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西藏的戰爭

第19章 第二節

西藏的戰爭 杨志军 1883 2018-03-19
兩個原因使戈藍上校在佔領日納山後沒有立刻進攻隆吐山,一是他以為佔領日納山不過是給西藏人一個警告:英國人佔領拉薩、征服西藏的目的一定要達到。他希望西藏人能在這個警告之後明智起來,有所商議,最好不要再有武裝衝突。不動刀兵,從容不迫地佔領,才是上帝護佑的大英帝國的風度,不能讓西藏人一接觸上帝,就認為那是一個開戰的將軍或殺人的屠夫。二是英國政府跟中國朝廷的談判還在進行,按照他的判斷,在佔領日納山的武力施壓之後,談判的結果很可能是同意英國人的所有條件。有這樣的好事,何不等一等? 進攻隆吐山的行動三天以後才開始。 因為從布魯克巴和哲孟雄招募來運送給養的背夫,一部分突然逃跑了。他們信仰佛教,不想成為英國人進攻佛教聖地的幫兇。戈藍上校派人再次緊急招募,直到確信補給線完整無損。

早晨,容鶴中尉率領的前鋒部隊緊急靠近隆吐山,速度快得讓隨人鷹吃驚:都來不及給西藏人送個信了。憂傷的塵土,發出破碎的聲音,噗噗噗地喊叫著:英國人來了,十字精兵來了。西藏的塵土向著西藏,給所有的山脈送去了警示。 據說這個早晨,前藏和後藏都變天了,包括拉薩,白雲開裂著,洶湧出一股股悲惶的黑霾,轉眼包圍了攝政王迪牧活佛。 那天,攝政王來到駐藏大臣文碩官邸時,文碩正在生病。 其實到任不久的文碩一直在生病。隨來的漢醫開過成藥,吃了無效,便請布達拉宮的藏醫診斷。藏醫喇嘛又是脈診,又是尿診,還放了血,查看了五官手指,斷定是土弱水枯,火盛氣鬱,需排空黏液,理清上輪下脈。藏醫開了達賴喇嘛離開拉薩去別處講經行走時必然享用的三昧甘露,又說:“大人初到藏地,身心不空淨,容易招來西藏的地魔山鬼,吃拌了香灰的糌粑,念抹了酥油的佛經,慢慢就適應了,魔鬼是欺生怕熟的。”意思就是高山反應加上水土不服,適應過來就好了。

藏醫喇嘛剛離走,攝政王迪牧就來了。 在漢藏風格雜糅的衙堂前,文碩抱病恭迎攝政王的光臨。在西藏,自清朝設置駐藏大臣後,噶廈政府以及達賴喇嘛,就不再直接向朝廷請問事宜了,凡事都由駐藏大臣轉禀,朝廷的意志也由該大臣下達。加上山高皇帝遠,藏事不可能有另外的監察。駐藏大臣說什麼就是什麼,表奏功績,皇帝就封賞嘉獎,參奏罪錯,朝廷就飭令查辦。駐藏大臣代表朝廷行使權力,雖然不能逾越攝政王,但也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沒有多少寒暄,攝政王親自前來,說明事急事大。文碩讓人放了表示尊敬的黃緞卡墊,又端了茶,然後就把瘦弱畏寒的身子縮起來,隔桌坐在中堂一側,靜等著攝政王說話。 攝政王迪牧不說話,只是噓噓有聲地喝著茶,他這是吸冷氣敗心火,不想給朝廷代表留下一個暴躁易怒的印象。片刻,迪牧一言不發地把哲孟雄國王的親筆信遞了過去,待文碩看了信,又把自己擬定的《抗英七條》遞了過去。

文碩的臉色頓時蒼白得就像紙,他翻來覆去把信和條文看了幾遍,站起來,渾身抖顫著喊一聲:“來人哪。”攝政王迪牧以為駐藏大臣氣壞了,喊人就要布兵打仗,正要勸慰,卻聽文碩對旋即出現的侍從說:“藥煎好了嗎?再把皮袍給我拿來。”大夏天的,他要穿皮袍,是真冷,還是藉故顯示自己有病? 攝政王瞪著他:“大人,你害怕了?” “我害怕了?不,朝廷,朝廷……攝政佛有所不知。” 文碩已是語無倫次了。他想說的是,不是他害怕,是朝廷遇到洋人就打顫,連皇帝都說:“天難地難,洋人來了最難。”而他是朝廷命官,只能跟著打顫。但朝廷的尊嚴他一絲也不想傷害,更不想把自己的擔憂說出來。在他的印象裡,英國人就等於鴉片,不是什麼好東西,那東西來了,大清朝就割地賠款,香港、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都成了洋人出沒的通商口岸。之後,美國人、法國人、俄國人、普魯士人、葡萄牙人、荷蘭人、丹麥人,都來了,傳教、通商、傾銷鴉片、掠賣華工,戰船槍砲來來去去,結果都是割地賠款。大清朝早已是千瘡百孔,不堪再辱。可這幫窮凶極惡的英國人還是放不過,居然又繞到喜馬拉雅山下來了,莫非他們又想把鴉片販賣到西藏?要是這樣,朝廷怎麼辦?

文碩不敢表態,若是說抗英必行,肯定有違朝廷旨意;若是說抗英有罪,那又會在西藏人面前丟盡朝廷的臉。他一個忠君愛國的人,寧肯自己被人詬病,也不願皇帝和朝廷堂堂淨淨的臉上有絲毫污跡。那就閉嘴吧,什麼也不說了。 急性子的攝政王不想耽擱,指著哲孟雄國王的親筆信和《抗英七條》說:“請大人報奏朝廷,西藏就要開戰了。” “不可,萬萬不可。”文碩說著,一屁股坐到太師椅上,急促地喘了幾下,身子-一塌。頭耷拉著閉上了眼睛。 攝政王納悶:什麼意思?是萬萬不可開戰,還是萬萬不可報奏朝廷?他說:“大人放心,洋人有魔,藏地有佛,魔從來就怕佛。”看文碩毫無反應,才發現他已經昏過去了。攝政王驚叫道:“哎呀,黑水白獸把駐藏大人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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