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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二章.3

越軌訴訟 高和 12038 2018-03-19
八 吳科長這幾天受命帶一個小組兩個人蹲坑,監視一夥販毒嫌疑人。據報,這夥人有兩男兩女共四人,近期將在二號居民區的一座樓上的單元房裡進行一筆毒品交易。他們的任務,就是嚴密監視這座樓、這個單元,每一個進出的人都要拍照、錄像,並及時將情況報到局裡,在適當的時候實施拘捕。所謂適當的時候,就是在這幾個毒品販子進行交易的時候立即報局裡由局裡統一指揮動手。 他們在正對該樓的賓館裡找到一間儲藏室,這間儲藏室比對面被監視的房子高一層,又是面對面,可以毫無遺漏地把對面的情況一覽無遺。本來他們想向賓館要一間客房,可以舒服一些,局裡不同意,局裡也有他們的道理,只有這間房角度距離最便於監視,而且不影響人家賓館的正常工作。為了不暴露目標,局裡還嚴格規定他們在監視期間絕對不允許出入這間房子。於是他們只好委屈在這十平方米的小屋裡。架起照相機、攝像機、望遠鏡,三個人便輪著守候,每人兩個小時,誰也不敢疏忽大意,終究是販毒大案,出了差錯吃不了得兜著。餓了啃方便麵,渴了喝涼水,剛開始三個人還挺激動,挺振奮,談笑風生,就像即將得到一筆財產的窮漢。兩天過去了,三個人就再也打不起精神,目標一直沒有出現,日日夜夜誰也睡不踏實,一看見方便麵的包裝紙就想吐,其中一個人喝生水還壞了肚子,又不敢出房間,只好在房子的角落裡闢出一塊排泄之處,弄的整間房子臭不可聞。三個人把火全撒在毒販子身上,咒罵毒販子成了他們最多的話題,再到後來,連罵毒販子的精神也沒了,三個人機械地打盹、觀察、匯報,誰嘴上也沒說,可心裡都斷定情報不准確,盼望局裡儘早下通知取消這次行動。

就在信心喪失殆盡的時候,目標卻出現了,一男一女兩個人提個密碼箱,拿著編織袋,鬼鬼祟祟地溜進了樓道,透過樓道的窗洞,他們看到這兩個人到了三樓,進了房間,開了燈,來回走著,看樣子是在開電視、收拾房間。接著兩人肩並肩坐在沙發里,樓摟抱抱地發起騷來。吳科長正看得有趣,女的卻站起來走到窗前,一伸手拉上了窗簾。 旁邊負責拍照的小李說:“完了,好鏡頭拍不上了。”好在對方開著燈,透過窗簾仍然能清晰看到兩個剪影在室內活動。吳科長忙打開對講機給局里報告:“目標進入現場,兩人,一男一女。” “是送貨的還是接貨的?”是局長的聲音。 “搞不清楚……”正說著,吳科長看見又有一男一女拎著密碼箱走進了樓道,趕緊告訴局長:“又來了兩個,一男一女,這會兒正在上樓……進屋了。”

局長命令他們繼續監視,除非對像有離開的跡象,否則不許妄動。吳科長知道馬上就要行動,便命令兩個小警察繼續監視,他自己先出了賓館,進入樓道,爬上四層,堵在了毒品交易現場三樓通向四樓的樓梯拐角處,防止警察們從樓下上來時毒販子往樓上跑。 過了一陣,他聽到遠處近處傳來陸續不斷的剎車聲,知道人都到了。片刻,咚咚地腳步響,參加拘捕的警察們上了樓,吳科長跟他們匯到一起,做了個“上”的手勢,當先一腳踹開了房門。 衝進室內,吳科長愣住了,四個狗男女赤身裸體滾在一起,電視屏幕上正在播不堪入目的群奸鏡頭。其他警察也有些吃驚,吳科長果斷地命令:“銬起來,搜!”警察們動作熟練地將四個狗男女銬了起來,又給兩個女人身上扔了件衣服遮擋羞處,其他人便開始翻天覆地地搜了起來。搜了個底朝天,也沒見毒品。一個小警察突然在衛生間興奮地大叫:“有了,白粉!”吳科長跑過去,小警察果然手裡提了一個裝滿疙疙瘩瘩白粉的塑料袋。大家頓時跟著興奮起來,總算破了一個大案,沒有白辛苦人人有功。緝毒科的專家老周接過袋子,用手指沾了一些白面往嘴裡抹,還吧噠著嘴品嚐著,那副樣子很內行,比香港電影裡的大毒梟接貨時驗質品味的派頭一點不差。片刻,老周眉頭一皺,“呸呸呸”連吐不止,嘴邊糊滿了白色泡沫,活像剛上岸的螃蟹,邊吐邊罵:“笨蛋,什麼海洛因,洗衣粉。”

這時局長滿臉緊張滿臉興奮地走了進來,一進門就問:“人抓住了嗎?” 大家搶著回答:“抓住了。” 局長又問:“貨查到沒有?” 大家都不吭氣。 局長明白了,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甘地吩咐:“人帶到局裡突擊審訊,留幾個人繼續搜。” 兩男兩女被帶回局裡,審來審去才搞明白,四個人都下崗了,沒事幹整天湊一起摸麻將,本來說好今天下晚聚齊再賭,其中一個帶了一盤黃色錄像,說是調調氣氛,看看新鮮,結果看著看著就胡整起來。這四個人連毒品的邊都不沾,連毒品是黑是白都弄不清楚。看來不僅僅是情報不准,而是有人跟這四個倒霉蛋過不去,報了假案,把公安局當成了瀉似憤的警棍。 吳科長窩囊的要死,興師動眾忍飢挨餓,到頭來撿了四隻破鞋。不過,不管怎麼說,這四個人嚴重違反治安管理條例,局長當下決定,每人罰款五千元,勞教半個月,總算沒有白蹲三天,好賴也給局裡創了點收。

吳科長回到家已是深夜,匆匆沖洗一下,鑽進媳婦的熱被窩,媳婦在他身上摸揣一陣,他毫無反應,早已鼾聲如雷地睡去。睡著不久,電話突然猛響起來,媳婦怕影響丈夫睡眠,急忙抓起電話,嘴湊著話筒輕聲問:“餵,找誰?” 電話裡的人說:“我是省城長途,吳科長在嗎?” 媳婦腦子一轉,回答:“他不在家,值夜班去了。” 對方懷疑地問:“不對吧,我明明聽見他在打呼嚕麼,你請他接電話,我是他朋友,有急事。” 吳科長的媳婦暗道:看來這個朋友的耳朵還真靈,怎麼才能打發他,讓辛苦幾天的丈夫睡個好覺。媳婦還在猶豫不決,吳科長已爬了起來,伸手接過電話,問:“誰?” “我,姓王,這麼晚打擾你不好意思。” 吳科長聽到是博士王,知道他肯定有急事,就說:“沒關係,這兩天有案子,今天剛完事。這麼晚你來電話肯定有事,說吧。”

博士王說:“今天晚上我接到個匿名電話,打電話的人恐嚇我,不讓我參與程鐵石那樁案子。” “有線索嗎?” “我查了一下,電話是從海興的一家公用電話打的。”接著把電話號碼報了過來,吳科長記在紙上。 “我想請你到這家電話用戶進一步了解一下,看是不是能核實一下打電話的人的有關情況。” “行,我馬上辦。” “不急,你休息吧,明天再說。” 吳科長說:“明天黃花菜都涼了,馬上查說不定還能撈到點東西。你就別管了,等我的電話吧。” 放下電話,吳科長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又到廚房洗了把臉。媳婦說:“又有事?這麼晚了還出去,來電話的是什麼人?” “一個朋友,你不認識。” “我給你下碗麵條?”

吳科長連忙搖頭:“這幾天光吃方便麵了,起碼一個月內你別在我面前提麵條這兩個字。” 媳婦說:“那就窩兩個雞蛋,煎個饅頭。” 吃飯的功夫,吳科長叫通郵局查詢台,報了自己的身份,很快查清給博士王掛匿名電話的公用電話是站前街25號的一家食雜店。撂下電話,吳科長告訴媳婦他很快回來,匆匆下樓騎上自行車朝站前街蹬去。 食雜店已經關門,吳科長“嘭嘭嘭”地敲窗子,出來一個瘦小老頭,聲色俱厲地問:“深更半夜敲什麼?下班了。” 吳科長掏出證件讓他看,說:“我是市公安局的,找你了解點情況。” 瘦老頭的態度立即緩和了,把吳科長讓了進去。 “大爺,今晚傍十點是不是有人用你的電話掛長途了?”說著給瘦老頭遞過去一支煙。

瘦老頭略一思索,馬上說:“有,是兩個人,看那樣就不地道,鬼鬼祟祟,邊商量邊說,我記得很清楚。不過他們給錢了,一分不少。” 吳科長問:“那兩人的長相、身高、穿什麼衣服,你還能記得清嗎?” “能,那倆人都是中等個,胖瘦差不多,一個留平頭,一個留分頭,打電話的是留平頭的,留分頭的還戴副眼鏡,在旁邊出主意。倆人都穿深色西服,到底是藍色的還是黑色的燈影下辨不清楚。”老頭想了想又說:“對了,兩人年齡差不多,都是三十歲以上四十歲以下,打電話的管戴眼鏡的叫王科長。” “是汪還是王?” “反正就是那個音,到底是汪還是王我不敢說。” 這就足夠了,肯定是銀行那個姓汪的科長干的。吳科長謝了食雜店老頭,騎上車往回走,到了家立即給博士王掛電話。

電話鈴剛響了一聲博士王就接了起來,顯然他沒有睡覺,一直在等消息。 “你交待的任務完成了,電話是銀行姓汪的科長帶人打的,姓汪的我認識,大草包一個,辦不成人事,你別理他,咬人的狗不汪汪,他是乾咋唬。” 博士王說:“這就行了,我倒不是怕他們,關鍵是遇上事心裡有底。你本事也夠大的,這麼快就查了個一清二楚,謝謝了。” 吳科長正要放電話,博士王卻又想起了一件事,“餵”了兩聲,吳科長說“還有啥事?”博士王說:“你上次要的考試提綱、複習資料還有報名登記表我昨天已經給你寄過去了,你注意查收。再有事來電話。” 吳科長“嗯嗯”地答應著,眼皮已經快粘到一起。放下電話,幾下扒下身上的衣服,鑽進被窩,伸手抱住熱烘烘的媳婦,呼呼大睡起來。

九 總算跟博士王聯繫上了,程鐵石鬆了一口氣。他恨不得馬上跟博士王會面,可是黑頭去送趙雅蘭,到這會兒還沒回來,他又摸不著博士王的家門,幹急沒招,只好等天亮再說。 這幾天趙雅蘭天天來,就像在程鐵石跟黑頭這兒上班。每天一大早,有時程鐵石跟黑頭還沒起床,她就在外面敲門,來了不是東拉西扯地閒聊,就是東翻西找把程鐵石跟黑頭換下來的髒衣服拿去洗。到了吃飯時間就跟著一塊吃,實在沒事乾就拉著程鐵石跟黑頭滿大街轉。走在街上說不上有意無意,她總跟黑頭湊在一起,往往把程鐵石冷落在他們的身後或前面。趙雅蘭給他們洗衣服,連褲頭、襪子都洗。開始程鐵石以為她是為了表示對黑頭給她解圍救難的感激之情,心裡非常過意不去,常常攔著不讓她動手。後來逐漸感到事情不像他想的那麼簡單,越來越發現自己不過是沾黑頭的光,便也隨她去了。

一次,趙雅蘭說:“程哥怎麼一天到晚陰天,像生在舊社會,長在苦水里的苦孩子。” 黑頭說:“你程哥從小到大泡在糖水里,一帆風順慣了,遇上點事當然就以為自己掉到苦海裡了。” 程鐵石說:“你好像苦大仇深似的。” 黑頭說:“我這半輩子,自己給自己總結了幾句話:五歲沒了娘,十四爹死亡,十九蹲大獄,三十沒住房。” 趙雅蘭說:“怎麼回事,你們都開始憶苦思甜了。” 黑頭說:“我倒不是憶苦思甜,你今天說到這兒了,我還真得說程哥幾句,他遇上的那事,看著挺大,幾百萬一下子沒了,可是說到底,那幾百萬也不是你的,就算是你自己的,你還能不活了?沒那幾百萬你不照樣吃飯喝酒過日子嗎?多了那幾百萬你不還是吃飯喝酒過日子嗎?事情該辦就辦,沒必要一天到晚哭喪個臉,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程鐵石知道他是為了給自己寬心,搖搖頭說:“黑頭,事情沒放在你的身上你是不知道滋味。算了,咱們別說這些了。” 黑頭沉默了一陣,說:“程哥,你知道死是啥滋味嗎?”說這話的時候,他沒有看程鐵石,也沒有看趙雅蘭,眼睛只看著香煙冒出的裊裊盤旋的青煙。 “你們當然都沒有嚐過死亡的滋味,我可是死過的人。沒有在死亡邊上轉過一圈的人確實不知道珍惜活著。我給你們講講我經歷死亡的事兒。我被送到內蒙勞改隊的第二年春天,修旱渠的時候遇上了黑沙暴。什麼叫黑沙暴你們肯定不知道,那是沙漠跟戈壁交界地區特有的一種自然災害,起了黑沙暴的時候,狂風帶著沙礫遮天蔽地橫掃一切,好好一座村莊,轉眼就可以變成一堆沙墳。公路上的汽車,它可以毫不費力的掀翻,再用沙土掩埋起來,連人帶車消失的無影無踪。” 程鐵石跟趙雅蘭都被黑頭的敘述吸引,程鐵石默默地吸煙,趙雅蘭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黑頭,如同一個專心聽老師講課的好孩子。 “那一天,我們上工的地點離勞改隊有十公里,雖說才是春天,可無遮無蓋的大戈壁灘經太陽一曬,就像咱們東北燒透的熱炕,頭頂上大太陽照著,腳下面熱沙灘蒸著,人就像被放在鍋裡用慢火蒸烤的肉,那個滋味沒親身體驗過的人怎麼也想像不出來。幹到上午十點,帶的水喝光了,送水的還沒到,我們就像被抓到岸上的魚,張著大嘴拼命呼吸,可胸膛裡仍然像是有一團火在烤,四肢也像失去了知覺,根本不聽大腦的控制,'政府',我們都把管教人員叫'政府',見我們實在支撐不住了,就讓我們原地休息。這個命令一下,我們都像沒了筋骨的爛肉,軟塌塌就地倒下,那感覺真像是幾天幾夜沒睡覺的人躺到了席夢思上。” 黑頭喝了口水接著往下講:“就在這時,我們感到有些不對勁,平常瓦藍瓦藍的天變得慘白慘白,白的刺眼,鼻子也聞到一股濃濃的土腥味。這時不知誰喊了一聲:'快看,那邊天怎麼了?'我這時才看到,西北面天地之間像有一堵黑沉沉的大牆向我們壓了過來。頭頂上剛剛還慘白的天片刻就已經變成土黃,土腥味越來越重,嗆的人喘不上氣來。我們都嚇壞了,有人還說:'是不是咱們國家又試驗原子彈了?'我們國家的原子彈、氫彈都在西北放,當時我們還真以為是爆原子彈呢。” 說到這兒,黑頭“嘿嘿”笑了兩聲,程鐵石跟趙雅蘭卻笑不出來,趙雅蘭急切地問:“後來呢?” 黑頭接著講:“後來風就過來了,那是什麼風?是飛快奔騰的沙礫熬成的粥,眨眼之間天空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人只覺得像在受酷刑,無數條皮鞭瘋狂地抽打人的臉、脖子、手,凡是沒有遮擋露在外面的皮肉就像被一把把小刀割。這時候我們都亂了,誰也看不見誰,我只聽見幾聲槍響,後來我才知道是'政府'朝天鳴槍,想把我們集合起來,可還沒等他放第四槍,風沙就把他連人帶槍捲到剛挖好的一段旱渠里活埋了。唉,犧牲的那個'政府'真是個好人,從不收犯人和犯人家屬的禮,平常對人很和氣,我病了還專門給我端病號飯。給他開追悼會時,我們犯人沒不掉淚的。 “風暴襲來時,人的眼睛根本睜不開,就算能睜開,也是黑天混地啥都看不清,滿耳朵都是風暴的鬼叫,到了那種時候,你才能明白,人啊,有時候真不如一塊石頭,一節木頭。我一開始就爬到地上,本能地摀住頭,盡量減輕風沙抽打的痛苦,不到一會兒,沙子就把我埋了。我拼命從沙堆裡爬出來,耳朵、鼻子都是沙子。我不敢再朝地上爬,站又站不住,只好順著風的方向跑。一旦跑起來就輕鬆多了,好像身後有無數隻大手在推著你,輕輕飄飄,一縱幾米,由於是順著風的勁跑,沙子抽打得臉、脖子也不那麼痛了。我就一個勁跑啊跑,到後來也不知是昏倒了還是睡著了,我反正是啥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甦醒過來,一睜眼,頭頂上是一彎大月亮,蠟黃蠟黃的,那麼低,那麼近,好像一伸手就能摸著,我真想伸手摸摸,可是我的手、胳膊、腿都動不了,我這才明白,我被沙子埋了半截,多虧腦袋還露在外面,多虧黑沙暴及時停了,不然今天我也不會坐在這兒給你們講這一段了。” 黑頭端起茶杯,茶杯空了,趙雅蘭趕緊給他續上水,眼巴巴地催他往下講。黑頭喝了口水,看看程鐵石,說:“算了,陳芝麻爛穀子講它沒意思。” 程鐵石說:“這些事我還沒聽你說過,今天就講講,後來怎麼了?” 黑頭說:“當時我渾身軟的像一攤泥,自己也不知跑了有多遠,哪裡還有力氣再從沙堆往外爬?掙扎了許久,一點用都沒有,我就把後腦勺枕到沙堆上,眼睛盯著月亮看,我直到現在也搞不明白,月亮怎麼會是那種蠟黃蠟黃的顏色,一點光都沒有,活像是用紙剪出來的。我感到了餓,那種五臟六腑被掏空了的餓法真讓人受不了。我感到了渴,口乾舌燥的說法對於當時的我來講,真不算渴。我感到的渴是那種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張開嘴拼命吸取水分的痛苦,嘴、舌、喉早已變成木頭,失去了任何感覺。這時我想到了死,而且真的感覺到生命正從我的身上一點一點消退到身下的沙土裡去。我瞪著頭頂上的大月亮,不敢閉眼睛,我怕一閉上眼睛就真的永遠再也睜不開。那會兒,我的大腦好像格外清醒,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已麻木,只有大腦反而運轉的特別順暢。我想到了我媽,我五歲時我媽就死了,說實話,我媽在我的記憶裡已經模糊,實際上我是把我媽和我姐攪在一起想,既是我媽,又是我姐,因為從我懂事起,是我姐把我帶大的。我想起三伏天,我姐背著我沿大街翻垃圾箱撿牙膏皮,換了錢給我買冰棍,我讓她吃,她假裝吮一口,故意說不好吃,讓我吃,她卻偷偷嚥口水,鼻尖上的汗珠像一顆顆透明的小豆豆。到了晚上,我爸去上夜班,我姐拍著我睡覺,我把她叫媽,她哭的滿臉是淚。我還想起了我爸,我爸是工人,為了養活我們姐弟倆,他專門上夜班,為的是多掙幾個夜班費。白天下班後,他睡一會兒就出去拉板車,拉板車回來累的腰都直不起來,可每次他進家門都要給我跟姐的嘴裡一人塞一粒糖豆,我跟姐含著糖豆就像擁有了整個世界,我爸就默默地坐在小板凳上看我跟姐,笑瞇瞇地,有時笑著笑著就流下淚來。” 黑頭的眼睛裡閃著淚光,他裝作喝水,穩定自己的情緒。程鐵石心裡一陣陣發酸,強忍著,不敢說話,怕一說話就要哭出來。趙雅蘭卻早已淚流滿面,不住地擦也擦不干。 “對了,那會兒我還想到程哥你們一家。我想起程媽做點好吃的,要是我沒吃上,她就非讓你給我送來。一到中午,她就扒在窗台上喊'黑頭,吃飯了!'就像我也是你家的孩子。臨死前那陣兒,我這腦子里東想西想就像看電視連續劇,把經過的事和人幾乎過了個遍,想著想著,到底是真事還是想像的,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漸漸地月亮離我越來越近,或者說我離月亮越來越近,我的大腦好像脫離了我的身子,我似乎在空中,能看到黑漆漆的大地,能看到半截身子埋在地裡的我,我想,看來我真的死了,要是就這樣,死了啥都照樣能看、能聽,倒也沒啥可怕的。再到後來,我啥也不知道了。” 趙雅蘭抹乾臉上的淚,追著問:“那後來呢?” 黑頭說:“後來天亮了,太陽把我曬醒了,我一看,太陽明晃晃地,天瓦藍瓦藍地,我咬咬舌頭,挺痛,我知道自己還活著,一下就有了心勁,掙扎了一會兒總算從沙堆裡爬了出來。我尋思,我順著風向跑,風是從西北方向刮來的,我再朝西北方向走,肯定能回勞改隊。我判定了方向後,就開始朝西北方向走,走不動就爬,爬不動就睡一會兒。四周都是大戈壁,還有沙丘,找不到一個人影。回不了勞改隊我肯定死路一條,我已經死過一次了,還能再死嗎?渴了餓了我就嚼紅柳條子和駱駝草根,就這樣走了兩天才遇上隊裡的搜索組,算是撿了條命。在生死線上轉了一圈,也算有收穫,在醫院裡養了一個月,經上級批准,那回黑沙暴跑散後主動歸隊的一律減刑一次。” 趙雅蘭說:“黑頭哥,你犯啥事讓人判了十年?” 黑頭苦笑不答,程鐵石說:“你黑頭哥判刑就跟上次救你差不多,見義勇為,只不過把事做過了頭。”接著把黑頭被判刑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趙雅蘭眼睛閃閃地像星星,一個勁說:“黑頭哥,你這是英雄麼,判了刑也光榮。” 黑頭說:“光榮啥?讓你也在大牢裡蹲八年,你就知道這光榮的滋味了。唉,我這命也真苦。” 趙雅蘭說:“人家都說,前半輩受苦,後半輩享福,你放心,後半輩你肯定大富大貴。” 黑頭說:“我要真大富大貴了,我就僱你當小保姆,每天洗衣服做飯侍候我。” 趙雅蘭說:“現在你沒僱我我不是每天給你洗衣沏茶侍候你嗎?就差沒做飯了,不是我不做,是你們住的這個地方沒條件。”說到這兒,忽然臉漲的緋紅,偷偷窺了程鐵石一眼,程鐵石裝作不見,心裡卻偷偷笑。 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對黑頭跟趙雅蘭的關係,程鐵石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三人在一起時,有說有笑,隨和自然。黑頭趙雅蘭兩人單獨在一起時,則在親密中現出拘謹和羞澀,趙雅蘭不時給黑頭送一條領帶、一件襯衣,逐漸從外表上把黑頭裝飾的有模有樣。出門時,經常提醒黑頭襯衣沒有掖好,或褲腳沒有放平。黑頭咳嗽兩聲,她不聲不響就買來咳喘寧、康泰克逼著黑頭吃。黑頭在程鐵石的印像中,是個粗心人,可現在也知道買個口紅、領花之類的小物件送人。前兩天不聲不響拎回來個自行車筐,程鐵石問他買那乾啥,他說趙雅蘭的自行車沒有車筐,裝書包、上街買東西都不方便,給趙雅蘭買的,說完臉紅作一團。 黑頭跟趙雅蘭要是真能成,程鐵石當然高興,可是跟趙雅蘭終究認識不久,又乾過舞廳坐檯小姐,不知根不知底,到現在為止連她住在哪兒都不知道,她也不上班,也許根本就沒工作,暫時跟著黑頭這麼混倒沒啥,可長此以往又怎麼能永遠混下去呢?黑頭是那種輕易不動情的人,可一旦動了真情,就能做出以身殉情的事,這一點程鐵石深信不疑。 “程哥,你還沒睡?”黑頭回來了,眼睛明亮,臉色放光,一看就知道精神亢奮。 “送回去了?” “嗯。” “她住哪?” “市府大街。” “門牌號多少?” “不知道,每次我送到街口她就讓我回,我就回來了。” 戀愛中的男人最傻,程鐵石更加確信這句話是真理,眼前的黑頭就是實例。 “你也真大意,認識這麼久,送了這麼多趟,你連她家住哪都不清楚。” “管她呢,該知道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不該知道的時候知道了也沒用。” 程鐵石鑽進被窩,躺在床上吸煙,黑頭洗臉、刷牙。程鐵石說:“我跟博士王聯繫上了,約好明天上午去他家。” 黑頭說:“他講沒講事情有什麼進展?” 程鐵石說:“電話上他沒多說,明天見面詳談。” 洗刷完畢,黑頭鑽進被窩,悶聲不響,像是在想什麼事,半晌忽然問:“程哥,你看趙雅蘭這人怎麼樣?” 程鐵石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他的話在黑頭心裡的份量,所以認真思索一會兒才說:“人長的沒話說,做朋友也不會差,要是結婚過日子還得再深入了解了解。” 黑頭“嗯”了一聲,不再說話。程鐵石掐滅煙頭,聽見黑頭在隔壁床上翻來覆去,他知道黑頭今晚肯定要失眠。 十 頭天晚上折騰到深夜,博士王睡的很死,大門被敲的震天響,才把他吵醒。看看表,已經九點多鐘,邊往起爬邊朝外面喊:“誰呀?來了!” “王哥,是我們。” 聽出是黑頭,博士趿拉著拖鞋拉開房門,一見程鐵石、黑頭的身後還跟著一位小姐,只穿著三角褲頭的博士王頓時狼狽不堪,說了聲:“你們等等,不好意思。”邊急急忙忙跑回臥室穿衣服。 一大早趙雅蘭就來到旅社,給程鐵石、黑頭捎來了豆漿和油條。洗漱完畢,吃過早餐,聽說程鐵石和黑頭要走,趙雅蘭也照例準備跟他們同去。程鐵石今天要去跟博士王談正事,覺著帶個趙雅蘭不妥,可她說你們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去認識一下有啥不可以?你們談你們的事,我不插嘴不就行了。黑頭說:“去就去,講那麼多道理幹啥,誰也沒說不讓你去。” 趙雅蘭嬌嗔地瞪了程鐵石一眼:“雖然嘴上沒說,程哥的表情一看就是不願意帶我去。你們倆扔下我誰知道要幹啥去,不讓我去就偏去。” 程鐵石此刻無話可說,只好隨她跟著。果然,一進門就把莽撞的主人弄了個手忙腳亂。博士王穿戴齊整,又洗了臉才來到客廳裡坐下,他好奇地指指趙雅蘭:“這位小姐是……” 黑頭不搭話,程鐵石只好說:“是我們的朋友,趙雅蘭,趙小姐。” 趙雅蘭倒也落落大方,朝博士王露齒一笑,點點頭:“王大哥您好,我早就听黑頭跟程哥說起過您。” 博士王瞅瞅程鐵石,又瞅瞅黑頭,欲說又止,滿面困惑,黑頭朝他點點頭,示意“有話儘管說,無妨。” 程鐵石怕博士王跟黑頭的暗中交流讓趙雅蘭看到,她尷尬,偷覷了她一眼,她正若無其事、左顧右盼的看牆上的字畫和屋裡的擺設,洗去脂粉的臉潔白如玉,規規矩矩的西裝套裙顯出優雅,眼前的趙雅蘭讓程鐵石無論如何也難以想像她當坐檯小姐會是一副什麼摸樣。 博士王又去燒水、弄茶,忙了一陣才開始給程鐵石講情況。其實,博士王講的這些情況程鐵石也都知道個大概,只是沒有博士王掌握的那麼具體、那麼系統。他最急於得到的是答案,是突破僵局、找到出路的方法和途徑。博士王介紹完他掌握的全部資料,最終歸結到一個問題:通過什麼手段,將這個案子在審判過程中存在的嚴重問題反映到有關方面,並讓有關方面採取有力的措施予以乾預,糾正此案審理中的錯誤做法。 博士王說:“要講法律,我行。出庭答辯、訴訟代理我都可以全包。要論官場關係,確實是我的弱項,我想了一晚上,沒有當大官的親戚朋友,甚至連大官的秘書也一個都不認識。” 黑頭說:“我爸、我大舅,或者我大舅的大舅是個官也行,可惜我家祖宗墳裡沒冒過青煙,一家三代連個吃官飯的人都沒有。” 程鐵石也絞盡腦汁想辦法,找關係,可東北這塊地方,除了黑頭、如今又認識了博士王,再加上趙雅蘭,還勉強能算得上朋友,其他關係是一點也扯不上。如果有這種關係,他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了。 博士王撓撓頭,苦笑著說:“過去我當律師,給別人代理訴訟的時候,最恨的就是通過關係找一些當官的出面來干預案件的審理,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那種靠對法官溜鬚拍馬、拉拉扯扯、找關係、走門子混律師飯吃的人,可是如今我也真想能有這麼個關係,真應了那句話:有兒別笑做賊的,有女別笑嫁漢的。” 程鐵石說:“不行我們還是繼續寫告狀信。” 博士王說:“你別天真了,中國老百姓每天不知道要寫多少告狀信,可有幾封能真正讓正主見到?養那麼多辦公室、信訪室、調研室是乾嗎的?不就是往這些信上蓋章往回打的嗎?你這個案子,背景複雜,憑信訪那種公事公辦的老爺公文,什麼作用也起不了。” 程鐵石想想,的確是這樣。上告信在案子被移送後他不知寫了多少,不都石沉大海嗎? “不行我們就把材料印成傳單,滿大街散發。”黑頭出了個主意。 “那是違法的,隨便一個警察都可以拘押你,你還打什麼官司。”博士王迎頭給黑頭破了一盆冷水。 程鐵石沉默了,他一口口拼命吸煙,真的產生了絕望的念頭。他的情緒影響了黑頭,黑頭憤憤地說:“既然這社會沒有天理了,乾脆弄個炸藥包,把那家狗日的銀行炸了,炸了銀行我就不相信沒人管。” 博士王說:“炸了銀行肯定會有人管,可人家管的肯定是你而不是銀行。算了,你別再說沒用的氣話,我們還是商量出個比較可行的辦法才是正經。” 這時一直坐在一旁老老實實聽他們談話的趙雅蘭突然問:“找趙世鐸行不?他的官不是挺大麼?” 黑頭問:“趙世鐸是乾啥的?” 博士王說:“趙世鐸是省政法委書記,要是他能出面乾預這件事當然最好不過了,他是主管麼。” 趙雅蘭興奮地說:“他要是說了能算,我就能找他。” 黑頭說:“他認識你還是你認識他?” 趙雅蘭說:“他是我大伯。” 黑頭笑了起來,說:“今天你又沒喝酒,怎麼還說醉話。” 程鐵石也覺得荒唐,如果趙雅蘭的大伯真是省政法委書記,她又怎麼會去當坐檯小姐,靠出賣青春和人格去掙錢?世上難道真有這種省政法委書記的親侄女當坐檯小姐的怪事? 趙雅蘭急了,跺著腳說:“趙世鐸又不是毛主席,有什麼了不起?我也不至於在你們面前冒充他侄女,這種事又沒啥好玩的。” 黑頭還要跟她鬥嘴,程鐵石說:“黑頭你別搗亂,聽雅蘭說。” 博士王也驚詫的問:“你是趙世鐸的侄女?” 趙雅蘭說:“是呀,我就住在他家麼。” 黑頭已經愣住,從上到下打量趙雅蘭,像是不認識這個人似的,半晌說了一句:“原來我們趙小姐還是大官家的嬌小姐啊,今後可再不敢讓你給我洗襪子了,洗洗衣服就行了。” 趙雅蘭氣哼哼地說:“臭美,今後衣服也不給你洗了。你們也真是,我大伯不就是個大伯嗎?有啥了不起?看你們的樣子,好像趙世鐸是我大伯我就不是我了。”停停又說:“我又沒有專門瞞著你們,我也沒想到他能幫上你們什麼忙。” 博士王連連說:“能幫上忙,能幫上大忙。” 趙雅蘭說:“咋幫?你們說我去辦。” 博士王說:“我們把你剛才聽到的那些事寫成材料,你負責親手遞交給他就行。” 趙雅蘭說:“我給他他不會在乎,他根本不把我當回事,弄不好還得罵我一通。” 黑頭不高興了,說:“剛才還說能幫忙,這回又縮回去了。” 趙雅蘭有些發急地說:“我不是縮回去,我是怕我給他遞材料,他當成我小孩子瞎胡鬧,不重視,耽誤你們的事兒。” 黑頭還要說什麼,博士王擺手止住了他,問趙雅蘭:“那你覺得怎麼辦好一些?” 趙雅蘭說:“我領你們去,你們有啥事當面給他說,有材料當面交給他,不是比我傳遞更好?” 博士王說:“那當然更好,只是你那麼做方便嗎?” 趙雅蘭說:“自己家人有什麼不方便。你們別看我大伯在電視上講話時一本正經,官裡官氣的,在家還不是跟別的老頭一樣,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該生氣時氣的沒轍,該捱訓的時候讓我大娘照樣訓的老老實實。” 困擾博士王好幾天的難題沒想到讓一個不起眼的小女孩一下給解決了,博士王渾身輕鬆,又充滿了鬥志,對趙雅蘭說:“這件事可牽扯到你程哥的前途命運,你無論如何要盡心辦,你放心,我們絕對合理合法,不會讓你大伯違反原則,也不會讓他為難,只要求他能督促下面秉公執法就行了。我這裡先謝謝你了。” 趙雅蘭說:“王哥你這麼說我倒不好意思了,程哥跟黑頭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給自己辦事還用的著謝嗎?” 程鐵石問:“你大伯有什麼愛好沒有?”他心裡想的是,當官不打送禮的,頭一次登門拜訪,又是求人家辦事,空著手不像樣,所以事先打聽一下這位政法委書記的愛好。 趙雅蘭說:“他沒啥愛好,整天就是上班、開會,回到家就三件事:吃飯、睡覺、看電視。” 博士王明白程鐵石的心思,說:“我們正正噹噹找他反映問題,不是求他開後門、拉關係,不要來那些俗套子。再說,即便是出於禮貌,給他送點東西,我覺得沒辦法買,他啥也不缺,太貴的咱送不起,就是送得起他也不見得敢要。太賤的拿不出手,送給他他也不會在乎,反而顯得我們小器。” 趙雅蘭說:“王哥說的對,啥也別買。那樣反而顯得見外。” 博士王看看表,說:“已經十一點半了,從昨晚到現在啥也沒吃,該補充點能源了。” 程鐵石說:“咱們這就去,找個好一點的飯店,我請客。” 博士王說:“我是主人,我請。” 程鐵石說:“給各位添這麼多麻煩,各位這麼盡力仗義幫我,我請,就算給我個表示的機會。” 黑頭說:“誰最有錢誰請,反正我跟趙雅蘭倆白吃。” 程鐵石跟博士王不再爭執,各自打算吃完喝完了掏錢就是,早早就爭著請客反而顯得沒氣度。 四個人來到飯店,點了酒菜,程鐵石跟博士商量著下午把已寫好寄過的材料全都帶過來,由兩人從新擬寫一份,博士王說:“這份材料的總體要求一是事實清楚,二是法律依據充足,三是語言簡練,四要把話講的重一些但又不出原則。” 趙雅蘭說她回去就安排一下,這一兩天准給回信。 事情有了眉目,程鐵石又有了新的希望,心情開朗了許多,對黑頭說:“下午我跟你王哥寫材料,你陪雅蘭到處走走。” 博士王說:“女孩子愛逛商店,黑頭陪雅蘭逛商店,算是對你的懲罰。” 黑頭說:“陪她逛哪都行,可是懲罰我什麼?我又沒犯錯誤。” 博士王想了想,說:“對呀,黑頭今天倒真是沒有犯什麼錯誤,那就這樣,讓你陪趙雅蘭小姐逛商店,算是對你沒犯錯誤的獎勵。” 黑頭說:“懲罰也罷,獎勵也罷,反正這個商店是非逛不可,我好命苦。” 趙雅蘭說:“命苦啥?你應該覺著有福,換個人陪我逛商店,論時付費我還不見得要他呢。” 博士王還想再說什麼,程鐵石攔住他,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別信黑頭面上叫苦,心裡樂得很吶。” 博士王是聰明透頂的人,一點就亮,馬上舉起酒杯,說:“來,預祝黑頭跟雅蘭萬事如意,也預祝程大哥的案子早日出頭,乾杯!” 他的這個祝酒辭既有重點,又面面俱到,誰也沒法不喝,四隻酒杯碰的脆響,四杯酒喝了個杯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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