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悲觀主義的花朵

第75章 75

悲觀主義的花朵 廖一梅 1262 2018-03-20
75 冬天來了,這對陳天是個嚴酷的冬天,對我也是。 每樣事都出了岔子,一樁接一樁,樁樁都是非個人之力所能逆轉。陳天陷在事務糾纏中難以脫身,他已經三番五次要求離開公司回家寫作,為此和公司鬧得很不愉快。一大攤子事擱在那兒,他整天愁眉不展,無可奈何。我聽到不只一人抱怨,說他當時熱情地攬下了很多事,現在又突然甩手不管,把大家都擱在當中。我只能聽著,他已經承受了太多壓力。 《小童的天空》像其他的事一樣被撂在半空,香港的製片方打電話給我,說已經拖延得太久,又找不到陳天,陳天的女祕書還跟他打官腔,讓他找合拍部去。我還是只能聽著。我不會為這事詢問陳天,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鐘對我都很寶貴,我不想說這種閒話。而且,這件事本來就是由他而起,他要怎麼樣就怎麼樣。

我知道我已經完全違背了為自己制定的原則,這是必然的結果,我背離了第一個原則愛上陳天,以後就只能一發不可收拾。這有點像徐晨的理論——第一個誓言不遵守,以後也就都不必遵守了。我的人生已經毫無原則,唯一的剩下了一點邏輯也是陳天的邏輯。 杜羽非和陳天鬧翻了。這個女人我在前面提到過,從陳天過去的閒談裡我知道她對他是多麼好,他說過他們是好哥們,但她要求的一定不是好哥們。如老大經常說的:供求關係發生了問題。陳天對女人的那份好是足以使人存有幻想的,但是“好”就是“好”,既不是一貫的,也不是專一的。陳天同意主編一套書是為了還杜羽非的人情,杜羽非不知懷疑他什麼,半夜打電話問他:你老實跟我說,你到底想幹什麼?反正是已經不信任了,鬧到這麼不客氣也足見他們過去多麼親密。女強人怎麼肯受男人的怠慢和委屈?

那真是一個多事的冬天,對陳天最可怕的打擊終於來了——他父親去世了。 我有一陣子沒有見到陳天了,他的聲音完全啞了,因為牙疼整個臉都腫著。我非常想安慰他,但是我不行,我是他的另一個麻煩,我能作的只是躲開他,讓他安靜。 他不再每天打電話來,間隔的時間越來越長,但我還是每天在電話旁等待。 那個陰霾滿天的冬日是陳天最委頓、沮喪的日子,他看起來判若兩人,毫無生氣,陰鬱沉默,令人心酸,他說他聽到紀念活動上大家對父親的評價止不住地流淚,他說:我死的時候不知道能不能像父輩一樣受到由衷的尊敬。他說他整夜在三環路上開車,他覺得他的創造力枯竭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有時候狠不得衝著圍欄撞過去…… 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在電腦前寫作,我遠遠地坐下,沒有說話。

他一直背對著我,不曾回頭,讓我覺得那是他對我選擇的姿態,下意識的姿態,讓他安全的姿態。我看著那個背影,忽然想起張楚的歌,那句歌詞飛到我的腦子裡――“他已經蒼老,已不是對手。” 他在那個冬天突然老了,他還要繼續老下去,我不願意他這麼覺得!已經許久沒有過這麼深刻的憐惜之情,我無能為力,我的手不能扶平他的皺紋,不能給他安慰,也永遠不可能責怪他。那個冬天我顧不上替自己難過,如果什麼能讓他快樂起來,我什麼都願意做。問題就是,我什麼也做不了。 過了很久他才從電腦前站起來,走到我面前,一聲不出,忽然蹲了下去,抱住我的腿,頭垂在我懷裡…… ——我的心已經化成一灘水,那灘水酸酸的,要把我淹沒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