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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石破天驚 柳建伟 13851 2018-03-18
大功團團長石萬山今年真是流年不利。這不,剛一開春,他就遇到了自己命運的倒春寒,本來該他好好露臉的節骨眼上,卻找不見他的踪影。 石萬山本該露臉的機會就是在DF-88新型導彈定型實驗的觀摩場上。 DF-88已基本定型,今天要一次性發射三枚,一枚打到西北,一枚飛至西南,一枚射向東北。這樣的展示,在導彈部隊的歷史上,即便不說絕無僅有,至少也是屈指可數。如果它表現出色,就標誌著中國新的護國長劍鑄造成功,馬上可以批量生產。導彈工程兵師的下一個主要任務,就是為這把神奇威武的巨無霸長劍打造安全牢固的劍鞘。 觀摩大廳正前方豎立著巨大的液晶顯示屏幕,屏幕上方張掛著十六個鮮紅奪目的大字:嚴肅認真,周到細緻,穩妥可靠,萬無一失。這是當年周恩來總理為測試導彈發射操作的官兵題寫的,一直成為二炮官兵的工作標準和座右銘。大廳前兩排將星閃爍,幾個白髮皓首的導彈專家夾雜其間。第二砲兵副參謀長周劍鋒少將坐在第一排正中,一反往日的威儀,與專家們談笑風生。不時有人到前排來向首長敬禮,謙恭地聆聽上司親切而不失威嚴的問話。

音樂響起的同時,巨大的水晶吊燈暗淡下去,大廳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投注到正前方。屏幕上,自左至右顯示出四個畫面,深邃的山谷裡聳立著一個高大的塔架,寬闊的海面上停泊著一艘驅逐艦,遼遠的草原上露出一口發射井,茫茫的戈壁灘上擺放著一隻巨大的白色球體。 果斷沉著的操作口令響起,準備!開始! 山谷中的隱蔽發射井口悄然打開,八個戰士合作操縱著一台移動導彈發射車,一枚導彈從井口慢慢伸出頭來,隨著塔架的緩緩豎起,灰色彈體上鮮紅的DF-88字體映入眾人眼簾。大廳裡的寂靜正可以用老掉牙的“地上掉了一根針都能聽得到動靜”來形容。猛然,DF-88像一條不耐蟄伏草叢的巨龍,騰空而起,噴吐著火舌斜刺蒼穹,向數千里之外的目標怒飛而去。一時間,人們屏住了呼吸。

緊接著,驅逐艦上的導彈發射架升出甲板,湛藍的海面上迸射出一道耀眼的強光後,DF-88如火山噴射,裹挾著烈焰直刺藍天。 轉眼間,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景象映入眾人眼簾。地老天荒的茫茫沙漠中,巨大白色球體靜靜地等待著飛來的導彈。 雄渾豪邁的男聲通過擴音器迴盪,“一號飛行正常,二號飛行正常,三號飛行正常。預計十五分鐘左右相繼飛臨目標。報告完畢。” 等待中,觀摩大廳依然鴉雀無聲。 三枚導彈幾乎同時準確擊中目標,白色球體靶標被徹底摧毀。 靜穆的大廳裡,突然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夾雜著後排炸雷般響起、很富穿透力和感染力的“哈哈哈哈”,以及“真神!”“太棒了!”“國威軍威,看我二炮!”的歡呼雀躍聲。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回頭張望,然後就笑了。不出眾人所料,發出“哈哈”的,果然是人稱“獅長”“獅子王”的導彈工程兵師師長顧長天,他虎背熊腰的右側,正是細臂瘦腿的師政委成南方,這兩人在一起很有漫畫效果。虎踞龍盤兩人左右的,是導彈師三員猛將——英雄團團長楊得勝、紅旗團團長張志勇、先鋒團團長高建瓴,在“獅長”的感召下,他們興高采烈地跟著連喊帶叫。前排馬上有將軍以目光和下巴示意,讓顧長天坐到前面去,“獅長”使勁搖頭,比劃著手勢表示自己不去“越位”。

緊接著,滿屋子喜悅和自豪的人,全都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周劍鋒中等個頭的健壯身軀比平時更為挺拔。平時不輕易動感情的他,緊握住右邊老人的手,使勁搖晃,滿臉是笑,“賀院士,祝賀祝賀,熱烈祝賀!成功了,太棒了!” 賀院士眼鏡片後隱約有淚花閃爍,聲音顫抖,“發射也很精彩,同賀同喜。” 周劍鋒仍然把賀院士抓得牢牢實實的,眼睛熠熠發光,“院士,什麼時候可以裝備部隊?” “這是計劃中最後一次試射,估計一年後能批量生產,那時就可以裝備部隊了。週副參謀長,DF-88需要的陣地,什麼時候能建成啊?”賀院士緊盯住周劍鋒的眼睛,反問道。 周劍鋒終於鬆開手,轉身喊道,“顧長天——” “到!”顧長天狼行虎步奔過去,圓腦闊臉上,一雙豹眼閃閃發光,蒲扇般的大手始終舉在耳旁行禮。

“顧師長,現在告訴你吧,你們正在修建的石破天驚—世紀龍工程,就是為DF-88築的巢。這柄新型護國長劍的威力,剛才顯示過了。請你告訴賀院士,什麼時候能把劍鞘打造出來?” 顧長天情緒高昂,帶著對工程兵師絕對自信的笑容,“啪”地又一個敬禮,“是!”一轉身,扯開高門大嗓,“石萬山——” 沒人回答。 聲音至少提高八度,“石萬山——” 還是沒人答應。 顧長天急了,忘了身處的場合,忘了眼前是總部領導,也忘了旁邊還有專家和其他首長,獅吼起來,“怎麼回事?石萬山呢?” 成南方在後排急得直向他擺手,顧長天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壓低聲音對周劍鋒解釋,“首長,這個工程的龍頭是大功團承建的,石萬山是大功團團長。”

這時,一個中尉氣喘吁籲從外面跑進來,敬禮報告,“首長,觀摩開始前,石團長就走了。” “走了?他吃豹子膽了嗎?”“獅子王”的黑臉氣得煞白。 “報告首長,山體滑坡,把龍頭工程的主洞口埋住了,情況緊急,石團長回部隊了。他說不敢打擾首長,交代我等觀摩結束後再向首長匯報。” 頓時,觀摩大廳重歸沉寂。工程兵師剛才龍騰虎躍的幾個人全傻了眼。片刻後,周劍鋒聲音低沉,“有多少人在洞裡,你知道嗎?” 中尉低下頭,“八個。” 霎時,所有人雕塑般凝固了,大廳裡靜得可怕,每個人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顧長天鐵青著大黑臉,豹眼幾乎要突出來。成南方瘦削的臉上掛上一層霜,兩片薄薄的嘴唇死死地抿著。片刻,周劍鋒威嚴地對秘書說,“馬上接大功團。”大步流星往外走。

群雕活動起來。人們一個個神情肅穆地離開,偌大的廳裡,只聽得一聲聲嘆息,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 山體滑坡,這個突如其來的壞消息,一下把新型戰略導彈發射成功的喜慶氣氛破壞殆盡。 早春時節,北京陽光燦爛花嬌柳媚,而在太陽山地區,卻正是氣候最惡劣的時候。綿綿不絕的連陰雨,淅淅瀝瀝淒淒慘慘地晝夜下個不停,日息月隱,蒼穹冥冥。滿地都是污泥濁流,滿世界都陰晦潮濕。在這樣的地方,在這樣的日子裡,人也似乎陰濕髮黴,隨時能被擰出水來。 一年裡難得見幾次太陽的太陽山,山體龐大,縱橫綿亙,在導彈陣地設計工程師眼裡,它的等高線也很符合條件,這樣的山體和地貌,是讓戰略導彈藏龍臥虎的好地方,再加上太陽山地區終年多雨的氣候條件,都使得它被首選為建築戰略導彈洞庫的最佳地域,因為無論是隱蔽還是機動作戰,它都是一個天然的偽裝網。

天時地利都具備,“石破天驚”龍頭工程自然落戶於此。然而,誰也難以預料,龍頭工程主坑道的切口剛被切好,就遭遇到連續幾十天的霏霏淫雨。終於,坑道切口不能承受山體泥石滑坡之重,被泥石流淹沒了。 曲折蜿蜒的盤山公路上,一輛迷彩外殼的切諾基開著大燈,在迷濛雨霧中顛簸穿行著。石萬山緊繃著臉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濃眉下一雙深邃銳利的眼睛直視前方。線條硬朗棱角分明的臉龐,剛毅霸氣的板寸髮型,筆直挺拔的腰板坐姿,使得這位四十多歲的導彈陣地工程主攻團團長,周身透出一股肅殺的英武之氣。 連陰雨對這個切口的殺傷力就這麼大嗎?是天災還是人禍?到底是哪個環節的問題呢,施工不當,還是設計上的紕漏?石萬山蹙起眉頭,苦苦思索。可是,按理說,這麼重要和大型的導彈陣地的設計,歷來都是由二炮工程院總設計師秦怀古親自主持,秦老歷來以工作嚴謹和要求嚴格著稱,從來沒有出現過失誤,怎麼可能呢?不,絕對不可能!

他下意識搖頭,否決了這個思路。 且不論是什麼原因吧,整個工程兵師一年的傷亡指標是多少?只能在萬分之一點五以下!這下倒好,自己團裡一下就給埋進去八個!這些人目前是死是活? ……憂慮和焦灼,使他的眼神更為深邃,面容更為凝重。萬一……萬一他們有什麼閃失,自己的軍旅生涯走到了盡頭不說,從此心靈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修了二十幾年導彈陣地,石萬山早已熟諳導彈陣地的特徵和脾性。為了隱蔽,開口要小;為了防禦核襲擊,坑道要長;為了能多存放導彈,庫容要大。小口子、長脖子、大肚子的導彈陣地,哪一塊骨頭最難啃,他一清二楚。剛一切口就出了天大的事,真不是好兆頭啊! 想到這裡,石萬山不由打了個冷噤,命令司機,“開快點,再快點!”

司機用左手飛快地擦一下額頭的汗水,偷覷一眼右鄰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回答,“團長,下雨,路滑,這路上很危險。”話雖這麼說,速度還是有了提高。 寒風挾著冷雨,似乎永不疲倦地向玻璃窗襲來;黛色的山巒,靜默的莽林,陡峭的峰岩,峻壁下奔騰的澗流,猶如一幅幅蒼涼凝重的油墨畫卷,不斷從車窗兩邊漫過。 突然,一股山洪席捲著泥石流呼嘯而下,“嘩”地落在車後。 好險! 渾身泥濘像只臟猴子的切諾基,七拐八彎,上坡下坳,漸漸地,連山坳上寥落依稀的村寨民居也見不到了。除了汽車發動機的轟鳴,山林間死一般的寂靜。 一根橫木桿出現在眼前,旁邊是醒目的告示牌,上書鮮紅的大字:“軍事禁區,未經允許,不准入內。”兩個戰士頭戴墨綠色的鋼盔,手持烏黑鋥亮的衝鋒槍,肅穆莊嚴地佇立在雨中的告示牌旁。切諾基減緩速度到面前時,兩人立正,揮舞著小紅旗,姿勢很優美。

汽車戛然停下。七星谷禁區第一哨——七星谷檢查站到了。 “首長,請出示特別通行證。”哨兵神情嚴肅冷峻,口氣不卑不亢。 司機的驗過了,石萬山還在一個口袋一個口袋地掏,額頭上沁出了冷汗。糟糕,身上根本沒有。 司機看看石萬山,跳下車,拍拍哨兵肩膀,“你沒見過團長?出事了你不知道?今天請你們就特事特辦,通融一下吧。” 圓頭圓腦十分壯實的哨兵莊重地向司機敬個禮,然後一副六親不認的架勢,“對不起,沒有證件不能放行,這是規定。” 司機瞪圓了眼睛,“工地塌方了,你不知道?” 哨兵對已經站到面前的石萬山敬禮,“對不起,團長,不管什麼情況,我們只認證不認人,這是規定。如果您的證件實在找不到,那就只能請保衛股長來領您進去。這也是您給我們定的軍規。請原諒。” 石萬山莊重地向哨兵回敬軍禮,“好樣的!沒有證件,就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來了,也不讓進!”一拍腦瓜子,“這記性!” 他奔回車裡,從駕駛艙的小抽屜裡翻出證件,如釋重負遞給小胖,臉上露出笑容,“哪個營的?叫什麼名字?” 受到表揚,哨兵笑得天真燦爛,“謝謝!”還回證件,清脆響亮地回答,“我們是一營的!我叫王大偉,他叫孔躍,跳躍的躍。團長,再見。” “再見。你們都是好樣的!” 司機抹一把臉上的雨水,拉開車門剛要上車,被一隻大手拽住動彈不得。他一愣神,石萬山噌地跳到方向盤前,迅速系上了安全帶。司機一臉無奈,趕忙從另一邊上車。 “把我的證件拿好。二道崗,三道崗,不能再耽誤時間。”石萬山猛地一踩油門,切諾基轟的一聲迅疾躥過檢查站。 “團長,路滑……” “囉嗦!快系上安全帶!” 沿著盤山公路,切諾基上下左右不停地顛晃著,朝黑黝黝的深谷駛去。 群山籠罩在灰濛蒙的雨霧中,時隱時現出黑黢黢的粗獷輪廓,七星谷深谷山體滑坡處,絲絲密密的雨簾下,兩台挖掘機不停地工作著。 三十多歲的大功團一營營長張中原皮膚熏黑,面相淳樸厚道,中等個子壯碩敦實。他帶領戰士蹚著沒膝的黑色泥漿,在挖掘機的空隙裡搶挖泥石,頭上臉上不時滾下汗滴和雨水。 一級士官方子明一邊挖著,嘴裡同時嘀嘀咕咕,“營長,我說了開工那天要殺隻雞祭山神,你們領導不聽,還批評我,你看現在……” “還胡說!話太多了,給我加緊幹!”張中原瞪他一眼。方子明做個鬼臉,低頭悶聲挖起來,動作頻率比剛才翻了倍。 又有兩輛挖掘機面對面開了過來,左邊一輛尚未停穩當,身材矮小其貌不揚的團政委洪東國就跳了下來,大聲吼道,“張營長,把你的人撤下來!別添亂了!” 平時總是溫文爾雅笑瞇瞇的洪政委突然發火,把張中原嚇了一跳,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抬起頭,臉上的水流趁機溜進他嘴裡,他喉間咕嚕一聲吞嚥下去。 戰士們停止挖掘,都露出不解的表情。 洪東國馬上為自己的態度自責起來。取下藍色頭盔,抹去臉上的水珠,剛才面目模糊的他,立刻顯現出一張白淨的臉龐。他衝張中原笑笑,那意思就是道歉。好脾氣的洪政委發脾氣自有其原由,他剛接到師部電話,師長政委在指示要不惜一切代價搶救士兵的同時,言語之中責備他沒有把好安全關。 張中原走過來,憨厚地笑笑,咂咂嘴,“政委,這麼多挖掘機,施展不開呀!” 是啊,剛開過來的兩台挖掘機,就像兩頭紅了眼的鬥牛,相互死死抵著犄角,互不相讓去路。 洪東國長嘆一聲。這嘆息似乎是對挖掘機的專門指示,兩台機器應聲停了下來。 幾乎與此同時,泥牛般的切諾基一個急剎車橫亙到挖掘機前。 “老石!”洪東國叫起來。 張中原驚喜地叫道,“團長回來了!” “老洪!”石萬山以猛虎下山的姿勢跳下車,趨前與洪東國握手,“情況怎麼樣了?” “還沒有大的進展。”洪東國臉色暗淡下來。 “走,帶我去看洞口。中原,你也來。” 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往坍塌的洞口走去。 正環繞著洞口四處走八方看時,石萬山突然腳下一滑,掙扎兩下,最終沒有站穩,仰面摔倒在泥水里。洪東國和張中原趕緊把他拉起來。泥漿從石萬山頭上往下流淌著,他往後捋了捋頭。 “老石,你趕緊回去換衣服。”洪東國看著他,直心疼。 “沒必要。現在分秒必爭。” “團長,這樣會生病的……”張中原眼睛裡飽含焦灼。 “別說了,戰士們的棉襖早就濕透了。”他抬腕看手錶,“現在四點二十七分。準確的出事時間清楚嗎?” “上午九點零五分。”張中原回答。 天爺,都七個多小時了,洞里肯定沒有多少氧氣了。人命關天啊,他們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千萬別出大亂子啊……一時間,石萬山腦子裡亂哄哄的。 “張中原,這麼長的時間裡,你們都乾了些什麼?” “我們一刻也沒停過,一直在挖。還有,為了盡快將坑口挖開,我們用了簡易快速架設的抗滑樁,把上邊的滑渣擋住,防止它們繼續下滑,”張中原顯出委屈的神情,囁嚅著,“挖掘機施展不開,起不了大作用,又不敢用大型機械,大張旗鼓幹的話,怕敵人的間諜衛星拍照……” “嗯,抗滑樁用得好,不然都是在做無用功,”石萬山神情緩和下來,“中原,你馬上去準備炸藥。”語氣一下又變得斬釘截鐵。 洪東國吃了一驚,“老石,用炸藥幹什麼?” “剛才看了滑坡後的地形,我發現必須把這個土包炸掉,再從三營調來兩台挖掘機,六台機子,形成一個環行陣勢,輪番挖,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救人。中原,快!” “是!”張中原轉身就跑,心裡直罵自己,你怎麼就想不到呢?真蠢,真笨! 洪東國憂心忡忡,“老石,用炸藥會不會影響主坑道?萬一把主坑道給震塌了,那可就適得其反……” “老洪,考慮周全是必要的,但掌子麵太小,兵力展不開,時間不等人啊,”石萬山目光炯炯,“按這種挖法,明天早上都還挖不到,即使挖到了,恐怕也晚了。坑道只有二百多米長,缺氧嚴重。” 大事臨頭,石萬山立刻顯示出他鷹派人物的性格,“老洪,工程上的事,由我負責,出了事故,是我的……” “老石,你這是什麼話,”洪東國製止住他,誠懇地說,“我不是不同意用炸藥,更不是怕擔責任,只是擔憂……不說那個了。事故是你不在家的時候發生的,如果有個什麼萬一,責任當然應該由我擔當。你趕快回去吧,瞧你,臉都凍紫了,嘴唇是黑的,快回去換衣服吧,我留在這兒。” 洪東國臉上眼裡都是疼惜。 “我還能挺得住,沒事,”對洪東國的真切關懷,石萬山打心底里感動和感激,但這個鐵骨雄風的硬漢,嘴巴歷來不會“來事兒”,只是用感激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搭檔,真摯地說,“老洪,我是工程總指揮,用炸藥又是我下的命令,一旦出現什麼情況,我還能撇得開責任嗎?還有,我是二十多年的老工兵了,這種場面經歷得多,經驗豐富,當然得留下來指揮戰鬥。老洪,你快回去吧,團部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你這個政委去處理,師裡隨時會來電話,我們兩個不能都不在。” 洪東國再找不出理由,只好無可奈何地,“好吧。老石,千萬小心啊!” “放心,我會注意的。老洪,再見。”扭頭高喊,“張中原!” “到!” “炸藥備好了嗎?” “報告團長,備好了!正在等候命令!” “好!你們聽著,現在,挖掘機後退五百米待命!爆破手準備!” 戰士們迅疾退出剛才的崗位,分頭忙碌起來,其中十幾個戴著紅色頭盔的戰士,操著新拿到的各種工具,又紛紛衝了上去。 張中原大喊,“再上一個班,快!齊東平,方子明,跟我去埋炸藥。快!” 一連一排代理排長齊東平、一級士官方子明應聲而到,抱著雷管和炸藥飛快地衝了上去。 石萬山喊道,“挖掘機都不要熄火,先在這邊排成一字梯隊,等爆破後,馬上從右側向左側挖,然後形成一個環形陣勢,輪番挖。張中原,你們要一次性把土包削平,不能炸個大坑。” 張中原、齊東平、方子明異口同聲,“保證完成任務!” “砰!”驚天動地,地動山搖。阻礙兵力展開的土丘瞬間被夷為平地。 “成功了,成功了!”灰頭土腦的齊東平和方子明歡呼雀躍。滿臉黑硝的張中原憨憨地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六台挖掘機依次向出事地點開去,六組戰士緊緊跟隨著,見縫插針地清理它們殘留下的泥石。 沒等硝煙散去,張中原一頭衝了進去,旋即跑出來,興奮地大叫,“團長,快來看,主洞口現出來了!” 石萬山疾步過去,看到洞口,長長地噓出一口氣,“一九九四年那回,你們悶進去多長時間?” “二十一小時零十八分鐘。” “那時坑道打了多深?” “三百二十七米。” 石萬山一把抓住張中原的臂膀,“中原,他們還有救!” 石萬山鬆開手,雙腿有些顫抖,感到自己好像要虛脫。他閉上眼睛,喃喃自語,“謝天謝地。”手哆嗦著上下摸煙。猛然想起已經戒好幾年了,臉上浮現出自嘲。 掃除障礙後,挖掘機層層深入,速度突飛猛進;剩下不大的一個土丘時,戰士們改用鐵鍬挖;最後,大家用雙手刨,刨啊刨,很多人的指甲都刨沒了,鮮血直流,但沒有人停下來。他們一邊刨著石渣泥塊,一邊呼喊著戰友的名字,有人失聲痛哭,有人喃喃祈禱上蒼保佑洞中戰友平安無事。他們的淚水、汗水和血水融合到一起,滴滲進地上的污泥濁水之中。 橫七豎八倒在洞裡的八個戰士,終於被戰友們柔韌的手給刨了出來。大家用最快的速度把他們抬上擔架,抬到洞外的救護車上。早已等候著的醫生護士們急忙圍上去,麻利地做應急處理。 石萬山焦急又充滿希冀地問,“老劉,他們沒有生命危險吧?” “應該沒有。只是有兩個人傷勢比較重,必須盡快輸血,”醫務隊隊長老劉忙得顧不上抬頭,“團長,盡快送他們到小廣場,直升機等在那兒。” 一群戰士又七手八腳忙碌起來。救護車載著八條年輕的生命,帶著大功團官兵殷切的期望,“嗚嗚”鳴叫著,風馳電掣而去。 大功團八個戰士施工受傷入住醫院的消息,很快傳遍二炮各級單位各個部門,攪得上上下下忐忑不安。年屆花甲的工程院總設計師秦怀古,得知此事後,趁醫生護士不注意,立刻從病房裡“逃”了出來。回到家,身體消瘦面容憔悴的他,立即戴上老花鏡,彎腰盯著攤開在寫字台上的設計圖紙,一個圖標一個圖標仔細地觀察。他的書房整潔雅緻,南面是一排高頂天花板的大書櫃,其他三面牆壁上全都掛著各式各樣的設計圖紙。 咚,咚,咚,響起三聲輕柔的敲門聲。 “是丹雁吧?請進。” 門被輕輕推開,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龐隨即閃現出來,一雙彷彿能透視世間一切的美目,靈動,內涵無比豐富,也使這張原本顯得個性強烈的臉平添上嫵媚生動。有人把“美女”分為三等,說只有一等美女才是真正的美女,遠看漂亮不能近看的女人屬三等美女,近觀漂亮不能細看的女人屬二等美女,遠看近觀都耐看、怎麼看怎麼漂亮、且須具備脫俗出眾的氣質的女人,才算是不折不扣的一等美女。林丹雁符合“一等美女”的全部條件。 “秦老師,您好。”林丹雁推門進來,高挑的個子姿態優美。 “丹雁,你過來。七星谷一號洞出事了,山體滑坡,埋住了洞口,悶進去八個人……”秦怀古指點著圖標上的“七星谷”,聲音嘶啞。 “啊?!”她驚叫起來,聲音仍是輕柔的。 “幸好沒死人,但重傷了兩個。工程部王部長叫我們去現場看看。” 林丹雁呆立著,一時心亂如麻。雖然年齡才三十出頭,她已經是秦怀古的助手,是石破天驚—世紀龍龍頭工程的主要設計者,七星谷陣地,正是她獨立擔綱的第一個大作品。好半天,她才緩過神來,幽幽地說,“設計時,我充分考慮到了太陽山地區復雜的地質結構……” “我相信你的責任心和能力,它應該與你的設計沒有關係,別擔憂,哦?”秦怀古安慰道。 “那,會不會施工上有問題?” “應該也不是。我也了解石萬山,了解他的大功團。山體滑坡,估計連陰雨是罪魁禍首……” “石萬山?他還在大功團?”林丹雁抑制不住,幾乎是喊了起來。 “是啊。”秦怀古抬起頭,端詳著她,“小林,怎麼啦?” “哦,我對石萬山還在大功團有些意外,”林丹雁伏下身子,察看著圖標上的“七星谷”,藉以掩飾自己的失態,“以為他早就高升了。” “丹雁,你早點回去吧,準備一下,明天早上六點鐘我們飛漢江,多帶點資料,換洗衣服也多帶幾件。這次你可能要在七星谷呆一段時間。我們必須在技術上確保施工人員的生命安全。” “好的。那我回去準備一下,老師再見。”出了門,林丹雁的心臟依然狂跳不止。 淒淒切切連綿數月的小雨,在人們似乎看不到盡頭的絕望中,終於停住了。一輪久違的太陽,隱藏在厚厚的雲層後面,偶爾猶抱琵琶半遮面般羞答答露一下臉,又急惶惶地躲了回去。營房遠處,群山被雨水洗得一塵不染,碧綠的顏色近乎失真;窗外,百年大槐樹老枝發出新芽,誘人的嫩綠,告示著春天終於來臨。 一營營部的活動板房裡,張中原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窗外的大槐樹,呆呆地想著心事。齊東平站在門口好幾分鐘,等著被召見,發現這招行不通,只好高聲地,“報告!” 張中原回過神來,“進來。學完了?” “學完了。” “查清楚了嗎,昨晚在一號洞口放的說是辟邪的鞭炮,是誰買的?” “方子明。” “混賬!他還嫌亂得不夠?”張中原的火氣抓住時機,轟地躥了上來。 齊東平慌亂解釋,“營長,上個月,雷電劈了太陽樹村兩棵老柏樹,有人說必須……我批評了他,他已經承認不對……” “行了行了,你們這叫什麼,我看是叫兵兵相護。”張中原沒好氣,“這次就算了,這串鞭炮,算是慶祝他們八個人死裡逃生。以後,誰再受這種迷信傳言的影響,看我怎麼收拾他。去吧。” 齊東平磨磨蹭蹭的,顯然還不想“去”,卻又不開口。 “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沒什麼。”忽然下定了決心,“營長,聽說要追究責任……” “追究也追究不到你頭上,你已經盡職了。放心吧,這件事不會影響你提干的。團長說了,還要為安全員請功呢。” 齊東平頓時眉開眼笑,運足精氣神,“啪”地一個敬禮,“謝謝營長!”歡天喜地跑出去,路遇正往小廣場去的石萬山和洪東國,笑吟吟行禮,“首長好!” “有什麼好事,笑成這樣?”洪東國問。 “有……沒有!兩位首長再見!”一陣風似的沒了踪影。 洪東國淺淺地笑笑,“不知要到什麼時候,那八個戰士才能這樣活蹦亂跳。不過他們沒有生命危險,也夠慶幸的。我一生中最漫長的時期過去了。” “不是一生,是前半生,”石萬山認真糾正他,“老洪,看七星谷的石頭,我早就知道龍頭工程很難一帆風順。只有傷沒有亡,而且重傷只兩個,老天夠照顧我們的了。怕的是,這還只是個下馬威……” “團長,政委,我正找你們呢。”張中原風風火火跑過來,“我是不是帶人把一號洞口清理一下……” “急什麼?現場先留著!讓首長和專家看看,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石萬山瓮聲瓮氣。一股情緒上來,他飛起一腳,一塊碎石便劃著弧線連滾帶爬。 洪東國拍拍張中原肩膀,“整頓學習,整頓學習,可以多學習嘛!內務條令,保密規定,都行。其他事情先別操心了。去吧。” 張中原遵命,走出十幾米遠,又聽石萬山在背後高喊,“張中原,今天在谷口值班的王大偉,還有孔躍,原則性強,嚴守紀律,每人給一次嘉獎。” 洪東國走近石萬山,“老石,師首長馬上就到了,你這情緒,少說話。不管怎麼說,咱們團確實出了事故。” “老洪,你也聽到了師裡鄭浩副參謀長打電話的口氣,把我們當新兵蛋子啊?我憋氣……” “哎,老石,等會兒見到他,臉可別拉這麼長,他畢竟是師首長,是咱們的上級領導。” “放心,黨的組織生活原則我倒背如流。” 洪東國笑笑,“我哪能對你不放心啊,只不過天生一副婆婆媽媽的心腸,老忘了看對像是誰。鄭浩怎麼看,由他去,不是還有專家組嗎?他說什麼,咱先聽著。” “放心吧,我不是愛鬥架的烏眼雞。” 兩人互相看一眼,都大笑起來。 石萬山用手搓搓臉,“我還以為自己再不會笑了呢。等專家的意見吧。師長他們該到了。” 說曹操,曹操到。一架小型軍用直升機沿著山谷飛過來,降落到偽裝成彩色的小廣場中央。顧長天一馬當先沖出機艙,成南方緊隨,師副參謀長鄭浩斷後。鄭浩中等個子瘦而不弱,斯文沉靜的臉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看上去矜持穩重,彬彬有禮,使他顯得比三十七歲的實際年齡要老成。只有走近他,盯住那副鏡片後的一雙眼眸,才能察覺到他眼角眉梢間遮擋不住的狂傲之氣。 石萬山和洪東國急忙迎上前,一一行禮。敬禮、回禮各自完畢,顧長天問石萬山,“現在在忙什麼?” 洪東國搶先開口,“首長,接到師裡指示後,我們意識到整頓學習十分重要……” 顧長天大幅度擺手,“行了行了,我們不是來聽檢討的。龍頭工程出師不利,這可是件天大的事。耽誤了工期,耽誤了新型戰略導彈布防,誰也負不起這個責。石萬山,你別弄一臉深沉給我看,覺著委屈是嗎?” “首長,石某人豈敢,表情深沉是因為心情沉痛。兩個重傷戰士的腿,還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顧長天冷笑一聲,“石萬山,你應該慶幸,慶幸你的八個人還活著!切口難,剛切口又遇上連陰雨,你們的運氣確實有點背,是吧?不要以為自己什麼大風大浪都經歷過,就滿不在乎。” “是,謹遵首長教誨!不過,我要為自己辯白一句,我對所有的山石都充滿敬畏。” 成南方岔開話題,“爆破救人,是誰的主意?” 這回,石萬山搶先開口,“團黨委的集體決定。” 洪東國說,“是老石提出來的。如果沒有老石的當機立斷,後果也許不堪設想。” 鄭浩一直冷眼旁觀著局面,卻突然輕聲笑起來,移步石萬山面前誠懇握手,“石團長,真佩服你的膽量,不,是膽識。誰敢橫刀立馬?唯此石大團長!萬一炸傷炸死了人……” 石萬山怔愣片刻,反應過來,“鄭副參謀長過獎了。我談不上什麼膽量、膽識的。安全員說,當時看見山坡上的樹在往下移動,就告訴戰士們別往外跑。憑經驗,我斷定他們被埋在最裡面。萬一炸傷炸死了人,鄭副參謀長這回就只能在軍事法庭上看見我了。” “石團長看來是誤會我了,我是真心佩服。”鄭浩訕訕地笑。 顧長天瞥他們一眼,高門大嗓嚷了起來,“王部長和秦總他們到了沒有?” “王部長已經到了,秦總他們很快就到。首長,咱們走吧。”洪東國說。 一行人甩開步子朝團部走去。 軍用吉普車一路上躥下跳,把秦怀古和林丹雁顛進七星谷。一道道嚴密關卡,一次次嚴格檢查,使迎駕的保衛股長衛建中有些過意不去,卻是十分自豪的口吻,“真是不好意思,我們的保衛措施很嚴,給兩位專家添麻煩了。”林丹雁開玩笑,“每次進七星谷,我都能體會過五關斬六將,難能可貴啊。”秦怀古臉色蒼白,聲音有些虛弱,“你們做得很好。七星谷陣地太重要了。它投入使用後,東部一百四十多萬平方公里國土的安全係數,能提高很大一步。東部可是咱們國家最富裕的區域呀。敵特分子的嗅覺很靈敏,不嚴防不行啊。” 說話間,團部到了。 團部會議室寬敞明亮,長條會議桌擺放中心位置,桌上放著兩瓶鮮豔的野山花,牆壁上,高懸著“愛二炮,愛陣地,愛本職”的大紅標語。端坐長條桌正中間的是二炮工程部部長王遠慶,以王遠慶為界線,左邊依次是正在主持會議的顧長天、石萬山,右邊是成南方、鄭浩、洪東國。龍頭工程技術分析會剛剛開始。 秦怀古和林丹雁走進會場,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會議暫時中止。全都站起身來,但在這個場合中,握手問候是王遠慶、顧長天、成南方的專利,“秦總,一路辛苦了。” “林工程師,歡迎你。” 向來沉靜持重的鄭浩竟然廢除綱常,一把抓住林丹雁的手,“認識一下。鄭浩,工程兵師副參謀長。” “林丹雁。鄭副參謀長好。” 猛一看見林丹雁,石萬山驚異得變了臉色,心跳“咚咚”作響如擂鼓。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林丹雁已經到了跟前。石萬山不知該向她敬禮,還是該與她握手,猶豫間,林丹雁已經棄他向洪東國而去。 “洪東國,大功團政委,熱烈歡迎”,雙方握手,“剛才那位是我們團長,”洪東國心細,看見了剛才一幕,特地指著石萬山做介紹。 “認識,幾年前見過。”林丹雁淡淡回了一句。 一番論資排次,謙讓拉扯,終於都坐定下來。石萬山正好與林丹雁面對面,這使他很不自在。鄭浩坐在秦怀古的正對面,林丹雁的旁邊,這使他很興奮。 秦怀古向全體人員介紹,“小林是我的助手,是七星谷陣地的主要設計者,比我更熟悉情況。為了及時解決各種技術問題,工程設計院決定派她來這裡擔任技術總監。” 眾人熱烈鼓掌。 鄭浩側轉身子去看林丹雁,臉上春風蕩漾。 石萬山臉上陰晴變幻,眼睛始終盯著虛無縹緲的遠方。 “小林,你先談談。”秦怀古向她頷首微笑。 林丹雁站起來,深潭秋水般的眼睛波光瀲灩,“秦老師,各位首長,對不起,現在我無從談起。我想現在就去現場,然後才有發言權。” 顧長天沉吟片刻,“好!石萬山,你帶路,我們都去!” 大家分頭坐進幾輛汽車。成南方和洪東國堅決把秦怀古攔住,讓他先好好休息。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 “您老的身體更是我們的寶貴財富啊。”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軟硬兼施,總算把臉色蠟黃淌著虛汗的總工程師給攔下了。 石萬山和洪東國坐在迷彩切諾基的後排,鄭浩緊跟著林丹雁上車,與她同坐前排。一路上石萬山默默無語,鄭浩則對芳鄰問話不斷。帶夠了生活用品沒有,在這兒習慣不習慣,家裡有沒有什麼牽累,有什麼樣的業餘愛好,等等;快到目的地時,話題一轉,“林工,我對技術不太熟悉,以後你得多幫助我呀。” “哪裡,應該是我請鄭副參謀長多指教。” “那我們以後就互相幫助,共同提高吧。”鄭浩擺出半開玩笑的姿態。 陣地離團部只有一公里多的路程,說話間就到了。 林丹雁洞里洞外不斷出出進進,對每一個細節都看得非常仔細,不時在本子上記錄著,間或向洪東國詢問各種情況。 石萬山看著,聽著,一言不發,面無表情。 顧長天在另一個洞口朝林丹雁大喊,“小林,說說你當初的設計構想。” 林丹雁緊跑幾步追上去,喘著粗氣,“是。太陽山一帶,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一號、三號兩個洞口相距十六點八五公里,這麼長的山體裡面,具體又有些什麼樣的地質結構,事先很難搞清楚。這個問題,在勘察設計階段就提出來過。” “這種地形地貌很難對付,我知道,以前當團長時碰到過。”顧長天說。 “從目前這二百多米切口來看,這個主體坑道的開鑿,難度可能會超出顧師長的想像。” “哦?我的想像,此話怎講?” “搞設計,也得知己知彼啊。”林丹雁活潑起來,開了個玩笑,馬上又正色,“這麼長一個主體坑道,對貴師來說,的確是個新課題。以前,顧師長的愛將,這位石大團長開鑿過的最長坑道是八點七八公里,對吧?所以,我對大功團說只用三個營的兵力,只用兩年工期,就能打通這個主體洞,保留看法和意見。” “這丫頭,厲害呀!石萬山,說話啊。今天怎麼跟個啞巴似的?”“獅長”瞪眼。 “請林工程師相信我團的戰鬥力。何況,我們添置了六台大型鑿岩台車……” “問題是只能從兩個方向開鑿,你們就是有六十台鑿岩台車也沒用。”林丹雁沒好氣。 “辦法總比困難多。” “石萬山,你讓人家說完嘛。”王遠慶權威性地開了口。 “王部長,我說完了。”林丹雁笑笑。 成南方保持著慢條斯理的風格,“兵力不足,確實是個問題。世紀龍工程啟動後,我們師一下承擔了十六個陣地的施工任務。白山黑水的東北,戈壁沙漠的西北,雪域高原的西南,到處都有我們新開闢的戰場。這些陣地哪個都很重要。但是,最重要的還是七星谷這個龍頭工程。所以,你們大功團在工程上要多想辦法。” “請首長放心,必要時,我們會設法增加作業面,並且要充分發揮機械作用,努力挖掘科技潛力。”石萬山趕緊表態。 顧長天鼻子裡哼一聲,豹眼柔和起來,石萬山知道這是“獅長”表示滿意的一種方式,剛有如釋重負之感,“獅子王”的黑臉又拉長下來,轉向林丹雁,“請林工談談這次事故的原因。” “是。剛才我進行了仔細的察看,細緻的分析,初步得出結論,大功團的施工是合理的。這次事故,由山體滑坡引起,責任在連陰雨,與施工沒有關係。當然,我還要作進一步的調查研究,也需要聽取秦老師的意見,然後再作定論。炸開土丘救人的應急方案,用得大膽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石萬山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洪東國喜眉笑眼,“林工,炸開土丘救人是石團長的主意。” 林丹雁不作任何表示,鄭浩臉上浮出疑惑之色。 王遠慶說,“聽了林工的初步結論,我們心裡的石頭放下了一大半,現在,趁熱打鐵開個現場會吧。先傳達一下首長指示。昨天,二炮劉副司令員、司令部周副參謀長,叫我去談了仨小時。他們代表二炮黨委,讓我轉達大首長的幾點意見,一、七星谷陣地,事關國家重點地區和核心地區的戰略安全,兩年內建成的決心不變;二、要充分考慮到建設七星谷陣地的困難,各協作單位要把精兵強將派到七星谷,不僅要按時還要高質量地建好;三、妥善處理好山體滑坡事故。我這個工程部部長先表個態,工程部一如既往,不遺餘力地支持七星谷陣地的建設。” 王遠慶講完後,顧長天說:“多謝上級部門上級領導,還有工程設計院對我們的關心和支持。昨天,我們師黨委開了一天會,就是研究如何加強對重點陣地建設的指導工作。成政委馬上要宣布師黨委的決定。” 成南方清清喉嚨,“師黨委決定,七星谷,黑水嶺,白石岩,沙田壩,這四個陣地,各自成立師前指,前指總指揮由師領導副職、師機關領導兼任。” 洪東國感到很意外。 石萬山更是目瞪口呆,臉色急劇變化。 “石萬山,你別緊張,你仍然是七星谷工程的指揮長。你在七星谷的指揮權,沒人奪。師前指總指揮的權限,是負責方方面面的協調工作。”顧長天語帶調侃。 鄭浩浮現出不易察覺的笑容。 “我不緊張,是感到振奮。能不能問一下,哪位師首長來七星谷掛帥?” 顧長天朝鄭浩一揮大手,“你來告訴石團長。” “是。”鄭浩走到石萬山面前,伸出手,笑容可掬,“石團長,我主要是來向你、向洪政委學習的。” 石萬山又是一怔,瞬即反應過來,握住鄭浩的手,目光牢牢捉住對面鏡片後的眼睛,“熱烈歡迎,以後我就有幸經常得到鄭副參謀長的幫助和指導了。” “哪裡哪裡,本人樂意做石團長的後勤部長。” 洪東國走上前去,笑吟吟地向鄭浩伸手,“我代表大功團黨委,對鄭副參謀長出任七星谷陣地師前指總指揮,表示熱烈歡迎。我相信,在二炮首長的關懷下,在工程院專家的幫助下,在師黨委的領導下,在師前指的指導下,大功團一定能把七星谷陣地建成一流的陣地。” “謝謝!我一定努力工作,多向洪政委、石團長學習,與大家一起,把七星谷陣地建好,不辜負領導和大功團的期望。”鄭浩意氣風發。 成南方對眼前的情形很滿意,“鄭浩同志年輕,有研究生文憑,機關工作經驗豐富,自己也希望能到基層鍛煉。龍頭工程舉足輕重,事關世紀龍工程的成敗,所以,師裡給大功團再送來這員虎將,從此,你們更是如虎添翼了。” 顧長天又亮出他招牌的哈哈大笑,“成政委,你忘了還有一個重要因素,鄭浩同志是個鑽石王老五,沒有家庭拖累。” 林丹雁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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