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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四我們的女子教育

吾國與吾民 林语堂 1699 2018-03-19
中國女性型理想之不同,包含一種不同的教育我們女兒的方法。蓋中國家庭之訓練女兒,絕然不同於訓練男孩子者。施於女兒的管束,可謂遠較施於男孩子者為嚴謹,更以通常女性成熟期的較早,女孩子能服習於此家庭紀律之時期亦為較早,故女孩子跟同年齡的男孩子作比較,其儀態總來得溫文而端莊。女孩子無論怎樣,其孩子氣總比之男孩子為輕。一到了十四歲以上,她便開始躲藏起來,學習著溫柔典型女性的模樣兒了。因為中國人的概念很著重於溫柔的女性:她清晨起身,比弟兄輩為早,穿衣服比弟兄為整潔,還得幫忙佐理家政,她得下廚房襄助烹飪,得幫助餵哺她的小弟弟的膳食。她少玩弄玩具而多做工作,講話比較文靜,走路比較雅緻,坐相比較端正,腿兒總是緊緊併攏。她們犧牲了輕快活潑的精神而竭力裝作端莊。那些孩子脾氣的開玩笑說廢話,她是沒有的,而且她從不破口狂笑,卻只是微微一哂而已。她重視處女的貞操,所謂童貞。而童貞在古老的中國是比世界上任何一切學問藝術來得高貴的一種財產。她輕易不讓陌生人瞧她一眼,雖然她自己躲於屏風背後卻常偷看人。她培育著一種神秘的,可望不可即的迷人的魔力,越是遮遮掩掩,那麼價值尤高。確實,照男人家的心思,一個女子禁閉於中古式堡壘之中,比之你天天可以見面的姑娘來得動人而可愛。她學習著針線刺繡,用她的年輕的目光和犀利的指尖,她做得一手出色的工作,而工作的進行,比較起算三角題來得迅速。刺繡這種工作是可喜的,因為它給予她時間,俾得進入夢的幻境,而年輕人常常是幻夢的。照這樣,她便準備著負起賢妻良母的責任的才能。

士紳之家的女兒,亦復學習讀書寫字。中國曾經出了不少女才子,而現代也至少有半打以上的女作家,獲得全國推崇的榮譽。兩漢之時,有許多著盛名的飽學婦女;後來魏晉之際,也出了不少人才。其中有一位謝道韞多才善辯,往往能替她的夫弟王獻之解脫賓客的問難。博學多能,在中國不論男女,總覺得有限得很,但縉紳士族還是不怠慢教其女兒寫字讀書。此種文學教育的內容,不外乎文章詩詞歷史和採自孔子經書的人類智慧、道德訓誡。女子所學者止乎此。其實男子之所學,其進乎此者,亦極幾微。文學、歷史、哲學和人生之格言,加以幾種醫藥上的特殊的知識與政府之法規,不過是人文學識之總和。婦女的教育,則限於更狹義的人文主義。其不同乃在於知識深進之程度而非在於範圍之廣狹。

中國人的見解,殆適與頗普(AlexanderPope)的格言背道而馳。中國人認為:才學過高,對於婦女是危險的,故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法。詩和繪畫的園地上,她們也常參加一些,因為短行詩歌的寫作,好像特別適合於婦女的天才。這些詩都是短短數行,辭藻典麗溫雅,卻缺少魄力。李清照(一○八一——一一四一)為中國最偉大的一位女詞人,遺留給我們寥寥幾首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的詞,充滿著雨夜煩悶的情緒與失而復得的快樂。中國女詩人的數量雖較男性詩人為少,其傳統卻一向延續而未嘗中斷。單單清朝一代,吾們發現差不多上了千數的女詩人,她們都有作品發表於印刷的集子中,其數量亦不可謂少。自從清朝出了一位袁枚(他是反對女子纏足很盡力的一位詩人),在他的影響之下,樹立了女子寫詩的新的範型。可是這個新範型引起另一位大學者章實齋的批評,因為這對於女性典型的優良理想是一種損害。其實寫作詩文並不侵及做母親妻子的責任,李清照便是一位好妻子,而不是希臘女詩人薩福(Sappho)。

古代中國閨女實際上比之歐美女子缺少接觸社會的機會,不過受了較好家庭教育,則她可以增厚一些培養為良母賢妻的基礎。而她的一生也沒有旁的事業,只有做做賢妻良母而已。中國男人們現在臨到了一個難關,便是他的選擇妻子,摩登女子與舊式女子二者之間孰優。最好的標準妻子有人說過:要有新知識而具舊德性的女子。摩登女子與舊式女子的思想上的衝突,需要常識的無情判斷(新女子以妻為一獨立的不依賴的人格而輕視良母賢妻的說法)。當作者將知識與教育之增進認為一種進步並尤接近女性典型之理想時,敢深信決非謂吾人將求一聞名世界的女子鋼琴名手或女大畫家。我深信她的調治羹湯,應較其作詩會有益,而她的真正傑作,將為她的雪白肥胖的小寶寶。依著者的愚見,一位典型的女性還該是一位智慧仁慈而堅定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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