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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風雲變幻

你是錦瑟我為流年 白落梅 2966 2018-03-03
終究是明白,所有的相逢,所有的廝守,都抵不過匆流的時間。其實每個人,只是把設定的命途走完,不必詢問未卜的結局,無需等待歲月的恩護。一旦完成使命,便可隨意人生消磨,閒看風雨。 三毛和撒哈拉的緣分,就這樣走到了盡頭。一九七五年十月三十日,三毛乘飛機匆匆離開撒哈拉。從此,再也沒有來到這片她曾經摯愛與眷戀的沙漠。她交付給這片土地,三年零八個月的時光。離去之時,只帶走一身塵埃。 如果當初她義無反顧地來到,是對撒哈拉的情深,如今她倉促背離,算不算是辜負?其實三毛與沙漠訣別,非是她本意,而是為了逃亡。三毛在沙漠中最後度過的那段日子,可謂是風波動盪,危機四起。 有那麼一個瞬間,三毛覺得自己再也走不下去了。身若孤鴻,看渺渺茫茫的無情天地,竟忘了為何在此,又將去往哪裡。這裡突然尋不見前世鄉愁,阿雍小鎮也成了一座死寂的空城。除了漫天飛揚,永無止息的塵埃,彷彿再也找不到一絲生命的痕跡。

土著沙哈拉威人要求民族自決,一時間,撒哈拉沙漠風雲突變,深沉莫測。他們丟棄了往日悠閒散漫的生活,聚集在一起,力圖擺脫西班牙殖民統治。三毛與荷西,就這樣莫名地被捲入這場政治旋流中。儘管她對這片沙漠投注了深情,付出了年華,但她終究還是要背棄。不是因為她的錯愛,沙漠無罪,撒哈拉無罪,是它們無法避免人類的鉤心鬥角。 “沙是一樣的沙,天是一樣的天,龍捲風是一樣的龍捲風,在與世隔絕的世界的盡頭,在這原始得一如天地洪荒的地方,聯合國、海牙國際法庭、民族自決這些陌生的名詞,在許多真正生活在此地的人的身上,都只如青煙似的淡薄而不真實罷了。 “我們,也照樣地生活著,心存觀望的態度,總不相信,那些旁人說的謠言會有一天跟我們的命運和前途有什麼特殊的關聯。”

三毛不曾料到,這個她一直視作桃源之地,竟也會發生如此復雜的人性爭鬥。可見有人煙的地方,必然會有紛擾。同飲時光的酒釀,誰敢不對命運投降?那日下午,荷西神色凝重地回家,開車帶著三毛繞鎮上外圍建築走一圈。三毛看見一片洪流似的血字,像決堤的河水一般,在牆上氾濫著。 “西班牙狗滾出我們的土地——撒哈拉萬歲,游擊隊萬歲,巴西里萬歲——不要摩洛哥,不要西班牙,民族自決萬歲——西班牙強盜!強盜!兇手!”一道道白牆,流著鮮紅的血,陰森的控訴,就這樣朝他們撲去。一夜之間,就連軍營的牆上,都塗滿了這些血字。三毛突然被恐懼籠罩著,覺得每一個沙哈拉威人,都令她心驚膽戰。 這個沙漠,她不辭辛勞,山水迢遙奔赴的撒哈拉,如今已是草木皆兵。撒哈拉千百年來,都是連綿不絕的沙土,景緻荒蕪,民風淳樸。在這裡,可以不爭朝夕,不問春秋,不論成敗,可怎麼就突然劍拔弩張,山河決裂。神奇的造物者,可以賦予天地性靈,卻顧不了,眾生在這人間劇場演繹的悲和喜,是與非。

阿雍鎮開始戒嚴,街上西班牙警察拿著槍對路上的沙哈拉威人搜身。滿城的年輕人早已走光了,只剩下一些可憐無辜的老人被他們摸上摸下。整個撒哈拉,陷入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恐慌中。他們此般行為,徒增民眾對西班牙殖民的反感,因為那些游擊不至於笨到,拿著手槍上街等著人來搜查。 還憶初逢,連綿不絕的沙丘,溫柔多情,長空下的海市蜃樓,如夢似幻。在這裡,三毛與荷西定下終生,結為夫婦。他們白手起家,並肩風雨,望盡天涯。那麼多的苦與樂,歷歷如昨,卻不料,幾載春秋,竟換了這蒼涼模樣。可見人間大夢,轉瞬即能白頭。 “世界上沒有第二個撒哈拉了,也只有對愛它的人,它才向你呈現它的美麗和溫柔,將你的愛情,用它亙古不變的大地和天空,默默地回報著你,靜靜地承諾著對你的保證。”如果所有華美,都只是短暫的邂逅,不能停留,無法持久,該是多麼遺憾,多麼冷落的事。

當三毛從沙哈拉威小孩的口中聽到“游擊隊來,先殺荷西,再殺三毛”時,她驚呆了,像失了魂魄。這份委屈,竟無從傾訴,看著灰茫茫的沙漠,更覺淒涼。她知道,她與撒哈拉的這份情,不能長久了。此後山遙水遠,不知道誰還會在此處,等候這位故人歸來。 一九七五年十月十七日,海牙國際法庭纏訟了不知多久的西屬撒哈拉問題,在千呼萬喊的等待裡終於有了裁決。西屬撒哈拉,享有民族自決權利。當沙哈拉威人歡呼之時,荷西滿面笑容擁抱著三毛:“聽見了嗎?如果將來西班牙和平地跟他們解決,我們還是留下去。”但三毛卻有預感,她憂心忡忡,覺得要大禍臨頭似的。 當晚撒哈拉電台的播音員突然沉痛地報告著:“摩洛哥國王哈珊,招募志願軍,明日開始,向西屬撒哈拉和平進軍。”可怕的是,哈桑招募三十萬人,第二天已有兩百萬人簽名。邊界與阿雍鎮,只有四十公里距離。終於,西班牙政府用擴音器在街頭巷尾,呼叫著西班牙婦女兒童緊急疏散。

民心如決堤的河水,霎時崩潰。小鎮已是風聲鶴唳,危機重重。 “三毛,快走!快,來不及了!”每一個見了她的人,都這麼催著。鎮上的朋友,匆匆與她道別,奔往機場。一夜之間,阿雍已是一座寥落蒼涼的空城。只有航空公司門外被擠得水洩不通,人們為了逃生,從此遠赴天涯,不知下落。 如此緊要關頭,荷西日日夜夜在磷礦公司的浮堤上幫忙著撤退軍火、軍團,不能回家顧她。三毛的處境十分危險,荷西託人給她買了機票,讓她先一步飛離沙漠。三毛離開撒哈拉的時候,已是最後撤走的四位外籍婦女之一。任何的堅持,都是於事無補。 雖是逃生,但終究難捨。當年為尋大漠風光,不惜關山萬里,受盡磨礪,而今卻要被迫遠走。對於這亂世沙漠的眷愛,如今只剩悲哀。曾經對離別,有過千百次設想,卻沒有一次,會是這般寥落情景。

此刻的撒哈拉,有一種滄桑歷盡的平靜。三毛隱沒在茫茫人海中,荒涼的沙漠已是漸行漸遠,直到連一粒塵埃也看不見。耳邊依稀聽見,駱駝嘶叫的悲鳴,整個撒哈拉,或許只有它們還在哭泣。 這是她曾經一往情深的地方,是她夢裡的情人。原以為,有一天會葬身在這片土地上,等待有緣人,尋找她的屍骨。或是隨著這枯竭的河床,成為永久的秘密。竟不知,幾年光陰,只是做了一場長夢。過客與風景,像是一對不離不棄的戀人。就這樣,從晨曉到夜幕,由春秋到冬夏,走盡一生。 三毛飛離沙漠,去了大加納利群島。大加納與撒哈拉,只有一水之隔。這邊是浩渺大海,驚濤拍岸,那邊則是蒼茫沙漠,烽火硝煙。荷西為了和阿雍的磷礦公司一起撤離,繼續留在了沙漠。亂世之中的漫長等待,讓三毛心力交瘁,度日如年。

經過十多天的煎熬等待,荷西突然奇蹟般地出現在三毛眼前,他們相擁而泣。一直以來,三毛都認為自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但她卻沒有把握,荷西是否可以從炮火中平安歸來。直到可以親切地聞到他的呼吸,才相信,他們真的已經重逢。 讓三毛感動的是,荷西不僅把自己帶來,三毛遺留在沙漠小屋裡的所有東西,都被他運了出來。鳥、花、筷子、書、信件、刀、叉、碗、抹布、洗髮水、藥、皮包、瓶子、電視、照片,和駱駝頭骨、化石、肉鬆、海苔、冬菇,連一條床單都沒有遺失,甚至家具也被他賣了,換回一萬二千元。 三毛寫信告訴父母,荷西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青年。那時阿雍已是一片混亂,大家都想盡辦法逃離沙漠,哪裡還顧得了那些身外之物。荷西卻有這般能耐,借助一艘船隻,滿載而回。患難時期,三毛愈發覺得,嫁給荷西,當是今生無悔。倘若曾經有過惆悵,有過嘆息,此時皆隨著逝水流光,散作塵灰。

青春不可重來,生命無法承諾,撒哈拉讓三毛找回了前世鄉愁,卻又丟失了今生的約定。一場聚合,一場離散,走時那般倉促,不曾互道一聲珍重。撒哈拉的故事,隨著那無端的動亂,恍惚的時光,一去不回。 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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