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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達旦復甦

生存者 白饭如霜 6024 2018-03-12
朱小破沉默,眼睛望向天台的另一邊。 他從不知道什麼是哭泣,只覺眼角濕潤是因為來自不知名的露水。 然後他問:“應該怎麼做?” 老鼠天師看著小破。半晌,終於垂下眼睛。 這個孩子,也是它看著成長起來的。他溫厚,慈悲,從無愚蠢的憂慮,也絕不無謂計較,跟一棵生活在沙漠裡的樹一樣,乾淨,曠遠,大氣。但現在,小米想,我是不是正在把他從人間的生活裡連根拔起?這是不是唯一的選擇,真的真的唯一唯一和最後的選擇?它知道豬哥想過。不知道多少次。 結果那個情切關心的傢伙,選擇了逃避,消極地等待著,看最後到底有什麼事會發生。 無論多麼強悍和純潔的人類,都無法正視沒有標準的選擇題。 如果是這樣,總要有一個誰來完成這份試卷,交上去,等待命運的判決。

它深呼吸,然後輕聲地說:“殺掉阿落。” 問到阿落的房間號碼,悄悄離開那三個歡天喜地互訴離情的人與犀牛,安終於找到了阿落。 什麼門鎖都擋不住安。他輕輕走進房間,孩子正在睡,神情平靜但是疲倦。 為他掖一掖被子,將空調開到一個合適的溫度。床頭燈溫和地灑落光芒,照著阿落。安凝視他半晌,然後按多年的慣例,他打開電視,看著無聲的畫面,度過守候的光陰。 如果有人問他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候,大概也就是這樣一個個的夜晚。靠猜測看別人故事,靠耐心寫自己故事的這些夜晚。 電視裡正在播一個很老的電影,每隔二十分鐘,有大約三十秒的廣告。 差不多都是同一條廣告。 生存者第二關,即日上演,敬請期待。 安大致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但似乎和他沒有太大關係,畢竟阿落並不參加,他只是跟隨小破而來。

至於小破會遇到什麼,他無從知道,也實難關心。 安有一搭無一搭地看著電視。電影雖老,卻是好萊塢黃金時代上演的重頭戲,男女主角均極漂亮,情節固然是麻雀變鳳凰的老套,但所謂“橋不怕舊,受用就好”,一樣經典留名。 這時候他看到屏幕上出現幾個奇怪的字:下月十三號,撒哈拉之眼。 似金似墨,在廣告的快速畫面切換中穩穩地佔據視覺中心。 實在是不搭邊的字幕,樣式怪異,色彩濃重,搶了大部分的注意力,與任何常規廣告製作都不合。 安揉揉眼睛,想起身去調一下電視。 忽聽到有人在門口問:“你能看見那訊息嗎?” 安冷靜地轉過頭去。他記得自己進門的時候順手反鎖過了,但此刻大門卻洞開著,一個光著頭,其他部分全被一襲藍色真絲睡衣包得嚴絲合縫的男子,正悠閒地看著他。

安見過他,在電視上。 生存者遊戲的主辦者,名字叫川。 “有何貴幹?”他冷淡地問,移步走到阿落的床邊,坐下,剛好把兒子擋住。 這充滿警惕的動作落入川的眼裡,他暗自發笑,慢慢走過來,盤腿在沙發上坐下,隨即皺皺眉,表示那沙發實在不夠舒服。 川側頭望著電視,重複那句話:“你能看見那訊息?” “下個月十三號,撒哈拉之眼嗎?看不見才奇怪,那一排字那麼奪目。” 川微笑搖頭:“不不不,那是很特別的,必須要有特殊能力的人才能看見。” 他打量安,眼裡漸漸有激賞之色:“真是極強悍的人類,從沒見過第二個。” 做生意有他這樣的風格,也是件很好的事,不用浪費時間,就像現在,對著安,開門見山地問:“你有沒有興趣變成非人?”

看到安對“非人”兩個字表現出來的陌生,他適當地換用了慣用法:“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妖怪?” 無端端有個人跑出來,問你要不要當妖怪,恐怕最正常的反應就是大叫:“妖怪啊……” 安沒有喊出來,但他打量川的那個表情,明顯是在說:“神經。” 川從不輕言放棄,他試圖說服安:“當妖怪很多好處的,長壽、活動區域更廣闊、擁有超能力。” 長壽?安暗想,生命於我已無所謂。活動區域?最好永遠讓我坐在家裡不用出門。超能力?做殺手的第一天,那滋味已經伴隨我,多少年,我都與眾不同。 川還有一招殺手鐧,最後才放出來:“這孩子也是妖怪,你不變成妖怪,怎麼能夠永遠陪伴他?” 安臉色立刻大變。 為所愛而盲目,是我們的宿命。

一個沒有心臟,還能自由生活的孩子,當然是妖怪,顯然到耀眼的事實,卻要在十幾年後被別人說出來。 聽到猶不肯信,卻最終啞然。 很體貼地,凝望安身後睡得正熟的阿落,川聊起家常:“這孩子很愛睡?” 與他眼光一撞,安心神驀然不安,不由自主回答:“從前不,不過現在……我也不是很清楚。”說完,多少有些黯然。 “你當然不清楚。”川點點頭,一面伸出手去,一面普及非科學知識,“他適才一次性地吸取了大規模的暗黑能量,必須停止全身的活動,將血液和精神都集中到心臟部位,全力進行消解,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他伸手的方式和其他人大不一樣,乃是袖子不動,肉體獨行——如果他有所謂肉體的話。那透明的手臂自睡衣中蜿蜒而出,直接穿透安的身體,還在裡面科學性地停留了一下,好像順便研究了一下其結構,然後再穿過去。

他的手落在阿落的額頭上,輕輕撫摸了一下,喃喃道:“夜舞天,最純正的赤血品種。自體消化能量,有時限無上限,真巧啊!”收回手臂,順便向安通告一個喜訊:“你擁有我見過的最完美的人類肌體,十五年之內只要不出意外,保證每天可吃可拉,不需要和任何醫生髮生瓜葛。” 他看著安的眼光,活生生是一個大收藏家蒞臨蘇富比頂級拍賣會,看到自己追尋畢生的藏品終於出現。倘若安是一個芭比娃娃,此刻必已被他捧在手心把玩。 “你真的不想變成妖怪?” 安這次一點兒都沒有猶豫,立刻搖頭。這與誘惑無關,與理由有關——好端端的人,有什麼理由去變成妖怪呢?川很尊重他的選擇。他知道強扭的瓜不甜,無論這瓜是婚姻還是僱傭,或者要不要變成不是人。他表示遺憾,仍然理解,十分有大家風範:“既然如此,你就帶這孩子走吧,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走?去哪兒?這裡有什麼危險嗎?安對於危險,總是那麼警惕,尤其註意到川又在躍躍欲試,想再次上演凌空非禮大法的時候。安的表情更加嚴肅,居然讓川想了想,縮回了手——殺氣震懾非人,不愧是人間排名第一的殺手,凱撒之威,名不虛傳。 川走到窗邊,撩起厚厚的簾子。夜色高離人間,微茫的星月似上天的冷眼。 他沉默,傾聽,美麗至極的眼睛慢慢開合,巫師要說出極惡命運時,用的便是如此表情。忽然輕聲說:“我們有訪客到呢。” 果然,房門應聲打開,有個人旋風一般衝進來,在地毯上跳著腳大叫:“趕快跑趕快跑,再不跑來不及了……” 他聲音那麼大,阿落居然都沒有被驚醒過來,其他兩個卻被嚇了一跳,齊齊去看,來人原來是豬哥。只見他樣子狼狽之極,光著腳,衣服也沒穿周正,披在身上跟幾片麻布袋似的,一臉氣急敗壞的表情,衝過去一把從床上揪起阿落,往安手裡一丟,動作快如閃電,後者反應也不慢,隨即接住。

此時阿落忽然眼睛一翻,隨手揮出一掌,力量極大,直沖沖打在安的心口,那神思混亂而出手無情的狀況,與當初在N城絲米樂園亂斗場中如出一轍,都是在能量消化過程中的自衛本能反應。後者何曾預料到有這一下,毫無防備,即時喉嚨一甜,湧出鮮血,卻將阿落抱得更緊,生生嚥下那口血,問:“朱先生,怎麼了?” 豬哥一輩子表情都沒這麼難看過,那感覺已經不是踩到狗屎的問題,而是全身心掉進了一個無比大的糞坑,而且這個糞坑還是自家挖出來的。 他兩手一攤:“我兒子翻臉了。” ——令郎跟你翻臉,算是家事,最多斷絕父子關係好了,要不要鬧到無關人等也必須迴避啊?因此大家都不動彈,只有川嘴角帶一點看熱鬧的笑容,閒閒地靠在牆角。豬哥喘勻了氣,見安氣定神閒地抱著兒子不動,氣得哇哇直叫:“叫你走啊,小破會對阿落不利的!”

安臉色一變,正要詢問究竟,不防另一陣喧嘩又卷將進來。這次是犀牛,滿頭都是汗水,手裡還握著一把小鏟子,對豬哥瞪眼道:“擋不住擋不住,我不能對小破用真空法,還是你上吧!”說罷飛起一腳,把豬哥踢得滾了出去。 大家都豎起耳朵聽動靜,但是什麼聲音都沒有。五分鐘後,豬哥原樣滾了回來,一個魚躍站好,對犀牛哭喪著臉道:“我看看他心就已經寒了,不行啊不行啊。” 這兩位兔起鶻落幾個回合,大家更摸不著頭腦。這時候轟隆一聲巨響,有門的那一整扇牆都倒了下去。 小破的身影,出現在灰塵中。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轟隆轟隆”崩塌的聲響不斷傳來,酒店很快被受驚人類恐懼的尖叫所充滿。被破壞的顯然並不止一扇門,而是整個建築的主體結構。像被沉重的外來物準確地撞擊到要害,酒店主樓開始解體,倒下,破碎。小破很有技巧地使用了類似寸勁的手法,使建築物的倒塌自左向右,有條不紊,顯得秩序井然,但又勢不可擋。

豬哥“啊”地大叫一聲,“救人要緊!”一跺腳,撒腿就衝了出去。和小破擦肩而過的瞬間,豬哥和辟塵不約而同轉頭,對望那一眼,看到自己在時間荒野上立下的石碑,終於來到面前。 懸念告破,豬哥眼中驀然充滿淚水,但還是迅速地閃出去,開始扮演超級無敵消防隊員的角色,將那些命懸一線的凡人們救出生天。而忠心耿耿的犀牛,也隨著躥了出去,以大罩頂颶風抵擋劈裡啪啦亂砸下來的鋼筋水泥,免得那些倒霉蛋一不小心就一命嗚呼。 父子一場,小破不可謂不了解豬哥,他永遠不能棄弱者於不顧,在選擇面前總是遵循自己的第一本能。 窗外的坍塌聲越來越大,小破心裡突然再次迴響起老鼠天師的話:“只有殺死夜舞天,你的力量才能隨心所欲使用,這樣,就能成長為達旦。” 小破踏進了房間。 安臉色鐵青,抱著兒子退到了窗邊,和川站在一起。他轉頭看了看窗下,冷靜地估算著高度,跳出去的角度及著力點。他的威脅不但來自突然間變得極為冷酷的小破,也來自阿落——感受到有敵來犯,能量的內部消解暫時停止,轉而以攻擊作為宣洩。只見他四肢不斷抽搐,瘋狂重複著無明確目標和方向的連續擊打。雖然被安的雙手按住,破壞力還是相當驚人,在後者的身體上造成一處又一處的創傷。 安對此渾然不以為意,毫無要放開兒子的意思,只是警惕地挺直脊背,腦中飛快地做著應對的打算。 小破的來意,豬哥說是阿落。但是他一進來,第一個目標卻是川。 他問:“你不走?” 川抿住嘴。小破問他走不走,是沒有和他為難的意思。但是,他要不要和小破作對呢?目擊阿落瞬間將小破能量抽離的那一刻,他已經肯定了這個孩子就是暗黑三界真正的主宰者——達旦。過去多少年,彼界的種族瘋狂尋找他們突然銷聲匿蹟的領袖,病急亂投醫,也會偶爾來做一票異靈川的生意,雖然最後都不了了之,但是基本的信息川是了解的。 本想控制夜舞天,再挾天子以令諸侯,將達旦這有史以來最強的獵物收服,從而達到控制三大邪族的目的,但主意還沒有在心窩放暖,變故已在眼前。破魂的王,正在徹底甦醒,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 川是一個生意人。作為生意人,估算成本和收益自然是最基本的功課。 現在做風險評估,結論是——投資安那一方,將血本無歸。 一念至此,他立刻微微彎腰,風度不衰:“達旦大人,這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 “不,與你有關。”小破即刻打碎他的幻想。 這少年的臉上籠罩著的藍色冰霜,漸漸質地鮮明,猶如一個面具。他冷冷地對川點點頭,道:“不要走遠,我稍後會來找你。” 是命令。 ——從這一刻開始,你遵循規則,我制定法律。 ——世界是我的遊樂場。 之後小破不再理會川,徑直走向安。 安將阿落一個大輪轉甩到背後,就手將身邊的窗簾撕下長長一條,將阿落綁好,然後躬身,擺出了戰鬥的姿勢,身體表面,也有沛然的殺氣流轉。 ——誠然,結果是毫無疑問的,但不盡全力地掙扎,怎麼能叫我服從生死!但是小破並不准備與安戰鬥,甚至有點兒抱歉地望著他,輕輕說:“叔叔,對不起。” 就在這時候,阿落睜開了眼。一直狂亂掙扎的手腳垂下來,終於安靜。他軟軟趴在安的背上,若有所思地四下看了看。 看到小破,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阿落自己解開窗簾帶子,爬了下來。安一驚,立刻回身護住他,但阿落腳步輕靈,一側身便跨了出去,閃到小破面前。剛說了一個“你”字,小破的手掌,已經插入他的身體。 整個手掌,熱刀切開黃油一樣輕易地,沒入阿落的胸膛。 極濃黑,似有靈性的氣線快速導出,自阿落的體內註入小破的血管和經絡,一路向上,直到匯集在面部那藍色冰霜面具之下,將那寒冷的藍變得分外分外的深。 阿落愕然地註視著那隻手。 但他沒有反抗,雙臂垂下,連手指都鬆開,全身心地放棄。 在小破面前,他不懂得反抗,因為小破便是他生命存在的理由。 ——大多數時候,人們不反抗,是以為那個要剝奪我們一切的人,愛過我們。 但是在這世界上,“愛”常常就是最殘忍的那個兇手。 軟軟地,阿落的身體開始傾側,卻被小破插在胸膛裡的手支撐著,雙腳微微吊起,整個人慘烈地變白,連骨髓中的一點精力都在快速逃逸,五官收縮,變得乾而皺,身形漸漸如一個縮小的蒙皮道具。 只有眼睛是睜著的,始終凝視著小破,始終帶著溫情而依賴的光芒,直到死亡仁慈地到來,結束了一切的折磨。 破魂以攝取萬物的生命精華作為能量的來源。 這是現任達旦生平第一次的體驗。 受害者,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曾經說過要保護的人。 他還記得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阿落微笑著站在他家門口,手裡提著蛋糕。彼時,他揚起手來,高興地叫道:“阿落,你好,我叫朱小破。” 阿落是第一個來自己家中做客的同學,他把自己當作唯一的朋友。他曾為自己做過精緻無比的飯菜,也曾甘願犧牲生命來扞衛自己。而現在,自己的手卻插在他的身體裡面,溫暖,濕潤,帶著微弱的搏動。 整個場景是這樣的悲慘。 安張開嘴,卻不能呼喊;張開眼睛,卻不能看。他是凡人,不能干涉異類事。他被小破身體周圍形成的結界擋住,只能整個人貼在那無形的壁壘上,心臟不堪承受那悲哀,彷彿在成千上萬次地爆裂。他死死支撐著,沒有順從人類的本能暈過去,兒子被殺的所有細節都收在了他的眼裡,刻進了他的骨頭里,就算到了世界末日,任誰也擦不掉,抹不去。 他的世界,從此沒有了光明。 阿落終於死去。 小破也不在了。 達旦覺醒。留下些微的記憶,不足以暖身。 藍色光芒包裹著小破的身影,掠出了窗戶,曾風華萬千的酒店整個都已倒塌,只剩下這一個房間吊在空中,孤獨得像個預言。 那模糊的身影高高懸在空中。 忽然,整個拉斯維加斯的燈光在這一刻同時黯然,天上所有的星星變得極明亮,極大,妖異而突兀,焰火般明滅。獅子星座西南角,一個從未在任何天文學資料上記載過的銀色十字架閃耀出現,象徵著暗黑三界打開貴賓通道,歡迎至尊無上統治者的回歸。 那身影停留在高天。 藍色光芒裡的眼睛,越過無數的人,無窮的光華和烈焰,無數的往事與回憶,落在被毀滅的酒店前。 那裡有上千倒霉蛋,本來好端端住著,卻莫名其妙受了一驚,又莫名其妙逃出生天。身處酒店外的時候,還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鬧哄哄地互相問,剛才怎麼了,地震嗎?怎麼又被好大風刮著身不由己地逃了出來?但這些都不值得那雙藍色眼睛關注,他所看的,是在這沸反盈天裡,遠遠地跪在廢墟陰影裡的一個人。 那人昂著頭,久久地望著恍惚的夜。 一顆眼淚正緩慢越過眼簾,流下臉頰,落在塵土裡,濺起微茫的灰。 尾聲孤懸空中的房間裡,安依舊跪在阿落蒼白乾癟的身體邊。恍惚間,又回到了來拉斯維加斯之前,那孩子帶著純真的微笑,對自己說:“你放心,我們會回來的。” 那時候所寄託的全身心的希望,這時候,到底去了哪裡?他神魂顛倒地抬起頭,看到川從不為他人動容的臉正湊過來,悠然地問:“現在你不反對變成妖怪了吧?” 這夜真長。 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該遠去的都已經遠去。 人生轉折,停止,毀滅,更新。 往往都在一刻。 天堂也是這一刻,塵世也是這一刻。 只可順應,不可回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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