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你是錦瑟我為流年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做回過客

你是錦瑟我為流年 白落梅 2716 2018-03-03
台灣作家龍應台在她的一書裡寫道: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是的,不必追,縱是想追亦追不上。三毛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將父母拋在身後。而父母也是這樣,不斷地目送她的背影,從盛年錦時,到白髮遲暮。這一次,三毛破繭化蝶,翩然遠去。今生今世,再也追不上她的腳步,看不到她的背影。 三毛曾說,人生是一場情緣,她既是走得這麼堅決,就必然認為今生情緣已盡。當生命的旅程到了終點,她必須下站。生命長短不一,世事浮沉有定。這人間,不是誰先來,就要先走。那些曾經與她同行的人,有些提前走了,有些還要前行。無論有一天,各自流散在哪裡,只要心裡有過彼此,就是溫暖。

“如果選擇了自己結束生命這條路,你們也要想得明白,因為在我,那將是一個幸福的歸宿。”我們應該勇敢地相信,三毛真的選擇自我了斷,而且死亡是一個幸福的歸宿。儘管可以找出種種三毛不會自殺的理由,但也沒有誰,制止得住她那顆求死之心。 “我的一生,到處都走遍了,大陸也去過了,該做的事都做過了,我已沒有什麼路好走了。我覺得好累。”這是三毛死前不久,對母親說的話。這些年,三毛曾無數次說過這樣的話,甚至好幾次自殺未果。母親繆進蘭覺得這是文人的瘋話,所以並沒有過於當真。 當年荷西死後,那麼苦,三毛都捱過來了。何況最近她並沒有遇到什麼沉重的打擊,一些瑣碎的煩惱之事,以她的承受能力,該是雲淡風輕。可這一次,她卻是真的割捨一切,行至終點了。如此也好,以後再也不用林立於風中,看她瘦怯孤獨的背影,一次次漸行漸遠。

父親陳嗣慶一直都有某種預感,覺得愛女三毛終有一天會走上那條不歸路。他知道這孩子自小就過分孤僻敏感,他幾乎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的女兒,只覺得,她一生都很寂寞——心靈的寂寞。 三毛死後第二天,老父親陳嗣慶去了南京東路,那裡有一間三毛居住的閣樓小木屋。這座風情小屋,處於繁華之處的一個寧靜小巷。木屋有一株櫻花樹,正是這株櫻花,觸動了三毛內心的柔軟。 “在這失去丈夫的六年半里,在這世界上,居然還出現了我想要的東西。那麼我是活著的,我還有愛,愛上了一幢小樓,這麼一見鍾情地愛上了它。”這座小樓,是三毛風雨歸來的家。可現在,她也不要了,可見俗物皆累身。 流連了一下午,陳嗣慶並未發現遺書。小屋窗明幾淨,簡潔清澈,很明顯,三毛走之前細緻地打掃過。就連馬桶蓋旁的垃圾桶、浴缸和地磚的接縫,也一塵不染。樓頂的木桌上擱著一本《泰山石峪金剛經全本》,姐姐陳田心說,三毛近來常讀佛經禪書。

父親恍惚間,又想起三毛生前一直跟他談論。她多次告訴父親,她最喜歡紅樓裡的《好了歌》。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或許三毛覺得,與其一個人幽居在此,每夜聽雨打落花,忍受源源不斷的雜念,倒不如,給自己找一條更寬的路,免了四季循環,悲歡更替。走的時候,紅塵為她讓道,天地不敢多言。 按照台灣的語言習慣,三毛是往生了。那條人人都要走的路,千百年來,死者寂靜,而活著的人,卻如何也停止不了悲傷。畢竟,她踏上的,是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回頭的路。次日台北氣溫驟然下降,彷彿也在為這個悲情才女送離。 母親繆進蘭穿了一件紅毛衣,這是三毛從大陸為她帶回來的。三毛在一月一日的時候,提早送了一份生日禮物給母親,一尊玉雕,一張卡片。這些年,三毛很少送母親生日禮物,覺得這是俗氣的做法。可去醫院開刀的前一天,她忽然鄭重地送給母親禮物和卡片。

母親甚覺奇怪,心想自己的生日不是下個月嗎?三毛淡淡一說:“怕晚了來不及。”難道那時候,三毛就已經作好了輕生的準備?又或是她一時興起,看著滿頭白髮的母親,心生愧疚。藉此機會,表達這許多年,不曾認真說出口的愛意。 三毛在卡片上寫著:“親愛的姆媽,千言萬語,說不出對你永生永世的感謝。你的兒女是十二萬分尊敬、愛你的。” 愛有來生嗎?如果有,三毛是否會延續今生未了的愛,和她的親人,重新來過,守候一份地久天長?今生,她堅心做一個自私的人,為自己活一次。由生至死,她都要一個人。她可以捨棄世界,卻不能違背孤獨。 三毛的葬禮,一切從簡。三毛生前說過,她喜歡火葬,認為那樣乾淨。她喜歡黃玫瑰,不愛鋪張。母親為愛女選了一件她平時最喜歡的衣服,綴上黃玫瑰給她穿上。就這麼靜靜地,送她去那個遙遠的地方。

三毛的骨灰,放置在陽明山第一公墓的靈塔上。這世上再也沒有跟死人做伴更安全的事了,這是三毛說過的話。小時候的三毛,為了逃學,每天去墳場做客。現在她總算做了主人,在那裡,不再有傷害,不再有離散。從此,她只安心做那個最溫柔的人。 活著的人,依舊為她的死,尋尋覓覓,悲悲戚戚。三毛的一生,不長不短。但這四十八年,她經歷了異常豐富的過程,踏遍天高地廣的山河。唯獨離世,不留只言片語,徒留無限疑惑,無限落寞給眾生。 三毛的忘年交眭澔平,留有一段三毛辭世前夜打給他的電話錄音。 “眭澔平,我是三毛,你在不在家?人呢?眭澔平……你不在家……好!我是三毛……”當時眭澔平人在外地,沒有接到這個電話,也因此成了他終生遺憾。

其實就算接通了這個電話,以三毛的個性,也還是要走上那條路。這個女子,何曾會受到外界的干擾,為誰止步。她的世界,已經清澈見底,水落石出。 瓊瑤認為,三毛的自殺與其疾病無關,更多的是內心深處的寂寞和絕望,寫完《滾滾紅塵》之後的三毛頓失寄託,人生已無所追求了。 她是三毛,無法接受平凡的歲月,不會讓自己安靜地度過一生。她的死,與人無尤。任何的猜測,任何的哀悼,都是蒼白。相信她,她去的那個地方,是幸福的歸宿。且當做,這是她留給我們,最後的承諾。 作家白先勇說:“三毛自殺的消息傳來,大家都著實吃了一驚,我眼前似乎顯出了許多個不同面貌身份的三毛蒙太奇似的重疊在一起,最後通通淡出,只剩下那個穿著蘋果綠裙子十六歲驚惶羞怯的女孩——可能那才是真正的三毛,一個拒絕成長的生命流浪者,為了抵抗時間的凌遲,自行了斷,向時間老人提出了最後的抗議。”

說得多好,一個拒絕成長的生命流浪者,為了抵抗時間的凌遲,自行了斷,向時間老人提出了最後的抗議。這才是三毛,敢於和時間力爭輸贏。剪去世事所有橫生的枝節,從此再不怕光陰逼迫。盛宴散去,夜已深涼。 遠處,傳來齊豫清澈激越的聲音,她唱著:“不要問我從那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流浪……為了我夢中的橄欖樹,流浪遠方,流浪……” 今生就那麼地結束,又這麼地開始。這個叫三毛的女子,在另一個遙遠的地方,重新背上行囊,做回了過客。一個人徒步,一個人流浪,一個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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