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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1

伊人伊人 梁晓声 12755 2018-03-19
秦岑走下跨街橋時,又滑了一跤。一進入酒吧,小俊小婉立刻起身。  她說:“你們坐吧,坐吧,繼續看你們的!” 小俊說:“哎呀經理,你怎麼滿身雪呢?”——趕緊抓起塊餐巾走到她跟前替她拂雪。 她旋轉著身子說:“滑了兩跤,摔得膝蓋好疼。春節聯歡會有意思嗎?” 小婉一邊沏茶一邊搭言:“意思不大,我倆悶得慌,剛打開電視一會兒。經理你的茶就放這兒吧?” 她說:“大年'三十兒'的,又沒客人,不看電視解悶兒乾什麼呢?” 心情好,對小俊和小婉說話的語調,格外親切。小俊替她脫下大衣,去往她的辦公室,掛在衣櫥裡。再回來時,見她已和小婉並坐著一塊兒看電視了。而桌上,多了幾小盤黑瓜子、白瓜子、炸薯條、果糖和巧克力點心什麼的。 

三人又看了一會兒電視,彼此陪襯著你照顧我情緒我照顧你情緒可笑可不笑地笑了幾陣,就都漸覺無所事事地有些無聊起來。  小婉忽然說:“經理,咱們還有不少窗花和拉花呢,趁這會兒沒事,我和小俊給咱們酒吧增添點兒春節氣氛吧?” 小俊也說:“對,對,還有好多小紙燈籠呢!”說罷,也不待秦岑說句話,起身跑往庫房,轉眼連一隻大紙箱也捧了來。  那些窗花,其實就是剪紙,背面預先塗了一層膠,將護膠紙往下一撕,便可大省其事地往窗上貼。秦岑看了幾幅,無非鵲雀登枝、娃娃抱魚、神鹿送財、壽星獻桃之類,圖案中套剪著“恭喜發財”、“新春福至”等等大吉大利的字,細看剪工倒也巧妙。至於那些拉花和燈籠,是折疊著的。 

小俊展開一個紙燈,取悅地問秦岑:“經理你看好看不?今晚不派上用場,初一到初三咱們休息,過了初四就有點兒晚了。” 秦岑說:“好看。虧你倆這麼有心,還為咱們酒吧預先買下了這些。總共花了多少錢?我雙倍給你們!” 小俊說:“經理,我們不能貪人之功。實話告訴您吧,是那個您看著最不順眼的傢伙買的!” 秦岑“哦”了一聲,奇怪地問:“誰是我看著最不順眼的傢伙呀?” 小婉說:“還能有誰呢?說是那個傲得咱們都不願搭理他的人唄!” 秦岑又問:“你是指喬祺嗎?” 小婉點頭道:“他一個多月前就買了,說今晚要親自來佈置一番,給您個驚喜!” 秦岑一撇嘴:“他以為我就那麼容易驚喜的嗎,可笑之極!”——但正因為是喬祺買的,內心裡又是一陣禁不住的高興。 

小俊說:“他還有可笑的事兒呢!” 秦岑又“哦”了一聲,故意板著臉問:“說來聽聽。” 小婉搶著說:“您沒到酒吧之前,他打過一次電話,給我和小俊拜年。還說根據我倆一年來的突出表現,應予表揚!” 秦岑又一撇嘴:“要表揚誰也輪不到他呀,確實更加可笑了!” 小俊幫腔地說:“就是!他又不是老闆,把自己擺什麼地位了!” 秦岑又問:“他還說什麼別的可笑的話沒有?” 她這麼問,是因為心裡有幾分發虛。萬一喬祺這傢伙不甘繼續再當影子老闆,已經對小俊小婉透露了真相,可笑之人說可笑話的,不就是自己了嗎?  小俊誠實地回答:“他再什麼都沒說,我倆也不愛多聽。” 小婉也說:“我倆是經理您的人,又不是他僱的人,跟他囉唆什麼呢!”

小俊又說:“他電話裡告訴我們,他今晚還一定要來呢!” 喬祺並沒透露什麼真相,秦岑也就放心了。  她仍板著臉說:“他最好別來,眼不見,心不煩。” 小俊說:“那經理您把他的聯繫電話告訴我,我給他打個電話,不讓他來!” 秦岑又是一愣,隨即掩飾道:“我平時不和他聯繫,哪兒有他的什麼聯繫電話!他要來就隨他來吧。好歹他也算是咱們酒吧的一名僱員,大年'三十兒'的,人家要來和咱們湊一塊兒熱鬧熱鬧,我非不許人家來,不是也太不近情理了嗎?” 小婉說:“還是經理會處理關係!多麼不討人喜歡的人,都善於團結他。小俊,經理多值得咱們學習呀!” 小俊說:“是啊是啊,可……這些花花綠綠的東西……”

秦岑說:“都派上用場。咱們也不能太辜負了人家對酒吧的一番好心思!你倆佈置,我不插手。我要安安靜靜地坐著吸支煙了。” 於是她就吸起煙來。  於是小婉小俊兩個隨心所欲,你指揮我,我支使你,這個忽東,那個忽西,忙碌開了,而且不亦樂乎。  秦岑平常很少吸煙。只在心情特別好和特別不好之時,背著人吸一支半支。她這會兒吸煙,自是由於心情特別好。 秦岑一邊吸煙,一邊想像自己將小婉小俊對喬祺的議論告訴他時,他究竟會是什麼模樣。她已太了解他了,知道他才不當回事兒聽呢!莫說是小婉小俊了,就是在“伊人酒吧”打工的女孩兒有一個算一個,再加上所有酒吧的常客都在背後以不屑不敬的話語議論他,他可能還是不當回事兒。他倒不是根本沒有自尊到了那麼一種程度。不,不是的。而是因為他活得太自我了。自我到了目中無人的地步。但那其實又非是什麼高傲的自我使然。而完全是情願選擇的孤僻的生活方式,於是彷彿到了一種說三道四任由人的境界似的。好比只在夜間活動的動物,根本不在乎人對它們的看法。於是秦岑就進一步想,她得對小婉小俊的話添油加醋,也許才能從他臉上看到幾分詫異的表情。他這個人很少對什麼事表示詫異。她只記得他詫異過一次,那是因為她告訴他,有幾名安全局的人哪天出現在他們的酒吧里過。他當時詫異地聳起了雙眉,然而一雙眼睛卻瞇了起來,充滿疑惑地看她。後來她打探清楚了,那一天他們只不過是慕名而至,幾個朋友湊在一起聊聊天,並沒什麼公幹。當時他那種詫異的表情像極了梁朝偉回眸睇視的表情,讓秦岑愛死了迷死了。她渴望再一次見到他臉上出現那一種難得一現的表情……

秦岑正一個人獨自尋思得出神,旋轉門一轉,喬祺來了。他還拎著一個大提包,裡邊不知裝滿了什麼東西,看去挺有分量。他沒戴帽子,羽絨服的拉鍊一直拉到上端,一掌多寬的高領護著脖子,連下巴也護住了。他的長發上掛了些霜,彷彿鬢髮半白之人,看去歷經人生滄桑的形象。  小婉小俊兩個仍在忙,都沒注意到他進來。只秦岑注意到了。她望著他往起站了一下,卻很快又坐了下去。  他放下提包,大步向她走去。  她急忙又使眼色又做手勢,那意思是堅決地制止他的接近。  他只來得及向她走過去兩三步,猶猶豫豫地站住了。  而她,剛坐下去又站了起來,望著他退到離她較遠處去了。  小婉小俊還是沒有發現他。 

她拋給了他一個吻,接著指指兩個女孩兒。  他搖頭,表示要按他的既定方針辦。  而她,用手指在空中一筆一畫寫了兩個大大的字是——“聽話”。接著,還在空中添寫了一個驚嘆號。  他不能對她的敏感反應置之不理了。他終於點了點頭,表示對她的意思完全明白,並且全盤接受了。  那時,這酒吧里四個人的情形頗有劇情意味,兩個女孩各自專注地干著她們的事;秦岑和喬祺卻相向而立,一動不動地望著對方,如同兩個武林高手在暗自較量內功——使情形看去像是被戲劇或影視導演導過的一般。  在秦岑這方面,沒見著喬祺時,其實巴不得他別理會自己用手機跟他說的那些話,甚至一路走來已根本忘了她說過的話;進得門來,不管三七二十一,走到她跟前緊緊擁抱住她,吻她,大聲對她說:“我愛你!我愛你!”並且緊接著扭頭對小婉小俊兩個女孩兒大聲而莊重地宣布:“我要娶她為妻!我要和她結婚!”——倘他真這樣,她也會當著小婉小俊的面熱烈地吻他,同樣大聲表白:“我願意!我願意!我早就想和這個男人結婚做他的妻子了!”——那麼,什麼誰股份多誰股份少呀,什麼誰是真正的老闆誰只不過是名義上的老闆呀,什麼結了婚對自己有利還是有弊呀,什麼別人們的看法如何呀,總之一切一切曾令她掂量來掂量去的心理障礙,就會全部煙消雲散統統見鬼去了。但喬祺真的出現在眼前時,在酒吧這個特定環境裡,她的本能卻又屈從於兩年多的時間內在眾人面前表演慣了的習性,一味作出著相反的反應了。而她內心裡卻在急切地對他說:“別管我怎麼樣呀你這個傻傢伙!你還呆呆地站在那兒乾什麼呢?趕快過來按你的想法做呀!唉唉你這個男人!在你的或我的床上時,你表現得怎麼不這麼老實這麼聽話?!……”

在喬祺方面,沒邁進酒吧沒見到秦岑時,也是將他的決定想像得特別容易實行並且會實行得情緒特別熱烈特別飽滿特別激動可以一氣呵成的。但是在半路用手機和秦岑說過話後,已感到自己單方面之決定的合理性,正受到著嚴重的質疑了。是啊是啊,結婚非是一廂情願之事。她不同意,他又怎麼可以一意孤行呢?等走到了酒吧門前,原本十分堅定的決心,已動搖沒了七分,僅剩三分猶存了。而那三分,進得門後,是經不住秦岑那一種表示的阻擊的。徹底瓦解,實屬自然而然之事。 喬祺猛地高叫一句:“我來了!” 秦岑望見,他剛進門時明亮明亮的雙眼,隨著他的話音落地,眼神倏忽地黯淡了。  小婉小俊,這時才發現他的存在。她們從不同的兩個方向望了他幾秒鐘,誰也沒說什麼。接著,她們不約而同地都將目光望向了秦岑。 

秦岑端坐在那兒,不動聲色地說:“來了就來了嘛,這麼大聲地喊個什麼勁兒呢?難道我們還得都趕緊向你請安呀?” 話出口前,她想將她的話說出玩笑的意味。她覺得她是該跟他開開玩笑的,藉以補償他的心理必會感到的沮喪。可話一出口,卻連自己聽來也變了味兒。無論如何不能說是玩笑,而只能說是嘲諷了。  喬祺呆愣片刻,將頭一低,自言自語:“大年'三十兒',我踏雪而來,路上走了一個多小時,都走出汗了,還拎來了一提包禮花鞭炮,沒成想你們如此冷淡地對待我。”——說完苦笑,徑自走向一把椅子,默默坐下,掏出了煙盒。  秦岑望著他,主動又說:“沒誰成心冷淡你呀,我那是跟你開玩笑的話,你千萬別想到別處去。哎你看小婉她倆將拉花那麼拉上了,好看不好看?”

那會兒,小婉小俊兩個,已完成了她們的任務。所有的窗花都貼在玻璃上了,所有的拉花都拉開在空中了,所有的燈籠也都這兒那兒地掛起來了——酒吧里一派喜氣。  喬祺說:“很好看。” 小婉這時才開口道:“剛才我倆和經理還念叨你來著,經理說了好幾句表揚你的話。” 喬祺的目光望向小婉,什麼都沒再說,笑笑而已。  小俊也說:“真的,我作證。” 喬祺的目光又望向小俊,仍不說什麼,按著打火機,深吸了第一口煙。  秦岑離開坐位,走向他放在地上的提包,蹲下拉開來看了看,望著他問:“咱們酒吧在禁放街區,你真打算放呀?” 他默默點了一下頭。  秦岑就直起身說:“那咱們就放。這麼深的雪,就是驚動了派出所的人,等他們趕來咱們也放完了。無非就是罰款,讓他們罰就是。我跟他們都很熟,諒他們也不至於太難為咱們。” 喬祺卻只吸了幾口煙就不吸了,按滅在煙灰缸裡,起身道:“我得去沖個澡,一身汗不舒服。” 秦岑說:“天冷,得接出好多涼水才行,那我先去替你把水溫調好。” 她說著,腳步已移動起來。此時的秦岑,已敏感到喬祺的情緒變得極為低落,卻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那樣。如果因為她對他的態度,似乎解釋不通。只要是在酒吧里,不,不論在什麼地方,只要有第三者,她不一向是不冷不淡地對待他的嗎?他對她的態度也一向如此呀。這本是他們之間的一種默契,是彼此心照不宣之事啊。純粹是作秀給別人看的啊。為什麼今天晚上他就表現得那麼委屈那麼難以承受了呢?也不能因為今天是“三十兒”,今天他來時決定了什麼,而她一時還轉變不過來,他就認為是她傷害了他呀。這不公平嘛!不管小婉和小俊會怎麼看她,她不想像從前一樣不冷不淡地對待他了。她想和顏悅色真情實意地對待他了。如果今天晚上是她大錯特錯百分之百地錯了,那麼她想糾正她的錯誤了。  但是小俊卻說:“經理不必您親自為他服務,我去!” 那女孩兒言罷,已搶先去了。  這一表現的機會也失掉了,秦岑望著喬祺,內心裡只有徒喚奈何。那時她的目光溫情脈脈,滿含著請求原諒的誠意。  可惜喬祺卻沒有也望著她。他脫掉羽絨服,搭在椅背上,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往洗浴間走去了。  秦岑站著發了一會兒愣,用手勢將小婉招到跟前,低聲吩咐:“我辦公室的衣櫥裡,有一件男人襯衫。你去找出來,讓他換上。沖完了澡,還穿汗濕了的襯衫,那不照樣是不舒服嗎?” 她說時,小婉一直以奇怪的目光看著她。顯然的,那女孩兒十分不解她這位經理怎麼忽然一反常態,對怪人喬祺大為體貼起來了。也許,還疑惑於她為什麼會保留有一件男人的襯衫。 等小婉遵命離去,秦岑走回自己坐過的椅子那兒緩緩坐下,抓起桌上的煙盒,吸著了第二支煙。 她起初的好心情一下子變得非常不好了。她想,事情真是有點兒他媽的了!自己這個女人,和喬祺這個男人,只要單獨在一起,雙方幾乎分分秒秒都是愉快的。他的身體是多麼貪戀她的身體啊!她的身體又是多麼渴求和他的身體肌膚相親,銷魂做愛啊!那才算做愛呀!為了那樣的一次做愛,被千夫所指都是值得的。可一旦在人前,卻又要假酸捏醋的,彷彿是世界上兩個最難以相處的人似的!彷彿他們的身體之間的關係和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是性質根本不同的兩種關係似的。怎麼會成了這樣子呢?這有多彆扭呢?以前還不覺得彆扭,還惟恐在人前做戲做得不像,露了什麼馬腳。可近來,尤其是結婚不結婚的迷惘念頭在自己內心裡產生了以後,做戲倒是做得天衣無縫不露痕跡了,卻越來越強烈地覺得彆扭了。又彆扭得繼續的在人前做戲,似乎成了一種強迫症。倘各有夫妻,還則罷了。可他和她都是所謂單身男女,完全不必那樣的啊!彆扭不是明擺著自找的了嗎?  秦岑心裡竟有幾分難過了。一行淚已淌在臉上,自己還不知不覺。  “經理……” 一扭頭,見小婉站在對面。  “經理,是這一件嗎?” “對。就說我請他換上。” “我說了……” “他不換?” “他……” “他怎麼說?” “他說……他說……” “講啊!你吞吐個什麼勁兒呢!” “他說……他穿不慣別人的衣服,哪怕是別人沒穿過的……” “什麼別人的衣服不別人的衣服!”——她奪去那件還包裝著的襯衫,想要親自給他送。並告訴他,那是她為他買的,名牌,原本打算作為春節禮物送給他的。  可她剛站起來,又坐了下去,將襯衫往桌上一丟,有些生氣地說:“他不換拉倒,替我放回去!” 小婉拿起襯衫後說:“經理,您沒事兒吧?” 她瞪著那女孩兒說:“我會有什麼事兒?” “可是,您在流淚……”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手濕了,反應敏捷地說:“大年'三十兒'的,沒什麼事兒值得我哭! 你沒見過別人自己吸的煙熏了自己的眼嗎? ” “沒……見過的見過的!剛才他沒來時,咱們三個多高興,有說有笑的!討厭的傢伙,經理你甭跟他一般見識……” “別囉唆,該干什麼幹什麼去!” 她幾乎要發火了。那誠心“諫言”的女孩兒,頓時吃驚地瞪大了雙眼,噤若寒蟬。她平常並不多嘴多舌,她的老闆也未如此這般厲聲厲色地訓斥過她。她不知自己究竟冒犯了老闆哪一根神經,簡直有點兒不知所措了。分明的,那樣子是快哭了。  秦岑見她表情可憐,暗責自己不該言語嘔嘔地嚇著了她,遂起身雙手捧住她臉,在她額頭上輕吻了一下柔聲細語地又說:“別忘了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兒'啊,到這會兒還沒來一個客人,興許就整夜一個客人都不會來了。那麼,今晚咱們的酒吧就等於是咱們的家對不?咱們四人今晚要像一家人一樣親親熱熱地過'三十兒',誰也不許冷落誰,更不許惹誰不高興。我帶頭,大家說話都要和和氣氣的,明白?” 小婉臉上的表情這才鬆弛,諾諾連聲,從桌上拿起了那件襯衫…… 喬祺衝罷澡,走迴座位剛一坐下,小婉便替他端來了一杯咖啡。  而小俊親暱地問:“喬老師,咱們四人玩撲克呀?” 喬祺的情緒似乎也好了點,奇怪地問:“小俊,怎麼叫起我老師來了?” 小俊望了秦岑一眼,笑道:“以後,總叫你喬老師了,你高興不?” 秦岑則沒事兒找事兒地在重吊一隻紙燈的高度。喬祺望她一眼,心下明白,自嘲地說:“我不過是個會擺弄幾件樂器的人罷了,怎麼當得起老師二字呢?你們要是非想對我表示一份尊敬,那還莫如叫我喬師傅。” 小婉格格笑了起來。  秦岑將那一隻紙燈吊好在她覺得滿意的高度,踏下椅子,裝出剛才什麼也沒聽到的樣子問:“你這孩子,什麼事兒使你笑成這樣兒?” 小婉忍笑指著喬祺道:“他讓我們以後叫他喬師傅!” 秦岑擺正椅子,又說:“那也值得你笑?”說罷,自己也扑哧笑了,自說自話地又說:“工匠人才叫師傅呢!對他,你們早該稱大師了!” 於是小婉小俊兩個,對喬祺左一聲“大師”右一聲“大師”地叫起來,直叫得喬祺不自在了,紅著臉說:“好啦好啦,我都是你們父親輩的人了,別拿我開心了。剛才你們誰說玩撲克來著?趁著沒客人光臨,咱們玩呀!” 小俊成心油腔滑調地說:“喬大師,小丫鬟正等著您這句賞臉的話呢!”說著,背在身後的手往身前一出,一副嶄新的撲克啪地落在桌面上,差點兒把咖啡杯撞翻了。  喬祺一本正經地說:“多懸!下次再這麼無禮,大師可要家法侍候的。” 小俊吐了下舌頭。  小婉對喬祺鞠躬道:“那麼大師,勞您駕,請轉移到經理那邊去吧?” 喬祺起身,秦岑道:“大師已經責怪了,你們還敢勞大師的駕呀?我識相點兒坐大師那兒去吧!” 於是走了過去。  兩個女孩興致勃勃,居然堅持要打對家。  自然是秦岑和喬祺一對兒。  她說:“這樣吧,你倆輸時,每把牌各輸一角;我和大師輸時,每把牌各輸一元!” 喬祺笑道:“看你們經理,大方得多麼小氣!那麼,她按她的一元輸,我卻要按十元輸!” 小婉小俊兩個,喜笑顏開,便又說些成心逗秦岑和喬祺樂的半真半假的話。喬祺左耳剛聽完一通奉承他“樂善好施”之類的甜言蜜語,右耳接著聽,顯出一副高興極了的樣子,看著秦岑徵求意見地又說:“經理,今天'三十兒',難得大家這麼高興,我再勇敢點兒,按二十元輸吧?” 小婉小俊兩個,就拍起手來,齊叫:“好呀!好呀!” 秦岑笑道:“收著點兒吧您那!這麼大個男人了,倆女孩兒一哄就找不著北了,也不怕人笑話!” 小婉說:“經理,我們不笑話他!” 小俊說:“經理,您要是怕他輸得太慘了,那就你倆都按十元輸吧!你們兩個高層次的人士一夥,把把輸的興許還是我倆呢!” 秦岑忍笑道:“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是怕你們兩個女孩子贏一晚上從此上癮,以後有了愛玩賭的壞習慣。” 小婉小俊兩個又齊說:“不會不會!” 喬祺洗好牌時,輸法形成了一致——喬祺還是只按十元輸,秦岑也一樣的輸法,兩個女孩每把牌各輸一角不變。  同樣的空間,被窗花、拉花、紙燈一佈置,再被四個人的歡聲笑語一烘托,氣氛特別溫馨。外邊大紅燈籠的一環紅暈映進酒吧,正巧映在他們那一張桌上,將四人的臉都映紅著,彷彿四人都微醉在此時此刻的溫馨裡了。秦岑心生出一種無比美好的感覺,好像自己是一個家庭的主婦,喬祺是自己的先生,而小婉小俊兩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兒是自己的女兒;又好像自己這一個家庭主婦,是家庭的惟一權威人物,別說女兒,連先生也得看自己眼色行事,處處維護自己的地位並儘量取悅自己似的。她想,明年的“三十兒”還要照常營業,要多留住幾個女孩兒,不圖別的,圖在自己酒吧里過“三十兒”的人氣。明年的“三十兒”,說不定她和喬祺已經結婚了吧?說不定他們已經有了孩子她已經做媽媽了吧?  想得幸福,秦岑不由一笑。  四人玩牌玩了兩個來小時,喬祺說他還沒吃晚飯,餓了。小婉小俊兩個,已贏了一大堆錢,估計有三四百元,怕已經贏到手的錢再輸回去,就一個說也餓了,一個說要負責煮餃子。 四人吃罷餃子,再打開電視看時,春節聯歡晚會已近尾聲。  小婉說:“咱們放禮花去,放鞭炮去!” 小俊和喬祺,便都看秦岑。  秦岑說:“喬老爺,那你就帶她倆放,我做看客。” 喬祺說:“遵命。” 看著喬祺帶領小婉小俊兩個在酒吧門前的雪地上擺禮花,掛鞭炮,秦岑心中那一種主婦般的幸福感,又一次湧滿胸間。此時此刻,她覺得酒吧更像自己的另一處家了。而在喬祺的住處,她就沒有過同樣的感覺。至於為什麼?她又沒法兒自己對自己作出解釋。當禮花在夜空美麗四射,小婉快樂得手舞足蹈時;當掛在樹幹上的鞭炮響起來,小俊誇張地抱頭鼠竄,不知往哪躲,不知往哪藏時;當喬祺的手輕握著她的一隻手,二人共同蹲下身點放一盤禮花,而她由於膽小,像小孩一樣隱蔽在他背後以圖安全時,她真真實實感受到了過春節的快樂。那是一種久違了的快樂。像小學生的第一次春遊一樣,早已被壓在記憶的最底層了。以為再也不會重現了,然而卻又從記憶的最底層透出來了。她十分清楚,倘這個“三十兒”晚上獨自待在自己那嶄新而又舒服的獨身女人的家裡,她是無論如何也感覺不到此時此刻這一份兒難得的快樂的。若喬祺到她那兒去陪她,情況也許會有所不同。但除了親愛和做愛,細細一想,又不會不同到哪兒去。她去他那兒陪他呢?橫豎還不是一樣的嗎?親愛難以為繼,做愛差不多變成了一種生理需要。而此時此刻的快樂,今天再現,明天又該到哪裡去尋覓?秦岑,秦岑,你到底要什麼?她快樂而又憂鬱。不完全地快樂著,屢揮不去地憂鬱著。  禮花美麗過了,鞭炮響過了,酒吧門前歸於寂靜。兩側潔白的雪地上,佈滿了四人混亂的腳印,落下了一層紙屑。懸掛在樹枝上的鞭炮的遺骸,一動不動直垂地面,像一條死去的大赤鍊蛇。  秦岑說:“扯下來吧。否則,明天被人看見還公然掛在那兒不好。” 喬祺就將它扯了下來,之後朝小婉小俊兩個一揮,嚇得她倆吱哇亂叫。他自己也哈哈大笑。 秦岑自從認識了喬祺以來,還是第一次聽到他那麼大聲又那麼“壞”地笑,她也不由自主地格格笑了。  她說:“把那些東西都用雪埋起來吧,咱們別成心做壞榜樣似的。” 喬祺說:“對,對。只要您說得對,我們就照您說的辦。” 於是帶頭和小婉小俊兩個,也不用工具,就用雙手,扒開雪層,掩蓋那些放過的禮花和鞭炮。秦岑不好意思只站在一旁看,便也幫著用手埋。四人就像四個作案犯法的人共同消除罪證改變犯罪現場似的,七手八腳地忙乎了一通。  他們回到酒吧里,手都凍紅了。各自洗過手後,小婉小俊又想看電視了,秦岑和喬祺不想看電視,都說想安安靜靜地聊會兒天兒。喬祺從提包裡取出了幾盤碟,說專為她倆挑選的愛情片,肯定是她倆喜歡看的。兩個女孩便又決定不看電視了,拿了碟到秦岑的辦公室看去了。  整個營業廳只剩下秦岑喬祺二人時,他們反而覺得不自然起來,相互注視,都有重要的話講,又都欲說還休。  秦岑就笑了。  喬祺低聲問:“你笑什麼?” 秦岑的臉微微一紅,反問:“你不覺得咱們今天晚上的表現都很可笑嗎?” 喬祺沉吟了一下,又問:“那要看你說的咱們是指四個人,還是僅指你和我了?” 秦岑坐下後,仰臉瞧著喬祺,悄悄地說:“當然僅指你我二人,關人家小婉小俊她們什麼事呢?” 喬祺也在她對面坐下,向她伸出雙手,避開話題,語調極其溫柔地說:“看你雙手凍得現在還紅著,我給你焐焐。” 秦岑看了看自己的手,果然仍紅著,乖乖地將雙手放在了他手上。而喬祺雙手合攏,如同貝的雙殼似的,將她的雙手包住了,目不轉睛地凝視她。  她感覺到了一股熱乎乎的溫暖,從他雙手的手心傳到了她的兩隻手背上,接著傳遍了她全身似的。 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秦岑的語調也極其溫柔。  他又沉吟了一下,以更低的聲音說:“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聽來,使她覺得那是他早已打算鄭重地問她而一直顧慮種種不便當面直問的一個問題。 她想了想,非常誠懇地說:“問吧。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你不可以問我的問題嗎?” “那麼,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他凝視著她的目光,流露出了一種對她進行研究的意味兒。彷彿一位心理醫生在非問不可時向自己的病人發問。  她的臉又紅了。  她企圖抽回她的雙手,但他反而將她的雙手摀得更緊了。如同他的雙手是銬,而她的雙手被銬住了。  “我要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以後,又向你提出過別的什麼要求嗎?” 她的語調變了,一下子沒了剛才的溫柔。  他搖頭。  “你要是實在覺得太吃虧了,那麼我全部放棄,一股也不要了。我乾脆只變成你僱的一位經理好了,像我們之間的關係起初那樣,那我倒也少操許多心了!” 她已開始在說賭氣的話了,然而又不無認真起來的成分。  他仍搖頭。  “你搖的什麼頭呢?被我說中你的真實想法了吧?” 她不但在說賭氣的話,而且是在說有點兒尖刻的話了。  “秦岑,你誤會了。” 喬祺的臉竟也微微紅了一下,果然被她點到什麼思想要害似的。她只記得少數幾次他在她面前臉紅過,因為她誇獎他在酒吧里在眾人睽注之下偽裝得毫無破綻,或因為他做了什麼愚蠢的事受到她的嘲弄,比如他自作聰明地用萬能膠替她粘一隻裂開了底的拖鞋,結果將那隻拖鞋牢牢地粘在她家的地板上了。  “那你的問題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她瞇起了雙眼,似乎那樣她的目光就更能看透到他的內心裡去了。  “我的意思是,對於一個像你這樣的女人的人生,超越階段地說,也就是說從現在到十年以後二十年以後三十年以後,如果只允許你做一次選擇,你獲得了什麼你就對人生再無奢求了呢?” 他說完,仍那麼目光凝視地瞧著她,頭卻微微低了下來,並用他的雙唇輕觸她的手指尖兒。她的幾個手指尖露出在他合捂著的雙手之外,由於血液回流受阻的原因,呈現著一種玫瑰色,看去像幾個小小的玫瑰花骨朵。而他抬起頭後那一種瞧著她的樣子,則像一隻草原雄獅瞧著一隻羚羊,雖然只消一撲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撲倒她,卻並不打算那樣,只不過對她發生了某種研究的興趣而已。  秦岑第二次抽自己的雙手,而且到底被她抽出來了。她反將他的一隻手摀住,表情嚴肅地說:“我能僅用三個字回答你包含了那麼多意思的問題,你信不信?” 他說:“我洗耳恭聽。” 而她說:“我要你。” “我已經是你的了,正如你是我的。” 她搖頭。  “我想你不至於懷疑這樣一點,除了你,兩年來我不曾與任何一個女人有情感之染。並且我確信,你對我同樣做到了這一點。” “我要你成為我的丈夫。” “……” “我要你和我結婚。” “結婚以後呢?” “我要為你生一個孩子!” “再以後呢?” “我們再開一家連鎖酒吧!” “我們已經有兩家連鎖酒吧了。” “我不滿足只有兩家。” “再再以後呢?” “……” “讓我來替你回答——你會產生開第四家連鎖店的念頭。甚至,會雄心勃勃地投資房地產。如果一帆風順,會搞一家上市公司……” “對,對,這正是我的想法。” “可,如果一敗塗地呢?” “事在人為。你幹嗎總往壞處想呢?” “可,即使我們不結婚,你要再開一家連鎖酒吧,我也不會反對。” “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那,我只不過仍是你的合夥人,兼做……” “說下去。” “兼做你的經理。當然囉,那時我公開的身份該是你的總經理了!” 她笑了。  他也笑了。  她說:“我們這是扯到哪兒去了!” 他卻說:“你剛才說的並非你的心裡話。你心裡想的是,你只不過仍是我的合夥人,兼做我的情婦。” “你胡說些什麼呀!” 她雙手一甩,將他的手甩開了。  “對?還是不對?” “不對!” “你別生氣。你到底要什麼?其實,這個問題也是我無數次問過自己的問題。不是在大年'三十兒'偏偏用這樣一個問題使你難堪,而是誠心誠意想听聽你的真實想法。” “……” “近來我對人生是如此悲觀,尋找不到一種值得我追求的意義。我常想,年輕人之所以令人羨慕,有時還在於他們的追求目標不但是接二連三的,還都是必須的。什麼目標一成了必須的,人追求時就有動力了。比如對大部分年輕人而言,學歷、學位、職業、高薪、房子、車子、存款、愛情、婚姻……這一切一切對於他們都是必須的,所以無論他們正處於什麼境地,追求起來都是一往無前的,活的也就都很生動。哪怕只為追求以上一兩方面,他們往往也會不遺餘力,鍥而不捨。而你我這樣的成年人,與他們是多麼的不一樣啊!……” “你我,是什麼樣的成年人?” 秦岑的聲音有些顫抖了。他第一次以如此認真又如此憂傷的狀態和她說話。使她覺得,彷彿他的憂傷也包含有對她的某種失望似的。這進而使她的心理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迫。她有點兒惴惴不安起來,又有點兒希望他說下去。因為他從沒跟她說過那些內容的話。以往他們在一起,除了說些彼此親愛的話,再不就是相互逗樂開心的話,或關於酒吧經營方面的話。而他現在說的話,似乎對於他和她,都具有異乎尋常的意義似的。儘管她還不清楚意義何在。他的目光,向他搭著羽絨衣那邊的椅子瞥去。  她知道他是想吸煙了。  她從自己兜里掏出了煙,取出一支,遞到他嘴邊。  他剛叼住煙,她又掏出打火機,替他燃著。  他吸了一口,輕輕吐出一縷煙霧,疑惑地問:“你也吸煙?” 她說:“偶爾。” 她再次臉紅,接著又說:“如果你不喜歡我吸煙,我保證從今以後一支也不再吸。” “你這樣年齡的女人,偶爾吸一支煙,不該視為什麼惡習。我只是奇怪我們相處兩年多了,竟一次也沒見你吸過煙。” “我以為你會不喜歡,所以從來不敢當著你的面吸。” 她的語調又變得極其溫柔了。她說的是真話。一想到兩年多來,為了使他認為她是一個可愛的女人她所做的種種努力,她一下子想哭,本能地將臉一轉。  “我愛你。如果我明天死了,因為和你有過的親愛關係而對人生不抱遺憾。” 他的話莊重而又真摯。  “你今天是怎麼了呢?大年'三十兒'的,你盡說些什麼不吉利的話呀!” 他的話使她的心情又一下子溫馨起來。她再次凝視著他,重新落座。  “我愛你。蒼天可以作證,我對你毫無虛情假意。” “知道的呀。” 她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些許嬌媚的樣子。  “你在別人面前端莊自重,你將你天生的風情種種給予過我。你擅長情愛而又不水性楊花。你就是男人們常說的那種集母性、情人與妻子……” 他似乎已忘了他剛才在說什麼,一味兒稱讚起她來。  “好啦好啦,你就別讓我在你面前一再難為情了”——她眼角掛著淚珠笑了。她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瞧著他又說:“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我,是什麼樣的成年人?我要聽你的高見。” 他彈彈煙灰,深吸一口後,迎住她溫柔的目光說:“事實上,你和我這類男人和女人,是很迷惘的男人和女人。”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又不往下說了,將指間那一支煙像一炷香似的筆直地豎夾著,注視著,嘴角浮現出一抹淺淺的苦笑。  她將他的話尋思了一會兒,不解地追問:“我們這樣的男人和女人是很迷惘的男人和女人?” 他肯定地點了一下頭。  “迷惘,這可是我們成年人對小青年的說法。” “是啊。但他們的迷惘,是表面的迷惘。他們中大多數人所要的,都是人生中必須的、基本的。所以他們一味追求那些東西,有時顯得急功近利迫不及待也是情有可原的。然而你我這樣的男人和女人,我們追求的已經不是人生中必須的、基本的。房子,我有一處,你有一處。在我們這一座城市裡,以單身男女而言,我們各自住著那麼一套寬敞的,裝修得像酒店套間一樣的房子,是令人羨慕的,也是近於奢侈的。” 她點頭。  他又吸了一口煙,接著說:“車子,如果我們想買,你買得起,我更買得起,而且一次性付款就買得起。存款呢,你有一筆,我也有一筆。我們合夥經營的這酒吧生意很好,我們的收入沒有後顧之憂。所以我經常暗問我自己,今天也當面問你——到底要什麼?或者換一種問法,還要什麼?如果我們確乎什麼都不打算再要了,極其知足了,我們的人生也就再沒有了什麼能動性。如果還要,又究竟還要什麼呢?別墅?'寶馬''奔馳'那類名牌車?還要更多的,一生也花不完的存款?那麼,我們還要的真是人生必須的、基本的東西嗎?連結婚這一種事,在我們之間都成了可結可不結的事……” 她張了一下嘴,做出急於反駁的樣子,而他及時豎起一隻手製止了她。  “有幾次我想對你說,嫁給我吧。我相信你也曾多次想對我說,讓我們結婚吧。可我們又為什麼都沒有對對方說呢?在我這兒,是由於連對結婚這件事也感到迷惘,覺得不結婚也挺好,起碼沒什麼特別不好。我配合你在人前掩飾我們的真實關係,正如你也配合我。我們相互配合得多麼好啊,簡直可以說像兩位優秀的演員。起初我覺得內心裡彆扭極了,找不到我們非要作假的理由。我相信你也是這樣。可後來我在人前作假已成習慣,再也不覺得彆扭。已經完全混淆了真假的不同。有點兒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實的自己了。而且也根本不打算分清了。我想,我也說出了你的狀態。更要命的是,我竟有些迷戀我們現在這一種關係了。因為我們如果結婚了,我們就跟普通的男人女人們一樣了,沒什麼區別了。而現在這樣,你也會承認的,卻似乎更能使我們保持著相互之間的吸引力……” 她又想反駁他,可是卻不知該用什麼話來進行反駁。只不過心裡那麼想了一下而已。因為他說的差不多是事實,難以反駁。她覺得,他彷彿是一位醫生,正在對自己作診斷。也在對她作診斷。對他們各自患了什麼病,他心裡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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