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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二

那五 邓友梅 1798 2018-03-19
過了些天,派出所警察來宣布:凡是在北京的國民黨軍政人員,全算起義,在家瞇著的可以到登記站報到。能分配工作的分配工作,要遣散的可以領兩袋白面和一筆遣散費。那五在街上看看穿軍裝的八路和穿灰制服的干部,待人都挺和氣。就把他從飛機場揀來當小褂穿的一件破軍裝叫雲奶奶洗了洗,套在棉襖外邊,坐車上南苑登記站去。登記站門口排了好長隊。老的、少的、瞎子、瘸子都有,個個穿著破軍裝。 那五就在後邊也排上。好大功夫他才進了屋,屋裡一溜四個桌子,每個桌子後邊都坐著軍管會的人。那五看到最後一張桌是個十幾歲的小兵,就奔他去了。 “勞你駕,我報個到。" “叫什麼名字?" “那五。"

“哪個部門的?" “南苑飛機場,我是國民黨空軍。” “什麼職務?" “教員!" 那小兵去到身後,從一大疊名冊中找出一本翻了一遍,放下這本換了一本,又翻了一陣。 "你是什麼教員?" “唱戲的教員。" “歸哪一科?" “沒有科,票房的!" 這時另一個桌上有個四十多歲的人就走了過來,上下看看那五說:"一個月多少餉?"那五說:"管吃管住,一個月兩袋麵。"四十多歲的人對那小兵說:“你甭翻了,國民黨軍隊沒這麼個編制!"又對那五說:"要有軍籍才算起義士兵,你不在冊。"那五說:"那麼我歸誰管呢?也得有個地方給我兩袋麵吧?"四十多歲的說:"你教什麼戲?"

“國劇!我唱老生。這麼唱:千歲爺......"“知道了,你上前門箭樓,那兒有個戲曲藝人講習會,他們大概管你!"面雖沒領到,可是摸到了解放軍的脾氣,這些人明知你是唬事兒,也不打你罵你。那五挺高興。回家把軍裝脫了,又換上件棉袍,坐電車奔了前門。 前門對著火車站,人山人海。還有人在箭樓下潑了個冰場,用席圍起來賣票滑冰。他好容易才找著道上了樓梯。剛一進門樓,就碰上一個二十多歲,白白淨淨,渾身灰制服又乾淨又板正的女幹部。她問那五:"您找誰?"“聽說這兒有個藝人學習班,我來登記。"“噢,歡迎,進屋吧。"原來門樓裡還隔開了幾間屋子。那五隨女幹部進了把頭的一間。女幹部在窗前坐下,讓那五坐在他對面。 "叫什麼名字?" “那五。"

“什麼劇種?" “國劇,現在叫京劇。" “哪個行當?" “老生。" “哪個班社的?" “我,我沒入班社。" “那怎麼唱戲呢?" “上電台;也上茶館。" “您等等吧。" 女幹部轉身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回來對他說:"我打電話問了老梨園公會的人,沒有您這一號啊!"“我確實靠唱戲吃飯!"“誰能證明呢?" 那五眼睛一轉,立刻說:" 我師傅,我師傅是胡大頭!我是胡大頭的徒弟。" 女幹部笑了:"你師傅叫胡寶林吧?"

“哎,就是他。" 那五心裡直打鼓,他不知道胡大頭還有別的名字,這名字是不是他。 女幹部又出去了。一會兒領進一個人來,這人也穿一身嶄新的灰制服,戴著帽子。那五一看正是胡大頭。忙叫:"師傅!"“哎喲,我的少爺!" 胡大頭跺著腳說," 如今是新中國了,你也得改改章程不是?可不許再胡吹亂謗了!您算哪一路的藝人呀?"那五說:"算什麼都好說,反正得有個地方叫我學著,自食其力呀!"胡大頭說:"您找武存忠去!他有倆徒弟是地下工作者。 他們正成立草繩生產合作社,他能安排人。 " 女幹部聽得有趣,忙問:" 這位先生,你到底是乾什麼的? "胡大頭說:"他要填表可省事,什麼也沒幹過! " 那五說:"您怎麼這麼說呢?我不還當過記者嗎? "胡大頭頂了他一句:" 對,您當過記者!還登過小說呢! "女幹部睜大眼睛問:"真的,登過小說? "那五說:"登是登過,不過,沒寫好......"女幹部責任心很強,她雖然分工管戲曲,可是她那機關也有人管文學,就叫那五回家把他的原稿、當記者時的報紙全拿來。另外寫一個履歷表。

那五一看有緩。千恩萬謝出了門。下午就把女幹部要的東西全抱來了。他猶豫了一下,沒說那本《鯉魚鏢》是買別人的。萬一女幹部說那書不好,再說明這來歷也不遲。 女幹部當晚就看了他的履歷,又花幾個晚上看了小說和報紙。終於得出結論:此人祖父時即已破產,成分應算城市貧民。平生未加入任何軍、政、黨派、政治歷史可謂清楚。辦的報紙低級黃色,但並沒發表反共文章或吹捧敵偽或國民黨的文章,不存在政治問題。小說雖荒誕離奇,但談不到思想反動。文字卻是老練流暢,頗有功底。對這樣的舊文人,按政策,理應團結、教育、改造。等那五三天后來問消息時,她已和某個部門聯繫好了,開封信叫他上一個專管通俗文藝的單位去報到。 正是:錯用一顆憐才心,招來多少為難事!此後那五在新中國又演出些荒唐故事,只得在另一篇故事中再作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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