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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七章.3

越軌訴訟 高和 13040 2018-03-19
等到大家都表了態,院長瞅瞅牛剛強:“行了,一致通過,就這樣了。”然後他對秘書說:“下一個,輪到誰了?” 院長無疑已經下了逐客令,牛剛強站了起來,整理好材料,欲走未走:“院長……” 院長看看他,問:“還有事嗎?” “這個……簽字怎麼辦?” 按程序,結案報告、判決書打印稿都得庭長過目並簽字,可是如今何庭長正處於非正常狀態,這個字該怎麼簽,確實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院長明白他的意思,卻又有些不滿他在此刻提及這個問題。何庭長的事兒,雖然是咎由自取,可終究是出自堂堂中級人民法院的醜聞,當院長的自然也臉上無光。況且,此事雖然已經交由紀委查辦,在沒有最後處理意見之前,卻是最微妙、最敏感也最神秘的階段,因此,此事人人皆知,飯後茶餘人人皆談,一到正式場合卻誰也不提,似乎沒有發生過一般。牛剛強這時即便是針對判決書籤字這個具體而現實的問題提出請示,卻無異與把何庭長拉下的那灘臭狗屎端到了審判委員會莊重、嚴肅的桌面上,頓時會場出現了異樣的寂靜,與會者皆大氣不喘地緘默,等院長表態。

“庭長不在還有副庭長麼,這事還用到會上請示嗎?”院長講得很乾脆,同時卻瞪了牛剛強一眼。 牛剛強裝作對院長那不滿的一瞪懵然不覺,告訴院長:“王副庭長出差了,是不是等到他回來?” “我簽!”院長有些不耐煩。 牛剛強立即捧著早已擬好的判決書草稿畢恭畢敬地呈送給院長。 院長愕然:“開會前你就把判決書寫好了?你怎能這樣?” 從理論上講,需經審判委員會討論的案子,在審判委員會未討論決定前,原被告誰勝誰負仍然是未定數,所以一般都是等會議定了之後才正式擬寫判決書。牛剛強這種做法違反了常規,但從法律程序上卻挑不出毛病,因為法律上並沒有規定判決書底稿到底是應該在會前寫還是會後寫。而且,有效的法律判決書是要打印、簽章的,審判人員不管怎麼寫,只要未經主管批准並正式打印成文加蓋公章,都沒啥用。

院長的質問顯露出明顯的不滿,牛剛強不動聲色,胸有成竹地說:“我是怕您太忙,找您一回不容易,所以先把稿子擬好。審判委員會絕對是公正無私、依法審判的,根據事實和法律,絕對不會有第二種結果。” 院長又瞪了牛剛強一眼,牛剛強的做法雖然有些唐突,但話說得很順耳,院長戴上老花眼鏡,一目十行地把判決書看了一遍,掏出筆唰唰唰地籤上了他的大名。 牛剛強接過簽發完畢的判決書,立即覺得千斤重擔從身上卸下了下來。他忍不住朝院長低頭鞠了一躬,說了聲:“謝謝。”然後急忙離開了會議室,身後,他聽見院長咳了兩聲說:“接著來,下一個案子輪到誰了……” 回到辦公室,正在裝訂案卷的小許見牛剛強回來,略顯吃驚地問:“完了?”牛剛強點點頭。

小許從座上立起,趨到牛剛強身側,急促中有些驚訝:“怎麼這麼快?我估摸這個案子怎麼著還不得折騰上半天?結果怎麼樣?” 牛剛強長吁一口氣:“同意合議庭的意見。” “我的媽呀,真不容易,整整兩年啊,別說程鐵石了,再拖下去連你都得搭進去。行了,這下總算見著天了。” 看看表還不到十點,牛剛強決定乘熱打鐵,一鼓作氣把這件事徹底了掉,便拿著判決書到打字室打字,然後又去蓋章、報檔,忙到十二點,判決書已經搞好,可以隨時宣判了。 吃過午飯,牛剛強想在辦公室小歇片刻,剛躺下還沒睡著,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了起來。他頗不耐煩地打開房門,不由一愣,進來的是女行長,她身後跟著天地律師事務所的主任老薑。 一見他們找上門來,牛剛強馬上就明白,他們肯定知道了判決結果,這是來找事了。他不動聲色地問:“有事嗎?”

女行長昂首走了進來,不邀自坐,還拍拍身旁的沙發招呼同來的老薑:“來,坐下。” 牛剛強無可無不可地聳聳肩,徹底打消了睡意,坐到辦公桌前,等著他們開口。 “我們那個案子定了嗎?”女行長倒也爽快,開門見山就問。 牛剛強說:“這種事你別打聽,我也不好給你講,這是紀律。如果定了,我會通知你們。” 女行長說:“當著明人誰也別說暗話,我知道你們開會定我們敗訴,這不行,你得給我講出個道理來。” 牛剛強反問:“你怎麼知道我們開會定你們敗訴?誰告訴你們的?” 老薑先給牛剛強遞煙,牛剛強搖搖頭拒絕了,他就自己點著抽了一口,然後才說:“牛法官,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眼下就別繞彎子說話了,如今那裡還有不跑風漏氣的會?你也別追問我們聽誰說的了,我們來是想向您反映一個問題。”

作為老律師,老薑同牛剛強很熟,話又說得客氣,牛剛強也不好跟他正面衝撞,用和緩的口氣問:“這個案子你們的代理人不是馬麗芃嘛?她怎麼沒來?” 馬麗芃出了那檔子事後,害了自己,坑了何庭長,等於把銀行打這場官司的王牌本錢輸光了。家裡她丈夫臉上實在掛不住,狠揍了她一頓,還鬧著要休了她,婚雖然最終沒有離,可也折騰得她身心交瘁,出不了門,上不了班。女行長還不依不饒,追到她家裡喪門星、敗事精地臭罵一通,並宣布解除聘約,不再讓她擔任法律顧問了。 這些事牛剛強雖然並不十分清楚,但馬麗芃無疑成了銀行臉上的瘡疤,他故意這麼問,果然讓女行長跟老薑都十分尷尬,臉紅了又紅,攻勢也受挫緩慢了許多。 老薑瞅瞅行長,見行長板了臉不吭聲,知道是逼他說話,乾咳了一聲,對牛剛強打聽馬麗芃的話避而不答,仍循著自己的話頭走:“這個案子雖然會上定了,判決書不是還沒打麼?我們來找您商量一下,能不能暫緩幾天,暫時先不下判決,案情有點變化。”

老薑這麼說,牛剛強不能不有所重視,作為審判員,他當然不願意自己經手的案子發生錯判,儘管從目前掌握的事實來看已成定局,如果被告銀行真的能拿出足以否定現有事實的證據,他不能置之不理。 “你們是不是又有新的證據或新的發現?要是有,可以交給法庭,你們的要求只要是合情合理有合法的,法庭當然可以予以考慮。” 牛剛強的答复,無疑令老薑鼓舞,也讓女行長振奮。女行長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撲到牛剛強跟前,她身上濃烈的香水味和口中刺鼻的煙臭味一股腦朝牛剛強卷來,牛剛強忍耐住了伸手掩鼻的本能,那樣,對眼前這位女士未免太不禮貌了,但她的味道又太衝,牛剛強只好悄悄朝後退縮,稍稍拉大兩人之間的距離。 “牛法官,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女行長滿臉表情,讓牛剛強弄不清她到底處於一種什麼情緒的支配之下:“我說麼,牛法官絕對不是那種不近人情的人。我們確實太冤枉,錢是騙子拿跑了,姓程的抓不著人家,就拿我們銀行頂雷子,天下哪有這個道理?都這樣,銀行還能開嘛?我們銀行是國家的,錢是儲戶的,誰也別想輕鬆容易地賴走,我們這是保護國家利益。牛法官,你倒是說說,我們冤不冤?”

牛剛強以為她會拿出什麼新的證據來證明她們的無辜,她羅嗦了一通卻不見她拿出什麼事實來,還逼著問他她冤不冤,不由有些不耐,就正面回答她:“我看你們是挺冤,可是這怪不著別人,你們的工作如果真的像你們牆上貼的口號那樣,誠信負責,信譽第一,人家程鐵石放到你們銀行的幾百萬哪會稀里糊塗就沒了呢?你們說人家冤不冤?讓我說,根據你們牆上掛的口號,這個官司根本就沒必要打。” “為啥沒必要打?”女行長對牛剛強的話一時沒有聽明白。 “信譽第一,你們把人家的錢弄沒了,賠人家就是了,還要打官司,這樣還有啥信譽?” 女行長聽出牛剛強話頭不對味,臉馬上沉了下來,氣哼哼地說:“銀行的信譽也不是誰賴就得給誰錢。”說完這句話,女行長沉默了,牛剛強還在等她的下文,女行長的眼裡卻撲簌簌滾出一串黃豆大的淚珠子,淚珠在行長臉上連成兩道小溪,從脂粉中沖刷出兩條深色的溝壑:“牛法官呀,你知不知道,你判的不僅僅是個案子,你手裡捏著幾家人的身家性命阿……”女行長邊哭邊訴說,抽泣和話語連貫交融,讓詫異萬分有些不知所措的牛剛強根本無暇插嘴。

“要按你們會上定的那麼判下去,不但國家的利益要受損失,儲戶的利益要受損失,行里從我往下有多少人要跟著受牽連、被處理啊,這些人哪個不是拖家帶口,別人不說,反正我是只有死在法院門口這一條路了,我死了不要緊,我丈夫還癱在床上,孩子還在上學,他們可咋辦吆……” 牛剛強見她胡攪蠻纏,就撇開她,盯住老薑問:“你們找我到底要幹啥?就是讓我聽她”他用手指了一下行長:“到我這兒哭哭鬧鬧嗎?” 老薑連忙去勸行長,勸罷又對牛剛強解釋:“今天聽說判決結果對我們不利,行長情緒有些激動,女同志,承受力差一些,你多多諒解,我們決不是鬧。再說,這也不是靠鬧能解決的事情。”說到這兒,為了緩和氣氛,老薑又掏出煙,給牛剛強遞了過來,牛剛強擺擺手拒絕了。行長接過一支煙,吸了起來,不說話,也不再哭了。

“情況是這樣,”老薑字斟句酌地說:“關於這個案子,對發生的問題我們行里也很重視,專門向上級行作了書面匯報,最近上級主管行已書面答复我們,認定我們沒有責任。” “你們上級主管行的批件呢?”牛剛強朝老薑伸出手。 “原件我們交給市委領導了,也就這一兩天市委領導就能批過來,”說到這裡,老薑有些語澀,磕磕巴巴地說:“我們……的意思……判決能不能遲緩幾天……更慎重一些……” 牛剛強明白了他們在做什麼,他們是企圖通過上級主管行的庇護和市委領導的批示來阻撓本案判決。他心裡不由衝上一股怒氣,口氣生硬地說:“我們審判工作的基本原則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判案是依法辦事,秉公執法,不是以銀行的批件和領導的指示辦案。這個案子已經拖了很長時間,我們要對雙方當事人負責,你們的要求我不能答應,也無權答應。”想了想,他靈機一動,又接著說了一句:“再說,即使我答應你們,也太晚了,我已經通知原告來取判決書,總不能人家來了我又壓住判決書不給吧?”

“不行,這裡面有問題,我要去找你們院長,”女行長聽到這個話,突然從沙發上蹦起來,大聲吼叫起來:“你們判決不公,這裡面肯定有問題,撕破臉誰怕誰?告訴你,我們不服,我要找你們院長,我要上訴,把官司一直打到北京,打到中南海去……” 她這一鬧,弄的老薑也很尷尬,朝牛剛強搖搖頭,表示他的無奈和歉意,牛剛強不吱聲,從抽屜裡拿出打印好的判決書,招老薑:“來,判決書你們的先拿,在這兒簽個字。” 老薑不敢接,遲疑不決地看女行長,行長怒吼:“今天早上才開的會,這會兒判決書都出來了,這裡面肯定有鬼,這個判決書我們不要,不要……” 上班時間到了,與牛剛強同辦公室的小許進來,見狀不由吃驚,連問幾聲:“怎麼了?”誰也沒有心情理他。門口不時有人探頭探腦地朝里看,行長依然不管不顧,喋喋不休地喧囂吵鬧,逼的牛剛強只想發火。牛剛強拿著判決書,又問了一遍:“這判決書你們到底接不接?” 老薑見狀,知道再僵下去也沒意思,不接法院照樣可以送達,照樣可以發生法律效力,而且,他作為律師,也不願意因為銀行這一樁案子跟審判員把關係搞糟,所以硬著頭皮裝作沒有看見行長制止的臉色跟手勢,接過了判決書,並且在送達通知上簽了自己的名字。 女行長見狀知道再繼續跟牛剛強糾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就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你一個小小的審判員也沒啥了不起,我去找你們院長,都在一個地頭上過日子,低頭不見抬頭見,我就不相信咱們這一輩子不照面了。” 牛剛強淡然地說:“我從來也沒有覺著我有啥了不起,你要找誰那是你的權利,請便。” 行長回身氣狠狠地揪了老薑一把:“走,別跟他羅嗦,找他們院長去。” 老薑趕忙從辦公室竄了出去,女行長出門時把門狠狠地甩上,門板“哐郎”一聲震得辦公室一陣嗡嗡迴響,小許朝牛剛強吐吐舌頭:“這個老娘門真橫,我今天才知道啥叫母老虎了。” 牛剛強被她糾纏得心煩意亂,她一走,牛剛強立刻長長吐出一口氣,罵了一聲:“真他媽的!” 九 天還沒亮,程鐵石就醒了,他聽著博士王熟睡的鼾聲,努力想再睡一會兒,可是大腦反而更清醒了。他耐不住僵臥在床的煎熬,輕手輕腳地穿起衣服,悄悄來到走廊上,點了一支煙吸了起來。走廊里黑濛濛的,為了省電,旅館在客人大體入睡之後,就關掉了所有的廊燈。窗外暗淡昏黃的街燈照亮了冷冷清清空無一人的街巷,水氣在窗上結成的冰花使窗外的街景扭曲變形。程鐵石朝外面眺望著空曠變形的街道,忽然聯想起曾經看過的某部美國科幻電影裡面的場面,地球上的人類因為瘋狂地消耗資源,污染環境,導致人類面臨一場空前的自然災難,人類絕大多數滅亡了,只有極少數人躲進地層深處苟延殘喘。失去人蹟的城市跟眼前的景物太像了,空空蕩盪,死氣沉沉,沒有一具屍體,死亡卻四處徘徊無處不在。 聯想令程鐵石心裡深處升起一股寒意,身上一激棱打了個冷戰。他把吸入胸腔的煙朝結著冰凌的窗戶噴去,冰凌退卻出一個圓圓的清晰的洞,從洞口望出去,街巷景物還原成線條清楚板塊明晰的圖案,一輛早出的汽車吼叫著穿過大街,一個晨練的人從街上跑過,程鐵石甚至看到了那人噴出的團團白霧。程鐵石像是被從噩夢中喚醒,他鬆了一口氣,這個世界仍然活著,黑夜是活力的積蓄,白天是能量的釋放,循環不息,也無止息。他苦熬苦掙了兩年的官司在即將到來的白天,將會有一個結果。 程鐵石將煙頭掐滅,扔在地板上,輕輕推開房門,回到房間。博士王睡的正香,他不好叫醒他,而此刻他又特別需要有個人陪他聊聊。他幾次想把博士王叫起來,又幾次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回到床上,拉開被子,蓋在微微發冷的身上靜靜地等待睡眠。 朦朦朧朧中,律師王天寶來找他,讓他去取判決書。他奇怪地問:“判決書已經出來了?我們是勝還是敗?” 王天寶咧咧嘴,上唇的小黑鬍子朝外翹了兩翹:“你怎麼還沒信心?一切都排除,最簡單的事實是銀行假印錯付,過失賠償,天經地義,還有什麼可懷疑的?” 程鐵石雖然因他的話而略感輕鬆,但心裡仍然忐忑不安,兩年多來的經歷使他深深認識到,法律絕不像印在白紙上的黑字那麼明白清楚,再好的法律也要由人來執行,人是決定性的,也是最複雜多變不可捉摸的因素。 他隨王天寶來到一間大廳,廳的上方懸掛著國徽,四周空空蕩盪,連把座椅也沒有,半明半暗的光照著國徽下面一台方頭方腦、略具人形、閃閃發光的機器。 “到這兒來幹什麼?不是說取判決書嗎?”程鐵石問王天寶。 王天寶不吭聲,聚精會神地把手裡的幾頁紙朝機器的口裡輸,程鐵石注意看了一下,他輸入的是他們的起訴狀和取到的證據複印件。這時候行長跟馬麗芃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來到了大廳裡面,她們也開始往機器裡面輸入她們的答辯狀和資料。全部輸完以後,機器頭部兩隻紅燈開始閃爍,就像人在不停地眨著雙眼。 “這是取代審判員的最新科技成果叫抗干擾全公平法官一號,實際上是一種高智能機器人,”王天寶對程鐵石解釋:“由於執法一直靠人,可靠性極差,又很容易受權利、金錢、利益、關係的干擾,所以全國人大常委會決定,徹底改變人類法官審案判決的方式,今後案件審理判決全都讓抗干擾全公平機器人進行,所有法官、庭長、院長、統統下崗回家。哈哈哈,這下子好了,司法環境總算淨化了。” 見程鐵石驚詫不已,王天寶又說:“機器人法官輸入了已頒布的所有法令、法規和中國三千多年、人類一千多年的所有判例,並且有智能全分析平衡支持系統,判案速度高,絕對依法辦事,一般案子五分鐘內見分曉,最複雜的案子也只要半個小時就可以拿到判決書。” 正說著,機器人法官的紅燈變成了綠燈,王天寶說:“成了,判決書出來了。”果然,從機器人法官腹部的口中,吐出了幾頁已經打印好,並且有法院大印的紙來。王天寶接過紙,看著看著面色大變,嘴裡喃喃自語:“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怎麼回事?” 程鐵石看情形不對,趨前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王天寶把紙遞給他:“他媽的,它判我們敗訴,敗訴……” 程鐵石果然看到判決書上這樣的字樣:“廈門程鐵石跟xx銀行沒有直接的委託代理關係,銀行不承擔錯付責任……印鑑只要銀行看不出來真假,銀行就不負責任……駁回原告訴訟請求……”的字樣。這是怎麼回事?他又氣又急又懵,四處找王天寶,王天寶卻不知去向,他心里頓時像注滿了冰水,渾身僵硬,官司敗了,王天寶也跑了…… 正在這時,他聽到機器人法官發出“嘿嘿嘿”的冷笑,笑聲越來越響,迴盪在大廳裡,震得他心臟猛跳,渾身發抖,後來連整個大廳也被震得發出了吱吱嘎嘎地呻吟……不知何時,王天寶又出現在他的身後,氣咻咻地說:“完了,完了,有人改了程序,我們去告他。” 這時,何庭長從機器人的身體裡鑽了出來,繼續獰笑著,眼睛瞇成了一道縫,卻射出森冷刺眼的光,白森森地牙齒呲了出來,程鐵石這是才明白,震耳欲聾的笑聲正是何庭長發出來的。何庭長得意地拍打著機器人法官的頭部:“它歸我管,我讓他判誰贏它就得判誰贏,我讓它判誰輸它就得判誰輸,程序是我編的,哈哈哈……” 程鐵石再也控制不住心頭的憤怒,他不顧一切地朝何庭長撲了過去,他要撕裂他、痛毆他、甚至不惜同他同歸於盡……何庭長卻像一縷輕煙,看得見,摸不著,任程鐵石沖擊、撲打、仍然得意地桀桀怪笑,程鐵石自己卻越來越無力,越來越軟弱,整個大廳逐漸在何庭長的狂笑中崩塌,腳下的地板也突然斷開,他朝黑森森的萬丈深淵跌去,恐怖使他不由自主地大叫起來…… 程鐵石睜開眼睛,原來是一場噩夢,雖然眼前一片光明,意識上也鬆了口氣,但深淵的幽暗還殘留在心底,何庭長的梟笑還在耳邊迴響,心臟還在別別劇跳。 “做夢了?恐怕不是什麼好夢。”博士王坐在他對面的床上,臉上光鮮,頭髮整順,顯然已經涮洗完畢。 “幾點了?” “十點了。” “你咋不叫我?黑頭呢?王天寶來電話沒有?” 博士王遞給他一杯衝好的熱茶,笑笑說:“你昨晚就沒怎麼睡,反正也沒啥事,我想還是讓你多睡一會兒。王天寶還沒消息,我給牛剛強去電話,小許接的,會還沒完。黑頭可能還沒起來,他就那個樣,有事三天三夜不睡也行,沒事一覺睡個兩天兩夜也正常。” 程鐵石爬起來,邊穿衣服邊把剛才作的夢給博士王講了一遍,博士王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精神上壓力太大了。不過,這個夢真有點黑色幽默的味道,倒是一篇很不錯的諷刺小品。” 穿好衣服,程鐵石端著臉盆到盥洗室去洗涮,回到房間卻不見博士王,他估計博士王去上廁所,或者去找黑頭,便也不在意。找出一塊麵包,撕下一角塞進嘴裡,嚼了一陣只在嘴里和泥,怎麼也咽不下去,索性不再吃,端著茶杯喝茶。才喝了兩口,博士王推門進來,滿面紅光地告訴程鐵石:“王天寶來電話了,會議已經定了,我們勝了。” 程鐵石杯裡的茶水灑了出來:“真的?” “這還有什麼真不真?我接的電話。” 程鐵石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掏出一支煙燃著,大口大口地吞嚥著,噴吐出一團團濃重的煙霧。 “你也別太激動,趕快把黑頭叫起來,吃過飯就去法院。” 程鐵石問:“會才開完,我們就去找法院,不太好吧?” 博士王把亂攤在床上的被子整理好,扭頭對程鐵石說:“大局雖定,判決書沒拿到手就不算,誰知道銀行那面還有啥怪招。我們去催牛剛強,盡快把判決書拿到手就不怕了。” 程鐵石對博士王的經驗和能力深信不疑,聽他如此說,便急急忙忙去叫黑頭。 黑頭已經醒來,睜著眼睛枕著床頭賴在床上抽煙,程鐵石把情況給他一說,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開始急急忙忙地往身上套衣服:“程哥,你總算熬出頭了。” 程鐵石說;“今天早上我還夢見官司打敗了。” 黑頭說;“我媽告訴過我,天亮前作的夢跟真事是反的,她老人家還真說對了。” 片刻,黑頭已穿好衣服,程鐵石說:“你快去洗臉,我回屋等你。” 黑頭把床上的被胡亂一堆,又從枕頭下面掏出一個大紙包遞給程鐵石:“這包錢你替我拿著,洗完臉我就過去。” 程鐵石知道他怕把錢放在房裡不安全,也不多說,接過錢回到自己的房間,跟博士王等黑頭。 博士王盤腿坐在床上看電視。 “黑頭起來了?你手裡拿的啥?”博士王掃了程鐵石一眼,隨口問道。 “他去洗臉,一會兒就過來。這是他從汪伯倫手裡敲詐勒索來的錢,放在屋裡怕丟了,讓我幫他看著。” 博士王咧嘴一笑:“黑頭比你我更適應這個社會,更會採取一切手段維護自己的利益,只要不明火執仗觸犯刑律,就吃不著虧。” 程鐵石不置可否,知道一會兒就要出去辦事,抓緊時間喝茶。 “他跟雅蘭的事情怎麼樣了?準備啥時候辦事?”博士王又問。 “兩個人正忙著辦理註冊公司的手續,估計得把這陣子忙完了才能辦事吧。” “辦事?辦什麼事?”黑頭推門進來,撿著程鐵石的話尾巴追問。 程鐵石說:“我們在說你跟雅蘭啥時候辦事。” 黑頭說:“那急什麼?煮熟的鴨子還怕她飛了?到時候你們倆可得來給我湊湊熱鬧,助助興。” 程鐵石說:“那沒問題。” 三個人關好房門,下樓到街上選了一家比較整潔的飯館,已經到了中午,就早飯午飯一起吃,點了菜,要了酒,知道官司贏了,都開心,菜要好菜,酒要好酒,既為了填肚子,也有點表示慶賀的意思。 吃飽了,喝足了,又坐著東拉西扯地閒聊了一陣,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三個人就朝法院趕。 他們到法院時,也正是女行長跟律師所主任老薑剛剛離開牛剛強辦公室,到樓上去找院長不久,實際上走了個前後腳。如果他們早到一會兒,兩家對頭就碰上了。 他們進門時,牛剛強的火還沒有消,一見他們三個進門,就冷臉冷語地說:“這才走一幫,又來一夥,我啥事也不用乾了,專門當接待員算了。” 已經知道自己勝訴,對法官自然感激,雖然一進門就熱臉貼了個冷屁股,三個人莫名其妙,卻還是對牛剛強奉獻出三張笑臉。牛剛強沒有讓座,三個人自己找位置坐了,照例還是博士王先張口:“牛法官,案子拖這麼久了,眼看快過年了,我們來問問,到底啥時候能有個結果。” 小許在一旁插嘴:“不用急,急吃不了熱豆腐,牛法官保證這一兩天就讓你們心滿意足地回家過年。” 牛剛強狠狠瞪了小許一眼,小許嬉皮笑臉地說:“你別瞪我,如今這事哪有能保住秘密的?你也不想想,這幾位哪個是善茬子?不知道情況他們跑來幹嗎?” 牛剛強沒搭理小許,嘴裡不咸不淡地應付程鐵石他們,心裡卻還在猶豫是不是馬上把判決書交給他們。他也明白,程鐵石他們顯然已經知道了判決結果,作為勝訴的一方,他們只不過不會像銀行那樣暴跳如雷地吵鬧。 黑頭掏出煙給每人敬了一支,小許看看牌子;“大中華,看樣提前就慶賀上了。” 黑頭說:“哪裡,最近作生意發了點小財,提高提高水平,別見笑。” 博士王見話已經透亮,就實話實說,不再繞彎子:“牛法官,我們也不瞞你,審判結果我們已經知道了,我們首先感謝你能堅持正義,秉公執法。我們來找你也許有點催得太急,只求你抓緊把判決書下了,怎麼著也讓程鐵石回家過個安穩年吧。” 牛剛強說:“你們怎麼知道的?消息怎麼傳這麼快?”他確實有些吃驚,上午才開的會,雙方當事人馬上就都知道了結果,他不由有些氣惱,司法秩序已經到了這種程度,法官這個行當還能幹嗎? “該做的我自會按法律規定的去做,你們先回去等吧。”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沒必要這麼做,可是法院內部跑風漏氣到了這種程度給他帶來了很大的麻煩,便把氣撒到了程鐵石他們身上。 程鐵石跟博士王他們並不知道剛剛銀行方面找牛剛強晦氣的過程,見牛剛強的話頭不對,心裡不由犯了猜疑,牛剛強對這個案子的態度他們不是不了解,已經定案了,他怎麼反而有情緒呢? 正在這個時候,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小許抓過電話一聽,趕忙把話筒遞給牛剛強:“院長,找你的。” 院長直接打電話找審判員的情況並不多,一般有啥事都找庭長,聽到院長直接找他,牛剛強也有些意外。 聽說是院長來的電話,屋裡的人都屏聲靜氣,伸長耳朵想听聽院長說什麼,可是牛剛強把話筒緊緊貼在耳朵上,別人啥也聽不清。大家就死死盯著牛剛強的臉,觀察他的神態。 牛剛強不多說話,只是一個勁“嗯,嗯,”地答應,面色卻越來越難看,那張臉像刷了漿糊的鞋幫,越繃越緊,兩眼還不時掃視一下程鐵石他們,顯然院長的電話內容跟程鐵石他們的案子有關。 “嗯嗯”地應夠了,牛剛強總算開始講話,“判決書都已經發出去了,怎麼辦?” 院長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牛剛強說:“行長他們先來鬧了,剛走原告就來了,我剛把判決書給他們,這會兒還沒走,在我這兒坐著呢。” 院長不知又說了些啥,牛剛強作氣憤狀,說:“現在院裡啥事也保不住密,這事院長你真得認真查查,不然今後我們工作沒法做了。” 放下電話,牛剛強打開抽屜,拿出已打印好的判決書,交給程鐵石,程鐵石忙著看,牛剛強說:“快簽字,回去慢慢看。” 程鐵石在送達通知上簽了名。 牛剛強鬆了口氣,口吻也緩和了許多,對博士王說:“這個案子在我這兒算了啦,你們回去準備打二審吧。” 拿到勝訴判決書,程鐵石百感交集,對牛剛強說:“我太感謝你……” 牛剛強打斷了他,說:“啥也別說,我這兒算告一段,再往後還得靠你們自己努力,你們回吧,我這兒還忙著呢。” 見他這樣,程鐵石他們不好再說什麼,博士王跟牛剛強、小許握了握手,三人便告辭出門。 外面,陽光明媚,雖然天氣很冷,程鐵石卻覺著渾身燥熱。他深深吸進一口清冷的空氣,又從腹底到胸腔緩緩呼出,積鬱已久的濁氣似乎排盡,渾身清爽了許多。 博士王卻並沒有因官司勝訴而顯出欣喜和激動,反而有些抑鬱之態,似乎心不在焉。黑頭袖著雙手,摟緊懷裡的錢,對博士王說:“王哥,程哥的官司打贏了,汪伯倫的賬也請了,照老規矩,咱們三一三十一,咱們是雙喜臨門啊。”他說這話的意思是讓博士王高興點,別板著臉弄得大家沒興致。 程鐵石也說:“對黑頭來說是四喜臨門。” “哪四喜?”黑頭問。 “除了你剛才說過的那兩喜,綠大地公司辦起來了,你和雅蘭的婚事也該辦了,這不是四喜嗎?” 一直沉默不語的博士王冷不丁問了一句:“你們知不知道,我們今天要是晚去一步,判決書恐怕就拿不到手了,甚至判決結果會怎樣都難以預料。” 程鐵石愣住了,問道:“不可能吧?審判委員會定的事,怎麼還能變?” 博士王“哼了”一聲:“這年頭,打官司和做生意一樣,錢沒拿到手裡就不能算成功。我剛剛想了半會兒,才明白,我們剛開始去,牛剛強並不給我們判決書,讓我們回去等,他是反感我們消息太靈,逼得太緊。後來為什麼又把判決書給我們了?” 程鐵石跟黑頭對望一眼,又都搖搖頭,程鐵石試探地說:“是不是院長打電話讓他給我們的?” 博士望冷笑著說:“恰恰相反,院長來電話是讓他把判決書壓住。” 黑頭問:“你聽著院長的話了?” 博士王說:“我哪裡能聽到,不過事情是明擺著的,當時牛剛強還沒把判決書給我們,院長打電話來是讓他暫緩判決,他接到院長電話後,玩了個時間差,告訴院長說已經判了,判決書已經給我們了,院長沒辦法了,然後他趕快把判決書給了我們。你們想一想,院長如果沒有變化,怎麼會打電話跟他談判決書的事兒?當時我們如果沒在場,院長已明確指示緩判,他還敢打這個時間差嗎?” 程鐵石仔細想想他們在牛剛強那裡拿判決書的前後經過,恍然大悟:“對了,是這麼回事。院長這麼做也不對呀,已經經過審判委員會討論的案子,他一句話就能推翻了?這麼想想,牛剛強這人真不錯。” 博士王說:“會議剛結束,王天寶就知道了結果,銀行那面也同樣得知了結果,他們肯定要採取行動,想盡一切辦法推翻判決,至少也要拖延判決,以便有進一步做工作的機會。一審敗訴,他們怕的是他們自己的上級調查此事,所以肯定要有動作。他們的行動對院長的影響到底有多大,要看他們動用的手段和力度,比方說,市委書記直接給院長打電話,或者上級法院的某位領導直接找院長干預,院長能不屈服嗎?會上定了的事,可以再開個會推翻,這種事情我見得多了。” 程鐵石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這不是把法律當兒戲了嗎?” “如果繼續用行政管理的套路來管理執法機構,執法機構沒有有效的司法監督和輿論監督,沒有嚴厲的個人責任制度和懲治措施,法律在某些執法人員眼裡,就是可供他們玩弄的遊戲。” 黑頭叫住一輛出租車,對博士王跟程鐵石說:“管他呢,反正我們贏了,先回旅館再說。” 坐進車裡,博士王對著黑頭,實際上對程鐵石說:“贏了?這才是一審,八年抗戰才打了個平型關戰役,離最終勝利還早著呢。一審贏了,只會更加刺激銀行,二審他們肯定會比一審折騰得更兇,你就等著吧。” 黑頭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時候再說吧。我看,咱們還是退房回省城,好好慶祝一下,海興這地方讓人呆著心裡朝外冷。” 程鐵石說:“牛剛強,王天寶那邊是不是得謝一下?” 博士王說:“謝倒是該謝,現在不是時候,弄不好反而出麻煩。今晚上請王天寶一塊吃頓飯,牛剛強那邊我打個電話口頭上謝謝,以後有機會再說,明天咱們回省城。” 黑頭說:“程哥你也該回家過個年了,明天我就讓雅蘭給你訂票。” 一提回家過年,程鐵石心頭湧起一陣酸楚。兩年了,他沒有在家過過春節,中途回去過一次,呆了不到十天就又走了。東北這塊黑土地,對他而言卻像泥潭,一腳陷進去就很難脫身,沒有遭到滅頂之災就是萬幸了。 回到旅館,黑頭就收拾好東西,搬到程鐵石跟博士王的屋裡,說反正明天一大早就回省城,今晚就跟他倆擠。又告訴程鐵石,他已經通知趙雅蘭,替程鐵石定了回家的機票。 提到回家,程鐵石對這裡的事又有些不放心,說:“我走了,銀行要上訴,應訴的事咋辦?” 博士王說:“有我在你還有啥不放心的?” 黑頭說:“程哥你就放心回去,陪著嫂子跟孩子安心多住幾天,這邊的事有我跟王哥,等到開庭的時候你再來。官司打了兩年,咱不還從汪伯倫那裡掙了些錢嗎?再打兩年也撐得住。說不定省高法哪個法官、庭長再跟銀行勾出點事情來,到時候我們再抓撓他一把,又有外快了。” 博士王跟程鐵石都讓他說笑了,心裡也輕鬆了許多。 十 飛機已經達到巡航高度,改為平飛。濃厚的雲層裹住了飛機,讓人感覺像在沒有攪勻的漿糊里穿行。這是北方航空公司的md90型飛機,座椅一邊是三座,一邊是兩座,給人一種失衡的感覺。 剛才換登機牌的時候,博士王恰好認識值班長,博士王曾幫他岳父打過官司,勝訴了,他們對博士王很感謝,見博士王送朋友,便專門給程鐵石要了個靠前面、挨著窗戶的座位。 博士王、黑頭還有趙雅蘭前來送他。黑頭說:“回去安心住著,需要你出面時我給你打電話。” 趙雅蘭說:“等我們結婚時,一定要坐飛機到廈門去看看嫂子跟侄女。” 黑頭說:“你要看嫂子跟侄女是假,看鼓浪嶼才是真的。” 博士王說:“你回去記住四心主義:一是放心,該辦的事我們都會盡力去辦;二是信心,烏雲再多也遮不住太陽;三是決心,破釜沉舟,一干到底,不獲全勝絕不收兵;四是安心,不管今後怎麼樣,回去了就安心過年,啥也不想,休整好了繼續戰鬥。” 程鐵石走進安檢口,回身跟他們揮手告別。看著程鐵石離去的背影,博士王嘆了一口氣。黑頭見他嘆息,問道:“王哥,一審在銀行自家的地頭上都贏了,二審在咱們的地頭上還能有多大困難?” 博士王說:“說實話,二審我心裡沒有底,勝的把握沒有兩成。” 黑頭問:“為什麼?” 博士王說:“銀行已經重新請了省城的律師打二審,這個律師叫湯清潔。” “這個律師厲害嗎?” “她本人不行,可是她丈夫厲害。” 黑頭問:“她丈夫是省委書記?” 博士王說:“那倒不是,她丈夫是省高級法院的告申庭庭長。銀行等於請了省高級法院告申庭庭長替他們打二審官司了。而且,人家更辛苦,程鐵石回家過年去了,銀行行長春節都不過了,陪著省高法告申庭的庭長到北京去了,走的時候光現金就帶了三十萬,三十萬的能量足夠推翻一審判決了。” 黑頭牙疼似的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事你告訴程哥了沒有?” “沒有,”博士王盯著程鐵石消失的方向,“讓他回去好好過個年吧。” 飛機上,程鐵石微微閉上雙眼,機身輕輕顫動著,發動機的吼叫被隔在了窗外。再過三四個小時他就可以到家,見到久別的妻子和女兒,但是他沒有踏上歸途、久別重逢的喜悅。訴訟的艱難前景依然像一座冰山,又冷又沉地壓在他的心頭。執法者如果依法辦事,他的案子一審加上二審,應該在一年以內了結。可是,僅僅一審就拖了足足兩年。顯然,人民代表舉手通過、白紙黑字的法律在執法者心裡並沒有多大的分量。如果說一審最主要的阻力來自於何庭長的貪贓枉法,即將面對的二審,難道就不會再出現李庭長、王庭長、江庭長嗎?他想起了博士王說的那句話:“一審的勝訴,不見得就是好事,銀行肯定會以十倍、百倍的瘋狂反撲,因為,如果這個案子輸了,後果是他們難以承受的。如果官司打贏了,他們就可以掩蓋住一切怕人知道的黑幕。”一審的審判經歷已經證明了,銀行為了掩蓋事實真相,是不擇手段的,那麼二審他們又會怎麼樣呢? 飛機發動機的轟鳴透過密封的舷窗變成了輕柔平緩的催眠曲,漸漸將程鐵石引入睡鄉。空姐送來飲料,見他已經入睡,便沒有打擾他。程鐵石在睡眠中,卻跌入噩夢的漩渦。大頭小眼的何庭長、壯碩潑辣的女行長、伶牙俐齒的馬麗芃、凶橫粗蠻的冬瓜、貓頭鷹,一個個幻化成揮之不去的魔影,糾纏著他、撕扯著他,嘲笑著他……最後,他被關回了那個潮濕黑暗的地下室,他奔突、衝撞、甚至躍起用頭部頂向天花板,奇怪的是他一點沒有感覺到疼痛,似乎他已經變成了鋼筋鐵骨,他更加奮力地衝撞著天花板,終於,黑漆漆的天花板被他衝破一道巨大的裂縫,刺眼的陽光箭簇一樣投射進來…… 他醒了,飛機已經鑽出粘稠的雲層,碧藍的天空潔淨如洗,燦爛的陽光灑進窗口,腳下的山川河流像微縮風景。程鐵石突然想到了那句名言:太陽每天都會照樣升起。他的心情舒暢了許多,隨之感到口渴,他按響呼叫鈴,空姐過來詢問他有什麼事,他說:“請給我來一杯熱茶。”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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