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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非人世界漫遊指南 白饭如霜 8505 2018-03-12
我和指南內訌完這一輪,周圍一陣騷動,我興奮地四望,一面自語道:莫非我的真實身份遭人發現,這就要拖出去遊街示眾?難得一個冷笑話無人喝彩,小二理都不理我,脖子伸得老長向前看,其身體語言表明全身的器官都處於無敵興奮狀態。我趕緊跟著去瞻仰,有什麼大人物終於要出現了嗎?還是拍賣中場休息的助興節目給我們安排了幾分鐘鋼管舞洗腦子? 鋼管舞沒見到,大家目不轉睛注視的,乃是懸空那偌大一圈走廊。拍賣進行到現在,那兒除了跳出來過一隻貓——就是我將要養的那一隻以外,始終空空蕩盪。但它的空蕩很有氣質,四周五彩流溢,瑞氣千條,霞光萬丈,遠看整一個里的洞天福地,分分鐘提示諸位要隨時做好頂禮膜拜的思想準備,說不定一道霹靂,孫大聖興頭來了,再出世一次。

好吧,這裡是非人世界,大聖就不要來湊熱鬧了! 來的是——小二通風報信:“拍賣師,拍賣師,珍谷排名第一的拍賣師。” 我底子裡必定異常愛慕虛榮,聽到排名第一,頓時周身發癢,踮腳觀望:“哪裡哪裡哪裡……” 小二說:“還沒來。” 人還沒來你抖什麼抖,要么是崇拜過頭,要么是職業粉絲,說,誰給了你錢來舉牌子喊名字的?剛要追根究底,冷不防頭上真的發出轟隆轟隆的巨大響動,我仰天一看,大驚失色,哎呀,這家百貨公司的天花板不是看上去很結實嘛,怎麼說塌就塌了,一塊塊將墜未墜…… 塌天花板不是鬧著玩的,我連忙一聲大喝,把小二按在身下,大家一起做王八縮頭狀,團團抱住,下一秒,被他奮起神威,十幾隻手把我掀開丟在一邊,氣急敗壞地喊:“你幹嗎?”

我很委屈:“保護你嘍,我這麼先人後己奮不顧身,好歹閣下態度上都配合一下。” 小二極鬱悶:“配合你個鬼,別大驚小怪,這是換拍賣場呢。” 就算要換拍賣場,舊的也不用一拆了之嘛,你說這里地方多大啊,要是弄點薄板隔一隔,隔成三五千小房間租出去,哇,每個月收租就收到笑啦……我在這里大呼小叫,浮想聯翩,動靜不可謂小,想收斂也來不及了。背後被人輕輕一點,一個極溫柔平靜的聲音叮囑道:“請肅靜。”小二低呼一聲:“哎,鳳凰警衛。” 唯唯諾諾轉頭一看,咿,哪裡來的一隻好漂亮的鳥人?大紅色制服,有板有眼,配黑色爪套和帽子,外形整肅,頗具威嚴,弱點是上下半身比例過於失調——下面屁股都省了,直接上兩條光桿子腿,但無論如何,人家始終可以稱得上一隻玉樹臨風的鳥。

聽到我盡情誇獎他的外貌,鳥人很高興,聲音越發平和:“請肅靜肅靜肅靜肅靜……” 他念叨的每個字,都彷彿有著實際的形態,逐一飛翔到我腳底聚集起來,將我托向高處。我素不修佛,感覺這樣的白日飛升腳不著力十分恐慌。眼看一寸寸離地面越來越遠,我剛要大喊大叫救命,腦袋一轉,原來小二正與我同步上升,旁邊則是面具派對的濟濟同仁們。大家並肩齊上,絲毫沒有生死別離的不祥跡象,我鬆口氣,乃聽之任之,有餘地去觀察觀察環境。天花板沒錯是塌了,不過塌得非常環保,水泥鋼筋之殘骸丁點不見,更沒有塵土石灰,大概墜落到半路就化成一縷青煙去也。最後塌出來的竟然是一大片寧靜的天空,呈溫柔紫灰色,彷彿山谷最深處所看到的暮色,點綴雲卷雲舒,去留閒散。

上升,所有人都在繼續上升,全體穿過了百貨大樓破開的天花頂,整座樓被遺棄在腳底下,瞬間即渺然,隱隱融化在視線的盡頭,化入煙塵,如從未存在過。 這是到了哪裡? 天空中云色席捲,風聲作箭響,從蒼茫廣宇至連綿身側,飛鳥踪跡猶在,空谷兀自無人。所有人隱入濃稠的霧氣,身影若有若無,不再看得真切。 這顏色,這意境,這感覺,我們彷彿是到了一幅長軸水墨山水畫中,伶仃在畫卷一角,仰望奇景萬千。 跺跺腳,腳下是實的,但無論怎麼俯身探察,伸手摸索,都確認不了那腳踏實地的感覺何來。 或者我站在一棵千秋萬代的樹上。 每一枚樹葉都足夠寫下我一生的經歷。 或者是一朵積了無數年的雲,灰塵在中心集結,彷彿點滴心事,終於成了厚重可以載物的疾。

或者是金色大鵬無邊無際的翅膀,九萬里伸張招搖,足可覆蓋上帝創造的整個塵世。 無論那是什麼,都在我的想像之外。 我希望解答會在指南的資料之中——難怪要那麼多資金會贊助編輯的殉職賠償金,某一位編輯說不定就是從這裡摔下去的呢。 悄悄把指南摸出來,剛要開盒蓋,一件溫暖柔軟的東西悄然覆在我手上,我本能反抗,卻動彈不得,它重有千鈞。隨後鳥人的平和聲音傳來,在很近卻看不到的所在,說:“不要出聲,查蘭天愛靜,她要出來了。” 查蘭天,什麼來頭,和海寧查家有血緣關係嗎?我秉承一貫的直腸子個性,張嘴欲問。另一隻手準確地摸了上來,一把將我脖子掐住,掐出我兩行清淚爆射,一根喉管堵塞。小二你以為從後面掐我就不認得你的手嗎?你中指和食指上的老繭早就把你出賣了! ! !

果然是他,不管我如何激烈反抗,硬是死掐著不放手。他掐他的,我搞我的,就算迫於因為氣管壓力不斷流淚,我仍堅持鼓大眼睛集中視線於一點——今天查蘭天要是長得不招我待見,小二我回去就和你沒完。 水墨山水畫卷,凝聚一整幅的淡遠空虛,清淨高天,山景依稀間,一些霧氣紛亂纏繞,如有人運如椽大筆,臨空作畫,三兩勾綴,化為絕代佳人幽居空谷,眼是水波橫,眉是山峰聚,水袖流雲,淺勾淡寫,腰弓裙舞,漫天之間,令觀者望之失神,而日月山川的光輝為之失色。 查蘭天。 我張開嘴。仰頭,形象充塞天地,S形無處不在的女神,容我膜拜你。 小二對我的好色瞭如指掌,查蘭天一出來,他的手就離開了我的後脖子,再也懶得理我。現在就算拿把刀活剮,估計我也半聲不吭——美色當前,生死又有何關焉……

查蘭天的眸子,在空中一轉,根本連眼風都沒掃到,我卻頓時六魂出竅。只聽到她開櫻口,吐丁香,一把聲線低沉慵懶,字字句句卻可以進入人的骨頭里,把一節節骨髓都吸乾。聽她說道:“各位準備好了嗎?” 我恨不得踴躍上前,唱個大喏:“好了好了。”接下來上刀山下火海敬請吩咐,送死都死得極HIGH。 好在人家壓根兒問的就不是我,只見她眼波一轉,曼聲道:“下一個拍賣物,且看好了。” 水袖中的手微微一張,露出春筍般手指——嫩是極嫩的,有一節夠吃十年了。食指上拈住一顆小小石頭,天青色,橢圓,幽暗無光,和我在沙灘上撿的鵝卵石並無二致…… 她的聲音,仍然懶洋洋,蝕骨般魅力無窮,一字字介紹拍賣物的來歷。 我碰碰小二:“這個不錯,你買不買?”

做好準備,如果他說買,我就撲上去拷問他哪裡來的那麼多黃金,上個月一系列的銀行金庫失竊案是不是他的傑作? 小二乾脆利落地說:“不買,我要下一樣。” 下一樣?你知道下一樣是什麼嗎? 他不答我,再一回頭,那顆定神石已經被人買走了,買主出的是一個不容人競爭的高價,殺得大夥兒喘不過氣來,買賣瞬間定局。 終於,令小二一直在大打擺子,好似初戀那麼緊張的東西就要出來了。 將出不出之際,我壓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偷偷拿出了指南,等了一會兒沒動靜,鳥人警衛多半巡邏到別處去了,應該短時間內不會一翅膀撂倒我再踏上一萬隻鳳爪,趕緊輸入:查蘭天。 空空如也。 作為一本相當情緒化的書,它看來還在生被壓於腋下的氣,一點兒反應都不給。我瞪著它的雪白一片無計可施,小二劈手把書搶過去,在卡片上溫柔地撫摩了兩下,念念有詞:“乖啊,他沒洗澡,味兒是大了一點兒,你別生氣了,我知道,我知道,跟著這個笨蛋把你辛苦壞了吧,回去給你打蠟上油包封面做SPA,你堅持一下……”

我氣個倒仰,其他都算了,做SPA?把你弄成短路會不會被判蓄意傷害罪的? 誰知不管是人是書,一旦罷工,非加薪或改善福利不能解決問題。那卡片“刷”的一下就活了,上面開始出字。小二把書還給我,順便解釋了一下:“它有點兒肌膚焦渴症。” 論述得精闢!我對五神編輯組的仁兄們是越來越崇拜了。 竊笑完這一輪,小二所心嚮往之的,靚麗登場。 查蘭天在天幕上轉了個圈,我入神地看著那娉婷身影,想起古人說誰,望之如孤鸞之在煙霧,令人欲仙欲死。 但那姿態絕頂寂寞。靜靜地只是守著山水墨卷,怎麼會不寂寞呢?永遠是飛鳥相與,空谷無人,不說湊一桌麻將或打斗地主,連五子棋都沒法下。難怪鳥人警衛說她愛靜,想不愛行嗎? 饒如此,她都比我好,小二他們都不在的話,世上那麼多人,偏偏找不到一個願意來跟我下一盤棋,我又不愛靜。

此間歸去,不如沉睡。 嘆了口氣,下一個拍賣品介紹,從查蘭天精緻的唇角間被吐了出來。 命運藤蘿子。 一聽這名字,小二立馬跟只熟蝦一樣躬起身來,好像冥冥中很快一把發令槍響,他就要和誰賽跑兩百米。 該兩百米運動員心理素質想必不過關,小腹兩側所有的手都抽風似的,抖個不停,一抖一抖還在身上拍,劈裡啪啦,不知多熱鬧。 藤蘿子,能不能吃?我還蠻喜歡吃藤蘿餅的啊! 側耳仔細傾聽,小二志在必得的物事非同小可,這玩意兒用處了不起啊——它可以改變人的命運啊! 念完介紹,拍賣正式開始,查蘭天眼波一轉,懶洋洋說:“客戶代號9H,出價生死書兩卷。” 生死書是我不熟悉的貨幣單位,聽上去蠻拉風的,不過從查蘭天臉上出現的“麻煩諸位不要浪費我青春與生命”的表情看,估計和這命運藤蘿子的價值沒一拼。 既然奇貨可居,買家們都打起了精神,嗡嗡聲在雲霧繚繞中四起,大夥兒都在念念叨叨,竊竊私語,眼看又有不怕死的試水,查蘭天念出來:客戶代號18G,出價梵天辟邪珠極品十顆。 周圍都靜了一下,還隱約有人倒抽涼氣,估計這個報價已經比較上檔次了,大家的小心臟都給打擊得不善。我抱著坐山觀虎鬥的心情伸長脖子等,看好戲輪番,下一出演的是啥。 小二忽然問我:“你一點兒都不緊張?” 我?緊張?給個理由先。 他看我的樣子好似在看一個小型號的世界第九大奇觀:“你不想得到這個藤蘿子,改變一下自己的命運?” 哦,原來我的命運都可以改的嗎? 發現自己與眾生平等,也有被救贖的餘地,說不動心是假的。歪著頭想了半天后,我還是搖搖頭:“不要了。” 我沒有奇珍異物,亦永無可能腰纏萬貫,富可敵國,拍賣師看都懶得看的生死書,不要說兩卷,連扉頁都欠奉。 倘若我想改變自己的命運,理論上早死早投胎要快很多。何況,我對上天所做的注定,並無太多怨恨。 遭遇相遇際遇機遇艷遇待遇不遇。 怎麼樣都是遇。 那令你痛哭失聲的亦是你畢生所愛,走到萬念俱灰總算坐看雲起。鷹擊長天,蟻行濕地,誰知誰的冷暖? 就算無可奈何,就是無可奈何。 掙扎多麼辛苦,為什麼不坐低塵埃里忍受?我對小二微笑:“不要了,我向來都認命的。” 攤攤手:“就算不認,又能如何?” 場面上拍賣熱火朝天進行,交替報價,已經出現了西斯廷傳世魔法捲軸,南天門月老鎖心環,神之隱身低腰褲…… 每一個出價,都帶動一陣騷動的風潮,錢稍少一點兒的朋友不抱僥倖之後,便一心一意圍觀,悍然不顧自己本來藏身於悠然山水,在寶物面前露出了大驚小怪的原形。查蘭天視這一現象為自己成功調動拍賣氣氛的標誌,不覺厭煩,嘴角微微含笑,不間斷地一樣樣將出價吟唱出來。 醉生夢死酒,芳齡永駐外用藥膏,曼陀羅神仙召喚術…… 驚呼一波一波不停,我碰碰小二,興味盎然:“哎,扛上了扛上了。” 薔薇聖潔十字令,愛情老鼠旋轉機(這是什麼怪東西)。 真的是扛上了。 最後四個出價來自兩個客戶,代號分別為10R和17N,他們所給出的東西昂貴程度肯定是在交替上升,否則為什麼連查蘭天都開始興奮起來?她把外面的寬袍長衣反手脫了擲下,腰身扭了一扭,居然露出一身桃紅肚兜裝,肌膚如雪,曲線畢露,妖嬈萬千,水墨山水的清淡韻味突變為浮世繪準春宮。我鼻子一熱,頓時失血過多。 最新的價錢是阿格里帕的黑色狗,一報出來,場面起了微妙的變化。 萬籟消停。 所有人都被屏蔽在了一個沉默里面,齊齊仰望查蘭天妙目流轉。 我顧不上想鳥人回來沒,順手就打開指南查詞條。 不知是不是和小二玩曖昧潛規則,被他摸過兩下之後,這傢伙心情大好,分外爽快地告訴我: 既然輾轉了數百年之久,複利計算,收益疊加,無論真假都會好值錢了。我合上書,想起小二說他對那什麼藤蘿子志在必得,不曉得是抽什麼風,你要是出價,眼看就會傾家蕩產也沒關係嗎? 來不及勸勸他,查蘭天發出迄今為止最大一聲尖叫:“鷗米尼妖精十年使用權。” 什麼什麼?震驚席捲整個拍賣場,連指南書都興奮了,不等我查,卡片就“嘭”的一聲跳將出來,強迫我看詞條: 看完這個,我為小二抱不平,連我都可以被小二照顧得那麼好,誰在這個項目上和他有一爭,結果人家指南告訴我: 我怪叫一聲,但聲音完全被淹沒在驚濤拍岸般的喧嘩中。看上面,查蘭天一改初露面時冰清玉潔的高貴形象,已經興奮得美目放光,青絲亂舞,給她一根鋼管,立馬有一段TABLE DANCE可看。嘖嘖,倒映空中,鋪天蓋地,肚兜都扯歪了半邊,胸膛隨熱烈呼吸浪濤起伏,叫人大開眼界啊,水墨畫裡藏著的一等一的波霸啊! 她興奮的原因是可以理解的:“鷗米尼妖精,鷗米尼妖精……” 重複了好幾次才相信這是真的,雙手一拍,成交兩個字已經整裝待發,在舌尖上蠕動不止,我抓住小二:“你就是這鷗什麼妖精?餵,你賣了自己的使用權幹嗎?” 他理都不理我,雙眼瞪得籮筐大,站個馬步,幾十雙手向天張開,貌似祈禱,樣子很虔誠。我真是不理解,你好端端的自由命運丟掉去伺候人,換來一個改命運的藤蘿果,我讀過哲學,你要不要我從邏輯上分析一下這其中的荒謬? 蘭查天已經喊出來了:“成……” 成…… 咿,交字呢。 交字沒有跟上。 有另一個聲音,溫厚平和,但似乎蘊涵極大威嚴,沛然不可抵禦,中途截斷查蘭天,說出來的話擲地有聲,在所有人的耳朵旁邊縈繞。 狐族全部產業一年分紅權。 哐當,哐當,哐噹噹當…… 好多身軀倒地。 指南完全融入眼下的狂歡氣氛之中,不需我有任何動作,自動擔負起解說之責: 哇,非人界首富的一年分紅啊,那該是多少錢?有錢,能請到多少保姆用人管家?質量欠缺,數量補足,除了人多眼雜以外,舒服程度也差不到哪裡去。小二別想了,你輸了。 果然他輸了。 對方既然能做主拍出去一年分紅權,肯定是狐族來的大人物,大人物氣定神閒,出價之後,對結果絕無忐忑,隨即離去。我眼睛算不錯的,霧氣迷濛中瞥見一道紫色光芒,驀然穿過,轉瞬無踪。查蘭天水汪汪的眼睛深情注視著紫光消失的方向,朱唇微啟,喃喃道:“白棄大人慢走。” 一瞄到我們這些普羅大眾立刻又變得剽悍,乾脆利落吐出兩個字:“成交。” 手一揮,漫天水色瀰漫,畫中雨,樹梢百重泉,意思是大事已了,各位散了吧。小二頹廢無比,那麼多手都無精打采地垂下來,活像只蜈蚣,他悲切地長嘆口氣,說:“我們走吧。” 他和指南的關係顯然比我親厚,無須苦口婆心要求,一發口令,後者便積極配合。我屁股一陣熱,暈了幾分鐘之後,我們就離開了珍谷。 離開珍谷,我沒有一頭就回到自己的意識世界去,主要是不知道路怎麼走。植物人要醒過來固然是醫學上一個大難題,要一點兒不差剛剛好植物過去,可也沒有買青菜豆腐那麼容易。 我還是跟著小二,落到了一間白白的房子裡,空空的,偌大的窗戶開著,玻璃都沒一塊,屋外一個碩大的草坪,綠草如茵,陽光充沛,真是人間天堂一般。最叫我驚喜的是,房子里居然聚集著公寓裡所有的鄰居,一個不少,統統都在。 我難以言語表達此時的雀躍之情,踴躍上前拉住香奈爾的手,隨之被她一個大耳刮子打得暈了半日。她打完我後理直氣壯,臉上猶帶淡定的笑容,這場景如此熟悉。 我興高采烈:“大家都挺好的呢,嘿嘿。” 可惜洋溢正面情緒的好像只有我一個,沒人答理我,沒人正眼看我,沒有人關心我剛從植物人狀態出來,身體有否不適。 他們個個臉上的表情都好像剛被人借去全副身家,債主居然轉頭就死了。 華佗搶上來,問小二:“怎麼樣?” 小二如喪考妣,搖頭:“失敗了。” 大家集體嗚咽一聲,顯得對這個答案沒有什麼心理準備,想想不甘,乃繼續追究過程:“輸給誰了,報了什麼價錢出來?” 小二呆若木雞,良久哀嘆一聲:“逼得我賣身。” 麥當娜戴著他那副暴黑的墨鏡擠上來,大驚:“你暴露身份了?” 得到確認後冒出調門更淒慘的大叫:“你暴露了身份都沒把藤蘿子拍下來?” 滿屋子嘩然,我心想大家這是怎麼了,不是過得挺好嗎,改什麼命運?再說了,藤蘿子只有一顆,一窩蜂上,能改得了誰的啊? 小二沉痛地匯報:“狐族顯貴在最後關頭出現,出了轉讓一年分紅的高價。” 黑格爾不愧聽哲理聽得多,頭腦比較冷靜,當即表示異議:“狐族向來自詡承天命而行,而且一年的分紅權數字真的極為可觀,他們到底為了什麼要來搶藤蘿子?有沒有可能去買回來。” 他咬牙切齒,決心很大:“最多把我們所有人的使用權都賣了。” 小二搖頭,大家面面相覷,最後統一將探詢的眼光落到鬼穀子身上。公寓中不成文的規矩,大凡有事迷惑不解,他是唯一和最後指明黑暗中道路的希望。 鬼穀子從來不讓我們失望,就算不知道真相,也要瞎蒙一個出來。 事出緊急,來不及沐浴焚香,他一切從簡,先掐指一算,再上觀了一下不存在的天象,最後摸出兩副塔羅牌,滿地下擺陣型。 往年我叫他幫我算命,他就是這麼折騰的,聚精會神鬧上大半天,完了抹把汗告訴我:“你的命沒什麼好算的,省省心思,就這麼著吧。” 今天他倒沒敷衍,擺了半天,出一頭大汗,站起來說:“認了吧,今天是紫狐白棄親到,狐族在人間的摯友出了大事,必要藤蘿子救急,今天小二就算拍下來了,出門也要給搶走。” 為勢所迫,多麼令人悲痛,不過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人人面沉似水,小二差不多要以頭搶地,我糊塗了半天,麻起膽子去找最平易近人的易牙:“你們要改誰的命運這麼迫切?” 他怒髮衝冠,七竅生煙地說:“非人移民計劃委員會的主席。” 他怎麼了,連泰山隨便崩都無動於衷的易牙你都這麼悲憤?那人遭遇之悲慘,必然令人髮指吧?神靈有時候不是很厚道。 胡猜半天,易牙將緣由揭盅,我摔個屁蹲兒。 要改的命運部分是——非常精確的——十年零兩個月十三天前的下午兩點半。 那位非人移民計劃委員會的主席同志,當時在做的事情是召開一個會議。 開會,聽起來正是一位主席應該做的事情,諸位苦心孤詣,要做出什麼重大的調整呢? 香奈爾在一邊陰惻惻地說:“讓他強烈內急,上廁所,失足,掉到下一個空間緯度去,摔斷兩根骨頭,半個月動不了。” 最毒婦人心啊,他招惹你了嗎?當時開的會議莫非是要大規模抓捕假珠寶佩戴愛好者? 小二終於從強烈的拍場失意中緩過勁來,拍拍我的肩膀:“不是。” 會議主題是非人大規模移民計劃項目立項審核。 結果通過了一個重要的執行方案,內容是: 不用說,這批倒霉蛋就是我的鄰居們了。 但是看起來大家也待得心情很不錯啊,說只來一年的,一待就待了十年。 這句話不說還好,出口就引來鄰居們成群結隊把我摁到地上就打,一邊打一邊說:“還不是為了你,還不是為了你……” 打我這一頓,大家心情好了很多,我雖然挨打,也仍然相當之愉快。各自喘勻了氣之後,我爬起來說:“這是哪裡啊?” 華佗說:“神演事務所。” 做醫生的人訓練有素,最善於坦然面對現實,情緒一過,就著手幹正事。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拿了一把手術刀,對我虎視眈眈:“來吧。” 我警惕地退一步:“幹嗎?” 他指指我的腦子:“你不是要回潛意識裡去待著嗎?我來做個血栓形成壓住你的神經中樞。” 鄰居們自覺地走開去,華佗拍拍手,一重透明的門從天花板上徐徐降下,把我們兩個隔在一個獨立空間裡。 他抄著手自言自語地說:“消毒,準備麻醉劑,手術時間兩分鐘。” 隨手把我一推:“貼牆上去。” 我很聽話地貼到牆上,一接觸牆面就被定住了,那裡頭散發的強烈引力,將我周身每個細胞都吸附著,不要說肌肉骨頭,可能連神經都動不了。 牆壁吸住我,隨即變身成自動扶梯,緩緩上升了一段,把我的腦袋升到華佗的肚子前就停住了,他一面拿著手術刀在我頭上劃來劃去看位置,偶爾觸到我的脖子皮膚,那刀鋒雪亮,感覺卻是暖的,一面和我閒聊著:“哎,給你一個選擇吧。” 給你做一個血栓形成,小手術,最容易了,以後你就在神演醫學所躺著,潛意識裡想要吃什麼玩什麼,就給我發一個脈衝通知,我找入夢師幫你搞,我有空也進來陪你聊聊天。費用嘛,你操心不了,咱們鄰居湊湊吧。 嗯,這聽起來已經是最完美的下半生,還有什麼好選的。 他嘆口氣:“我也可以幫你把管自閉症那塊腦部組織給切了,另外安上一個智能情緒管理器,包你以後都樂呵呵的,什麼心事都沒有,更不會憤世嫉俗哈。” 這個聽起來更吸引人,我不是不心動。 只不過,那個人是我嗎? 連我都不是,要我的完美人生做什麼? 我沉默了一下,華佗便不再問,拍拍我的肩膀,好生溫柔地說:“手術差不多可以開始了。” 閉上眼,準備沉入實至名歸的寂寞。 華佗的手術刀掠過我的頭蓋骨,經歷了十分之一秒的猶豫,終於切了下來,沒有痛感,刀鋒真的發暖,掠過去,好像即將離開的情人,最後一次撫摩。 這溫柔令人心碎。 不知道麻醉劑從什麼地方輸入,我潛在難以名狀的溫柔包圍中,漸漸迷糊起來,心裡喃喃地說:“小二,記得常常來看我啊!” 等待著。 等待著。 卻久久沒有回音。 那刀鋒從腦門上移開,華佗的手停了下來。 殘存的一絲清明支撐我睜開眼,正好目送著他走開。 嗯,接著那位不存在的麻醉師罷工了,我的意識飛快恢復,我莫名其妙地想抬頭觀察一下局勢,不防身下那堵牆呼啦翻回正常位置。我身不由己滑到地上,屁股生疼,那扇透明門悄然消失,空間重新有菌,所有鄰居走回來,團團圍著我,神情各異,說不上是悲是喜——諸位,現在才想起做臨終告別,到底是太早還是太遲? 華佗收起手術刀,宣布:“手術不做了。” 我急了:“餵,這樣不太好吧。”什麼醫生,才做開頭呀,急急忙忙的你要去打麻將嗎? 他神情很不爽地忽視我對他專業態度的質疑,宣布:“第三個選擇,你不選也要選。” 啥? 小二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們全體陪你回去,回那個挨千刀的公寓,陪你過完下半輩子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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