娘什麼時候放的電話,她攥著電話,愁悶、苦楚、埋怨不由得就湧上了心頭,我可怎麼辦呢?我家的事怎麼就這麼多呢?我家的人怎麼就這麼沒本事呢?我怎麼就這麼沒本事呢?穗子恨起自己當初沒有好好上學,沒有考上大學,要考上大學,還能這樣當個家庭婦女嗎?還能這樣事事求助於大路,任大路在外面尋花問柳嗎?穗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委屈,以前,她無論如何料理家務、伺候大路、伺候孩子,都沒感到過委屈,她把這一切都當成了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家裡的任何事情,她都不讓大路操心動手。孩子上學時接送,不管刮風還是下雨,都是她的事,孩子上大學走了,家裡只剩下她和大路了,她更是無微不至了,甭說大路的內褲、襪子他包了,就連大路洗澡、剪指甲、撓痒癢以及皮鞋打鞋油之類,她統統包了,他覺得她做這一切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她心愛的大路在外面工作,是機關幹部,而她,什麼都不是,雖說戶口由農業變成了非農,但她還是地地道道的村婦啊!能伺候大路,能和大路恩恩愛愛過一輩子,她無怨無悔,所以平常顯得平靜而又安詳。可是此刻,一塊巨大石頭堵在她的胸口,她想哭哭不出來,想喊也喊不出來。她正在洗碗,便拿起那個碗恨恨地摔在地上,她聽到了那個碎裂的聲音,瓷片像禮花一樣散了一地。她的心情稍微好受一些了,於是,她又摔了一個碗,她想只要心情能好受,就一直這樣摔下去。這時,電話又響了,她跑出去一看,是老家的號碼,想了想,可能是二妮家的,就接了。二妮向她報告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三子媳婦又跟娘吵架了,罵了個天昏地暗跑回娘家了。怪不得娘打來電話,娘是急著三子辦完那事,好以此來安撫三子媳婦的啊!穗子剛剛鬆動了一些的心,又堵嚴實了。穗子長長地嘆著氣,極不情願地撥開了大路的電話。穗子多麼不願打這樣的電話啊!自覺察到大路有女人後,穗子不想再和大路多說一句話了,尤其不想問他三子的事了。可是她不得不打,那頭,娘那多皺的面龐,正在期待著。 穗子問大路,三子那事咋樣了? 大路說,放心吧,沒問題,快辦妥了。從聲音口氣上,穗子感到了大路的朝氣蓬勃、春風得意和信心十足。此刻,穗子說不清自己是怎樣的心情,是鬆快?還是更加壓抑? 大路拉開抽屜,看到了那張銀行卡。他猶豫了一陣,拿出銀行卡,就去銀行了。到取款機上一插, 我的乖乖,竟有十萬元之巨,十萬元是什麼?十萬元相當於大路五年的收入啊!他到點上班,到點下班,不敢遲到,不敢早退,風雨霜雪五年,才能掙夠十萬的啊!這十萬對大路來說不容易,對小紅來說就容易嗎?這是她付出尊嚴、人格換來的啊!每一分裡,都浸染著她屈辱的淚水啊!可是,小紅竟然把這樣一筆錢交付給他,她就不怕他據為己有嗎?顯然,她是把他當成了世界上最可信任並依靠的人了,頓時,大路就有了一種奇特的感覺,那感覺裡有被信任的衝動,有被依靠的快意,更有勇於擔當的責任,他彷彿猛然間硬朗強壯起來,精神奮發起來,他取出所需的錢,飛快地找到那家急於轉讓飯店的老闆,談判、交接,只用很短的時間就完成了,甚至,他把原服務人員和廚師,也按部就班地做了重新安排,他說話斬釘截鐵,走路昂首闊步,一招一式顯得是那樣的利索、自信,並且機敏、多智而又高效。 一切辦妥之後,他給小紅打了電話,小紅忍著殘傷餘痛來到了屬於自己的飯店,大路領著她里里外外參觀了一遍,最後來到後院的小房間,那裡原是堆放雜物的倉庫,如今在大路的指使下,已收拾一新,做了小紅的閨房。大路把銀行卡掏出來,一邊遞向小紅,一邊向她交代所花的費用,但是,小紅已經沒興趣聽了,她盈著滿滿的雙眼淚水,失重似地撲到大路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了他。大路勁頭仍然不減,他一邊接受著小紅的依戀和溫存,一邊說,飯店今天就可重新開張,一開張就得和方方面面發生關係,我已經安排了,把公安、工商、稅務、衛生防疫的朋友請來,好好招待一下,順便你們互相認識一下,以後少不了麻煩人家的。聽了這個安排,小紅抱得大路更緊了,大路只好捧起她圓圓的臉蛋兒,溫柔地親一口,說,快去準備吧,人一會兒就來了。 沒想到,小紅一個鄉村女子,竟有那般管理才能,她一走出大路的懷抱,一走出小房間,就抖擻起精神,把廚師、服務員招呼到一起,一一吩咐了活計。大概是窮家出身的緣故吧,小紅的一招一式上,都表現出了極強的持家本能。大路欣慰地看著這一切,就走到僻靜處給各位朋友打電話,沒多久,大家陸續到來,大路就像過喜事似的把朋友們迎進來。大家嘻嘻哈哈坐定,大路便把小紅叫來,開始敬大家的酒。有這樣一位年輕貌美的老闆敬酒,大家自然喝得暢快,連大路也比平時喝得多了許多,就在這個時候,穗子打來了電話,詢問三子的事辦得怎樣,大路離開席位,激情滿懷地應道,沒問題!放心吧,不但三子的事能辦,三妮孩子戶口的事我也準備一塊辦了,這會兒,我正和公安局的哥們喝酒呢,一會兒我給他說一下。 以後,小紅飯店就成了大路一塊新的根據地,三子辦病退還需要幾個環節,大路便把每次的請客放在這裡。小紅把大路的事當成自己的事,回回都竭盡所能招待客人,不但用最好的酒,最好的菜,最好的服務,臨走還把酒和煙裝成袋,每人送上一份。被請的人擦著油乎乎的嘴,打著抱嗝,一邊用牙籤剔著牙,一邊半推半就接著小紅和大路遞上來的袋子,紛紛說著,還這麼客氣,還這麼客氣,那事放心吧啊,就上了車。送走了客人,大路必要到後院的小房間休息一下,小紅也必要來陪。說是休息,其實是勞動,每次勞動完後大路要走,小紅都戀戀不捨。這是因為大路不能每天都來,只是請客或有空閒時才過來的。不能天天來,小紅就用電話或者短信給大路聯繫,哪天如果不聯繫了,倆人都像缺少什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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