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忘記,為的是重新開始;有人卻拼命回憶,為的是要種究竟。
小嵩的母親自從那天在醫院聽到小嵩喊郝梅,心裡就一直沒放下這件事,眼看不見了,心就格外細,也格外亮了,更何況事情關係到她素來那樣鍾愛的郝梅。想當年,她認定了要這孩子給自己做兒媳,為此跑到吳振慶家央告吳大媽幫忙,沒想到吳大媽也看上了郝梅,正想求她來幫忙哩!兩個老人都覺得自己兒子和郝梅更般配,吵得那個兇喲!誰的大媒都沒保成,倒傷了兩個老人和氣。
不久後,郝梅從乾校回到了小嵩家,她吃驚地看到這孩子竟臂戴黑紗,原來郝梅的媽媽已經在半年前去世了。要說吳大媽,那可真是個好人,靜下來想想,也覺得郝梅和小嵩更合適,又主動跑來,要幫著作媒了。
可趕上了人家孩子剛知道媽媽去世,心裡正難過,能提這事嗎?她謝絕了吳大媽的好意,也錯過了一次機會。那次臨回兵團前,郝梅跪在她面前哭著說:“大娘,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爸爸,您就是我最親的親人了!”
她聽得心肝都碎了,可還是對郝梅說:“為了你爸爸,也為了大娘,你可要剛強啊!”那個時候,還能再說別的嗎?她正想著心事,忽然一雙手從後摀住了她的眼睛。
“這是誰呀?”背後的人學了一聲貓叫。
“就是讓我猜,也用不著捂我眼睛啊。我眼已經看不見了。”那雙摀住母親眼睛的手,緩緩放下了。
母親摸索著端盆站了起來問:“誰?”
“媽,是我……”是王小嵩的妹妹。
母親說:“你有多大高興的事兒,還跑媽這兒來裝小孩兒!”妹妹將母親扶進屋裡問:“我哥呢?”
“說是逛書店去了。光知道捨得錢買書,也沒見他自己寫出一本,給咱們全家長長臉。”
母親不高興,說:“再不許你們背後這麼說你哥。我誰也不用你們替我長臉,只要你們不給我丟臉就行了。”
妹妹問:“媽,你心裡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兒吧?”
“反正沒什麼太值得高興的事兒。”
“媽,那我告訴你一件值得你高興的事兒吧,從今天起,我,成了,一個國營的人啦!”
母親果然高興起來:“真的?”
“真的!所以我下午請了假,特意來告訴你!”
母親說:“這可去了媽老大一塊心病!花了不少錢吧?”
“三千多!”
“我的老天!你們哪來的那麼多錢?”
“攢了準備買電視的錢,全用上了。還借了幾百塊!不過你女婿說,那也值!從大集體辦到國營,才花三千元還算花錢啦?他還說了,下一個家庭五年計劃,再攢一筆錢,什麼大件兒也不置,要把他自己也變成一個國營的人!”妹妹說得樂觀而充滿信心。
母親問:“你辦到個什麼廠去了?”
妹妹說:“晶體管廠!”
“那又是個什麼廠?”
“廠倒不大,不過屬於科研生產單位。進入車間,都得穿白大褂戴工作帽呢!”
母親又愉悅起來:“媽可真為你高興!雖然花了錢,你也要一輩子念叨那些辦成的人好啊!這等於幫你從山腳下上到了山頂上啊!”
“媽,這不用你囑咐,咱們家的人,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嗎?”
母親沉吟了一會兒,說:“別光說你這件高興的事了。我問你,你知道你吳嬸他們動遷後的家不?”
“知道哇。去年春節我還去拜過年哪……”
“那你帶媽去!”
“哪天?”
“就今天!”
“今天?”
“嗯。現在,立刻!把我送進門了,你在門外等著。”
妹妹疑惑地望著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