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諦斯的故事
偶然讀到一篇馬諦斯的訪問記，其中記載老年的馬諦斯住在尼斯的別墅
裡養病，終日很少下床，但是並不空閒，整天擁被坐在那張特製的大床上，
用剪紙這工具來進行他的裝飾設計。記者問他近年的目力如何，他說已經差
了許多，但是還不錯。說罷就請服侍他的女看護從床底下拿出槍靶和射擊槍
來，叫她將槍靶豎在遠處的牆邊，馬諦斯就坐在床上發槍射靶，居然能槍槍
中的。
我起初讀了，有點覺得古怪，為什麼畫家的床底下會有射擊槍和槍靶，
而且可以隨時拿出來，說開槍就開槍，彷彿一個軍人一樣。
後來繼續讀下去，才知道是怎樣一回事。原來馬諦斯為了要追求畫上的
線條準確而且穩定，許多年以來，就經常練習打靶，寒暑不輟，藉此練習腕
力和目力，甚至到了暮年，終日坐在病床上，還不放棄這鍛煉工作，仍要時
時繼續練習射擊，這才會從床底下隨時拿得出槍靶和槍來。
馬諦斯的線條，是一向受到他的同輩畫家羨慕和欽佩的。就是我們一般
人欣賞他的素描，尤其是那些人體素描，往往一筆就畫下了半個人體，線條
穩定，圓潤而且準確，簡直令人忍不住擊節讚賞。大家只知道他的筆下功夫
好，沒有想到這功夫是這麼刻苦練出來的，而且是用這樣的方法練出來的。
馬諦斯的素描，線條不僅準確，而且簡單。據說有一次，他見到有些年
輕的美術學生模仿他的素描，他就向他們談起如何能達到線條單純的途徑，
他說莫小覷他的畫上那些簡單的線條，這是他三十多年來，將所畫的許多線
條，減之再減，直到減得無可再減，剩下最重要的一條，這才構成他的那些
線條簡單的畫面。他說若是一開始就想模仿他的這些線條簡單素描，不從由
繁入簡來著手，那就是背道而馳了。
有些人認為像馬諦斯那一派的畫，都是大刀闊斧，一揮而就的，讀了他
的這兩個小逸聞，就知道其實大大的不然。他是下過苦功，過得硬，而且自
始至終都如此的。這就像我們齊白石的花果草蟲，看似墨沈淋漓，一揮而就，
其實他在平時觀察自然，從一片花瓣的形色變化，以至一隻蚱蜢的須，絲毫
也不肯放過，看得像顯微鏡一樣的精細，然後才可以一筆代表十筆、一百筆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