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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一張撕開的照片

軍港之夜 陆颖墨 9064 2018-03-18
陸濤滑進機艙。 鍋爐房的艙內,早已瀰漫著濃密的霧氣。陸濤一下子緊張起來,高聲叫喊:“快來人,鍋爐漏氣了。” 陸濤率先沖進煙霧中。 甲板上,響起刺耳的警鈴聲。人們紛紛行動起來。指揮室,正在工作的於大海聽到警鈴聲,迅速和幾個軍官衝出去。 於大海邊跑邊喊:“出問題了。” 陸濤問:“夏海星去哪兒了?” 水兵說:“他已經在裡面搶修了。” 陸濤說:“就他對鍋爐的情況最熟,還有五分鐘時間,不搶修完畢,鍋爐有可能爆炸。立即通知艦上的人盡快疏散。” 陸濤艱難地在霧氣中行進。走到跟前才隱隱約約看到夏海星正在搶修洩露的閘門。 陸濤用盡量平靜的口氣說:“海星。” 夏海星顯得有些緊張,動作老是出錯。陸濤囑咐他:“不要慌,海星,我來幫你。”

海星粗喘著問:“還,還有幾分鐘?” 陸濤看一下表,用鎮定的聲音說:“不要緊,時間來得及。” 聽了他的話,海星情緒才變得有些穩定。 夏海星擰緊最後一顆螺絲釘,然後像虛脫一樣,低聲說:“行了。” 陸濤舒口長氣點了一下頭。 艦身突然晃動了一下,夏海星一頭向鍋爐撞去,陸濤撲上前趕緊抱住他滾到了一邊,陸濤墊在下面,重重摔到地上,等海星從地上爬起,發現陸濤已失去了知覺。 夏海星抱住陸濤,喊道:“副艦長,副艦長,老陸……” 電梯門打開了,一輛平台車推了出來。 車軲轆在走廊光滑的路面上飛快地滑動,發出刺耳的聲響。 陸濤躺在平台車上,臉色蒼白,韋秋風牽引著車子:“這邊……” 吳湘一溜小跑緊緊跟著,拿著一本病歷記錄著。吳湘問:“哪個單位的。”

艦艇軍醫說:“護衛艦大隊。” 吳湘又問:“姓名?” 於大海說:“陸濤。” 吳湘一驚,跟上幾步,繞到擔架車那邊迅速地望了一眼……真的是陸濤。 吳湘有些發楞。隨即又鎮定一下精神,把單子撕下來交給艦艇軍醫說:“請您去住院部辦一下手續。” 艦艇軍醫匆匆跑去。 迎面夏海雲和肖明慌慌張張從走廊裡拐出,看到擔架車,急忙跑過來。 夏海云有些驚慌地搖晃著毫無知覺的陸濤。 “陸濤,陸濤,你說話呀陸濤,醫生他是怎麼了。” 醫生說:“他現在因為骨折過量失血,需要馬上輸血。” 夏海雲愛憐地幫陸濤理著頭髮,擦著額頭上的汗。 吳湘一邊跟著擔架車行進,一邊看著陸濤,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韋秋風吩咐吳湘:“快去給他備皮,肚臍以下的部位要全備。”

吳湘有些顧慮地囁嚅道:“我,給他備皮?要不你備吧。” 韋秋風不滿地瞅她一眼:“怎麼回事,沒時間了。” 吳湘神色異樣地跟在後面:“哦,馬上。” 此時,擔架車已經行進到手術室門口。韋秋風阻止住要跟進去的夏海雲:“同志,請您在外面等候。” 夏海雲只能眼睜睜看著手術室的門關上了。她眼裡蓄滿了淚水。 肖明悄無聲息地站在夏海雲的背後。 過了半天,崔楠從手術室裡出來了:“請問陸濤的直系家屬在嗎?” 夏海雲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了:“怎麼了?” 崔楠說:“現在,陸濤急需大量輸血,但是我們血庫裡的血不夠了,需要她的直系親屬……” 夏海雲急忙走過去:“我是他的愛人,您抽我的吧。抽多少都行。” 肖明猶豫一下,馬上說:“不,抽我的吧。”

劉醫生走進手術準備室,問“有合適的血源嗎?” 崔楠說:“他們的血型都不符合要求。” 劉醫生說:“你讓我想想。” 吳湘風風火火從外面跑進來說:“快抽我的,我是O型血。” 手術室裡,吳湘躺在床上,她的旁邊躺著陸濤。 韋秋風給吳湘纖細的胳膊扎上橡皮筋。看了吳湘一眼。吳湘朝她點了點頭。 吳湘的鮮血從身體裡抽出來,然後又一滴滴流進陸濤的身體裡。 吳湘靜靜地躺著,看著唇色蒼白緊閉雙眼的陸濤,又想起了她在醫院船上初次見到陸濤時,他那羞澀的微笑。 吳湘看著看著,嘴角不自覺地浮出一絲微笑。吳湘虛弱地從手術室裡走出來。夏海雲迎上前去:“陸濤怎樣了?” 臉色蒼白的吳湘靠在門上稍停,才說:“他沒事了。”

夏海雲舒了口氣:“謝謝你了,吳湘。” 回到公司,兩人停下車。 肖明說:“海雲,有句話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夏海雲說:“肖明,你不了解我嗎,我就喜歡聽真話,不喜歡聽好話。” “我覺得你變了。” “哦,說來聽聽。” “我覺得你在自甘平庸。” “平庸?”馬上又自嘲地笑了笑,“其實,你我都是凡人,既然不是神仙,誰也避免不了平庸。平平淡淡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 “你是不是覺得現在這種小日子過得非常安逸,非常溫馨?” “你不希望這樣嗎?” “我希望你不是這樣。” “這話什麼意思?” “因為你畢竟是夏海雲。” 夏海云不屑地說:“你這話就太叫人費解了,夏海云不應該安逸、溫馨?”

肖明停了一下:“海雲,海上的雲,就必須在高處,必須有更廣闊的空間讓它拓展。” 夏海雲笑了:“拿我的名字做解釋,肖明,你什麼時候學做相學先生了,這樣的拆法,誰都會。” 肖明也笑了:“也許是吧。在我們老家有句老話,講做父母的心願。” 夏海雲望著他:“哦?” 肖明說:“兩件重要事情,對兒子,重要的莫過於有一個好媳婦,對女兒,莫過於起一個好名字。我覺得,對你來說,這句老話非常有道理。” 夏海云有了點興趣:“那你說我這個名字是好還是不好?” 肖明說:“先不說好不好,恰恰反應了你的人生軌跡。你看,你飄洋過海,學的時裝專業,而且到了那麼高的層次。” 夏海雲說:“過獎。” 肖明說:“我和道你不愛聽好話,就不說過頭話。再說,時裝者,不就是稱為雲裳麼?”

夏海雲說:“是嗎?”但心裡還是默認了。 肖明說:“海上雲,怎能老在一個地方呆著不動呢,怎麼可能沒有高度呢?你化了那麼多的心血,吃了那麼多的苦,在國外學了那麼多年,在這個地方,辦一個小小的服裝公司,你就準備自己的人生停留在這個層面上?” 夏海雲說:“我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 肖明冷冷一笑:“這才是最可怕的。” 夏海雲一愣:“可怕,別危言聳聽。” 肖明說:“我知道你是個不怕嚇的人,可是真話我不能不說。目前,你確實有兩條路,一條是面對目前的安逸,自我滿足,然後消沉?” 夏海雲說:“安逸可不是消沉。” 肖明說:“接下來,你和陸濤結婚,生孩子,教育孩子。你還搞什麼事業?” 夏海雲說:“相夫教子,是女人的本份,也是福份。”

肖明說:“那你過去的一切努力,奮斗全都可能化為烏有,更可怕的是,你還會從目前的狀態滑坡,成為一個實實在在的家庭婦女,就和你見到的那些人一樣,洗衣、做飯、買菜、洗尿布。” 夏海雲說:“至少還有我的海雲公司。” 肖明又是一笑:“那就不見得有了,海雲公司也須有可能在這片安逸中消失。” 夏海雲愣了一下,冷笑:“不至於吧?” 肖明說:“給你講一個故事。一鍋開水,一隻青蛙,把它扔到燒燙的水里,它馬上跳出來了。” 夏海雲說:“我替你講完吧,把它放到涼水里慢慢加熱,它會趴得挺舒服,在水里等到燒熱,如果把我比作青蛙,那你說誰是燒火的?陸濤?還是我和陸濤的愛情?” 肖明一愣:“都不是,是外面的世界。”

夏海雲說:“我就算走出黃海,外面的世界我可以不去管它?” 肖明說:“你可以不去管它,但它不能不來管你!滿清政府可以不去理睬英法聯軍,但他們一樣要火燒圓明園。” 夏海雲說:“你是不是扯得太遠了?” 肖明說:“一點也不遠。服裝行業的競爭從來就是最激烈的,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更不要說,中國馬上就要加入WTO,進入國際循環,到時候,事情的發展是不以你自己的意志為轉移的。” 夏海云有點底氣不足了:“我還有自己的一雙手,我可以搞我的服裝設計。” 肖明說:“不是我打擊你,你願意讓自己的設計僅僅作為自己的謀生手段嗎?” 夏海雲一愣。 肖明繼續說:“如果不跟上發展潮流,現在看起來先進的設計,隨時也可能落後,甚至……”

夏海雲問:“甚至什麼?” 肖明說:“甚至被拋棄。” 夏海雲想要反駁,卻找不出合適的詞來,生氣而失落地走到一邊。 肖明說:“你可以在每個週末給陸濤快快樂樂地做飯,可是當你萬一失去一切以後,你這一輩子就老老實實在家里呆著給他做飯,把過去的一切夢想,追求和外面的世界變成一堆發黃的照片?” 夏海雲說:“夠了,肖明。”說著極其煩躁地走到海邊。 肖明慢慢地走過來:“當然,也許我這些都是廢話,都是危言聳聽。” 海雲回過頭,有些疑惑地看著肖明。 肖明說:“因為你是夏海雲,愛天的雲是永遠不會停留在一個地方的,就像你,可能在一個地方停頓徘徊,但不會永遠這樣,憑你的才華,在國際時裝舞台上去展示,那樣世界發展越快,你的成功也就越大。” 夏海雲看了肖明一眼,沒有作聲,只是把目光投入更遠的海面。 天上,有一朵飄浮的雲彩。 肖明和夏海雲開著車行駛在街上。肖明說:“廠子那邊的事兒,你也多費點心,現在,各項都就緒了,就等著你的設計圖了,9月份在法國巴黎的CHANNEL時裝比賽,我們應該趕得上。” 夏海雲一驚:“拿我的作品去巴黎參加國際級的時裝比賽?” 肖明點點頭:“嗯。” 夏海云有些遲疑地問:“我行嗎?” 肖明望著她說:“你不是一向對自己挺有信心的嗎?” 夏海雲說:“有信心不等於沒有自知之明啊。” 肖明鼓勵地說:“海雲,我相信我的眼光是沒錯的,你是有天分的,你的設計無論在款式,還是色彩方面,都有種特殊的東西。你的感覺很好,只不過,缺乏雕琢罷了。” 夏海雲笑了,不置可否地看著窗外。過了一會兒,好像自言自語:“巴黎,現在聽起來,怎麼那麼遙遠呢?” 肖明又說:“你又不是沒去過。上次去,你是去看了人家的,這回是要把你的才華展示給世界。” 夏海雲笑了一下,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無言地望著窗外。 吳湘捧著保溫瓶一路哼著歌走過長長的走廊。她悄悄推開了陸濤的房門,正好看到夏海雲把一匙粥放進陸濤嘴裡,吳湘一下愣住了。 陸濤說:“我自己來吧,又不是手不能動。” 夏海雲嗔怪道:“不嘛,我就要餵你吃。” 夏海雲問:“好吃嗎?” 陸濤應道:“嗯。” 夏海雲又問:“你知道這裡面有什麼嗎?有紅棗,燕窩,當歸,還有參片,當然好吃了,人參是補氣的,大棗是補血的,燕窩,當歸,都是好東西。” 夏海雲看到陸濤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愣愣地看著門口,追隨著他的視線看去,見吳湘捧著保溫瓶站在那裡。 吳湘這才醒過神來:“對不起,我走錯病房了。”說著,朝他們笑了笑,匆匆離去。 陸濤忙說:“哎,吳湘,別走啊……” 夏海雲聳聳肩膀:“這個小吳湘,怎麼啦。哦,對了,她還給你輸血了呢。” 陸濤一愣:“是嗎?” 吳湘將針頭插進藥瓶裡,吸出裡面的液體,然後給陸濤打針。 陸濤說:“小吳,謝謝你給我輸血。” 吳湘沒有答他,小聲嘀咕:“……韋姐真是討厭。” 陸濤不解地問:“什麼?” 吳湘故意輕描淡寫地說:“哦,沒什麼,誰讓我是個護士呢。對不對,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陸濤說:“人家都說,護士是白衣天使,我看,你真的像天使。” 吳湘的臉紅了:“這樣說,會給別人誤會的。” “怎麼了?” “沒什麼。” 打完針,吳湘飛快跑掉了。陸濤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語:“不就是天使嗎,怎麼叫誤會呢?” 回來走在醫院走廊裡的劉晶晶,路過醫生辦公室時,聽到裡面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她在門邊停住了腳步。 “劉晶晶得的是腎衰竭,從目前的醫學水平來看,醫好的希望不大,” 好像是女教官的聲音:“不是說只是腎炎,做做透析就好了嗎?” 劉醫生的聲音:“那是為了穩定她的情緒,昨天旅裡的領導還為她的事情來過。根據她的病情發展,以後,她每個星期都要做兩次透析,一次是500元,一個月就是幾千元的花費,哎,這真是個費錢的病啊。” 劉晶晶聽到這些話,呆了,淚從眼中湧上來。室內有人走動,她使勁摀住自己的嘴巴,哭著跑開了。 回到病房,劉晶晶正在發呆,一雙手摀住了她的眼睛,劉晶晶奇怪地摸摸那雙手,猜測道:“誰呀……” “你猜猜。” 劉晶晶說:“李兵兵。” 李兵兵放開手,對她笑著說:“你耳朵還真好使。” 劉晶晶問:“你怎麼來了?”說著,見女教官也走了進來。 李兵兵說:“哦,隊長和我來市里辦點事兒,大家委託我過來看看你。我們還要急著趕回去呢。” 女軍官說:“晶晶,現在還好吧?” 劉晶晶使勁點點頭:“挺好。” 女教官目光有些恍惚地說:“好好養病,很快就會好的。” 李兵兵強忍眼淚:“晶晶姐。”李兵兵嗓音裡帶著哭腔。 女教官用目光止住了她。一時,她們相對無言。 崔楠進來說:“哎,你們不是有好多話要帶給晶晶嗎?” 李兵兵回過神來:“對了對了,”從包裡拿出錄音機放在床上,“姐妹們都讓我把話捎給你。” 李兵兵按下了錄音機。 錄音機裡一個捏著鼻子的聲音:“晶晶姐,你好,你能猜出我是誰嗎?” 劉晶晶說:“小胖子。” 錄音機裡說:“我是小胖子。” “我們大家都非常想念你,可是訓練任務很重,大連又是那麼遙遠,實在沒法去看你。我們現在學會了開汽車,摩托車,坦克,等你出院的時候,我可以開著坦克去港口接你了,你還沒坐過坦克吧。” “前不久,我們還參加了潛水和潛艇航行的訓練,潛艇在水下面整整呆了一個星期,這對那些老潛水兵來說不算什麼,可對我們來說,真是難受的要命,這潛艇裡有好多艙,一年四季的溫度都有,最高的動力機艙有六十多度,最低有零度以下,水面上怕風浪,水下怕湧,一來大涌,大家都暈得要把膽汁都吐出來,可這些不是最苦的,最苦的就是見不到太陽,見不到月亮,只有一次,潛艇升起了潛望鏡,艦長說可以讓我們女同志看一眼海面上的月亮,每人半分鐘,看完後,男同胞羨慕地問,看到什麼了,我們異口同聲地說:看到了,看到了我們的晶晶姐。” 劉晶晶的眼中蓄滿了淚水。 錄音機裡的聲音還在說: “有一次,海邊訓練,休息的時候,隊長講了一個魚夫和金魚的故事,魚夫救了金魚,金魚答應可以幫他做三件事,我馬上就想起那次生存訓練,你讓我放掉的那條美麗的小金魚,真不知道,現在它在什麼地方,要是能找到它,我只求它一件事情,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把這個問題問了所有的人,問她們要求它辦什麼事,大家把答案都寫在紙上,你猜是什麼:求它讓我們的晶晶姐早日康復。” 劉晶晶抽泣起來,不由得按住了停止鍵。 李兵兵說:“怎麼啦,晶晶,不想听了?還有好多人呢。” 劉晶晶哽咽著說:“不,不,這份情太珍貴了,我一次把它聽完太奢侈了,我要留著慢慢聽,慢慢聽……” 劉晶晶躺在床上,眼角掛著淚。吳湘進來給她發藥,見她這樣,忙說:“怎麼,晶晶姐,你哭了。” 晶晶疾速地用手擦試一下眼睛說:“沒有,沒什麼事。吳湘,你能再幫我個忙嗎?” 吳湘說:“你說。” 晶晶解開病號服,從內衣胸兜里掏出一張合影,吳湘接過去一看,照片上,古小峰和劉晶晶依偎在一起,甜蜜地微笑著。 吳湘說:“這是你們上大學時候照的吧。” 晶晶點點頭:“求你了,幫我把這張照片撕開吧,我試著撕了幾次,都下不了手。” 吳湘一怔,一把抓住劉晶晶的手:“這,這是乾什麼。” 劉晶晶說:“我寫了一封信,告訴他,我們的關係從此了斷了。” 吳湘奇怪地問:“怎麼,你不愛他了?” 劉晶晶說:“不,這輩子,我只交過這一個男朋友,只愛過他一個人,而且,以後也不會再愛別人了。” 吳湘越發不解了:“那你這是乾什麼呀?” 劉晶晶說:“我要對他說,因為他在海島,我不能適應,我的心裡另有別人了,這樣,他就會恨我。” 吳湘著急地說:“你,這樣他會很痛苦的,幹嘛要這樣相互折磨呢?” 劉晶晶依舊眼望別處:“是啊,他是會痛苦,可是長痛不如短痛,他還是早點把我忘了的好。這樣,我走的也放心。” 吳湘忙問:“走,上哪兒呀?” 劉晶晶低聲說:“別瞞我了,小吳湘,我都知道了,根本就不是腎炎,是腎衰竭。” 吳湘不說話了,也不再敢正視劉晶晶的眼睛。 劉晶晶說:“最好讓他知道我得病去世以後,能罵我罪有應得惡有惡報,這樣,就能解脫他的痛苦和仇恨——我不希望在我死去以後,他還活在我的陰影裡,那樣他會很難過。我太了解他了,他是個倔脾氣,一根筋,認定了,就非要一條道兒走到黑。拿著,這是信,幫我發了好嗎?” 吳湘推讓著不肯接信:“難道你就不想見見他,也不想讓他見見你?” 劉晶晶仰起頭,竭力不讓淚水流出來,停一會兒,堅決地搖搖頭:“不想。” 吳湘用雙手抓住她的肩膀使勁地搖晃著:“你說的不是真話。” 劉晶晶合上眼睛。淚水流了下來,順著眼角朝耳鬢緩緩滑落。忽然,她睜開淚眼:“聽話,吳湘,對他來說,長痛不如短痛,我不能讓痛苦的磨盤,壓他一輩子,他的路還長,應該有新的生活。” 劉晶晶說不下去了,伏在枕頭上抽泣起來。吳湘沒了主意,扎煞著雙手急得快哭了:“晶晶姐,你別哭,你別哭了,我寄,我給你寄還不行嗎?” “你幫我把照片撕開,把他那一半還給他。” 吳湘拿起照片,照片上的人都甜蜜地笑著。 “非撕照片嗎?” “不撕照片,他是不會死心的。” 吳湘的手在發抖。劉晶晶連連咳了幾聲,催促道:“撕吧,為了他,我求求你了。” 吳湘一咬牙把照片撕開了。撕成兩半的照片又被劉晶晶拼到一起,劉晶晶流著淚,把拼好的照片放在嘴邊。吳湘也流著淚,憂傷地看著劉晶晶。晶晶把照片放進信封,交給吳湘。 “你去吧。” 吳湘拿著信封慢慢走到門口。 劉晶晶卻又說:“等一等。” 吳湘趕緊回頭,把信封遞給劉晶晶。劉晶晶伸過手來碰了一下信封,馬上又觸電一樣躲開:“你……去吧。” 工人下班了,廠裡已經空空蕩盪,夏海雲的辦公室裡卻還亮著燈。夏海雲在電腦前專注地畫著設計圖。 肖明輕步進來:“海雲,歇會兒吧,我給你帶了宵夜,蟹肉包子。” 夏海雲問:“呀,你怎麼知道我最愛吃蟹肉包子?” 肖明說:“上回我們一起去百樂門吃的時候,你自己說的嘛,忘了?” 夏海雲拿起一個包子放進嘴裡,點點頭說:“嗯,味道真不錯,你也來一個。” 肖明走到電腦前,看著桌面上的設計圖:“這是你今天設計的?” 夏海雲說:“效果已經出來了。” 肖明點著頭說:“嗯,不錯,夏海雲。” 夏海雲:“嗯?” 肖明笑著用誇張的口氣說:“你要火了!明天能完成嗎?” 夏海雲吃完包子,端起水喝了一口:“你別催我。好了,我該走了。” 肖明問:“去哪裡呀。” 夏海雲說;“去醫院看陸濤呀,我好幾天沒去看他了,估計他都該急了。” 夏海雲站起身,簡單地收拾一下東西,出門前給肖明一個飛吻:“再見,寶貝兒。” 看得出,肖明對她的匆忙離去有些不悅,屋裡一時空寂下來。門卻又開了,夏海雲探進頭來說:“幫我把電腦關了吧,拜託。” 醫院的小徑上,吳湘和陸濤慢慢走著。默默地走了一陣兒,吳湘突然說:“哎,你說為什麼好人不長命呢?” 陸濤一驚:“怎麼?” 吳湘說:“晶晶姐那麼好,偏偏讓她得上了腎衰竭,老天真是太殘忍了。” 陸濤驚得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說什麼?腎衰竭?你怎麼沒早說。” 吳湘看看陸濤的手,陸濤趕緊把手放開:“對不起。” 吳湘的臉紅了:“沒關係。” 陸濤忙問;“晶晶得的不是普通的腎炎嗎?” 吳湘說:“唉,那是怕她情緒不好,騙她的,現在,她自己都知道了。昨天,她讓我給古小峰寄了封信,要跟他分手,我還幫她把她和古小峰的合影照片撕了,唉,我現在都有點後悔了。” “很嚴重嗎?” “很危險。我問過韋護士,韋護士又問了泌尿科的同學,他也說這腎衰竭,目前的醫學水平來看,醫好的希望不大,惟一的方法就是換腎,可是費用大,還得找到合適的腎。” “沒有大希望小希望也行呀,有一線希望也不能放過。” 陸濤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一把抓住了吳湘胳膊。這時,不遠處有人呼叫陸濤的名字。陸濤回過頭去,見夏海雲向他跑來。 陸濤這才發覺自己還抓著吳湘的胳膊,有些發窘地趕緊鬆開。夏海雲看看吳湘,吳湘不自然的對她笑笑。 夏海雲挽起陸濤的手責怪道:“你怎麼不在病房呆著?又跑出來了,害得我找了好半天。走吧,咱們回去吧。” 夏海雲挽著陸濤走了,還在大聲嗔怪:“告訴你不許亂跑,要等著我來檢閱。” “檢查什麼呀?” “檢查你聽不聽話呀,哎,剛才你們在說什麼?” “我們在聊劉晶晶的事兒。” “劉晶晶怎麼了……” 夏海雲和陸濤的身影漸漸遠了,遠得吳湘都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麼了。吳湘的鼻尖突然一酸。 夏海雲和肖明駕駛著快艇,在海上追逐著,他們玩得很開心。浪花中,夏海雲盡情地歡笑著。有些累了,他們回到岸上,走到海邊的陽傘下休息。 肖明把毛巾被扔給夏海雲,問:“玩得痛快嗎?” 夏海雲笑著說:“好久沒這麼放鬆過了,哎,等陸濤的傷好了,我也要帶他來這裡開快艇,他會喜歡的,很刺激。” 肖明聽見陸濤兩字本來很生動的臉一下子又變得淡淡的:“人家可是開軍艦的,能瞧的上快艇這種小玩鬧嗎?” 夏海雲說:“這怎麼小玩鬧了,工作以外,總得有點業餘愛好吧?” 肖明說:“海雲,我求你件事行嗎?” 夏海雲望著他,覺得他的聲調有些怪:“什麼事?” 肖明戴上墨鏡說:“以後你能不能在我面前少提陸濤?” 夏海云不悅地把臉望著遠方海天交接處。 肖明說:“我其實挺想知道,對於我們兩個,你現在到底是怎麼想的,當然,我不逼你,你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說,我不著急。” 夏海雲笑了笑,沉吟著說。 “人家都說,有的女人只能做情人,而有的女人適合做老婆,要我說呀,其實男人也一樣?” 肖明皺了皺眉:“怎麼講?” 夏海雲說:“陸濤,他細心,踏實,應該是個做老公的的人,而你……” “我怎麼樣?” “適合做情人,不過我先聲明,不是我的情人。我們的關係是合作關係。” 肖明苦笑。 “哎,去巴黎的機票定了嗎?” “都安排好了。” “我們住哪兒啊。” 肖明又顯得神采飛揚了:“組委會已經把房間安排好了,在××大道,一個叫××的旅館,條件還不錯。我以前在那裡住過。” 夏海雲問:“你要了幾個房間。” 肖明笑著說:“我要了一個。” 夏海雲驚叫一聲:“什麼?” 肖明頓了頓又說:“給你也要了一個。” 夏海雲朝他會意地一笑。 夏海雲又來醫院看望陸濤,她們邊走邊談。 夏海雲說:“腿上的傷怎麼樣了?” 陸濤躥了一下:“你看,沒問題了。” 夏海雲說:“哎,你看你,孩子似的,還是多加小心為好,頭上的傷呢?” 陸濤摸摸腦袋:“腦袋,應該沒問題吧,要有問題不就傻了?” 夏海雲又好氣又好笑:“你還以為你不傻?” 陸濤笑了。 夏海雲說:“對了,我還得代表我的全家謝謝你呢!” 陸濤說:“謝我,為什麼?” 夏海雲說:“謝謝你救了海星呀。” 陸濤說:“嗨,我當什麼事呢,扯不著。海星是我的部下,他救軍艦,我救他,都是應該的,要說謝,我倒要謝他呢!” “謝他?” “要不是他,他姐姐現在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呢。” “喲,幾天不見,你的嘴巴變得利索了麼。” “總不能老讓你說傻吧。” “不,我看是環境造就人。” “環境?” “是呀,環境,守著那麼多漂亮的女醫生女護士,嘴巴能不提高積極性。” 陸濤笑了笑:“那你倒抬舉我了。說到護士,說真的,小吳湘給了我很多關照。” 夏海雲說:“是呀,這小姑娘不錯,挺懂事,又善良,可不能忘了人家。” 陸濤突然問:“你知道嗎?她是個孤兒。” 夏海雲一愣:“是嗎,還真不知道。” 兩人感慨一番,走出醫院,到了海邊。海上白帆點點,海鷗飛翔。 夏海雲說:“陸濤,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陸濤說:“什麼事,還用得著這麼客氣?” 夏海雲停了一下:“我要去趟巴黎。” 陸濤說:“巴黎?” 夏海雲說:“是的,巴黎,我的作品要去參加比賽。” “肖明和你一道去?” “你怎麼知道?” “要不,你怎麼會說商量呢?” “你什麼意見。” 陸濤略一思忖:“去吧,這樣的機會不容易。” “真的,你同意?” “祝你拿個好成績。去的時候,我去送你。” “不用了,你要遠航呢!” “不,要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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