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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八章-閣樓(8)

紅瓦 曹文轩 1423 2018-03-19
傅紹全消失了幾日,那天傍晚才回到油麻地鎮。回來以後,就有—個念頭在他腦海裡轉,使他躺在床上不能人睡,睜著大眼望著房頂。那天晚上,他把彈弓揣在腰里,在—堆鐵彈子裡挑了幾顆大的帶棱角的放在褲兜里,出了油麻地鎮。他顯得很鎮靜,像—個準備—去不復還的壯士。他走過幾條莊稼地裡的田埂,在霍長仁經常走動的路邊樹林裡埋伏下來。他選擇了—棵大樹。這棵大樹既可以藏他的身體,又可使他的左臂有所依靠,使彈弓在拉足皮筋之後還能穩穩地握在手中。 “我要把鐵塊兒射進他的腦袋!”他沒有絲毫慌張,還倚著大樹,很舒服很悠閒地撒了一泡尿。有月光。他把東西塞回褲子後,在月光下一次又一次地舉起了彈弓。弓架在月光下打著閃。他拉了拉新換上的四股—環四股一環的皮筋,月光下便有了—個長長的銳角三角形。他將這個三角形保持了很長時間,直到相信自己完全能穩住彈弓為止。

—個多小時以後,路的那頭出現—個人影——霍長仁從鎮上打牌回家來了。 這路筆直地延伸在夜空下,霍長仁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高大。他總是邁著這種穩健的步伐,幾乎任何時候都是—樣的節奏。這腳步沉重有力,踏著這寂靜的夜晚之路,更顯得沉重有力。 “我不怕他!”傅紹全的腿忽然覺得無力,並且微微顫抖起來。 霍長仁越走越近。他身後是—片曠野,那深邃浩大的天空就像一道大幕,在他背後低垂下去,襯托起—個黑色的令人膽寒的形象。 傅紹全的彈弓一直舉在空中,這時,他的胳膊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趕緊將胳膊緊緊靠在樹上。頓時,這個壯士為自己的無能感到悲哀,特別想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 霍長仁—步一步地壓過來,—直壓到傅紹全的眼前。傅紹全的雙手竟然很沒出息地像兩個醜八怪似的顫抖著,彷彿那手本屬於別人,是他傅紹全竊來的。他想找回自己的英雄氣概,便咬自已的嘴唇,往身體內註氣。可這時眼前不知怎麼的,淨出現大刀、人頭與霍長仁的那張臉。終於,他將鐵子射了出去,但偏斜得歷害,並且無力,像個三歲的小孩要向他的父親顯示自己的力量抓了塊土疙瘩往遠處砸,結果只砸出—個幼稚而可笑的距離——那鐵子丟在了路邊的水塘中,弄出了—個丁冬聲。

霍長仁站住了。 傅紹全這會兒心都抖了起來。 霍長仁卻解了褲子撒尿。 很長—段時間裡,霍長仁的後腦勺就正對著傅紹全。可朋紹全再也沒有拿得起彈弓來。霍長仁的尿已尿不成股了,稀里啤啦的,像水田裡漫出的水,在傅紹全耳邊響。這尿流瀉得極慢,彷彿是在嘲弄傅紹全似的。傅紹全不知是腿軟了,還是腳下滑,竟然跌了一跤,隨即就是霍長仁的聲音在黑暗里大聲響起來:“誰在那兒?!” 傅紹全趴在地上不吭聲。 “誰在那兒?!啊?!”霍長仁的“啊?!”極有威力。那天,油麻地鎮的人向大顧莊的人報以拳腳,就是那一聲“啊?!”所產生的效果。 傅紹全爬起來就往林子深處逃,嚇得將彈弓都扔在了大樹下。 霍長仁並未追趕。

逃出林子,傅紹全簡直想請人用彈弓對著他自己腦袋射上—顆彈子。他狠狠地掐自己大腿上的肉,並扇了自己一記耳光,直扇得眼冒金星。回到家中之後,他—腳踢翻了一隻水壺,然後把自己拋到床上。 月光穿過西窗,照著牆上,老銅匠(死時實際上才五十多歲)的一小幅遺像便朦朧地呈現於傅紹全的面前。傅紹全無聲地哭起來,一直哭到自己睡著。 第二天,傅紹全找到老銅匠相片的底片,去照相館放了一幅如那時一般辦公室裡掛著的毛澤東像那麼大的相片,又用整整一天工夫,精心做了—個帶銅邊的金屬框,把老銅匠的相片高高地掛在通向閣樓的樓梯上方。 老銅匠,狹長臉,細眼睛,薄嘴唇,也有一顆金牙,很和善,也很無能地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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