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城隍廟·十年前的事情
不管遊少菁嘴裡說著多少的不樂意,還是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門,騎上車直奔城隍廟小區。 這個小區是城市中舊房子改建時建立的拆遷回搬小區,已經有了十幾年的歷史,人員居住得很亂,也沒有什麼安全管理工作,所以遊少菁幾乎沒用什麼力氣便進入了小區——小區的門口連個保安都沒有,枉費她昨天晚上花了一番心思編造了一個找同學的謊言,結果完全沒用上。 看來自己真的已經習慣說謊了,連不需要說謊的時候都事先準備了謊言。天啊,我不要變成這樣啊。 遊少菁一邊為自己的“墮落”哀嘆,一邊振作精神開始尋找。 小區是很容易就混進來了,可是相反的,尋找那座石碑則花費了不少的時間,差不多過了一個鐘頭,遊少菁才在小區的幾座樓形成的一個夾角中發現了目標。 那個被幾棟高樓擋住了陽光的陰暗的角落中,幾棵高大的槐樹環抱著一塊一人多高的石碑,靜靜地站在陰影中,好像正在等待著什麼一樣。 石碑曾被攔腰打成過兩截,後來又修復起來,斷裂的地方現出粗糙的水泥敷起來的傷口。上面的文字已經脫落了近三分之一,斑斑駁駁的看不清楚。而那馱碑的石獸也被砸去了腦袋,向前挺著的空蕩蕩的脖頸已經被歲月磨礫得十分光滑了。 地上的青草長得很高,幾乎沒到了馱碑石獸的頸部,地面踩上去感覺軟軟的,不知道是因為草太厚了,還是土地濕潤的原因。裡面時不時會有小蟲從腳邊逃竄向四方,有的甚至慌不擇路,直接就從遊少菁的腳背上爬過去,嚇得遊少菁連連跺著腳驅趕它們。 這個地方整體給人一種走進了另一個空間的感覺,就連周圍的氣溫似平都驟然下降了不少。遊少菁縮縮肩,雖然節氣上算是到了秋天,可是怕熱的她還是穿著裸露出雙肩的衣服,現在感到自己的肩膀和手臂上,一層雞皮疙瘩正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 這裡鬼氣森森的,真像陰間的辦公地點啊……遊少菁一邊暗自嘀咕,一邊從口袋中掏出那份狀子,然後在石碑前蹲下,拿出了火柴。 手在發抖一根火柴劃了好幾次,斷了,換一根,又劃了好幾次…… 終於點著了。 燒吧燒吧,快點燒完…… 遊少菁咬著嘴唇,看著那張薄紙燒成了灰燼,然後連飛灰也散入長草之中,不留一點痕跡了。 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遊少菁籲了口氣,真是自己嚇自己,白白提著心等了半天。 朗朗乾坤的,怎麼可能燒了狀紙馬上烏云密布、景像變幻,出現大鬼叫小鬼跳,閻羅王昇堂的“壯麗”情景嘛,自己一定是昨天晚上噩夢做太多了!想到這裡,遊少菁用腳踢踢腳邊殘留的紙片灰燼,決定馬上忘掉今天這樁荒唐事。 最後看了這個地方一眼,拍拍身上的灰土,遊少菁一身輕鬆地轉身而去,決定約上蕭怜怜出來看電影逛街,暫不回家去面對那幾張可以令她想起什麼陰曹、城隍、鬼師、靈魂的充滿“封建迷信”氣息的臉。 但願真的有城隍可以收到,要是你收到了,就請你幫幫被鬼師傷害的人吧……
就在遊少菁走了不久,一個虛幻的身影就出現在石碑前。 如果遊少菁還站在這裡,她所擁有的陰陽眼或者可以看到,那個人影在石碑附近虛空一坐,又憑空掏出了幾樣小菜,一個酒瓶,把它們放在一張肉眼看不見的似乎存在的桌子上,然後重重向後一仰,雖然沒有一張大躺椅的影子,可是他還是躺得極舒適的樣子,悠閒自在地開始享用眼前的酒食。 這個人影哼著小曲,向口中不時扔進一粒花生米或一片香腸,幾口就啜上一口酒,把身體晃動著,得意洋洋。 “偷得浮生半日閒吶……要不是我腦筋動得早,提出自己掏腰包修修城隍廟,哪來得這麼一個休息的好地方……工作是乾不完的……休息才是最重要的……有酒有肉才叫幸福生活嘛……我站在城頭觀風景……”這個人影自得其樂了一陣子,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摸索著從屁股底下拽出了一張紙來。 拿在手中只看了一眼,便僵在了那裡,過了很久氣呼呼地向地上一扔,口中喃喃自語:“真是給我找事……現在怎麼還有人這麼迷信……我沒看見,我沒看見……憑什麼要我做薪水之外的工作……”
“你看你看,我說這一件的效果比剛才那件紅的好吧!要不你再試試這件?”遊少菁手中拿著幾件衣服,對正在穿衣鏡前轉來轉去的蕭怜怜說。 “是嗎?可是這一件有點顯胖呢?我最近是不是胖了啊?看來得減肥了!”蕭怜怜轉來轉去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什麼啊?你上次不是說要增肥的嗎?” “增肥?我會說這種昏頭話!” “就是上次,大樹說女孩子瘦得像麻稈一樣真難看之後……” “我才沒有呢!”蕭怜怜跳起來去擰遊少菁的嘴。 遊少菁在衣架間躲閃著,指著她,“你就嘴硬吧,你就嘴硬吧,等你瘦成麻杆,我們大樹馬上就踢了你……”說著湊近了蕭怜怜的耳朵小聲加上一句,“瘦得露著骨頭抱起來多不舒服啊……” “你這個厚臉皮的傢伙,虧你也敢說!” 看著蕭怜怜紅著臉撲上來,遊少菁大笑著逃走。 她們兩個已經逛了一整天,上午逛了半條街,午飯就地在小飯店中解決,下午繼續,逛剩下的半條街。兩個人分別試穿的衣服加起來早超過了兩位數,可是除了遊少菁手中拎的幾件寵物用品之外,她們什麼也沒買。按照她們的理論,逛街,享受的就是“逛”這個字,不一定非要花錢才能逛得高興嘛。這樣的理論和行為,他們的好朋友武有樹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所以以死相逼,蕭怜怜才放過了他。 還是要和好姐妹在一起,逛街才有意義。 蕭怜怜又把遊少菁手上拿的幾件衣服都試了一遍,才終於決定買下了其中的一件。有了收穫之後,她們便決定結束今天的逛街行動,一起去吃晚飯。 遊少菁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痛痛快快地出來逛一次了,所以心情格外舒暢,邊走邊伸展著手臂深呼吸,逛了這麼久依舊精神奕奕,神采飛揚。她心中暗暗慶幸,把鐘學馗他們扔在家裡自己出來玩的決定真是太英明了,等會多買一些好吃的東西帶回去,作為對他們的補償吧。 “咱們去吃……”遊少菁看著蕭怜怜建議說,“肯德基吧……” “肯德基啊,肯德基啊,我的最愛……”蕭怜怜一路咕噥著,拉著遊少菁衝進了肯德基,生怕對方後悔似的。 蕭怜怜和遊少菁的口味有挺大的區別,蕭怜怜喜歡吃肉,吃甜,所以整天一邊吃一邊嚷嚷要減肥,而遊少菁喜歡清淡,也屬於那種怎麼吃也不會胖的體質,永遠呈現一種營養不良而過於消瘦的狀態。她們兩個玩在一起的時候,最大的矛盾統統出現在吃飯這個問題上。 遊少菁雖然認為吃肉也沒什麼,卻唯獨對於蕭怜怜喜歡的那些洋快餐即沒營養又油膩的特色難以忍受,她倒也肯陪蕭怜怜去吃,可是每次她就只拿一碗蔬菜湯在那裡喝,蕭怜怜也吃不到好處。 今天很奇怪,遊少菁居然主動提出去吃快餐,真是太不尋常了。 “少菁,你不是受了什麼刺激吧?上次大樹說你是排骨並沒有惡意的——我想像排骨一樣還像不了呢,你是不是當真了,所以要增肥吧?”武有樹堅持認為健康的美才是最美(比如蕭怜怜),所以對遊少菁那麼瘦還吃素很有看法,常常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對她加以抨擊。 “排骨”或“剔了肉的排骨”是詞彙量偏少的他常常用在遊少菁身上的形容詞,遊少菁要是為了這些事情生氣,氣到明年也氣不完。 “才不是呢,大樹說的又沒有錯,我是太瘦了嘛。我最近老是自己湊合著吃,有點饞了,今天一定要大雞大魚吃一頓——是你自己說請客的啊。”遊少菁毫不猶豫地撒謊。天啊,我又對怜怜說謊了啊! “好啊,原來你不是不吃肉,而是人家請客才肯吃,你這個小氣的傢伙……” 遊少菁一邊逃避蕭怜怜來呵她的癢,一邊偷偷吐舌頭。她來吃肯德基,純粹是為了給家裡的三個食客帶東西回去,因此,欺騙自己的好朋友,她也感到歉然,為了彌補心中的虧欠,遊少菁坐下之後點了大堆東西,抱著“吃不了兜著走”的悲壯心情,她開始大吃起來。
最近遊少菁有些舉動變得怪怪的,不是因為她父親入獄的事受了刺激吧?蕭怜怜看著她,心裡有些擔憂。 認識遊少菁差不多十年了,蕭怜怜對遊少菁的了解,恐怕比遊少菁的親人們都多得多,遊少菁從這個學期開學之後,多了很多沉默的時間,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即使問她她也是用傻笑來回答。雖然說不出問題在哪裡,可是遊少菁一定隱藏著什麼秘密,和以前兩個人之間什麼秘密也會分享的情形截然不同了。 “少菁,你現在一個人住,要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我你可一定要說啊!要不,我也不住校了,搬去和你一起住!我們兩個人也相互有個照應!”蕭怜怜想來想去,決然地這麼說。 “怜怜,我就知道你最愛我了……”遊少菁感激地跳起來,給了蕭怜怜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何嘗不知道蕭怜怜有多麼關心她,何嘗不知道蕭怜怜的父母平時對女兒管得多麼嚴,蕭怜怜如果要實踐剛才的那番話,勢必要和父母發生一場衝突,可是蕭怜怜還是下定了決心,不惜與父母衝突也要這麼做,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太關心遊少菁了,叫遊少菁怎麼能不感動。 可是,遊少菁不論心中多麼願意,也不能答應她。 鐘學馗、斑斕、小豬波波,他們哪一個都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秘密,即便對蕭怜怜,遊少菁也不能說,在這一瞬問遊少菁感到十分的難過和委屈:自已一個平平凡凡的女孩子,為什麼非要面對那些詭異可怕的事件,又為什麼非得對著自己最好的朋友說謊?自己到底欠了誰啊。 心中對自己的遭遇十二分的覺得可憐,可是遊少菁口中還是只能對著蕭怜怜說:“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可是不能那樣啊,不然你爸爸媽媽會很生氣,你放心,我一個人都住習慣了,生活得挺好的,周圍的鄰居也都是我外公的老同事、老鄰居,他們都很照顧我的,要是我真的挺不住了,第一個就會找你求助的,到時候你可不能不管我!” “你真的還能適應嗎,我看你一直都有心事似的。” 蕭怜怜這句讓遊少菁眼淚差點掉下來,有朋友,被關心著真是太好了。於是向蕭怜怜賭咒發誓表達自己會把自己照顧好的強烈決心。 堅定意誌之後,蕭怜怜終於放棄搬去和她同住的念頭。她給遊少菁手中遞著雞腿說:“那你可得多吃點,越來越瘦了,一定是自己吃飯不注意的緣故!” 遊少菁虛心接受批評,抓過雞腿狠狠咬了一大口,頗有鐘學馗吃飯時的英姿。
兩個人邊吃邊聊,不知不覺中話題又回到了學校之中,蕭怜怜在班上是有名的消息靈通人士,遊少菁除了學習之外還能知道學校中一些大大小小、真真假假、有有無無的事情,全靠有了這位好朋友。 兩個人說起學校中的學生長老師短,大事小情當然也就免不了會說到那件事——莊美琳的死,鬼師借命的謠言。 遊少菁本來很不願意說這個話題,可是她又很想和蕭怜怜說點什麼。所以蕭怜怜提起話頭的時候,她一直是怔怔地聽著,當蕭怜怜的話告一段落之後,她卻一把抓住了蕭怜怜的手說:“怜怜,我一直沒跟你說,我沒和任何人說(鐘學馗和斑斕當然不是人),那個時候的莊美琳她死的樣子……和那個傳言中一模一樣……一模一樣!我親眼看見了!” “天啊……”蕭怜怜吸了口涼氣。 遊少菁是少數幾個看見過莊美琳屍體的學生之一,但是她一直守口如瓶。蕭怜怜已經從別的渠道知道了莊美琳死的時候的樣子,但她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好朋友的說法,而不是經過了無數次傳播的“傳聞”。只不過她來也沒有勉強過遊少菁,做出一定要她說出來的舉動。現在遊少菁親口說那個傳言中莊美琳可怕的死狀是真的,這令一直把一切當做誇大了的傳言來看的蕭怜怜十分吃驚。 “那個時候,我爬上床去看了一眼,她的屍體就好像是個七、八十歲乾癟的老人一樣,而且她的臉上還帶著微笑,她一定是笑著接過那盞燈火的……”反复思量之後,遊少菁還是臨時改口,沒有把自己也做了那個夢的事說出來,這不是她想騙蕭怜怜,而是怕事情傳出去,自己會引起那個鬼師的注意,對方在明自己在暗,自己既然有心管這件事,就還是小心一點的好。這個關於借命的傳言,現在一定已經引起鬼師的注意了。 “天啊,天啊,天啊……” 蕭怜怜反复說著這句話。 “怜怜,那個傳言很可能是真的,所以,萬一你做那種夢的話,你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去接那盞燈啊!”遊少菁拉著她的手,有些心焦地叮嚀。就如同斑斕說的,那個鬼師的家庭有可能代代相傳,卻從來不用那個邪術,可是也有可能一旦開始使用,便收不住手地連續使用起來,就如同當年斑斕所經歷的那次一樣,她反复叮嚀蕭怜怜,就是以防萬一。 蕭怜怜撇撇嘴,“都聽說過這個傳聞了,誰還會去接那盞燈火啊!不過這麼說來'那'一個傳言也是真的嗎?” “什麼'那'一個傳言啊?”遊少菁問。又產生了自己不知道的傳言嗎?不知道會不會提供一點那個鬼師或者那個散佈流言者的信息? “你不知道嗎?十幾年前,咱們學校中已經發生過一次這樣的事件了,那個死者的屍體的模樣,和莊美琳一模一樣的……” 遊少菁手一鬆,雞腿落在了身上,留下了一大塊油漬。她盯著蕭怜怜,等她說下去,卻感到自己的心臟在發出極大的跳動聲,在這個響著音樂與人聲的快餐廳裡,都可以聽得清楚…… “十幾年前,那時候咱們學校的老師們還沒有現在那麼好的住宿條件,很多新婚的老師結了婚之後,還要夫妻兩個一起住在集體宿舍中,當時的死者就是一個老師。那是一位姓高的年輕男老師,他是個很好的人,老是笑瞇瞇的,從來不對學生大聲喝罵,所以學生們都很喜歡他。當時那位高老師和同樣是年輕老師的一個女子相戀,然後結了婚,他們的婚禮很多學生都去參加了,有些人很久之後都還記得那個雖然不華麗,但是熱鬧無比的結婚儀式…… “高老師結婚之後,和他的妻子一起住在咱們那棟宿舍樓的一樓,夫妻兩人佔了一間宿舍,大家天天看著小夫妻出出進進,親親熱熱的。可是有一天早上,高老師的妻子醒來之後,發現枕邊的丈夫已經死了,而且變成了一副乾癟的老人的樣子,臉上還帶著一種溫柔的微笑,就好像是一夜之間經歷了幾十年的時光,變成了一個蒼蒼老者,並且帶著笑容逝去了。當時高老師的妻子幾乎嚇瘋了,抱著高老師的屍體一直尖叫,引來了許多師生,卻誰也分不開他們…… “當時學校的態度很強硬,說是怕影響不好,根本不肯報警處理,只是找人把高老師拉到了醫院檢查。你想想也知道,結果就是根本找不出高老師的死因,學校就想用心髒病發作這樣的理由來處理,可是他的妻子不同意,和學校大鬧了一陣……可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了。那個時候的學校不像現在,還怕什麼社會輿論、學生家長,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想要壓下什麼事,誰也沒有辦法……” 蕭怜怜說著攤攤手,“你知道嗎,那時的老師們住的宿舍就是現在我們住的宿舍,而那位高老師的妻子,本來也是位優秀的青年教師,後來因為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刺激,無法再做任課老師了,便被調去當了宿舍管理員……現在你,猜到是誰了嗎?” 遊少菁張著嘴半天才問:“你說的是,是,白老師……白琴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