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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不羈的風 亦舒 6705 2018-03-20
這時,侍應生才把冰咖啡迭上來,一看,正是任天生。 他笑,"原來昨晚約的是他。" "你也來多事!"清流白他一眼。 任天生只是笑。 清流惆悵,"你看,挑男友多難,高不成,低不就。" "小馬人不錯,對下人沒有架子。" "可是缺乏主見。" "未曾自立門戶之前,聽從父母意見,也是很應該的。" 總不能像餘求深,似一股不羈的風。 任天生算則中了吧,可是不知怎地,他那種性格的男子,永遠只會成為異性的至佳好友。 清流說:"毫不相瞞,我上船來,也是為著闖世界,找機會。"

"是,這船也是冒險家樂園。" "你,你也是怪人,"清流狐疑,"全船走到哪裡都可以看到你,無處不在。" "今晚可有興趣進賭場?" "不去了,人生根本就似小賭迭大賭,賭時間精血青春。" "你的賭本充沛。" "開玩笑,雙手空主,赤條條出來碰運氣。" "根多人都是這樣起家。" 清流答:"像劉太太,賭本是四十年陽壽,還算是大贏家呢,有什麼樂趣,頂多是把我們支使得團團轉而已。" 傳呼機響。 "你看,來了。"

清流趕回去,劉太太正在辛苦嘔吐。 看到清流,極之生氣,竟伸手來打,一邊罵:"你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清流閃避,她一個踉蹌,清流只得扶住她,她吐得清流一身都是,穢臭難當。 清流一聲不響,扶她躺下,自去清理。 珊瑚在身後說:"叫你找餘求深來。" "我去何處找,船那麼大。" "船長室或許有辦法。" 清流洗一把臉,出去,躊躇一會兒,敲他的艙房門。 沒想到他在房內。 出來開門時笑笑,"你終於來敲門了。" 劉太太想見你。 " 百忙中清流好奇地張望一下他的房間。 餘求深像是知道她心裡想些什麼,把門打開,"進來,裡邊沒有人。"

他在看書。 書名叫《相信你的直覺》。 清流微笑,她重複:"劉太太找你。" "我也正找你呢。" 一樣是在劉巽儀手下討飯吃,餘求深膽子特別大,有恃無恐,這時,令清流佩服。 她閒閒在椅子上坐下,享受不羈。 "找我幹什麼?" "聊天、說話、解悶,關在船上久了,有種失卻自由的感覺。" "你可以上岸走走。" "最終還不是要回來。" 餘求深懶洋洋舉起雙臂,放到頸後枕住。 清流可以看到他腋窩,本來不過是身體一部份,沙灘及運動場上時時見到,但是清流忽然別轉頭去。

餘求深又說:"像不像生命?無論走到哪裡,始終要回家。" 清流問:"你有家嗎?" "我無家,你呢?" "我連居所也沒有。" "那可巧了,兩個沒有家的人。" 清流忽然站起來,"你不見劉太太算了。" "你急什麼?" "她怪可憐。" 餘求深嗤一聲笑出來,"你只有比她更窘。" "你口中沒有好人好事。" "我才不會替她擔心。" 清流走到房門口,他忽然跳起來推上門,低頭凝視清流。

清流近距離看清楚了他的面孔,真想伸手去撫摸那漂亮到極點的眉眼。 終於,她自他臂彎鑽過去,打開門,回到甲板上。 世上許多好東西,都需要付錢,才能帶回家呢。 她同珊瑚說:"我找不到他。" 珊瑚卻說:"她睡了,我同她說,那人待地睡醒了才來。" "何苦騙她。" "你也知道那人一定會來。" "不過是為了她的錢。" "當然,誰不是,不然,誰會在這條船上載沉載浮。" 清流忽然想起小時候看過的鬼故事:一隻幽靈船恆久在海中飄浮,乘客約莫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無奈地被逼吃喝玩樂,翩翩起舞,永不到岸……

清流打了一個冷顫。 "我想上岸。" "誰不想。" "不,珊瑚,我指雙腳踏上陸地。" "我也是。" 真沒想到一下子就悶了,船在下午到了尼斯,著名的翡翠海岸,歐洲最時髦的度假勝地。 珊瑚說:"上去走走吧。" "劉太太醒來怎麼辦?" "有我呢。" 清流換上便服走上岸去。 一整條海灘大道上都是名貴的珠寶及服裝店。 有人前來搭訕:"小姐,你可想做電影明星?我可以搭路。" 清流心想:先處理你自己吧!皮條客。

忽然有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她差些尖叫起來。 "不怕,是我。」 看清楚了,清流鬆口氣,"天生,是你。" "我看見你下船,追著上來。" "我剛預備回去。" "為什麼?" "我荷包空空,走不動。" "吸口新鮮主氣總還免費。" 清流笑了。 "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清流十分意外,"我?" "不是想在船上工作?我們正聘請侍應生。" 清流苦笑,"沒有比較不吃苦的工作?"

"好歹也是一個開始,凡事從頭起。" "你說得對。" "這是公司應徵地址及人事經理姓名。" 清流貼身收好。 "上岸之後,你可是住親友家" "我沒有親友。" 他擔心起來,"生活沒有問題吧。" 清流老實回答:"很有問題。" "不怕,路是人走出來的。" 清流聽到這句老話,笑得彎下了腰。 任天生尷尬地看著她,不知說錯了什麼。 清流把手圈進他的臂彎,"來,讓我們到處走走。" 棕櫚樹下,是談天好地方,萍水相逢,毫無牽掛,才是說話話對象。

談到抱負,清流慨嘆,"一個自己的家,體貼的丈夫,聽話的孩子。"半晌,轉過頭來問:"你呢?" "一盤小生意。" 都不難做到,可是也許窮一生之力也難達成願望。 那天傍晚,劉太太醒來,照樣由清流幫她妝扮。 她興致很好,忽然問:"你猜世上最難能可貴的是什麼?" "健康。" "咄,誰說這個。" "真愛。" "嗯,是得到意中人。" 清流失笑,"也得兩情相悅呀。" "男歡女愛。"

說到這裡,一老一小齊齊嘆息。 珊瑚在背後咪咪笑。 清流將一枚羽毛形大鑽石別針扣到劉太太鬢邊。 老太太非常滿意,忽然想起來,"餘求深到什麼地方去了?" 門口有人應道:"在這裡。" 這小子總算出現了。 劉太太硬是要自輪椅上掙紮下來,由他扶著,一步步走出去。 清流吃不下大菜,獨自走到咖啡室,掏出自備的龍井茶葉,泡了一杯茶喝。 正低頭沉思,鼻端聞得一陣香氣。 唐清流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年輕女子穿著灰綠色蟬翼似釘亮片紗衣,戴副長長翡翠葉子耳環,不請自來,坐到她對面。 她笑笑開口:"你是唐清流小姐?" 清流好不意外,"我正是。" "我是馬星南的姐姐紅梅。" 清流立刻意味到有點不妥,提醒精神,打起笑臉。 "馬小姐你好。" 馬紅梅說:"星南一直要邀請你同桌吃飯。" "不敢當。" 紅梅卻笑了,"有什麼關係,同台吃飯,各自修行。" 馬星南的一舉一動被看得牢牢靠靠。 "唐小姐你一定在想,馬星南好似沒有什麼自由。" 清流賠笑,"我想什麼,無關重要。" 紅梅又上下打量她,"好會說話。" 彼此彼此。 "你是劉巽儀太太的私人秘書?" "正是。" "日常負責什麼工作?" 清流不卑不亢地回答:"十分瑣碎,不足為外人道。" "不會是服侍上床下床吧。"馬紅梅似笑非笑。 清流氣定神閒,"照顧老人家份屬應該。" 馬紅梅收斂笑意,"我索性把話說明了吧。" "馬小姐,究竟什麼事?" "我們反對你與星南來往。" "來往?我與馬星南君毫無接觸。" 這下子連紅梅都一楞,"他說要在行程結束後請你到家來小住。" 真是意外。 清流驚訝地說:"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紅梅毫不放鬆,"你會不會來?" "當然不會,非親非故,陌陌生生,怎麼上門?" "可是,我打探得你的底細,你沒有永久地址。" 清流變色。 來了,來了,總有人會仗勢欺凌弱女窮女。 "星南比較天真,他不懂得應付複雜的人心。" 清流冷笑一聲,有你幫忙不就行了。 正在這個時候,背後忽然有人咳嗽一聲,"誰說唐清流無家可歸?" 兩個年輕女子齊齊一驚,轉過頭去,發覺劉太太站在身後,不知怎地,她竟一個人跑了出來。 接著,劉老太太又鄭重地說:"唐清流離開這條船,就住在我的家裡,她永遠是我的私人秘書。" 清流呆住。 她不相信劉太太會維護她,不禁鼻子發酸。 從來沒有任何人站起來為她說過一句半句話,這些年來,她的自尊,任人踐踏,只憑個人機智閃避,躲不過時只得忍痛犧牲。 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有人對她好,清流險些流下淚來。 馬紅梅十分忌憚,站起來執晚輩禮,唯唯喏喏。 還有下文,劉太太不放過她,繼續說:"我也打聽過了,你們家少爺頂愛享受,聽說整個下午泡在車行里挑跑車的顏色,不願上班開會,我還未批准唐清流同他約會呢。" 這個時候,馬紅梅一步一步退後,含糊地說聲再見,一溜煙逸走。 劉太大呼出一口氣,"嚇!" 清流連忙扶她坐下。 臉頰一涼,原來終於還是落下淚來,她匆匆用手絹抹去。 劉太太疲倦地揮手,"不必謝我,我是替自己出口氣。"順手取起清流的龍井喝一口,"看到你,似看到昔日我的影子。" 她惆悵了,當年,也是這個年紀,沉不住氣,想出人頭地,無論如何要爭口氣,叫那些踩過她的人齊齊來拜她,於是,把握住機會,嫁一個比她大三十五歲的男人,承繼了他的權勢,揚眉吐氣。 她喃喃地說:"十足我當年的遭遇——" 忽然累了,垂下頭。 接著,珊瑚趕來,著急地說:"怎麼在這裡,餘求深呢?" 餘求深也找了來。 兩人七手八腳把劉太太扶了走。 只剩下清流一個人,仍然坐在咖啡座裡。 半晌不動,她像是想聆聽自己的一顆心想說些什麼,可是,也許是因為太過疲乏,又可能是嚅嚅不敢說些什麼,清流什麼也沒聽到。 她回到房間去。 順手緩緩幫劉太太卸妝。 劉太太問:"你喜歡馬星南嗎?" 清流偏偏嘴,一笑。 "很有志氣,那麼,你可喜歡任天生?" "天生絕對是個好朋友。" "是,說得不錯。" 清流輕輕梳通了老太太頭髮,頭頂有一處禿得相當厲害,露出粉紅色薄嫩的頭皮,十分異樣,清流特別小心。 劉太太咳嗽一聲,"你喜歡的是餘求深吧。" 清流的心突然大力一跳。 是被說中心事了嗎? 劉太太低聲說:"他不是你的對象。" 清流賠笑,"我想都沒想過。" "這樣就聰明了。" 這麼說,她並不糊塗,她也知道餘求深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以為我不知道?" 她比什麼時候都清醒,忽然咧開嘴笑了,牙齒疏落臘黃,清流別轉頭去。 人老了什麼都發黃:臉皮、牙齒、眼白……本來白中透紅、白中帶藍,白得發亮,經歲月侵蝕,統統又舊又殘,有洗不淨的跡子。 "這回下船,到紐約去看醫生,你陪著我。" 清流知道劉太太要看的是矯形醫生,那真是一項大工程,需要維修的地方還真不少,天下真有那樣神乎其技的醫生? 她安排劉太太睡了。 半夜,她聽到哭泣之聲。 清流知道那是誰,可是,東家不叫她,她也只得佯裝沒聽見。 在哭聲中地隱約覺得有一隻手輕撫她裸露的肩膀,這樣大的船照樣在海中微微蕩漾,永遠有種顫動的感覺。 清流驚醒。 夢中的手屬於誰? 哭聲已止,再也無從追究。 清晨,老太太已經醒來,坐在窗前,看海景。 她說:"船要到那不勒斯了。" 清流忙著替她張羅早茶。 她忽然問:"清流,你猜我幾歲?" 這是天下最不好答的問題。 但是,也有準則,十八歲以下,加三歲總能討得歡心,十八歲以上,減三歲也得同樣效果。 非得替劉太太減壽不可。 "你有五十八歲了吧。"起碼減了十年。 誰知老太太還不滿意,半晌才說:"上了年紀,人人都看得出來。" 清流連忙賠笑,"也許,是因為近年來心境不大好之故。" "誰說我心情不好?" 清流不敢再出聲。 "你說得對,可不已經五十八歲了。" 那麼,就五十八歲好了。 其實,清流知道珊瑚收著劉太太的護照,只是,知道她的真實年齡幹什麼呢。 她喜歡幾歲就幾歲好了。 劉太太訴起心事來:"過去十年八年,不少人向我求婚。" "是。清"流忍不住驚訝。 珊瑚也過來了,這番話,她像是聽過多次,充耳不聞,忙著替主人打點起居。 劉太太說下去:"我都沒答應。" 清流把她當天要穿的衣裳取出。 "其實,有人陪著說說笑笑,日子容易過些。"她似有絲懊惱。 珊瑚服侍她漱口,捧著小瓷盤,讓她吐在裡頭,一切像自來水嚨頭尚未發明似。 清流覺得她足足有一百歲。 "最近,機會又來了。" 清流的寒毛忽然全部豎起來。 這樣年紀,如此身份,孜孜地談婚論嫁,實在突兀,叫清流害怕。 她低著頭,不想劉太太看到她僵硬的表情。 "你說,該怎麼辦。" 清流含糊地答:"你可得考慮清楚。" 老太太又問珊瑚,"你說呢?" "啊,"珊瑚說:"那你得聽從你的心。" "在船上,船長可以主持婚禮。" 清流與珊瑚面面相覷。 珊瑚說:"還是待上了岸,找律師商議過的好。" "唉,事事同他們談,沒有意思。" 清流賠笑,"太太不過說說而已。" "誰說的?我十分認真。" 珊瑚已不敢多說。 接著,劉太太自言自語道:"年年來那不勒斯,這次最高興。" 清流趁轉背,同珊瑚說:"會不會遇到騙子。" "道行夠高,騙得到,是人家本事。" "你不關心?" "放心,老太太許多財產,需兩個以上的律師簽字才能兌現。" 清流籲出一口氣。 珊瑚問:"你猜是誰向她求婚?" 清流笑了:"當然不是船長。" "難道是小拆白?" 清流小心翼翼,"我不知道。" 會是餘求深嗎,他願意結婚? 做他們那一行,最開心是自由自在,朝秦暮楚,無牽無掛,怎麼會同任何一個人訂下合同。 恐怕是劉老太太搭錯線了。 踏出門去吩咐餐廳領班預備特別菜式,迎頭就碰見餘求深。 這人又曬黑了,只覺他眼睛更亮,牙齒更白。 "匆匆忙忙,去何處?" 清流答:"叫廚房準備白粥醬瓜,多日來吃西菜膩了。" 餘求深大表訝異,"做得到嗎?" "咄,輕而易舉,有錢使得鬼推磨。" 餘求深微笑,"全靠你了。" 清流看著他,"有野心的不是我。" 餘求深答:"我也不過是找生活。" "你的要求比我們高深千萬倍。" "你太看好我。" "聽說,最近有人向劉太太求婚。" 餘求深一怔,"有這種事?" "若是真的,倒是好機會,辛苦三五載,可分一半財產,一勞永逸。" "你倒是精通算術。" 清流微笑,"還不是跟你學的。" 餘求深不再爭辯,"來,一起到廚房看看。" 大師傅開頭不願給他們進去。 "你儘管吩咐,劉太太要求我一定做得到。" "那你做花生果肉、皮蛋炒雞蛋,以及螞蟻上樹給她下粥。" 清流暗暗好笑。 大師傅搔頭。 "有無考慮設中廚招待人客?我經過餐廳,聞到芝士牛油味,已經倒冑口。" "余先生,我實在不能讓你進廚房。" "我只需一隻爐頭。" "再逼我可要叫船長來主持公道了。" 有人出來,"什麼事?" 是一臉笑容的任天生。 大師傅如釋重負,"好了好了,小任,你來應付同胞。" 他乘機一溜煙跑掉。 任天生說:"兩位請回,一切包我身上。" 餘求深一笑,想偕清流離去,誰知任天生說:"清流,請你做我助手。" 沒想到他也有一手。 餘求深也不爭,聳聳肩離去。 清流留下來,意外的驚喜:"你擅烹飪?" "你且試試我身手。" "廚房重地,我是外人,不便久留。" "我自問身手敏捷。" 他三兩下手勢,取出傢伙。 "嗄,居然還有海蜇皮子?" "不然經年在洋人的船上吃半生熟牛肉及[火合]死了的魚不成。" 清流與他相視而笑。 做好了小菜,清流想端去給劉太太。 "慢著。" 清流一楞,"怎麼了?" "這是我請你的。" "咦,那我主人呢?" "這碗白粥才是她的。" "我以為——" "吃得好,天天要我做了可招呼不起,昔日御廚從來不做時鮮菜式給皇帝嘗,就怕上頭煩個不休,你明白嗎?" 清流駭笑。 "來,請坐。" 清流也不客氣,就在廚房一角坐下來品嚐清炒小菜。 "嘩,美味。" "多謝欣賞。" 清流看著他,"你在船上來去白若,通行無阻,氣度不凡。" 任天生一怔,"這船是我家。" "看得出你是真喜歡。" "你願意上這隻船來嗎?" "我稍嫌暈浪。" "會習慣的。" "我會詳細考慮。" 清流捧了白粥給劉太太。 她正在撫自己的面孔,把鬆脫的臉皮往耳朵方向撂去,繃緊一點,左顧右盼。 珊瑚過來笑說:"好香。" "沒想到白粥成了稀品。" "物以罕為貴嘛。" 珊瑚遞一張帖子給清流。 "這是什麼?" "馬家請你同桌吃飯。" 清流一怔,"我有職主見在身,怎可開小差。" "那你去推掉他們。" 老太太卻加一把聲音:"去就去,怕什麼,我支持你。" 清流不出聲。 "珊瑚,把那件灑金粉大紅晚裝取出給她,還有,戴那頂鑽石冠冕,當參加化妝舞會。" 清流嗤一聲笑出來。 "珊瑚,替她打扮。" 珊瑚愉快地應允。 "馬家算什麼東西,炒兩塊地皮,發了幾文,即時狗眼看人,從前他們祖父要不是得劉家借貸……算了,"她揮揮手,"英雄不提當年勇。" 珊瑚拎出那件裙子來。 這不是清流所見過最漂亮的晚服:誇張、炫耀、俗氣,但絕對是最奪目的一件。 腰身只有一點點,不知如何穿得下。 珊瑚笑,"大力吸氣,忍住,我迅速把拉鍊替你拉上。" 沒想到穿這件衣裳需要忍聲吞氣。 "今晚,儘管大膽赴約。" 老太太不需人陪? 才在狐疑,餘求深已經來了。 這真是一石兩鳥之計,又可把清流支開,又做了一個大方的主人。 餘求深蹲到她身邊,喁喁不知談些什麼。 珊瑚用手肘推一推清流。 她輕輕同清流說:"又簽過兩次支票給他。" 數目已經不少。 珊瑚說:"可能有點後悔把你帶上船來,那人雙眼老在你身上打轉。" 清流不置可否,她有她要忙的事。 "來,"珊瑚說:"我幫你打扮。" "做一夜公主也是好的。" "記住,十二時正要回來。" 兩個人都笑了。 馬星南打電話過來,"六時正我過來接你。" 清流急急應了一聲。 珊瑚正幫她梳頭,將一把頭髮束到頭頂,然後,捧出一隻餅乾盒子似的首飾盒,打開,取出鑽冠。 "嘩。"清流忍不住張大了嘴。 珊瑚笑,"這是首飾頭面中之王,來,沒有銜頭也要試一試。" 鑽冠稍有份量,兩邊扣緊了,把清流整張臉映得寶光流轉。 女性追逐鑽飾,實在有最佳理由。 珊瑚讚歎:"再不需要其它飾物。" "這頂皇冠做工如此細緻,不像是現買。" "好眼光,這原是俄國羅曼諾夫皇族遺物,列寧大革命時流入歐洲,賤價出售,正是有錢人搜刮鑽冕最佳時刻。" 清流惻然,"原來全是身外物。" "正確。" 六時正,她走出船艙,馬星南看到她,啊地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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