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青城2

第83章 天涯篇

青城2 乐小米 11776 2018-03-19
三年,彷彿一場醒不了的夢。 原來,人不是不可以放棄,只是沒有到萬念俱灰的那一刻。 三年前,我離開了長沙,關掉了手機,斷掉了網線,離開了原來的生活,離開了原來的朋友,離開了原來的熱愛,離開了執著了那麼久的文字夢想…… 離開了這場夢想帶給我的薄名,金錢,熱愛。 曾經那些讓我夜不能寐的文字,曾經為擁有那些讀者的喜歡而心生歡喜的日子,曾經為了一個不好的評論而日夜不安的日子,曾經以為是命的夢想。 原來,放下是這麼容易。 原來,離開是這麼容易。 只不過因為一個男人,一個叫江寒的男人,一個我深愛著的叫做江寒的男人。 決絕。自負。 毫無責任感地離開了,那些簽訂的書約,那些焦急的等待——或者,當一個人心死的剎那,自顧不暇的無望感,一切彷彿都與她無關。

甚至是最親的父母,更遑論那些已放下的東西。 整整三年時光,一個又一個春節,而我都忘記去看這兩位守在自己身邊的老人已是什麼模樣。 直到我農曆生日的那天清晨,父親端來了早飯,抬頭的一霎那,看到他日漸蒼老了的容顏,我的嗓子彷彿被狠狠地堵住了一般。 我不小心嗆到,不斷地咳嗽著,眼睛竟也跟著掉了下來,老艾輕輕地撫著我的後背,心疼地埋怨道:“老大一個人了,吃個飯都能嗆到啊。是不是,念念?念念好好吃,咱好好吃飯,不學媽媽,來,姥爺餵一口。” 她叫念念。 念念不忘的念念。 她是我此生,對那個男人的念念不忘。 記得當初,老媽找盡了關係,給她落戶口的時候,我在登記表上寫:江念。那一刻,母親很生氣地奪過紙筆,她想改名為:艾念念。

因為在她看來,如果這個孩子隨了父親的姓,會影響到我將來嫁人,小孩子的名字,會出賣我對她父親的惦記不忘。 那時,我按住了那張紙,衝著她搖頭,是的,這是我的堅持——她叫江念。 小名念念。 她是我此生,對那個叫江寒的男子的念念不忘。 我媽當時就哭了,她說:“你就是不想活了,你也考慮一下你爹媽啊,你也考慮一下小念啊。” 那一刻,我無法理解她,為什麼不肯忘記一個男人,不肯去接受和別人的婚姻就是不想活了呢? 相反,我得好好地活著。 如果我都不在了的話,這個世界上,便再也無地盛放他的姓名,唯一可盛放他姓名的地方,是我的心。 每年的每一天,我媽都在催促著我去相親、嫁人。彷彿我如果不這麼做,我這一生就完蛋了,她和老艾這一生也完蛋了,緊跟著,念念的一生也完蛋了。

然後,每一年春節,特別是我過完生日後不久,更像是世界末日。 我媽總會在吃完年夜飯的時候默想著她寶貝閨女又老了一歲,又貶值了一歲,她就會抱著老艾哭,她說:“你去看看!我怎么生出了你閨女這麼個玩意兒啊!” 老艾不說話,雙鬢白髮點點,他就拍著她的肩膀,像安撫小孩一樣安撫著她,然後衝著我寬厚地笑。 我想,老艾知道我的心。 我想,我一定是隨了老艾,一旦愛上了,就難以回頭,無岸可渡。這點兒我肯定不隨我那跟猴頭菇精似的老娘。 最初,我還反擊我老媽,我說:“要是老艾沒了,你也掉頭改嫁嗎?” 我老媽差點用吸塵器將我給吸到異次元里去,她一邊追打我,一邊罵:“你最近真是吃了熊心豹膽了啊!老艾,老艾,你閨女你到底管不管了!是不是你也成心想氣死我啊!氣死了你好再娶啊!”然後,她繼續追打我,說:“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一胎盤啊!”

後來,我媽消了氣,就對我嘆氣,說:“我和老艾,到底是結髮夫妻,情分就不同啊。” 我當時正在逗念念玩,我想起了我和江寒在一起的一幕幕,想起了鳳凰,想起他抱著我翻下山的那一刻,他說,要死就一起死吧——那一刻,我的心裡,就認定了,同他結髮為夫妻了啊。 想到這裡,我的眼睛酸了一下,念念抬頭,很懵懂地看著我,說:“媽媽,你怎麼了?” 念念是個聰明的小丫頭。 每次老艾拍著我媽的肩膀安撫我老媽的時候,念念總會轉臉問我:“爸爸也這樣對媽媽好嗎?” 她居然懂得這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好。 我就點點頭,摸摸她的小腦袋。 念念會問:“那媽媽,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啊?念念好想他。” 一直以來,我都告訴她,爸爸工作很忙,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等念念長大了,爸爸就回來了。

我心裡很酸,卻衝著她笑,說:“等念念長大了,爸爸就回來了。爸爸也很想念念的。” 念念就點點頭,她說:“媽媽,你想不想爸爸呀?” 她這麼一句話,我的眼淚差點兒被勾下來。 我想他。 我多麼想他啊。 這個春節來臨之前的前一天,是我的生日。 這一年,念念三歲了,而我,也將二十七歲了。 不必去猜,我媽此刻已經開始抱著我小時候的照片嚎啕大哭了,搥胸頓足啊,從日出到日暮啊。 老艾抱著念念出門躲清淨,我更不敢待在家裡。 忘記跟大家說了,海南島同學,兩年前突然走了比被雷霹的機率都小的狗屎運,突然發達了,超級發達的那種。 事情是這麼回事兒,那年冬天,麻紡廠小區搞拆遷,群眾意見不統一,拆遷進行艱難,但中華民族一向是智慧的民族,開發商在小蜜的床上靈機一動,給大家發放了電影票以示慰勞,喜歡福利是人的天性,於是大家浩浩蕩盪,男女老少就組團看電影去了。

結果一回來,我靠!房子沒了,一片廢墟啊。 這下可好,拆也得拆,不拆也得拆,已經拆了,誰也做不得釘子戶了。於是鋪天蓋地的哀嚎之中,大家只能聽天由命——當然,也奔走相告過,但有些事情,大家懂的。 海南島當天夜裡一摸口袋,只剩下一百塊,於是,鬱悶之下,他不得不放寬心胸,安撫了老穆之後,就晃悠晃悠去買了八十塊錢的彩票,另外二十塊錢,他給自己的傻瓜養父穆大官買了絕味鴨脖。 然後,他就中了! ! ! 當然,他是這麼跟我說的,他說只告訴我一個人。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反正他給我每年生日的時候封的紅包是越來越大了,自己的座駕啥的,也越來越拉風了,穿的衣服也越來越腐敗了,城裡私藏的小別墅也有幾套了。

二十七歲生日這天,我照例跑到海南島那裡去領紅包。 海南島說:“妹子,你知道今年哥給你準備了一什麼禮物?” 最後,他掏出一把車鑰匙。 我一看,原來是一輛藍色的Mini Cooper——其實,當時我先是愣了,後來我還挺開心的,可是,我還沒學會開車啊!請給我換一坨這麼大的金子吧! 海南島說:“這兩年,土豆你的臉皮是越來越厚了。”我說:“沒辦法啊,為了我們家江念準備嫁妝啊。” 後來,郭美美的瑪莎拉蒂一出現,我還挖苦了一下海南島,說:“瞧,我們這十多年的小情意還比不得人家認識了幾年的干爹啊。” 海南島說:“你不寫字了,嘴還是這麼毒啊。” 我說:“我不過是對你說實話啊。”突然我看著他,說:“有一天,當我對你都不再說實話,這世界,該多麼涼?”

海南島說:“別給老子搞這些文藝腔,你去死吧!” 我說:“我死了,你給我養育念念啊!” 海南島就低頭,突然笑笑,有些靦腆起來,他說:“剛才,在艾叔那裡,看到了念念……小丫頭長大了,該去幼兒園了吧?呃……天涯啊,你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給念念找個爸爸了……” 我愣了一下,看著海南島,我說:“死開!你被我媽給咬了嗎?敢情這催人結婚的毛病也傳染啊!” 海南島就拍了一下我的腦袋,說:“瞧你舞舞紮紮那樣兒啊!哪有點當媽的樣兒啊!我要是他的話,怎麼敢這麼放心就死掉,把自己的種留給你帶啊!”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說:“餵——都這麼多年了,你還在想著他啊?” 我愣了愣,笑笑,嘆氣:“說什麼想不想,從來都沒忘記啊。”

海南島很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說:“死開,別跟老子這麼文藝!” 他說:“天涯,你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二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還有你爸媽……還有念念……他們都需要一個完整的家,你也需要……” 他說完,我就笑了,眼圈微微一紅,我說:“只要他在我的心裡,還肯出現到我的夢境裡,我就從來沒覺得不完整過。” 海南島說:“可他死了!” 我搖搖頭,有些偏執地說:“他沒有。他還在我的心裡,還在我的夢裡,還會常常走出來陪我說說話……” 說到這裡,我的眼淚就流了下來,我說:“有一次,我夢到他,夢到我們吵架了。醒來之後,我就會無比的害怕,害怕下一次,自己再也夢不到他,害怕他生氣了,就再也不肯出現在我夢裡了……”

說到這裡,我摀著臉哭了起來,我真的很想他。 你曾這麼愛過一個人嗎?愛到只能在夢裡才能見到他。 你曾這麼愛過一個人嗎?愛到害怕在夢裡都會失去他。 當我從母親那裡獲知了他在看守所裡突然去世的消息,彷彿天塌下來了一樣,我去找過江弦歌,找過老歐,找過任何和他有關係的人…… 本來,我以為只是一場無期徒刑,我就等他一輩子唄。 如果今生等不到嫁衣紅妝龍鳳燭,我可以贈他蒼顏白髮黃土一抔。 可最終,一場暴疾,讓我連等待的機會,都失卻了…… 海南島看著我流淚,眼睛微微地紅,他嘆了一口氣,說:“天涯,可是日子總得過下去,愛情總是這樣,一段一段地度過。我們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家里人著想啊。” 我擦了擦眼淚,努力地笑笑,說:“其實,我知道,以前,我也說過那麼多永遠在一起的誓言,辛一百,顧朗,可最終都怎樣了呢?我也以為愛情也不過是今兒你、明兒我一樣的熱鬧。可老大你知道嗎?” 說到這裡,我努力忍著眼淚,我說:“在鳳凰他抱著我滾下山崖的那一刻,在他為了看被砍傷的我而不顧被抓冒險去醫院的那一刻,在我讓孩子取名江念的那一刻,就再也沒去想,今生還要愛其他人。有過這樣一段感情,被這樣一個男人愛過,我覺得這輩子很值得了。而且,我覺得自己很成熟了,可以為自己做決定。我也覺得自己很為父母著想,沒有去做什麼殉情之類的讓他們傷心的渾蛋事。我只是很愛他,很愛現在的生活,不想再改變了。” 海南島說:“好吧好吧,我不說什麼了。可是你媽這一關,你怎麼辦?” 我笑笑,說:“大不了她再逼我結婚我就鬧自殺,老太太也就沒轍了!” 海南島翻了個白眼,說:“你可別嚇著念念啊!” 結果我還沒來得及鬧自殺,我媽已經先行我一步了。 因為她給我打電話要我去相親,我當時正在跟海南島悲秋傷春地懷念江寒,所以直接沒好氣地說她想結婚的話,自己去相親好了! 然後我就開始跟海南島在那裡哭,我說:“我寫過多少愛情故事,生死相許啊,九死不悔的。為什麼現實裡,自己就不能經歷一場生死相許的愛情呢?為什麼為什麼!” 就在我對著海南島搞文藝範兒的時候,老艾給我打來電話,一句話就直接把我給嚇傻了。 原本以為她又在搞鬼把戲嚇唬我,可被海南島扔到了醫院,看著亮著紅燈的手術室,我原先築起來的堅強紛紛瓦解——二百片安眠藥,就算是做戲,也得多大的決心和絕望? 我不敢想像失去她的生活。 老艾一直抱著念念,他沒有責備我,但也沒跟我說話。 當她從急救室裡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憔悴得不成模樣。 她不肯看我,緊緊閉著眼睛。 海南島抱著念念,老艾緊緊抓著她的手,眼淚都流下來了。他說:“老太婆,你可別有事啊,你要是有事,我怎麼活。” 那天晚上,我們一直都在醫院裡守著她。 她痛苦不安地睡著,卻始終不肯跟我說一句話,無論我怎麼哭求她,她始終不肯看我一眼。 知道第二天,我去醫院裡替換老艾的時候,她才徹底好轉起來。 我進門的時候,老艾正在給她餵粥。 喝著喝著,她突然哭起來,她說,老艾,我這麼做是不是在逼她啊?她說,哎,我對不起這孩子。其實,這三年來,她什麼時候好過過啊?都是我這個當媽的不好,連生日都沒讓孩子好過…… 她這幾句話,把我的眼淚全給勾了下來,明明是我的固執讓她想不開,最終,她卻還在為我開脫。 那天,我沒進去,而是離開了醫院。 傍晚,老艾就接她出院了,因為明天就是春節。 晚上,老艾開始煮牛肉、牛肚、牛百葉,滿滿的一屋子的香,念念一直掛在他的脖子上,不停地“姥爺、姥爺”地喊著,那種情景,讓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時候。 他給我的那些無可替代的寵。 我突然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自私了呢? 我嘆了口氣,整了整表情,對他說,爸,過年啦,有什麼想要的東西不? 你有多久,沒有對著那個你小時候崇拜到家的人,說一句“老爸,你好厲害”了,如果沒有,那記得說一句去吧。 因為有一天,你也會成為別人的父母,終於有一天,也會接受來自那個青春期的魔球子以的自尊心的挑戰。 …… 那個夜晚,我看著老艾消失的身影,眼淚突然就留了下來。 我知道,那些年裡,大概自己,真的是不自覺地,對他和母親自私了。 團圓夜,母親包餃子。 我一直都討厭包餃子,可是挺愛吃的。 那一天,破天荒地,我開始包餃子了。 老艾在一旁都看傻了,他幾次小跑過來,說,天涯,別累著啊!要不!歇歇去! 我媽依然是刀子嘴,她白了老艾一眼,說,她哪裡是體恤我們啊!她還不是怕自己將來養出一禍害來!現在開始現學現賣,以身作則啊! 說完,她衝念念努了努嘴。 這是她自殺之後跟我說的第一句話,還是那麼有她的風格!我老媽真是越來越帥了!江寒都不是她的對手啊! 想到他,我的心微微一酸。 包完餃子的時候,我媽看著我,端詳了半天,她用沾滿麵粉的手拉起我的手,說,孩子,媽以後不逼你了……你不想相親,不想結婚……媽都有著你……媽就你這麼一閨女……媽也不捨得逼你啊…… 她說完這話,就失聲大哭起來,在這除夕之夜。 我連忙抱著她,我閉上眼睛,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我說,媽!我聽你的!我相親!我結婚! 其實後面發生的事情我不太想提,在這麼母女真情流露的一刻。 可沒辦法啊,我有個神奇的老媽啊,你以為她會推脫吧?我也這麼以為啊。可她居然立刻十萬火急地一把推開我,跳了起來,衝老艾說,給我拿相親的電話表來! 我:…… 老艾一看我,生怕出是非,他忙不迭地按住我媽,說,一時找不到,大年夜,誰相親啊。 我媽想了想,贊同的點點頭,突然她想起了什麼,說,我可以打電話給老穆,他家那小海南不是也不錯嘛!大高個小身材,臉盤也好看!雖然爹也傻娘也傻!但丈母爹和丈母娘精神就行了…… 說完,她就撲到電話哪裡去了! 我一看情勢不好,立刻翻身而過——“吧唧”按斷她的電話,我腆著臉沖她笑,說,除夕夜不行!海南島也不行!從明兒起,除了海南島,你給我找誰我都去相親! 夏桐從天而降的那一刻,我正奔波在我媽給我安排的相親大軍裡混戰呢。 她就像一個三年前的夢一樣,突然醒在了我的現實生活中。 她說,天涯,我們找你找得好幸苦。 雖然我已不再惦記當初的生活,可是我還惦記著夏桐。於是,在小區門前,我抱著她,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看到了念念,說,這是?然後她突然頓悟了,笑了笑,說,真的像極了她的眉眼啊。 我點點頭。 是的,這個世界上,只有三個人知道,念念並不是我和江寒的小孩,她是胡冬朵的孩子。 這三個人就是,我,夏桐,還有胡冬朵。 那天,夏桐睡在我的床邊,就像很多年前那樣,我們腦袋挨著腦袋。 她問我,你和胡冬朵還有聯繫嗎? 我記得,當初我執意收養念念的時候,夏桐曾提醒我,說,如果你要了這孩子,那你和冬朵的感情也從此到頭了。 當初,我似懂非懂見點點頭。 或者,我當時便根本就很懂,胡冬朵要嫁給那個美籍華人的,她是不可能讓那個美籍華人知道她曾經和一個叫康天橋的男人有過一個孩子的。 婚姻之中,夫妻之間,都由著自己不肯示於對方的秘密,為了幸福,為了安定,也為了愛。 夏桐說,你後悔嗎? 我搖搖頭。 其實,經常在無邊的夜裡,我會夢見我親愛的冬朵,她像一隻香噴噴的香菇一樣,沖我狂奔過來,還是那麼的熱情似火。 我也會夢到夏桐,她安靜地盛開,是我當初年華里最好的伙伴。 我理解和尊重胡冬朵的這種決定,這樣的決定,對她、對念念都好,她們一大隻一小只,都是我的心頭好,怎麼會有後悔呢? 只是,有時候難免微微悵然。 失卻一個朋友,失卻一段情意,並非一定兩個人只見發生多麼巨大的利益衝突,就只是那麼自然而然地因為一個秘密就了斷了。 後來,夏桐給了我胡冬朵的私人微博。 然後,我對著她的微博就哭了。 三年裡,每逢我生日的那一天,她都有一句淡淡的話,情深卻不能言。 2009年——生日快樂!我最親愛的小孩! 2010年——我又夢到了凱賓斯基,可是它已經更名君瀾度假酒店。是不是就像我和你,再也回不到那個夜晚,我最最親愛的姑娘,生日快樂。 2011年——其實,我很想她。 …… 電腦屏幕前,我指著那句話,拉著夏桐的手,就像握住一個誓言那樣,我流著眼淚說,夏桐!你看!你看!她說“其實,我也很想她”。 就是她說的啊。 不過一個選擇,我們變成了對方遺落在天涯的花。 夏桐說,如果可以,你去一趟長沙吧。我此行,代表了自己,也代表了公司。馬總很惦記你。 我點點頭,說,等我四月前去拜望。 我和海南島將夏桐送走,夏桐走的時候,看了看海南島,笑了笑,她拿出一張照片,給海南島看,說,瞧,這是我兒子!很可愛吧! 海南島點點頭,說,咱桐桐這麼漂亮,仔仔肯定錯不了! 夏桐就笑,看了看我,說,如果不是因為有寶寶,我一年前就來了,熬過了生他,熬過了哺乳,我才來的……而馬總也知道你的脾性,不敢讓陌生人來打擾你。天涯,我洗完個,你能了解馬總和公司的用心。 我點點頭。 最後,她抱了我一下,說,其實,這三年裡,馬小卓的變化很大。 她說的不是馬總,是馬小卓。 夏桐走後,我繼續同我媽選拔出來的相親大軍作鬥爭。 海南島說,你媽就絲毫沒看出你這是在應付公事嗎? 我說,應付公事的是我媽!她恨不得將地裡的公老鼠都挖出來跟我相親!就這質量,我……我…… 海南島翻了白眼,說,別扯了!哥的質量好不好? !人帥也有錢!你倒是考慮啊!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我哪能捨得禍害你這麼美好的中國青年啊!你是未來!是希望啊! 沒等他開口,我就拉下臉來,說,老大,其實,你說的沒錯,我壓根兒就沒想過結婚。但是為了我媽我爸,我不能不結婚。所以,為了平衡這兩者,你去從你那群狐朋狗友裡給我找一個好基友吧!你沒聽錯,就是同性戀,我不愛他,他更不會愛我。我們只有一個形式上的婚姻,這樣,對雙方都好! 海南島瞪大了眼睛看著我,說,我X!你燒了腦袋了? ! 我點點頭,說,不管你說什麼,我知道你手裡有這種資源。要盡快,否則,我明天就從我媽給我找的那群黃鼠狼裡面隨便樓一個嫁了!你看著辦好了! 海南島直接翻白眼了,他說,你-_-!…… 我擺擺手,說,別忘了!挑個漂亮點兒的! 海南島:(>!<)…… 我嘆氣,我媽多火眼金睛啊,我從小就好哪一口她能不知道啊,你給我找了一沙悟淨,她才不會相信我的!勞煩給我找個小白龍!我這是要看一輩子的啊,別讓我看著糟心啊! 海南島:(+﹏+)~狂暈 海南島的行事速度異常飛快,當天夜裡就給我找好了我的結婚對象。 他叫陳飛揚。 這個名字很不錯,一看就是很適合當男配的那種角色,而且是到最後胡亂扒拉著把女主角給嫁掉的那種露臉極少的男配。 一般小說都是這樣的。 其實,我和陳飛揚見過幾次,在海南島組織的飯桌上,否則,我怎麼能知道海南島這裡有比較不錯的私藏貨。 當初海南島就警告過我,少看!他不是你能找的人,他是GAY! 老艾正在往鍋裡倒醬油,看了看我,笑笑,說,我和你媽啊,老了,什麼都不缺,兒女幸福就是福啊。 他真健忘。 轉眼就忘了,我把他家老太太惹得鬧自殺。 夜裡,我抱著念念在沙發上看電視,老艾突然戴著一個老花鏡給冒出來,嚇了我一跳。 他看了卡睡在我懷裡的念念,悄聲坐到我身邊,筆直著腰,說,吶,又過了一年了。你也又長大了一歲。以後呢,你媽說什麼,做什麼,不管你喜歡不喜歡,愛聽不愛聽。都忍著點兒!再怎麼說,她也是你媽不是!她人是嘮叨了一些,可還不是因為你是她閨女她才嘮叨,要不就你媽那摳門兒的猴精樣,才捨不得費那些口舌呢! 我看著他,認真地點點頭。 老艾很滿意地點點頭,說,爸都忍了快三十年啦! 他說完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居然是那麼的驕傲和滿足,讓我看得眼睛都紅了,這充滿煙火氣息的愛情,是我此生想要,可是我愛的那個男人,卻無法同我完成這一夢想。 老艾交代完我老媽的時候,拍拍我的肩膀,說,我去陪你媽去了!你也早點兒睡啊! 我就點點頭。 老艾走了沒兩步,突然轉回頭來,很認真地對我說了一句,他說,你今兒問我新年想要什麼是不? 我連忙點點頭,說是啊是啊。 老艾想了想,特靦腆地笑了,說,好。那以後我聽刀郎的歌,你可不准再說什麼! 說完,老艾就走了。 電視忽閃的畫面下,只剩下我愣在了沙發上…… 這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如果他不提,我早已忘記了,可他卻記在心上。 那時候,我剛讀大學不久,大街小巷裡流行起刀郎的情歌,那時候,我正是年輕驕傲的年齡,壓根兒理解不了這份蒼涼聲音裡的厚重,於是也比較隨大流地覺得他的歌曲特俗。 有一天,我去老艾的辦公室,發現老艾居然聽刀郎的歌!於是啊,我無比開心地鄙視了他一番—— 那是,小鳥學飛成功了,再也不需要大鳥的庇護了,所以翅膀硬了的小鳥就忙不迭地找機會來“攻擊”一下大鳥的不入流。 我還記得,那一天,是青島的黃昏,暗黃的燈光映照在老艾的臉上,他的表情是異常的尷尬,卻也無奈,半晌只好微微帶著羞澀地說了一句,我們這個年齡就這個欣賞水平,你這孩子…… 只是發生在2002年多微小的一件事情啊,他卻在2011年仍記在心上。 他只是一個平常的普通人,不是大人物,得不到萬人仰仗,一聲幸苦奔波,不外乎一家人的溫飽幸福。 當一個平凡的男人超過四十歲之後,風華漸逝,垂垂老去的時候,唯一希望得到的,就是子女的小小仰慕,無論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 而我這個時候,子女們卻已經漸漸長大,再也不會像童年時代,瞪著純真的大眼睛,說,“哇,老爸,你好厲害!”“哇,老爸,你太帥了!” 漸漸地進入青春期的我們,經常說的是,“爸,你這也太土了吧!”“爸,這都什麼年代了!”“爸!煩死了!說了你也不懂!” 當時的我們,怎麼也不會想到,這樣的預言,對那個曾經年輕風華正茂時便開始為我們的出生而忙碌幸苦的男人來說,是自尊上最大的羞辱和打擊。 只是,他們從來不會告訴你,他們被打擊到了。 我其實不是看他的美貌,我只是覺得他有些特殊,因為他的眼睛不斷在海南島那英挺的小身板上瞟啊瞟。 後來,也隱約聽海南島提過幾次,他被父母逼婚,但是又不想去坑女孩子,因為天生的性取向讓他無法愛上女人,當初海南島還跟他提出讓他找拉拉形婚。 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到了現在,大家都可以看出來,這個陳飛揚,簡直就是為了現在的我設計的款式。 大年初一的夜裡,哄睡了念念,我就爬到了海南島的家裡。 老穆不知道去哪裡串門去了,房門居然都沒關,我心想,幸虧你不知道你孫子的身價最近幾何啊,否則你就是翻上筋斗雲也得撲回來。 我剛進門,就听到海南島在跟穆大官划拳,吆五喝六的:“兄弟好啊,六六順啊。” 我悄悄地走進去,起居室的榻榻米上,海南島輸了拳,背對著我,正一仰而盡;穆大官就在一旁歡喜地拍手;而海南島的母親坐在他們對面,依舊抱著那柄偷來的噴水槍,三年時光過去,它的色澤已經開始慢慢地變舊,她用手去抓菜,去餵那柄搶,說,來……小天……乖……吃吃…… 海南島抽了一下鼻子,拿起一條毛巾,拉過母親的手,說,來,擦擦!用筷子,別用手,聽話啊。 她只管沖他傻笑,然後又低頭,抱著那柄搶,念叨著,說,小天……過年了……快回家……說完,她繼續用剛擦完的手抓菜…… 我在一旁看得眼睛直發酸,悄悄忍了忍淚,準備敲門。 海南島突然開口,他說,媽,我喜歡上一個姑娘。他一邊說,一邊低頭繼續細心地給她擦著弄了一手油的手。 他說,媽,你要是……沒這樣的話,你一定會跟我說,我該怎麼辦,對吧? 穆大官就在一旁拍著手笑,說,怎麼辦,怎麼辦? 海南島給母親擦完手,看了歡天喜地的穆大官一眼,拿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然後,他沖他笑笑,說,爸,你是不是也特瞧不起我啊!覺得我窩囊得連對她表白都不敢!我是不敢!你笑話我吧! 說著,他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說,我怕我說了,從今兒起,連做朋友的分兒都沒了。 穆大官就在一旁笑,跟只鸚鵡似的說,都沒了,都沒了! 這時,她母親又弄了一手油,這次,她很乖地將手推到他眼前,看著他給自己仔細的擦,然後她慢慢地辨認著,那麼用力,那麼遲疑,彷彿想要看透,卻如何也看不透眼前這個漂亮的男孩子。 海南島給她擦好手,就給穆大官擦了擦流油的嘴巴,又喝了一杯酒,他苦笑,說,很久以前,她說,如果她不寫字了,就要我養她好不好?其實那一天,我多麼想說,好!好!好!我真的想養著她,做牛做馬吃苦遭罪我都想啊!可是,那個時候,她卻是別人的妻子,住在別人豪華的小洋房裡。而那一刻,她那斯文有範兒的男人正在院子裡盯著我看!所以,我只能對她說“真是個傻妞啊!” 呵呵,真是個傻妞啊!他苦笑了一下,其實,傻的是我啊!不就是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嗎?這麼多年,我每天都舞舞紮紮、人五人六地活著!可我就不敢說一句我喜歡她啊!從十七歲開始啊,我就每天這麼看著她,看著她戀愛,看著她失戀,看著她暗戀,看著她結婚嫁人,看著她生孩子……從她十三歲開始,她就喊我老大,到她二十七歲,我仍然、仍然只能做她的老大! 穆大官就繼續拍著巴掌,起哄似的歡天喜地重複著,老大,老大。 海南島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說,她覺得自己喜歡那個姓顧的苦,喜歡了十年。我喜歡她喜歡得更苦,十四五年!後來吧,好不容易等到她放下了姓顧的,卻愛上了姓江的。呵呵,好不容易等姓江的進去了、死了,她卻告訴我,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去愛了,她說她把所有的愛情都給了那個姓江的了! 說到這裡,他拉住穆大官的手,說,你試試我的衣服,你看看這料子,你看看這牌子!穆大官摸完了,還不忘補充上自己剛被打斷的話,忙不迭地拍手說,姓江的!姓江的! 海南島苦笑了一下,說,是啊,那天,我突然中彩票了!我以為是老天開眼了!終於讓我可以像那個男人一樣活在她面前。我去買他擁有過的車!買他那樣的小洋樓!甚至衣服,我都買他喜歡的牌子——你們一定不知道,三年前,當她在他的房子裡收拾行囊的時候,我竟一件一件偷偷翻看那些衣服,我以為我像了他,她就會愛上我!可到頭來,她都從來沒睜眼看過一下我穿的是真維斯還是阿瑪尼!哈哈哈,真維斯還是阿瑪尼……哈哈哈……到了今天,她還要逼著我將她嫁給別人!她怎麼不一刀捅死我啊!她逼著我把她嫁給別人……哈哈哈…… 說完,他仰起頭,將酒杯裡續上的酒,一飲而光。 我愣愣地站在門外,心裡那麼不是滋味。 很多年前,我看過他和胡巴兩人寫過的協議紙條,知道他們曾經喜歡過我,我一直以為,那是年少無知時懵懂的喜歡,終會像一個笑話一樣遺忘,可是我卻從來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個人,喜歡我喜歡得這麼苦。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重重的嘆息,我嚇了一跳,回頭,卻發現是老穆。 他看著我,又望瞭望起居室榻榻米上的海南島,說,孩子,你還年輕,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看著他,我懂他的意思。 我嘆了一口氣,說,聽父親說,穆奶奶當年芳齡早逝之後,穆爺爺您就再也未曾續娶……人幸福不幸福,只要心裡有過那麼一個人,這輩子都值了,不是嗎? 我知道,對一個長輩說這樣的話,實在是唐突。可是,我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們是心意相通的——那就是在最好的年華里,愛過最好的人的人。 海南島大吼了一句,說,不行,我得去找她!我去告訴她我愛她! 我嚇了一跳,海南島像個瘋子一樣推開門的時候,看到我和老穆,愣了足足十秒,他說,你們…… 老穆立刻就哈哈大笑,說,我們剛進來,你……這是要去找誰啊? 海南島一看我,搖搖晃晃地走上來,說,哇!妹子!我給你找到男人了!當哥的偉大吧!快跪下唱征服!哈哈哈! 他說,哥剛才還在那裡吼呢,哥也愛上一女的,等你結完婚,哥就給你領那女的回來給你當嫂子啊!哈哈哈哈! 他始終沒有說出來,我輕輕地鬆了一口氣,可心卻怎麼也快樂不起來。 我媽看到陳飛揚的時候,就跟貓見了魚。 陳飛揚抱著念念的時候,溫柔可親,我媽看得是老淚盈眶,於是,茶水、糖果、點心不停地伺候,就差指著床鋪說,今兒姑爺您就留宿寵幸了我家姑娘吧! 我看到她那殷勤的模樣,恍惚中回到了當年,那個雪天,江寒來到我家的那一天。 我就怔怔地、怔怔地支愣著耳朵靜靜地聽,我想,下一秒,一定會響起門鈴聲,就等著我開門的那一刻,江寒這個二大爺一定會出現在門外,抱著小童,面如冠玉,唇染桃花,笑得眉眼如畫。 老艾看著我發呆,說,你這是怎麼了? 我像是沒從這場環境裡驚醒,我笑著看著老艾,說,我好像……聽到江寒在按門鈴呢。 我的話音一落,我媽給嚇得丟了三魂六魄! 且不說親女婿陳飛揚正在,大正月裡的大白天鬼敲門還不要了人命。 我媽立刻轉臉拉住陳飛揚的小手,說,我閨女也就這情況,你也看到了,帶個拖油瓶,你覺得什麼時候結婚好呢? 我的臉立刻拉得比驢還長,我說,媽,人家小陳剛來我們家啊! 我媽不肯看我,說,小陳,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你跟我家天涯,是認真的吧? 陳飛揚笑了笑,特斯文地說,伯母,一切都聽天涯的。 我媽一聽差點嚎啕起來,她壓根兒就沒想到,我這個拖著拖油瓶的二手貨還能找到這麼一斯文男人,這男人還對我充滿了心疼和尊重。 夜裡,念念突然爬起來,來到我房間,推開門,露出半顆小腦袋,嚇了我一跳。 我連忙起身,走過去,問她,怎麼了? 念念說,媽媽,你不愛爸爸了嗎? 我愣了愣,說,怎麼了? 念念說,你愛爸爸,為什麼要嫁給叔叔?你為什麼不陪念念等爸爸了呢? 她的話像刀一樣,直插在我的心上。 我緊緊地將她擁抱在懷裡,緊緊地,緊緊地,我怕自己會失去流淚的力氣。 陳飛揚出現之後,我媽不停地在我耳邊絮絮叨叨那一套套愛情婚姻理論,唯恐我再次,不幸福。 她說,不能無條件地對一個男人好,因為你不是他媽,不能要求一個男人無條件地對你好,因為你不是他閨女。 老艾就在她身邊戴著老花鏡看著她笑,那表情就像在說,你也不是我閨女啊,這麼多年還不一樣要求我無條件地對你好哇。 兩個月後,我和陳飛揚的事情基本定下,海南島拍著他的肩膀都快拍骨折了,說,你一定要好好對我妹子啊聽到沒有聽到沒有聽到沒有,我開始準備去長沙,拜望一下馬小卓,同時,我也準備去北京,拜望杜雅禮。 畢竟,在這場變故之中,他們給了我足夠的信任和理解,這是我需要感恩的地方。 當我癒合掉那些傷口之後,我總需要面對自己未能完成的合約,然後再離開這個圈子就是。 就想江寒這個冷靜的男人教我的那樣,要像一個成年人那樣活著。 在青島的街頭,突然遇見顧朗,是我和陳飛揚開始採購東西,準備去長沙的時候。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