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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二十章-柿子樹3(8)

紅瓦 曹文轩 1635 2018-03-19
隔了一天,馬水清回到了學校。我問他:“丁玫向你說了嗎,我去過吳莊?” “第二天上午遇見她,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家。” “去舒敏那兒了?” “沒有。和吳大朋他們幾個玩牌了,一直玩到天亮。” 我不無譏諷地說:“你也太辜負人家—片心意了吧?幹嗎躲人家?” “……” “舒敏要走?” “她又決定留下來了。” “她能等到什麼?” “……” “你回朗了好幾天。” “處理—些事情。我要離開那裡了。” “什麼?” “我要當兵去。” “你要當兵去?” “我已經報名了。不是要從我們學樣徵五個海軍嗎?” “你是獨生子,可以不服兵役。” “可沒有說獨生子女,不可以服兵役!”

“你這樣吊兒郎當的人,不適合當兵。” “那我不管。反正,我肯定要當兵去。” 我沒有再說話。我知道,他—旦能了主意,即便是卜5璁天開的主意,也—定會去實踐的。我倚在門上,望著路—上gp些已無所事事、只等著拿上畢業證書然後就離開這裡的同學惶惶惑惑、來來回回地走,心裡有一種預感:馬水清將要真正地離我遠去了。 沒過幾日,徵兵工作就開始了。我陪馬水清,隨著很多人去—個大鎮上體檢。這裡鍆成立了—個體檢機關,從名個醫院抽來的醫生,分了許多科目,最後把關的是軍隊的醫生。那年月,年輕人沒有一條出路,想當兵的很多,體檢站充塞了年輕人。我張望過—次裸檢,那間大屋裡,幾十個人都精光著身子在走動。 其中,長得結實的不少。我就想,馬水清太瘦,可能沒戲。沒想到,那些結實的,不是血壓高,就是肝大,而他的身體卻沒有絲毫毛病。那海軍對身體的要求比陸軍苛刻得多,他居然也全部合格。

在最後的日子裡,我二人朝夕形影不離。 學校將畢業典禮與歡送人伍安排在同一天。上午是畢業典禮,下午就是馬水清他們出發的時間。 那天的輪船沒有載客,停在碼頭上。那船新油漆過,綠得耀眼,又裝點了許多紅花,釀出一團春天的氣氛來。下午三點多鐘,大橋上、碼頭上就站了許多人張望著,那些過路的船也停了下來,準備看一番這無聊的冬季裡的一件大事。四點鐘,穿了軍裝的新兵走過來了。於是,鑼鼓喧天,小學校的文藝宣傳隊,那些被塗了紅臉蛋的小男孩和小女孩開始又跳又唱地舞紅綢。廣播站的大喇叭,讓全鎮的人都聽到了那首年年冬季要唱一番的歌:媽媽放寬心,媽媽別擔憂,光榮服兵役,不過三五秋。 門前種棵小桃樹,轉眼過牆頭,哎嗨嗨喲噢,門前種棵小桃樹,回來把桃收……

我一直陪伴著馬水清,但兩人廣路無話。他快要上船時,問我:“你以後怎麼辦?” 我望著:“我也不知道。” 又無話。 領兵的站在輪船頂上,用了—種外地口音說:“出發啦!出發啦!” 馬水清抓著我的手,望著那個領兵的。 “上船吧!”我說。 他鬆開我的手,走上船去。他沒有進艙裡,而是站在艙門葦,彷彿這喧鬧聲、這人群,全都不存在了,而只有他—個人。 開始解纜繩時,他才看我。他見我穿得太單薄了—些,連忙打開包,從裡頭拽出一件衣服來,擰成一團朝岸上扔過來,“天冷了,你再加件衣服吧!” “你把所有衣服都留給我了,總得帶上一兩件吧!” “我還有一件,夠了。穿上吧!” 纜繩已經解開,汽笛鳴叫了幾聲之後,機器轟響起來,隨著煙囪緊冒一陣黑煙,船後翻起一朵朵渾濁的浪花,船離岸前行了。

馬水清消失在艙口,並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眼前。 人群散去。我覺得身後彷佛—下子撤去了牆壁,感到了天氣的寒冷,便將馬水清留給我的衣服穿到身上,然後,將雙手放到衣服口袋裡,緊縮著身子,望輪船駛向蒼茫深處。我忽然感到了—種前所未有的空虛,兩手在口袋里里不住地抓撓。當輪船已經消失時,我才意識到,我的手在口袋裡抓到了—件東西。我掏出來一看,便立即凝固在了時間裡——竟是我寫給陶卉的信! 信封還未打開。 現在,由我自己打開。我將那封信從頭至尾看了—遍之後,抓在了手中。我木然地站在風中,望著寒波澹澹的大河。風吹著那信,發著清脆而單調的紙響。後來,我將它丟人大河。它隨著流水,一閃一閃地去了…… 黃昏時,我已背起鋪蓋卷,走上了靜寂的白楊夾道。在我的身後,是紅瓦房和黑瓦房,是永遠的紅瓦房和永遠的黑瓦房。

—九九四年九月二十—日終稿於東京 那日正是中國的中秋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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