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你是錦瑟我為流年

第3章 第三章金陵春夢

你是錦瑟我為流年 白落梅 2817 2018-03-03
金陵,六朝古都。這座城,彷彿在任何時候,任何季節,都瀰漫著濃郁的脂粉味。這是一座溫柔而富貴的城,無論是來過的人,還是在書卷里相逢的人,都陷入了一場金陵的春夢裡,難以醒轉。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秦淮畫舫依舊,槳聲燈影依舊,絲竹清音依舊,只是那些高唱後庭花的秦淮歌女,不知去了哪裡。多少王侯將相脫下征袍,丟下山河,可這座城,因為那麼多亂世佳人,而有了風骨,有了血性。 在三毛出生的兩年後,日本政府正式簽署投降書,宣布無條件投降。陳漢清、陳嗣慶兄弟帶著全家,從重慶搬到南京。這份和平,是用千萬中國人的生命和鮮血換取的。且與當初陳嗣慶為三毛取的陳平之名,有了某種美麗的巧合。 或許三毛不是和平使者,可她的出現與存在,分明預測了將來的不同凡響。她不驚世,未傾城,只是用一生的時光,孤獨行走。一路拾揀,一路珍藏,用她的筆,記下了許多平凡人一世都無法抵達的經歷。所以,許多人捧讀三毛的作品,就再也走不出來。她們讀的並非是三毛的文字,而是她的歷程,她的感悟,她的人生。

是如何來到這座六朝金粉之都的,幼小的三毛已經沒有多少印象。關於烏衣巷、秦淮河、桃葉渡、桃花扇,以及許多金陵往事,三毛都是後來從書中得知。包括她一生至愛的,裡邊杜撰的金陵十二釵,亦是出自於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的古都。 我始終相信,年僅三歲的三毛,來到南京,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的性靈,足以懂得山水的魂魄,草木的愁腸。但這些,都不能改變三毛與生俱來的孤僻個性。她一如既往地獨特,叛逆。以至於後來,在三毛身上,完全沒有感染到金陵女孩的脂粉味,倒沾染了一些李香君血濺桃花扇的堅韌與氣節。 有些記憶,被時光湮沒,交還給了歲月。有些故事,被季節遺忘,預支給了流年。三毛留在南京的記憶,儘管寥寥無幾,但那些童年的零散片段,卻彌足珍貴。每個人的童年,都是一張潔白無瑕的畫紙,我們可以隨意在這張紙上塗抹色彩。任何絢麗的顏色,凌亂的划痕,都不影響它的純真與美好。

三毛隨父母家人,住進了南京鼓樓頭條巷四號,一棟寬敞的西式宅院。在這個大家庭裡,三毛依舊過著她小公主般的安逸生活。和在重慶不同的是,她除了以往那些玩的方式,還有了新的玩伴和想法。當然,她出的小意外,也更加頻繁和奇特。 南京寬敞的宅院,給了三毛足夠玩耍空間。那時候,比三毛大的哥哥,姐姐都要上學。陪她的,則是一名叫蘭瑛的女工人。蘭瑛是從外地逃荒來的婦人,陳家看門的老僕人與她相識,故收留了她。同時,還收留了她的小孩,叫馬蹄子。 但三毛很不喜歡馬蹄子,他不僅愛哭,還長了個瘌痢頭,看上去又髒又醜。每次趁蘭瑛走開之際,三毛就獨自逃開,丟下一堆玩具給馬蹄子,免得他隨在身邊,令人煩心。幼小的三毛,亦不肯勉強、為難自己,她需要絕對的自由,絕對的放縱。

這座宅院,最吸引三毛的地方,就是二樓那間圖書室。而這間書舍,引領三毛走進了文字的世界,讓她感受到,文字的遼闊與奇妙。人和人的緣分,有時只是一個瞬間;人和物的緣分,卻可以維繫一輩子。三毛和文字,就這麼結下了不解之緣,令她一生如醉如痴。 這個執著的女子,把一生託付給了遠行和文字。連同青春,連同愛情,都埋葬在那些無聲的歲月裡。但她無悔。她知道,這世上沒有無緣的愛。她愛上流浪,是因為她的心,渴望真正的停留。儘管,世間每一個角落,都只是驛站。她痴迷文字,是因為在字裡,可以抓住許多柔軟的片段,看見真實的自我。 很難想像,那時候的三毛,年僅三歲。一個三歲孩童,不去和同伴玩捉迷藏,不去院子裡盪鞦韆,偏生喜愛鑽進書館裡,和那些不相識的文字,做了朋友。三毛,就是這樣一個小另類。每天,她臨著圖書室的大窗,對著窗外的梧桐,和清風一起識字。

其實,三毛是先看書,後認字的。小小的她,每次走到圖書室,就找尋一些圖畫書。在這裡,三毛初次接觸了張樂平的《三毛流浪記》、《三毛從軍記》。儘管她不知道文字背後有那麼深刻的寄寓,但她從圖畫中,可以讀懂主人公的喜怒哀樂。也學會了,和書裡的人物,同喜同悲,同笑同啼。 那時候,三毛不過是浩瀚書海裡的一粒浪花,微不足道。但她卻沉迷在這條叫做文字的河流裡,不能自持。從尚不知人事的童年,到多夢多愁的少年,直至飽經滄桑的中年,她再也沒能走出來。其間,看過多少風景,嚐過多少世味,又歷盡多少浮沉,只有她自己懂得。 三毛把最稚嫩,也最純真的光陰,交給了南京鼓樓的宅院。長大以後,她曾跟父親談起那段讀書歷程。陳嗣慶不相信三毛有如此過人的記憶,畢竟那時她還太小,所識的字,也是屈指可數。可三毛卻堅持她的記憶,關於《格林兄弟童話》、《安徒生童話》、和《愛麗絲漫遊仙境》等許多童話故事,她都是在來台灣之前讀過的。

所謂天才,當是如此。造物者,總是給那些聰穎之人,賦予超凡的靈性。但也因了他們的慧心,結下許多無由的愁煩與莫名的疼痛。他們的人生,在冥冥之中,被某種力量所左右。而這些人,時常會有超出凡人的心靈感應。他們有時候像預言家,不經意的話語,道出了生活的哲理,情感的妙諦。一些看似簡單的文字,淺顯的表達,卻足以明心見性。 三毛恰是這樣的女子,過早地聰慧,過早地成熟,也過早地清醒。但伴隨她的,更多的是,那些讓人難以意料的想法和選擇。在世人心裡,三毛彷彿只有一個模樣,披著長發,背著行囊,在沙漠中踽踽獨行。帶著一絲野性,一點粗糲,一份感傷。她似乎,又變幻萬千,沒有人可以真正走進她的世界,也沒有誰知道,下一站她又將去哪裡。

三毛以後的人生,似乎與南京這座城,再無瓜葛。她的身上,永遠都瀰漫著塵埃的氣息,沒有水的柔情,沒有脂粉的香味。但她在這裡真實地存在過,飲過秦淮河水,拾揀過舊夢前生。這段金陵往事,淡淡地縈繞了她夢裡的情懷,夢外的期待。 偶然想起三毛的一篇文章,叫《拾荒夢》。她說自己,雖然是抗戰末期出生的“戰爭兒童”,可是在父母的愛護下,一向溫飽過甚,從來不知物質的缺乏是什麼滋味。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從三歲的時候,開始了她的拾荒生涯,並且這“拾荒”陪伴了她一生的旅程,不曾離棄。許多被人遺落的舊物,都是世人丟失的夢。有的被人拾起,暗自珍藏。有些拋散天涯,不知下落。 三毛說,拾荒人眼底的垃圾場,是一塊世界上最嫵媚的花園。的確,這世間看似荒蕪空曠的角落,其實蘊藏了更多大自然饋贈的禮物。那些被掩埋的歷史文明,傳說故事,往往隱匿在渺若微塵的物件中。只是在繁華中穿行的你我,忽略了太多。

三毛還說,等有一天她老了,要寫一本書。在這本書裡,將這一生,從童年到老年所撿的東西,都寫上去。這就是三毛,一個執著的女子,鍥而不捨地流浪,樂此不疲地拾荒。 童年的三毛,知道金陵不會是她的歸宿。只是不曾想到,走得那麼急。還來不及賞悅金陵古都的餘韻,就匆匆道別。她的夢,從來,都在遠方。 你看,秦淮河畔的畫舫上,總是有人在忙碌地打撈。這座六朝金粉之都,曾幾何時,已經更換當年的模樣。不知道,那些人,還能打撈到些什麼,是紅粉佳人遺落的金簪銀釵,還是風流才子丟失的玉佩折扇。 或者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大段,永遠也打撈不回的光陰,垂釣不回的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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