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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五星飯店 海岩 11675 2018-03-19
一間行政套房的雙開大門被砰然推開,客務總監和佟家彥帶著潘玉龍走了進來,他們身後跟著的幾個工作人員進房後快速散開,開始檢查部署各個房間。佟家彥邊走邊對客務總監說道:“這間套房,跟1948房的內部結構和房間設施都是最接近的。”客務總監點了點頭:“好!待會兒就由你總體協調掌握,各個業務部門的培訓速度一定要快,要限定時間,理論的東西少講,主要講操作的規範和必須注意的細節。”他們說著,走進了寬大的臥室,一個主管這時正從衛生間裡走了出來。 客務總監命令:“就從臥室開始!” 就在這間套房的臥室裡,潘玉龍首先從VIP的做床程序開始了這場突擊培訓。兩名充當教官的主管你一句我一句邊做邊教,潘玉龍圍著床仔細認真地邊聽邊看。

“床頭櫃上放的是巧克力、鮮花杯、礦泉水,還有礦泉水的水杯、請勿吸煙卡、枕頭上要放天氣預報卡,有些是普通客人沒有的。” “還有,每次做夜床之前,一定得記住先在床頭靠板上掛墊布。這種布是亞麻紗做的,是供VIP客人一次性使用的,它的作用是讓客人感覺衛生,也可以保護床頭板的清潔……” “夜床的被角還是這樣折法,這和普通客房一樣,上面置放早餐菜單,菜單上再放晚安鮮花……” 與此同時,準備對潘玉龍進行培訓的各個工種的專業人員陸續到達這間套房,套房的門廳和客廳人進人出,立刻變得擁擠混亂。潘玉龍被主管手把手教著,試著向床頭板上吊掛墊布,而另一位主管已經開始講解下一個單元。 “還有床頭櫃上的控制面板,你每天做夜床時都要檢查一下,看各種功能是否正常。音響、電視、燈、調光器,從左向右查……”

主管一邊說,一邊試著各個開關。潘玉龍一邊按要求掛著墊布,一邊還要分神看著主管的動作示範。 臥室之後,是衛生間。 教授“衛生間”的是另外兩名主管,各類毛巾的用途和疊放的方法,以及浴液發液等易耗品的擺放形式,一一道來。 諸如:皂碟每一天都要保持清潔,無水跡。毛巾的數量每次進房都要檢查補充——住這種行政套房的客人,對毛巾和各種易耗品一定要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感覺——還有,每天要檢查室內的溫度和乾濕度,溫度和乾濕度的要求你知道吧?見潘玉龍點頭,主管又接著說下去:還要檢查衛生間裡的電話、吹風機還有電視,都要處於正常的狀態。 潘玉龍不光點頭,還要用筆在小本上狂記。 衛生間下面,是書房。 書桌上的電話、傳真、寬帶等設施設備的功能和使用知識,其繁瑣遠遠超過了潘玉龍的想像。此刻他的腦袋已經有點腫大的感覺。

此刻他也想像不到,在他的身後,其他工種的專業人員已經陸續來到門外,等待輪到自己的課程。佟家彥處於協調調度的位置,也忙得屋里屋外進進出出。 書房講完就是餐廳。 這種行政套房的餐廳不大,但陳設考究。一位送餐服務部的經理拿著送餐的菜單向潘玉龍快速翻閱,講解著早餐、午餐、晚餐和宵夜的不同品種。 ,菜單必須非常熟悉。特別是早餐,如果客人詢問,必須清楚地回答出各種早餐的內容,歐陸早餐、美式早餐、廣東早茶和日式早點,都有什麼搭配。 潘玉龍這時早已筋疲力盡,額頭上發亮的不知是油是汗。但他尚能開口提問,還能問那臥室裡放的早餐卡與這個房服菜單之間又該是是什麼關係。 送餐經理解釋:“早餐卡是讓客人自己填寫的,廚房按照填寫的內容準備。不過住行政套房的客人通常會讓貼身管家給他安排早餐,所以房服菜單上每道菜式的口味和份量你都要熟悉,否則一旦客人提出什麼具體要求,你對菜單不熟的話可沒法處理。比如光雞蛋這一項,就分煎蛋、攪蛋、煮蛋、蛋包等等,煎蛋又分一面煎和雙面煎;煮蛋又分一分鐘的、三分鐘的和五分鐘的……”

佟家彥帶著音像中心的人員走了進來,示意培訓轉入下一個單元。送餐經理濤濤不絕地尚未講完,視線從菜單上抬起來時,潘玉龍已跟在佟家彥身後走出了餐廳。 和餐廳相連的,便是客廳。 行政套房的客廳寬大華貴,正中的一座電視櫃厚重古樸,音像中心的技術員把潘玉龍拉到電視櫃前,用遙控器一通比劃介紹:“下面是碟機和音響,電視可以收的頻道我們替你開了個單子,你要背熟,以免客人問到。這是HBO、這是CNN、BBC、NHK……還有,這是韓國的KBS和YPN……”技術員用遙控器換著頻道,然後又講解起遙控器上每個按鈕。佟家彥顯然不允許潘玉龍在那個遙控器上耽擱太久,他安排上來的一位財務人員隨即接班:“電視還有一個功能,就是客人可以通過它來查對自己在飯店內消費的賬目,現在我把電視查帳的操作程序演示一遍,請你注意看好……”

客廳與餐廳之間,還有一個備餐間。 備餐間不大,卻有水池、案台、冰箱、電灶,還有一個“酒吧”。客房裡的酒吧小到一目了然,改用迷你吧的稱謂倒是恰如其分。 在一位管家幹部的講解“迷你吧”的配置和每樣酒品食品的名稱時,潘玉龍終於開始反應遲鈍起來,他甚至沒有註意一個電話技師正蹲在下面,把一隻BP機固定在他的腰間。 “套房的迷你吧一共備有二十一種酒,還有九種飲料。” 管家部幹部打開冰桶,“冰塊加到這裡。旁邊是熱水壺,插頭在這兒。各種酒杯、果汁杯、茶杯、咖啡杯,要這樣按類型排列……” 客務總監再次走進這間套房,檢查培訓的進展情況,佟家彥馬上過去低聲匯報。在客務總監身後不久走進客房的是公關部的實習律師楊悅,她顯然沒想到這裡會擠著這麼多人,她

目光驚訝地走進客廳,很快找到了人們共同忙碌的那個中心。 這時BP機已經在潘玉龍的腰間掛好,電話技師拿起了旁邊的電話一通呼叫:“呼一下3583!”很快,潘玉龍腰間的BP機響了起來。潘玉龍下意識地朝腰部看看,電話技師又對他說道:“記住,你的號碼是3583。” 和客廳與餐廳之間有個備餐廳一樣,客廳和臥房之間,還有一個更衣間。 “迷你吧”之後的培訓,也就轉移到這間更衣間裡,在這間步入式更衣間的衣櫃前面,潘玉龍開始熟悉衣櫃內的一應配置——哪些衣架是掛褲裙的,哪些衣架是掛大衣的,哪些衣架是掛絲質衣物的……還有衣刷、鞋拔、保險箱、擦鞋框、洗衣袋、燙衣板等等……潘玉龍已經不用小本記了,只能機械地將培訓者不加停頓的講解灌入腦中。培訓者不停地講不停地問:“燙衣板的使用方法你學過沒有,保險箱的密碼設定你以前會嗎?洗衣袋分乾洗和濕洗兩種,萬一搞混可就麻煩大了……”

在更衣間的門外,客務總監看見了楊悅。 他叫了她一聲,把楊悅的目光從潘玉龍身上拉開。楊悅尷尬了片刻,掩飾著向客務總監請示:“李總監,韓國時代公司的人來了,非要見1948房的貼身管家不可。” 客務總監說:“這不正培訓呢嗎,你就說人不在,看不了。要是他們不高興把潘玉龍換了,那倒更好。” “時代公司的人還要看看客人新換的房子。” “看房不行!” “那我怎麼答复他們?” “你告訴他們,他們老闆的秘書有交代,任何人,除了潘玉龍之外,都不能進房。除非等他們老闆回來老闆自己允許他們進去。那我們不管。你就這麼答复他們。” “那我知道了。” 楊悅得了指示,又從更衣間的門縫處,看了潘玉龍一眼,才拖拖拉拉地離開了。她在走出客廳時聽到客務總監吩咐什麼人趕快去找銷售部聯繫,請銷首部派人去找時代公司的中方人員,讓他們幫忙打聽一下1948房客人的生活習慣。楊悅走出這間套房時三個洗衣部的人用衣架架著一套貼身管家的禮服來到樓層,在樓道裡與正要下樓的楊悅擦身而過。衣架上的黑色禮服筆挺華麗,一隻黑緞質地的蝴蝶結端放在一件雪白的襯衣上,吸引著楊悅的目光。

楊悅側身讓過通道,目送三位洗衣部員工走進套房。 楊悅從進到出,時間不長,她知道潘玉龍並沒有註意到她,在這間人流湍急的房間裡,她就像一滴水珠,溶入滲出,來去匆匆,無聲無響。 在這間套房裡的緊張培訓,又轉進了臥房,又從臥房轉進了衛生間,在衛生間充當示範的,恰是原定擔任1948房貼身管家的楊益德。 楊益德動作熟練,他在放滿溫水的浴缸裡撒下浴鹽泡泡和玫瑰花瓣,並在浴缸一角擺上報紙雜誌、香檳酒冰筒和大塊浴巾。這時的潘玉龍已經穿上了貼身管家的黑色蘋果領禮服,兩個洗衣部的裁縫一站一跪地還在替他量著袖長和褲長,以便做出修改。潘玉龍一邊聽著楊益德的示範講解,一邊任由裁縫上下擺佈。 在楊益德做示範時,佟家彥還在一邊插空對潘玉龍進行著檢查考試:

“衣架要按照男士、女士規定的數量派發,數量記住了嗎?” “記住了。” “還有衣刷……衣刷怎麼著?” “衣刷、鞋拔、浴衣都要每天檢查。衣刷上的毛塵要及時清理,浴衣要特別注意線縫內有沒有線頭冒出,要潔白、無破損。” 潘玉龍有氣無力地答著,他的臉色發白,頭上冒起了虛汗。 佟家彥面無表情繼續:“保險箱密碼的設定方法記住了嗎?” 潘玉龍機械地點著頭。 “電話叫早和請勿打擾的功能設定記住了嗎?” 潘玉龍腦子不夠使了:“什麼?” “電話!電話叫早!” 套房門口,一個總辦秘書匆匆進房,對正在客廳裡打電話的客務總監說了句什麼,客務總監馬上放下電話,走進了臥室。他走到衛生間門口,對衛生間裡的佟家彥和潘玉龍等人說了句:

“培訓先停一下。” 潘玉龍隔著一張寫字台,端坐在萬乘大酒店總經理的對面。 總經理聲音平穩,面目和藹,與潘玉龍娓娓交談。 “……我從美國康奈爾大學酒店管理學院畢業以後,在新加坡的君悅酒店僅僅工作了三年,就當上了行政樓的貼身管家。我以為我很成功。現在我知道,你比我更成功,因為你是我從事酒店行業三十多年以來,見過的最快當上貴賓貼身管家的人,我應該祝賀你!” 總經理的鼓勵讓潘玉龍感到激動,臉上的表情莊嚴起來。 總經理又說:“我祝賀你,並不意味著我無條件的相信你。不僅僅是我,整個飯店都在懷疑你,擔心你。”總經理停頓了一下,問道:“你自己呢,你有信心嗎?” 潘玉龍答道:“我和大家一樣,我也懷疑自己,擔心自己。” 總經理點了點頭,想了一下,說:“後來我在香格里拉公司和四季公司任職,許多國際酒店管理公司都推崇一個理念,這個理念就是——做任何事情,態度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想听到你的態度。當你將要面對一個充滿挑戰的任務時,你有熱情嗎,你有做好這件事的渴望嗎?” 潘玉龍遲疑了一下,說:“有!” 總經理觀察著潘玉龍的表情,似乎想判斷他的表態是否出於真誠。少頃,他點了一下頭,說:“好!”停了一下,總經理又說:“但是我同時也要告訴你,成功有時候並不取決於你的信心和願望,你必須記住這樣一條規律,那就是:細節決定一切。我剛剛接到銷售部的報告,他們從時代公司駐銀海分公司的中方職員那裡了解到,1948房的這位客人性格比較古怪,疑心很強,平時很少說話,有些喜怒無常。擔任這種客人的貼身管家,技能也許並不是取勝的唯一武器。更重要的,是要有充分的耐心和細心。我不知道你在旅遊學院是否學過,五星飯店的服務,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你知道這句話嗎?” 潘玉龍接著總經理的話說道:“完美無缺!” 總經理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對,完美無缺!我們萬乘大酒店的宗旨就是:我們的所有客人,都是萬乘之尊!我們的每項服務,都要讓他們完全滿意!尤其是貴賓的貼身管家,更要記住:客人永遠是對的,永遠不對客人說'不'!” 潘玉龍既鄭重又老成地說了句:“我知道!” 突擊培訓繼續進行。 一張臨時搭出的備餐檯上,擺著茶、咖啡、果汁、白蘭地、威士忌、紅白葡萄酒、雞尾酒、冰水等各種酒水的專用器皿,由酒品專家傳授潘玉龍一一識別,並說明使用的要領。一位公關部的員工同時插空不斷把一些簡單的韓文單詞灌進潘玉龍的耳朵。 套房的餐廳裡,潘玉龍坐在餐桌前抓緊時間解決晚飯。佟家彥親自帶著一個餐廳經理,利用潘玉龍吃飯的時間,對他進行擺台的培訓。那位公關部的員工也繼續擠在一旁,不時插空灌輸給潘玉龍一些問候及致歉之類的韓文詞組。 潘玉龍大口地吃著一盤炒飯,同時看著餐廳經理把不同規格的刀叉擺放於規範的位置,講解著每副刀具的用途——哪些是吃頭盤的,哪些是吃肉扒的,哪些是吃海鮮的……潘玉龍一一點頭表示記住。 餐廳經理又接著講解叉子:“餐位的左邊放叉子。這是主菜叉,就是稍大一點的叉子,叉尖朝上,在離餐盤及桌邊各2.5公分的位置擺放。這個小一點兒的是沙拉叉,它應該與主菜叉平行擺放,沙拉叉的底部與主菜叉底部相差2.5公分。記住了嗎?” 潘玉龍一邊吃飯一邊點頭,公關部的那名員工這時插話:“記住,韓語的下午好是——下午好!” 潘玉龍嘴裡塞著炒飯,但還是口齒不清地跟著複誦了一遍:“下午好。” 餐廳經理重新把潘玉龍的注意力拉回來:“刀具一律放在餐位的右邊。主菜刀擺放的位置距離餐盤也是2.5公分遠,平行擺放。記住,刀刃要朝內,就是朝著餐盤的方向。牛排刀擺在這兒……” 公關部員工用韓語插話進來:“對不起,打擾您了!”又用中文解釋:“這是韓語的對不起,打擾您了!你說一遍。” 潘玉龍嘴裡嚼著米飯,用韓語複誦:“對不起,打擾您了!” 公關部員工:“不對,是——對不起,打擾您了!” 潘玉龍剛要開口復誦,餐廳經理打斷了他:“除了刀叉外,甜點餐具、勺,還有黃油刀的擺法,你沒忘吧?” 潘玉龍回答:“沒有吧。”他帶著幾分倦意和煩躁,對圍著他的人說:“讓我先吃完吧,行嗎?” 公關部的員工不失時機地又來了一句:“對不起,打擾您了!” 潘玉龍沒有理他。 餐廳經理也還想再說什麼,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 鈴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佟家彥接起電話:“餵……好,知道了。”他放下電話,目視潘玉龍,沉沉地說了句:“客人回店了,培訓到此為止!” 盤裡的炒飯尚未吃完,但潘玉龍還是從桌邊站起。餐廳經理在身後幫他把椅子撤開,並不失時機地又教導了一句:“客人一旦站起來,你要及時給客人往後撤開椅子。” 公關部員工也執著地跟了一句:“晚上好是﹙韓語﹚晚上好!” 那句“晚上好”的話音未落,潘玉龍已經被佟家彥等人簇擁著,走出了餐廳。 佟家彥和潘玉龍等人走出了十九樓的工作電梯,幾乎同時,另一部職工電梯的梯門也打開來了,兩名身穿西裝的警衛走了出來,行色匆匆地朝客房的走廊裡走去。 佟家彥面對潘玉龍,鎮定地問道:“客人回來了,可能馬上就會有服務要求,你準備好了嗎?” 整個工作間靜了下來,大家都在等著潘玉龍的回答。潘玉龍未及回答,就听到工作間外傳來那兩個警衛的問候:“Good Evening”緊接著便是樸元聖回禮的聲音“ Evening” 潘玉龍臉色發白,目光緊張。佟家彥看著他,說了句: “別慌!” 天黑下來了,整個城市燈火燦爛。萬乘大酒店巍峨偉岸,一覽眾山小地傲視著這座不夜之都。 酒店十九樓工作間的電梯門打開來了,楊益德帶著一個服務員把一張折疊床從電梯內搬了出來。 佟家彥正在給潘玉龍講解飯店的服務指南,見折疊床來了,便合上指南對潘玉龍說:“我們在這個小屋裡給你加一張床,你晚上不能回家了,客人在店期間,你每天都得住在這兒。正好你也來看一下加床的服務程序,萬一客人要加床你好知道怎麼處理。” 佟家彥說著,指點楊益德等人,把床搬進了工作間裡面的一間幾尺見方的小屋。見潘玉龍還留在原地,他回頭招呼道:“你過來呀。” 潘玉龍朝小屋走了過去。 小屋內,楊益德親手搭床,他一邊搭床一邊對潘玉龍說:“加床時,被子應該這樣疊,枕頭放在這一邊。床單要包緊……被角和做夜床一樣,這樣折一下……” 潘玉龍木然地看著。 楊益德動作麻利地做好了加床,佟家彥看了看表,指示楊益德:“你再跟他講講怎麼處理客人的留言、信件,還有客衣洗燙的取送程序。” 楊益德奉命拿起旁邊的一隻洗衣袋,對潘玉龍說:“客人的留言一般分為……”不料他的話被潘玉龍忽然打斷。 潘玉龍有氣無力地:“對不起我腦子太亂了,能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嗎?” 楊益德嘴巴半張,愣住了,顯得有些尷尬。他把目光投向了佟家彥。佟家彥看了看潘玉龍,思考了一下,說:“好吧,你太累了,休息一會兒也好。”說完,他衝楊益德示意一下,兩人退出了小屋。 潘玉龍把小屋的門關上,身子像垮下去一樣,一屁股坐在床上,他用雙手抱頭,精神和體力,似乎都已瀕臨崩潰。他努力讓自己鎮定,目光觸到身旁的一部工作電話機上。他拿起聽筒,撥了一個號碼,電話里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潘玉龍迫不及待地說了句:“豆豆,我是阿龍……”可很快地他就听清電話裡的那個女人,原來竟是飯店的總機。 總機:“對不起,這個電話沒有外線功能。” 潘玉龍怏怏地掛上了電話。 湯豆豆家的錄機音裡,播放著《真實》的樂曲,湯豆豆正躺在床上看書。 床頭牆上,那張“全家福”的旁邊,掛著她用手機拍攝的兩人合影。照片中的她一臉笑容,而她身邊的潘玉龍則表情驚愕,瞪著鏡頭不知所措。 小屋內,潘玉龍躺在折疊床上,耳朵裡塞著耳機,正在用湯豆豆給他的那隻“隨身聽”,品味著那一曲優美的《真實》。音樂的旋律帶著他的思緒從萬乘大酒店這個小小的窗口飛出,穿過城市深邃的夜空,飛向那個袖珍的院落。 清晨,萬乘大酒店像個巨人似的,佇立在初升的陽光之中。 街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穿梭不停。 潘玉龍和管家部夜間值班幹部坐在十九樓工作間內,一位服務員從電梯裡出來,把一份從職工食堂打來的早餐遞給潘玉龍。這時,另一部電梯的梯門打開來了,客務總監和佟家彥從電梯裡走了出來。 客務總監問:“昨天晚上沒事吧?” 夜間值班幹部搖了搖頭。 佟家彥接著又問了一句:“1948房沒要服務?” 潘玉龍搖了搖頭。 管家部的夜間值班幹部說了句:“別說要服務了,到現在連人都沒見上一面呢!” 客務總監和佟家彥沉默地對視一眼。 十九樓工作間裡停著一輛工作車,楊益德帶著一個服務員正幫著潘玉龍裝備車上的物品,綠化科的工作人員拿著準備更換的鮮花和植物,餐飲部的廚師也把需要更換的巧克力和水果點心之類備齊,大家都擠在工作間裡耐心待命,彼此三三兩兩地小聲交談。 一名服務員從客房的走廊裡走進工作間,向一位主管報告說:“1948房的客人出店了。” 主管下令:“大家開始吧,抓緊清理房間!” 有人幫助潘玉龍打開了工作間的房門,潘玉龍把工作車推出了工作間,在身後諸位工作人員的跟隨下,浩浩湯湯走進了客房區的走廊。 潘玉龍把工作車推到1948房門口停下,按照規範的節奏敲響了房門。 “貼身管家。”潘玉龍把這句英語單詞念得字正腔圓。 稍後,他用鑰匙打開房間,獨自走進了房間。 屋裡沒人。 潘玉龍既興奮又緊張,目光好奇地環視整個房間——書桌上零亂地攤著幾本新聞類的雜誌,沙發一側的茶几上,擺著半杯自泡的紅茶。步入式更衣間裡,一隻大號的皮箱歪斜在牆角,臥室裡除了睡亂的床鋪外,一切似乎未被觸動。潘玉龍的目光落在了床頭櫃上的一個小像框上,像框裡鑲著一張生活照片,照片裡的一老一少……不難猜出就是時代公司繼任的董事長金志愛和她已故的父親。在這對父女的身後,還站著一位侍從,潘玉龍認出,那就是金家兩代的秘書樸元聖。 照片上,金成煥面目慈祥,眼含微笑,金志愛雙手摟著父親的肩頭,唇紅齒白。在她的脖子上,掛著一塊比牙齒還要雪白的玉石,看上去令人凝目動心。 潘玉龍把金志愛床上的被子掀開,從床上拉了下來。 高爾夫球場上,黃萬鈞再次擊出一個高球,秘書的目光隨著高球遠去,看到落點之後,才繼續說道:“關於收購萬乘大酒店股份的事,小杜總的辦公室又有電話來問進度……他要求我們盡可能再多找一些投資項目。如果碰上好的項目,價格高也要拿下來。小杜總辦公室的人說,項目越多,集團越容易從銀行拿到貸款。” 在秘書說話的過程中,黃萬鈞又擺好了一隻球,並再次揮桿。看著球遠遠飛去,落在一個沙坑里,他自認晦氣地搖了搖頭,轉臉向秘書問道:“小杜總那邊還有什麼話?” 秘書答:“又問了問銀海開發區那個公園項目的情況。” 秘書說完,黃萬鈞轉頭問身後的那位助手:“金志愛昨天到了銀海,時代銀海公司這兩 天有什麼動向嗎? ” 助手馬上回答:“我們找時代銀海公司的人問了問,據他說金志愛這次可能就是來渡假的。從下飛機到現在,根本就沒見他們公司裡的人,連專程從北京趕過來的時代中國總代表都沒見!聽說,時代公司中國總代表林載玄昨天在萬乘大酒店白等了好幾個小時。昨天和今天金志愛出去玩兒也沒用時代銀海公司的車,也沒讓他們公司的人陪。她現在到哪兒去只讓她秘書一個人陪著,出門去哪都是乘出租車走。” 黃萬鈞正要擊球,聞言驚訝地停了動作:“乘出租車?金志愛大概是被他們內部的家族鬥爭給嚇壞了。她畢竟太年輕了,又是個女人。” 助手點頭,印證說:“咱們在時代銀海的那個關係說,他們這位新任的董事長在她父親去世後,曾向韓國的一家媒體透露,說有人要謀害她。據那家媒體推測,時代公司執行總裁尹夢石的一個助手跟韓國的黑道人物關係很好,所以,金志愛的擔憂可能也有道理。不知道這個推測是不是八卦。” 秘書對這則消息似乎不以為然:“尹夢石貴為時代公司的執行總裁,會用黑社會來解決問題嗎?” 助手在一邊說:“這也難說。尹夢石最近多次對韓國的媒體提起金志愛,說她因為喪父悲傷過度,說話有時顛三倒四,情緒失控。尹夢石表面上是為金志愛解釋,其實是向外界暗示金志愛現在精神不正常,實際上也就是暗示時代的這位新任董事長已經不具備主持公司大政的能力!” 黃萬鈞點了點頭,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我們靜觀其變吧。” 1948的臥室已經清理完畢,潘玉龍開始打掃衛生間,衛生間裡那面巨大的鏡子,被他擦得一塵不染。 潘玉龍開始往房間內派送物品,楊益德帶領著若干工作人員在門口提供協助。他一樣一樣地囑咐房間內的潘玉龍:“你查一下冰箱,客人用過飲料嗎?你再查一下迷你吧的酒水品種,看有沒有缺的。” 潘玉龍的聲音從房間內傳來:“沒有。”停了一會兒,又說:“要補一袋紅茶!” 楊益德準備好茶包,又說:“你再看一看毛巾的數量。大浴巾、小浴巾、小面巾、地巾,都派好了嗎?還有紙巾!” 潘玉龍的聲音從房間內傳來:“派好了。” “你再看一下衣櫃,衣櫃裡的鞋筐,她有要擦的鞋嗎?” 潘玉龍回答:“沒有。” “再看看書桌,她用過什麼文具沒有?信封、信紙、明信片……” 潘玉龍走了出來:“都沒用過。” 說完,他把幾份昨天的報紙交到楊益德手上,又接過幾份今天的報紙,轉身進房。 “報紙擺在客廳的小茶几上,英文和韓文報紙擺在本地報紙的上面,要成扇形擺放……” 佟家彥來了,看到潘玉龍、楊益德和那位管家部服務生走進工作間,馬上吩咐服務生下樓去給潘玉龍打飯。潘玉龍猶豫了一下,向佟家彥開口要求: “佟經理,我想自己到食堂去吃,可以嗎?” 佟家彥愣了一下。 潘玉龍:“我在樓上呆的時間太長了,有點悶。我想下去抽支煙。” 佟家彥點了點頭:“好吧。” 潘玉龍一個人坐在食堂角落的一張桌子旁,一個人默默地抽著煙。他的面前擺著一份打好的午飯。 在離潘玉龍斜對面不遠的一張餐桌上,坐著公關部的實習律師楊悅,楊悅的目光不時朝潘玉龍這邊掃來。兩人視線邂逅的瞬間,楊悅微笑致意,潘玉龍先是下意識地把視線避開,隨後又不無尷尬地抬眼,沖她點頭笑了一下還禮。 潘玉龍把煙滅掉,低頭吃飯。 剛吃了幾口,就見楊悅端著飯盤走了過來。她坐在了潘玉龍的對面,正要開口說話,一位客房主管匆匆走進食堂,衝潘玉龍喊了一聲: “潘玉龍,趕快回樓,1948的客人回來了!” 潘玉龍趕緊扒了兩大口米飯,然後端著飯盤站了起來。主管過來接過他的飯盤,催道:“給我吧,你快去。”潘玉龍擦著嘴匆匆離開。 楊悅追隨的目光帶著幾分失落,幾分茫然,望著潘玉龍匆忙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食堂的外面。 19樓工作間內,電梯門開,潘玉龍急匆匆地走了出來。 “1948回來了?”潘玉龍問。 “回來了,已經進房了。” 領班回答 潘玉龍喘了一口氣。 潘玉龍只好坐在十九樓工作間的椅子上,等待著做夜床的機會,他的前面,已經備好了一輛工作車。管家部的夜班主管也一直在一邊坐著,不時抬腕看表。 一名領班從客房區走了進來,說道:“1948房客人出房了,到SPA俱樂部做浴療去了。” 夜班主管說:“做SPA去啦,那至少得兩個多小時啊。”他轉臉對潘玉龍說:“好,你可以去做夜床了。別做太急,時間有的是。” 潘玉龍隨即起身,推著工作車走進金志愛的房間,他在金志愛的床頭掛好了亞麻紗墊布,然後依序擺好巧克力、請勿吸煙卡、天氣預報卡、鮮花和水杯。拉嚴臥室的遮光窗簾。在衛生間的浴缸前鋪好地巾,又在浴缸邊上擺好報紙和冰鎮的香檳。 潘玉龍做完夜床,走出房間,關好房門,推車走回了十九樓工作間。 正在做Spa的金志愛的肌膚如脂似玉,她摘下脖子上掛著的那塊雪白的玉石,輕輕放在一塊紫色的綢帕上面。玉石的光澤在紫綢的襯託之下,純潔不染。她緩緩躺進了灑滿花瓣的浴缸之中,閉目安神,空氣中輕霧漂浮。 在SPA俱樂部門廳裡,樸元聖坐在一隻單人沙發上,翻閱著一份英文版的中國日報,他不時抬起頭來,警惕地關注著在俱樂部門口進進出出的客人。像一個忠誠的警衛那樣,守護著他的主人。 金志愛緩緩出浴,用厚厚的大毛巾圍住赤裸的身體。 一間按摩室內,金志愛赤身俯臥在一張按摩床上,女按摩師正在給她的全身塗油指壓。女按摩師收起按摩工具,從金志愛床邊起身離開來到在多頭花灑下淋浴著身體,肌膚上雪白的泡沫被清水沖散沖淨。 更衣室內,服務員服侍金志愛穿上衣服。金志愛將玉石重新戴在頸前。 而此時潘玉龍正拎著一件洗熨好的衣服走出工作間,沿著走廊走到1948房門口,開門進房。 潘玉龍走進1948房的步入式衣櫥間裡,認真地掛好洗燙的衣服。 十九樓的電梯打開,金志愛和朴元聖走了出來,沿著走廊朝1948房的方向走去。他們走到1948房門口,樸元聖用關切、愛護和恭敬的口吻,向金志愛道了晚安。 “今天很累了,早點休息吧,董事長晚安” “晚安。” 金志愛朝樸元聖欠了一下身,然後用鑰匙卡打開了房門。 樸元聖又叫住了她:“董事長,請務必記住,任何人敲門都不要把房門打開,除非是我。啊,還有那位貼身管家。” 金志愛點了點頭,走進了房間。 金志愛走進房間,她穿過客廳,走進臥室,經過燈光較暗的衣櫥間時,忽然看到衣櫥間內走出一個黑影,金志愛驚得尖叫“啊——”順手綽起身邊的一個立式衣架,用盡全力掄在了那個黑影的身上,黑影被一下擊倒在地,金志愛丟掉衣架奪路而逃。她沒想到被打倒的黑影居然操著慌亂的英語,在她身後大聲開口: “對不起,您好!我是您的貼身管家,正在幫您清理房間!” 金志愛已經逃到了臥房的門口,聞言遲疑地停住轉身。驚魂未定地惶然看去,她看到衣櫥間的門口,一個年輕人穿著貼身管家的禮服歪倒在地,目光與她同樣驚慌失措。那張英俊而又不失純樸的臉上,同時流露出些許歉意。潘玉龍這時也看清了金志愛的面容——一個年輕的韓國女孩,美麗之中有幾分冷漠,冷漠之中又不失高貴。 金志愛依然驚魂未定,呆呆地看著潘玉龍,不知該說什麼。而潘玉龍則松下一口氣來,臉上堆出職業的笑容,他用英語接著問道:“我,我是您的貼身管家。我沒有驚擾您吧,金小姐?” 幾個服務員從身後幫助潘玉龍拉起上衣,大家看到潘玉龍的後背橫了一條粗重的青痕,全都嚇了一跳。 劉迅和“真實”舞蹈組合的男孩女孩們正在劉迅家裡商討參加舞蹈複賽的安排。 劉迅首先介紹情況:“這次復賽是在省城搞,省電視台現場直播。評委都是從省電視台、省藝校、省歌舞團專門請來的專家組成,層次相當高!大概有二十多個隊參加複賽。這次復賽的對手和初賽可不一樣啦,很多組合原來都是專業跳舞的,基本功都非常好,陵泉的V6組合這次也參加複賽,所以咱們這次前景不容樂觀!咱們得知己知彼,一定不能輕敵!”說完這段話後,他看了看自己的這幾個選手,又繼續說道:“好在我們參賽的資金已經基本落實了,馬老闆已經答應支付咱們在這次比賽中的所有費用,但是有一個要求,就是如果咱們複賽能進前三名的話,就必須把未來的演出約簽給馬老闆的公司。我看,這個你們也不會不同意吧?” 劉迅剛說完,向來沉默寡言的阿鵬卻一反常態,板著臉首先表態:“我不同意!” 劉迅一副驚訝的樣子:“不同意,為什麼不同意啊?” 阿鵬還是板著臉:“不為什麼,我看著馬老闆就彆扭。” 劉迅有點氣急敗壞:“你不同意,你不同意那你肯定進不了前十啊!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阿鵬頂嘴說:“那我們寧肯不進!我們進第幾名都是憑自己的實力,憑什麼進了前三就要簽給他呀!” 劉迅惱火說:“哎,你這是什麼話,我這不是都跟你說……” 東東見狀,忙勸劉迅:“哎哎,老劉,你先別急。”又勸阿鵬:“阿鵬,咱們用馬老闆的錢也是為了提高咱們的實力啊,他又沒花錢給咱們買獎,只是讓咱們能有更好的音樂、更好的服裝、更好的造型、更好的教練。你們不同意盛元集團給主辦方塞錢,咱們不是都拒絕了嗎!但是,武裝一下咱們自己,咱們總不能不同意吧!舞蹈不是光看基本功,舞蹈是綜合藝術,是綜合的審美,音樂、服裝、造型,還有動作編排,如果都跟不上,都達不到一定水平,咱們怎麼可能取勝啊!” 劉迅也放緩了語氣,跟著勸道:“阿鵬啊,你可能對馬老闆有誤會。”見阿鵬板著臉不理他,劉迅轉臉又衝湯豆豆問道:“豆豆,你對馬老闆不會也有誤會吧,你也表個態好不好。” 湯豆豆看了看阿鵬,然後對劉迅說:“簽不簽約到時候再說吧。” 劉迅又有點急了,沒好氣地說:“人家馬老闆要求必須現在就定,如果不定,人家就不一定投資了。那還不如咱們現在就退出複賽,還費那個勁去傻拼一通幹什麼!” 湯豆豆也沒好氣了,賭氣接了一句:“退出就退出!咱們跳舞是因為喜歡跳舞,又不是光為了比賽。” 湯豆豆的強硬讓阿鵬興奮起來,而東東、李星和王奮斗三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地發出質疑:“退出!憑什麼呀?” 隔壁電話在響,劉迅看了看湯豆豆,又看了看阿鵬,起身去接電話的同時,恨鐵不成鋼地甩了一句:“你們這群孩子啊……就你們這德性,永遠成不了氣候!” 湯豆豆和"真實"舞蹈組合的伙伴們從劉迅家出來,大家在樓下分手道別,湯豆豆跨上了阿鵬摩托。 阿鵬馱著湯豆豆,那輛老式的摩托穿過五光十色的摩登街衢,風一樣地馳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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