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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覓隙鑽營

白門柳3·雞鳴風雨 刘斯奋 3060 2018-03-19
陳九如並沒有扯謊,馬士英和阮大鋮的確跑到了方國安的營中,而且眼下還跟隨他們的庇護者一道到了閱兵的地點——官山。只不過由於這二人的惡名實在過於昭著,隨時隨地都可能引發公憤,就連方國安也覺得在奏准魯監國之前,不便貿然讓他們公開露面,因此這兩個人才不得不暫時躲在營帳中,等候消息。 其實,馬士英和阮大鋮並不是最近才跑來依附方國安的。早在杭州逗留的時候,他們就遇到了自池口率兵南逃的方國安,三人氣味相投,一拍即合,本想轉而捧出潞王來“監國”,以圖再度把持政局。誰知不久潞王就決定獻城投降,他們只好一齊逃過了錢塘江。在魯王政權建立之後這四個多月裡,馬、阮二人一直躲在方國安的軍營中,幫著出謀劃策,前些日子那個“分地分餉”的蠻橫要求,其實就是他們的主意,為的是打擊和削弱地方義軍的勢力,好讓像方國安這樣的正規的軍人把持軍事大權。結果,這個目的達到了。如今方國安的地位急劇上升,成了魯王政權中首屈一指的軍事強人;而孫嘉績、熊汝霖、鄭遵謙、於穎等一批首倡舉義的元老重臣,則由於軍餉不繼,部屬的解體而日益失去影響力。局面擺佈到這一步,馬、阮二人也就認為他們重新出山是水到渠成的事,應該沒有多大的問題。然而,方國安卻至今仍舊只讓他們待在營帳中,就未免令這對難兄難弟有點掃興了。

現在,前來參加閱兵的各路兵馬已經紛紛雲集。即使隔著營帳,也可以聽到外面遠遠傳來潮水一般的聲浪。那聲浪乍一聽只是紛紛攘攘的一片,而側耳細聽,就可以分辨出戰馬的馳騁、號角的長鳴、人群的呼喊,以及車輪的滾動。按照預定的計劃,正式的閱兵要到明天辰時才開始,因此眼下這些聲浪,只是軍隊進入各自營區時掀起的。但憑著來自四面八方的、直到入夜仍舊接連不斷的人喊馬嘶,卻不難想像到:未來的閱兵規模必定相當盛大,而為方國安舉行的築壇拜將儀式,也將會十分隆重莊嚴。正是受到這種越來越濃烈的氣氛刺激,阮大鋮再也坐不住,一挺身,從臨時充作凳子的一段木頭上站了起來。 “哼,這老方也真是的!”他腆著依舊圓鼓鼓的大肚子,氣呼呼地說,“我們挖空心思地給他出主意,幫他把兵權抓到手,到頭來他卻把我們關在這裡,只顧自己去出風頭,也不知到底搗的什麼鬼!”

靠在矮桌邊上的馬士英,卻已經沒有昔日貴為首輔時的威嚴風度,相反顯得有點頹唐。他擎著手中的半盞殘酒,抬了抬眼皮:“別急嘛,老方是講交情的人,既然答應了我們,自然不會食言。你我還是耐心等待為是!” “等,等,都等了快半年了!每回入朝,都說必定代我們啟奏,可就是沒有一次有下文!” “嗯,他也自有他的難處。一個武人,本來就無權干預朝政。何況如今朝中那幫子掌權的,全都把我們看成十惡不赦的罪魁禍首,一個個像烏眼雞似的盯著,稍一不慎,就會被他們一窩子撲上來活活啄死——唉,這事難哪!” “可是,如今他們手下的兵不是已經讓我們給攪散了麼!沒有兵,誰還怕他個鳥!哼,這些年我也算經歷得多了,自己的事只有自己才真正著緊。當初在留都,要不是我下死勁兒催逼,你馬瑤草只怕也未必那等上心,時至今日,我阮鬍子只好依舊守在家中當寓公呢!”

馬士英本來沒精打采地坐著,聽了這話,他的眼睛眨巴了一下,那張酡紅的瘦臉隨即漲成深紫,山羊鬍子也翹了起來。驀地,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怒聲說:“我不上心?老實告訴你吧,我如今後悔就悔在當初太上心你,結果弄到千夫所指,惡名加身,落得如今這種境地!” 看見馬士英發火,阮大鋮也來了勁。他雙手把大鬍子一扯,惡狠狠地說:“好啊,你總算說出來了!怪不得自打杭州見面你就沒有好臉色,原來是怪我敗壞了你的錦繡前程!可是,這怪得我麼?如果不是東林、復社那伙偽君子四處煽惑,左良玉會興兵東犯麼?如果不是史道鄰那等膿包,一仗就把揚州丟了,韃子會這麼快就渡江麼?我一直勸你儘早除掉那伙偽君子,除掉史道鄰,可你就是支支吾吾地不肯動手,結果全都弄出來了。這又怨得了誰?嘿嘿,還想怪我?只好怨你自己罷了!”

馬士英本來已經擺出爭吵的架勢,但被阮大鋮這麼一反駁,張開的嘴巴又合上了,鼻翼兩旁的皺紋則變得更深。半晌,他咬著牙,悻悻地說:“哼,我馬某人公忠謀國,問心無愧!要怨,就是怨你們——東林、復社不是好東西,可你也不是好東西!” 聽他這麼說,阮大鋮反而呵呵笑起來:“好嘛,你說我老阮不是好東西,就算我不是好東西!可你公忠謀國的馬大人,為何至今還跟我這個壞坯泡在一起?為何我鼓動老方他們分地分餉,你對我的壞主意也大點其頭?啊?” “哼,我是見兵多餉少,與其讓那些烏合之眾白白糟蹋了去,還不如集攏起來,正正經經養好幾支精銳之兵!” 這種振振之詞想必已經聽過不止一次,因此阮大鋮並無驚奇之色。他只是斜眼看著對方,冷冷地說:“噢,這麼說,你老還以為真能打得過韃子?這中興之業,還真能有成?”

“為何不能?”馬士英顯得很傲慢,“若是新君能起用我馬某,這一次我自有主張,絕不會再蹈留都的覆轍!” 阮大鋮的目光閃動了一下,沒有立即反駁。他直起身軀,捋了半天大鬍子,末了,彎下腰來,壓低聲音說:“可是,老兄想過沒有?北朝已狼踞大半個中國,以區區兩浙之地,實在不足以與之相抗。本來,唐藩在福建,聞得局面也鬧得不小。若是浙、閩聯手,或者尚有可為。可是看這數月來的勢頭,兩地竟是各懷私憤,彼此不服,不翻臉成仇已屬幸事;望他聯手,只怕極難——哎,這局殘棋明擺著只等洪亨九來收拾了!老兄還意欲有所為,不亦愚乎?” 阮大鋮這樣說,倒也不完全是危言聳聽。因為實情確實如此——就在與浙東起義同一時候,在毗鄰的福建,以前禮部尚書黃道周、福建巡撫張肯堂為首的一批官紳,聯合總兵官鄭芝龍、鄭鴻逵,也樹起了抗清的大旗。與浙東這邊不同,他們抬出的是正在福建避難的唐王朱聿鍵,而且還不是讓他“監國”,而是乾脆登基稱帝,改元“隆武”。這麼一來,就比魯王顯得更加名正言順。對此,浙東這邊的君臣自然頗為不服氣。所以到了隆武政權向江南、兩粵等地頒布詔書,要求各路明軍統一到他們麾下的時候,浙東這邊一直不予理睬。合作的事情就這樣拖了下來……

“哼,如今我倒想著,”靜場中,阮大鋮又捻著大黑鬍子,“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若然這一次還不許我入朝陛見,我就乾脆跑到福州,投隆武去!” 馬士英微微一怔:“什麼?投隆武?” “為什麼不行?人家隆武可是正了大位的天子!論名分,論聲威,哪樣不比區區監國強!何況又遠在福建,韃子要打,也沒能那麼快打到那邊去。哈哈,不錯,我們本該一早就投隆武的!”阮大鋮開始重新興奮起來。 “可是,”馬士英被他說得有點動心,“現今黃道周、張肯堂正在那邊把持朝政,只怕未必容得了我們?” “哼,容不下容得下,還得試了才知道!況且,我這裡還攢著一份大禮呢,只怕黃道周見了,即時垂涎三尺,跪地求我都來不及!”

“你是說——大禮?什麼大禮?” “對——哎,待會兒再對你說吧!”變得大為亢奮的阮大鋮一擺手,“事不宜遲,如今我們就訪他去!” “訪他?訪誰?”馬士英愈加摸不著頭腦。 “訪誰?自然是隆武的使臣呀——哦,原來你還不知道!前兩日,福建那邊派了兵科給事中劉中藻來紹興,說要向魯監國宣讀隆武的詔書。監國推說要赴官山大閱,不得空,把他擋了回去。那劉中藻不死心,巴巴地又跟到這兒來,就住在後面山腳下的一座營帳裡,也沒人理他。如今我們正好趁著夜裡去訪他一訪,搭上這根線兒,也好探一探福建那邊的口氣!” 馬士英這才恍然。他猶豫地說:“不過,老方再三叮囑我們守在營中,不可露面……” “呸!”阮大鋮蠻橫地把手一擺,“你聽他的!只要我老阮願意,愛上哪兒就哪兒!還能受他管著!”

說完,就轉過身,雄赳赳地往外走去。看見他這樣子,馬士英儘管心神未定,也唯有身不由己地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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