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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後記正色與真傳

千江有水千江月 萧丽红 1038 2018-03-19
第一次看到祖母鉸了拇指般大的布,將它攤頭痛藥膏,貼在雙鬢的那年,我才六歲;而十六歲,我才開始讀的! 最近,我忽地想過來:咦!晴雯、熙鳳,不也貼的嗎?第五十二回,麝月不是說了晴雯一句:“病得蓬頭鬼一樣,如今貼了這個,倒俏皮了!二奶奶貼習慣了,倒不大顯。” 所不同的,榮國府用的是紅綾紅緞,我祖母倒是不拘顏色、布料;她活到七十好幾,一生未離開過嘉義老家,(當然也不識得大字!)她是絕不可能知道——說的什麼,代表何義;晴雯既不可能影響祖母,祖母更不可能影響晴雯,她們的相同處,只在於她們都生身為中國女子;是凡為中國女子,不論民女、官婦,都襯在相同的布幕、背景裡,都領受五千年歲月的光與影交織而出的民俗、風情,和一份悠遠無限的生活體驗。

從前,在還沒有塑料袋之時,人們都用廢棄的紙張、簿頁,一張張卷像現在甜筒的樣子再予粘好,一般商店就用這個裝小項東西;有個朋友說起:她還是小孩時,她的祖母把她們買零食回來的那些捲紙,一個個收拾起來,等到一定的厚度了,就給巷口開小店的阿婆送去…… “祖母”早年守寡,獨力養大五個兒女……是除了與孤老阿婆“同”此“情”外,還有一份對物的珍惜!又說:伊從前住土房子,有一次,小偷來挖牆,祖母摸著一吊錢,就從洞口遞給他,小偷因此跪地不起——人類原有的許多高貴品質,似乎在一路的追追趕趕裡遺失;追趕的什麼,卻又說不上來,或者只有走得老路再去撿拾回來,人類才能在萬千生物中,又恢復為真正的尊者。 已經好幾年了,一直還是喜歡這個故事:圓澤(一作圓觀)是唐朝一個高僧,有天與好友李源行經某地,見有個大腹便便的婦人在河邊汲水,圓澤於是與李源道:“這婦人懷孕三年未娩,是等著我去投胎,我卻一直躲著,如今面對面見了,再不能躲了,三天后,婦人已生產,請到她家看看,嬰兒如果對你微笑,那就是我了,就拿這一笑做為憑記吧!十二年後的中秋夜,我在杭州天竺寺等你,那時我們再相會吧!”

當晚,圓澤就圓寂了,婦人亦在同時產一男嬰。第三天,李源來到婦人家中,嬰兒果真對他一笑。 十二年後的中秋夜,李源如期到天竺寺尋訪,才至寺門,就見一牧童在牛背上唱歌: 這就是“三生有幸”的由來! 唯是我們,才有這樣動人的故事傳奇;我常常想:做中國人多好呀!能有這樣的故事可聽! 中國是有“情”境的民族,這情字,見於“慚愧情人遠相訪”(這情這樣大,是隔生隔世,都還找著去!),見諸先輩、前人,行事做人的點滴。 不論世潮如何,人們似乎在找回自己精神的源頭與出處後,才能真正快活;我今簡略記下這些,為了心裡敬重,也為的驕傲和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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