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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四節

西藏的戰爭 杨志军 2771 2018-03-19
還是靠了班丹活佛的“吉凶善惡圖”的指引,達思牧師和容鶴中尉沿著神通之路,從一條偏谷插進雜昌峽,來到了西路盡頭的雪浪寺前。 達思牧師尋思:時輪堪輿金剛大法的修煉總會選擇西藏最富有根基的寺院。雪浪寺看起來如此古舊神聖,圖上卻只有經過的標誌,沒有在此修煉的提示,為什麼?這麼想著,就想進去看看。 容鶴中尉以為他又要修煉,反感地說:“你打算讓我等多長時間?不會又是一天一夜吧?牧師,我是在打仗,把你耽擱的時間加起來,我能打過整個喜馬拉雅高原,打到北京去。快一點吧,對一個軍人來說延誤戰機是最大的不幸。” 達思說:“中尉,耶穌告訴我們,時間和忍耐是兩個最強大的戰士。你要是懂得戰機是耐心等來的,就會發現戰爭其實是最不講速度的。何況我們已經走在了戈藍上校前面。我們繞開了所有的堵截,所向無敵。”說罷,他走進雪浪寺青石壘砌的寺門,大聲咳嗽著,用眼光詢問:喇嘛呢,這裡的喇嘛呢?

但是幾分鐘之後達思牧師就從寺門裡跑了出來,臉色慘白,神情緊張,像是換了一副眼球,聚不攏的瞳光裡,隱藏著內心的惶恐。他抖抖索索地說:“上帝,原來這裡是旦巴澤林的寺廟。” 容鶴中尉問道:“牧師你怎麼了?誰是旦巴澤林?” 達思牧師不想解釋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他看到了旦巴澤林的塑像,還聽到了從塑像肚子裡發出的一聲怪叫。尊師班丹活佛曾經告誡他:旦巴澤林是時輪金剛之外的護法,大法唯一惹不起的就是他,你要避讓為先。他看容鶴中尉就要帶人衝進寺院,急忙喊道:“中尉不可,裡面有麻風病人。” 容鶴中尉立刻停下了。在歐洲,麻風代表撒旦最惡毒的念頭。他脫下帽子,在鼻子前搧著,帶領部隊離開寺院大約一百米才停下。

達思說:“快走吧,不要再停留了。” 容鶴中尉譏諷道:“你也想走了牧師?耶穌對我們說,時間和忍耐是兩個最強大的戰士,你要有耐心,戰爭是最不講速度的。” 他們立即開拔,朝著江孜方向走去。但是很快又停下了,身後傳來密集的槍聲。顯然是來复槍和火繩槍的交火。容鶴中尉憑著一個軍人的素質,意識到槍聲就是呼喚,必須帶人前往增援。他催促自己的部隊:“快快快,跟我來。”然後轉身向雜昌峽西路跑去。達思牧師愣怔著,無奈地跟了過去。 達思牧師一心想離開這裡,除了避讓有旦巴澤林塑像的雪浪寺,還想盡快到達江孜:他想起黃燦燦的青稞原野、綠油油的年楚河兩岸,想起白居寺、閉門修煉的時輪殿,想起如父如母的尊師班丹活佛和慷慨仁慈的施主頗阿勒夫人。但讓他最想最想的,還是親愛的無比親愛的菩媸姑娘。菩媸姑娘,我就要見到你了。我曾經向你發誓一定回去,我說:“達思要是食言,黃金就會失色。”

可是現在,他歸心似箭,卻還要陷在英國人的戰爭裡浪費時間。他為什麼必須跟著容鶴中尉去打仗?不去不行嗎?更何況他不能帶著十字精兵進入江孜,要去就一個人去,悄悄地,出現在菩媸姑娘面前、尊師班丹活佛面前。達思牧師放慢腳步,漸漸落到了隊伍後面,突然閃身躲進了荒綠的草叢。躲了一會兒,看容鶴中尉的部隊消失在雜昌峽內,便回身快步走去。江孜,他將一個人到達江孜,不讓江孜人知道他是十字精兵的一員,也不讓十字精兵發現他去了哪裡。 但是沒走多遠,就被不知從哪裡繞回來的容鶴中尉攔住了。 容鶴中尉說:“我腦後有眼睛,看見你躲起來了。” 達思說:“中尉,我是一個牧師,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容鶴中尉說:“不,你更是一個喇嘛,你想走一條背叛我們的路。”

達思說:“為什麼要背叛?上帝是我們共同的天父,而且……而且我們都知道主的教誨:上帝就是愛,住在愛里面的,就是住在上帝里面,上帝也住在裡面。” 容鶴中尉吼起來:“不需要你給我佈道。” 達思說:“主說,我如果能說萬人的方言,和天使的話語,卻沒有愛,我就成了鳴的鑼、響的鈸一般。我如果有先知講道的能耐,也明白各種奧秘和知識,而且具備所有的信,並能讓我移山,卻沒有愛,我就算不得什麼。中尉,請不要打斷我,我想說的是,為了你的愛,也為了我的愛,請你讓我走。” 容鶴中尉眯縫起眼睛:啊,什麼意思? 達思說:“是我的愛跟你的愛的交換。我有一個姑娘,她叫菩媸,在江孜等著我。你也有一個姑娘,他叫桑竹,儘管她並不等著你,你卻想見到她。”

容鶴中尉一把撕住了達思牧師:“說,快說,你知道她在哪裡?” 達思說:“我說了我們必須交換。” 容鶴中尉鬆開他,懇求道:“我同意交換。快告訴我,牧師。” 奴馬代本和歐珠代本帶人從雜昌峽西路的北山上追過去,試圖拖住走向雪浪寺的十字精兵。當他們在山坡上開始攻擊峽底的敵人時,都覺得已經有了取勝的把握。這裡到處都是石頭,加上敵人的兵力跟他們相當,自己又是居高臨下,無論滾石還是射擊,都能遏制敵人的前進。但是結果卻是相反的,奴馬和歐珠沒想到,雪浪寺那邊已經有了十字精兵,十字精兵趕來增援了。他們看到容鶴中尉率部從西路口方向的北山頂迂迴而來,在他們後面和頭頂開始射擊。 奴馬代本喊道:“哪裡來這麼多的洋魔?山上山下都是。”

歐珠代本趕緊命令部下撤退,還沒撤出槍彈的威脅,就見峽底的麥高麗上尉趁機帶人爬了上來。兩股十字精兵匯兵一處,從北山的山坡和山頂上追打他們。他們趕緊撤退。好在退路就是來路,他們是熟悉的,多數人帶著性命來到了安全的地方。 奴馬代本無計可施,連問幾聲:“怎麼辦?怎麼辦?” 歐珠代本說:“讓我們問問佛祖吧。佛祖,這可怎麼辦?” 果姆說:“去那邊。”看歐珠和奴馬呆愣著,又說,“跟我走。”她發現洋魔兵多,他們無法從北山跑到洋魔前面去保衛雪浪寺,也無法從後面拖住,就想出了從南山走的主意。 他們從北山下去,爬上南山,想加快速度趕在洋魔之前到達雪浪寺,但是走了一會兒就發現,南山崎嶇,根本沒有可以走通的地方。

果姆說:“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從峽底跑過去。” 歐珠代本說:“對,跑過去。” 果姆又說:“跑過去就能活著到達雪浪寺。” 歐珠代本說:“跑不過去就會讓洋魔高高的子彈打死。” 奴馬代本說:“看來只能這樣了,我們狂奔過去。西甲喇嘛說了,保衛雪浪寺的只有我們。” 他們來到峽底。狂奔前奴馬代本和歐珠代本對部下說:“死的可能性大,活著可能性小,大家想一想,實在不想死的,就從這裡退回去,去尋找西甲喇嘛,或者回家去。” 沒有人離開,離開是恥辱的。對他們來說,帶著恥辱活下去,還不如死掉。 為了保衛雪浪寺的奔跑就這樣開始了。所有藏兵和西甲喇嘛撥給他們的三百僧兵,都開始狂奔。知道打槍抵抗是沒用的,就只有掙脫時間的束縛,和死神展開賽跑,拼命狂奔。

西藏人常常用來對付十字精兵的滾石,這時讓對方用在了西藏人身上,因為轟響震天的滾石比子彈更有威懾。當然也沒有放棄子彈,機槍和來复槍的掃射,一直持續著。 一路狂奔的西藏人不時有人倒下,也不時有人在滾石和子彈面前飛越而過。此刻,狂奔是生命的唯一形式,除了狂奔沒有別的,活著就只有狂奔。不能狂奔的,就是死了。麥高麗上尉和容鶴中尉的笑聲證明,狂奔過去的只是少數,大部分趴下後,就再也沒有起來。 《聖史》上說,雜昌峽谷西路有一個地方,名叫狂奔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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