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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沙場點兵 邵钧林 9691 2018-03-18
北方的夏日,天特別長,雖然已是傍晚,天空依然殘留著夕陽的餘暉。起伏不平的草原上,散落著幾處白色的,鵝黃色的蒙古包,像幾粒飽滿的珍珠鑲嵌墨綠色的絲絨上。寶石藍一般的天空,靜謐得像一張半透明的大幕,一群群、一隊隊晚歸的牛羊和駱駝走在天地之間的起伏線上,小羊咩咩叫聲隱約飄來,一幅美麗草原晚景。 遠處的蒙古包內,透出淡淡的燈光,畫面的兩邊各自出現兩組汽車的燈光,雖然來自完全不同的兩個方向,似乎又是在朝著同一個目標運行…… 巴雅爾家的蒙古包外,風力發電機的風葉在轉動著,包裡燈光明亮,包外的牛糞灶前,有幾個人在的燒火做飯,冒出團團蒸氣的白煙…… 紅軍方面的兩台越野車和藍軍、基地的兩台越野車相對開來,在巴雅爾蒙古包前同時停下。這邊魏嵩平、龐承功、梁明輝和陸雅池下車,那邊陸元衡、康凱、肖書悅、梅雨晴也下了車。雙方一見面,都有些發楞,沒有那種常見的客套和寒喧,一時有些尷尬……

柳成林聽到外面狗叫和車聲,從蒙古包裡跑了出來,喲,全到了,快進來吧。 魏嵩平首先打破尷尬,大步走到陸元衡面前,老陸啊,請吧。康團長,田參謀長,哦,雨晴,我們的舞蹈家,請請請…… 梅雨晴熱情地打招呼,魏師長,你好。 幾個人陸續向蒙古包裡走去。陸雅池正好走到康凱面前,康凱看了陸雅池一眼,陸雅池怔怔地望著康凱,似乎想說出點什麼,卻只是淡淡一笑。康凱也含蓄地笑了笑。二人最後走向蒙古包,快到門口時,康凱趕上一步,掀起門簾,把陸雅池讓了進去。 蒙古包內鋪滿地毯,三排小桌上放著銀盤,盤內盛著熱氣騰騰的羊肉。康凱,肖書悅和龐承功、梁明輝等分坐兩側,面對面而坐;對門口的中央處並排坐著魏嵩平和陸元衡。陸雅池坐在靠魏嵩平一側,梅雨晴坐在陸元衡的一側。每人面前的小桌上擺放著銀製餐具、酒杯,盤裡是奶酪,碗裡是奶茶。小桌上面是冒著熱氣的羊肉和奶茶,桌旁是正襟危坐而且顯得冷靜甚至冷漠的龐承功、康凱等人,形成比照反差,好像在等待著什麼事情的發生。陸元衡看了看在坐的幾位,又看了一眼魏嵩平。魏嵩平發現有些冷場,招了一下手。柳成林立即捧著一瓶酒站到魏嵩平身後。

魏嵩平看了看康凱和龐承功,打破沉悶,各路豪傑,今天,我是藉草原擁軍模範巴雅爾大叔家的寶地,把大家請來,想和大家聚一聚。對抗演習預先號令下達了,大家都在忙著準備,演習真開始了,雙方又都見不著面,就是見面也帶著一種對立情緒,不如利用戰前的一點空閒在一起坐坐,這也是我由來已久的心願。從我們進入陸司令的地盤駐訓至今已有三個多月了,龐團長和康團長各為其主,整日磨拳擦掌。俗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頭,我今天把雙方幾位主將拉到一起,吃個團聚飯,喝個親情酒,這也算是我的一個創意吧。柳股長,先把酒給大家滿上。 柳成林走上來,給每個人一一倒酒。 魏嵩平藉著倒酒的時間又說,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有人理解為人生短暫,要及時行樂。我以為,這種理解有些片面。其實,我覺得這是一種豪氣。今天在坐的,不論男女,都是軍人,能坐在這里相聚,就是一種緣分。演習場上是對手,演習結束是戰友,我們的目標是敵人。今天,咱們丟開胜敗輸贏,徹底放鬆一下,好好喝上一杯,來,讓我們為緣分、為友誼乾杯。

魏嵩平舉杯一口喝盡,陸司令,請。 陸元衡笑笑,也端起杯子。龐承功看了康凱一眼,與梁明輝一起端起杯子。康凱、肖書悅也端起杯子。陸雅池沒有拿酒杯,舉了舉手中的飲料。梅雨晴給杯子裡加了點礦泉水。幾個人一起喝了起來,但並不爽快。 巴雅爾、烏蘭走進來,從盤子裡拿起羊肉,用刀割下來,分給每一個人。 魏嵩平對陸元衡說,場白我講了,酒我也帶頭喝了,從資歷到年齡,你都比我深比我長,是老大哥,你說兩句吧。 陸元衡放下筷子,在基地參與了近百次的大小演習,戰前紅藍軍雙方坐到一起喝酒,這還是頭一回。我很感謝魏師長的一番苦心。我借魏師長的話題發揮一下。剛才魏師長借用曹操的話發感慨,這倒讓我想起曹操與劉備煮酒論英雄的故事。曹操說,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古人尚且有如此大丈夫氣魄,作為當代軍人,我們不僅要有大志和良謀,還應具備宏韜大略的智慧,有面對強敵、敢於勝利的氣概。自古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這次楚副司令沙場點兵,你們二位團長再次披掛上陣,英雄沒有高低,勝敗兵家常事,我預祝二位打出氣慨,打出戰術,打出你們的大志良謀來。我敬二位。陸元衡一飲而盡,頓時氣氛活躍了起來。

龐承功和康凱都略有激動,對視一眼,雙雙舉杯一飲而盡。 魏嵩平活躍起來,咱們就是為了放鬆放鬆啊,開場之後,咱們就不再談演習了,好不好,陸司令? 陸元衡說,是酒司令,當然聽你的。 好,我剛才說今天能坐在一起是一種緣分,絕對是緣分。面上的關係大家都清楚,你們看,陸司令是我的老領導老大哥,又是承功的準岳父;康凱和明輝搭檔在先,書悅和康凱、明輝和承功各自搭檔在今,雨晴和康凱是夫唱婦隨,雅池和承功即將歩入紅地毯…… 梅雨晴插了一句,魏師長還是我們的月下老人。 魏嵩平喜不自禁,能為你們這樣兩對佳人牽線是我的福份。還有一對關係大家未必知道。我提議,先讓一對久別重逢的兄妹喝一個酒。 梁明輝不明白,兄妹?

魏嵩平解釋,對呀,康凱,雅池,來,你們倆先喝一個。 梁明輝奇怪,他們倆是兄妹? 魏嵩平說,梁政委,你這就孤陋寡聞了吧。 肖書悅也很驚訝,這……不可能吧? 魏嵩平找到了話題,你們的康團長跟你保密就是了。雅池和康凱從小青梅竹馬,不是兄妹勝似兄妹,失去聯繫二十多年,這次意外地在基地相逢,這不是緣分嗎?這麼一來,我們在坐的就更是親上加親了。話不用多說,情全在酒中,咱們今天就要喝個親情酒、友情酒、緣分酒、團聚酒。雅池,你先跟你哥哥喝一個! 陸雅池遲疑著,不知如何是好。 梅雨晴鼓勵,雅池,跟你哥喝一個吧。 陸雅池端起杯子站起走上前來,康凱也忙站起來,二人相視一笑。陸雅池先喝下去,康凱也喝下去。又是一片笑聲。

魏嵩平緊接著,下一個節目,妹婿跟大舅哥喝一個。 龐承功一愣,不知是舉杯還是不舉杯,坐在他身邊的梁明輝推了他一把。龐承功端杯起身。康凱無奈地搖頭苦笑,也拿起杯子。 柳成林馬上走過來給康凱倒滿酒,二位團長,我真為你們高興啊,看來,你們的握手比交手更有意義啊。再給龐承功倒酒。 魏嵩平助興,對對對,小柳這話有水平。 陸雅池靜靜地看著他們。龐承功走到康凱跟前,二人碰杯,笑著把酒喝了下去。肖書悅有些看糊塗了。陸雅池注意著康凱。梅雨晴卻在註意陸雅池。 柳成林,好事成雙,來,二位團長再來一杯。原來是不打不相識,現在是親上又加親…… 門外,烏蘭探頭朝里看著。巴雅爾拿著哈達要進去,被烏蘭攔住,爸,你急什麼,讓人家先喝幾杯……

康凱和龐承功又各自喝完一杯。龐承功喝完酒,轉身回位。 魏嵩平又說,哎,龐承功,妹婿敬大舅哥怎麼就這兩杯呢? 柳成林又給龐承功倒滿酒。柳成林轉身再給康凱倒酒。龐承功攔住柳成林,等等。康團長,這麼說來我算你未來的妹夫了,雅池不大喝酒,我替她,連喝兩杯,代表我倆敬你和嫂子,我先乾為敬。說完,龐承功連喝兩杯,而後又讓柳成林把酒倒滿。 魏嵩平笑著點點頭,他為自己的導演成功而感到滿意。 康凱也倒上酒,看到龐承功如此豪爽,不免有些敬佩,沒想到龐團長如此海量,我……甘拜下風。 陸雅池看了康凱一眼。 龐承功主動出擊,這好像不是你康團長的風格吧? 你嫂子也不會喝酒,我代她敬你,祝你和雅池幸福美滿。龐承功與康凱把酒喝下。

魏嵩平非常高興,好啊,這酒喝得好,喝出了水平,喝出情感來了。 陸元衡沉默不語。 魏嵩平又出題目,你們不能搞大男子主義,代來代去的怎麼行?下面,請龐團長攜未婚妻和兄嫂喝一個,來,大家歡迎! 掌聲中,龐承功和陸雅池舉杯走到康凱和梅雨晴面前。 梅雨晴突然一擺手,等一下。 場上頓時安靜下來。 梅雨晴說,我辦完手續很快就要回N國,很可能趕不上喝你們倆的喜酒,今天就借魏師長的酒來個提前量,我和康凱以兄嫂的名義敬你們這對新人,你們倆呢也當著我們的面喝上一杯交杯酒,雅池,請你換上真酒。 陸雅池為難地說,嫂子,我不會喝酒。 梅雨晴為陸雅池換上真酒,這杯酒可是你的誠意,不能摻假。 陸雅池一臉痛苦狀。

龐承功急忙站起來,我代行不行? 梅雨晴說,喝交杯酒,你一人怎麼交? 龐承功被堵了回來。 康凱也站了起來,那我來代她喝。 梅雨晴說,你沒醉吧?雅池是嫁給承功呢還是嫁給你呀? 康凱被噎了回來。 陸雅池懇求,嫂子,你饒了我吧。 梅雨晴突然轉對陸元衡,話中有話地說,這得讓你爸來作主了。陸司令,你看是讓你女兒來真的還是來假的? 陸元衡對梅雨晴的弦外之音自然心知肚明,笑了笑說,雅池,這樣的場合,你能不喝嗎? 父女倆用目光交流著。 陸雅池突然一反常態,喝就喝,來真的! 天一點黑下來,蒙古包的燈光顯得更加明亮。 魏嵩平又出了新節目,下面,我要跟龐團長和康團長一起喝一個,來,康凱,承功,你們倆都滿上……

肖書悅悄悄地走出蒙古包,出門就急匆匆地走向蒙古包外的草地上,他憋急了。魏嵩平的聲音傳出包外,康凱、承功,你們倆一起敬陸司令,敬長輩…… 陸元衡說,魏師長,應該先敬你…… 魏嵩平說,肖書悅呢?哎,肖參謀長哪去了!人呢…… 肖書悅尿完,沒有回去,掏出煙抽起來。蒙古包內的氣氛已經被酒精燃燒了起來。柳成林來回倒著酒,酒杯來回的碰撞。 魏嵩平已摟著康凱的肩,康凱,你比承功大幾歲,經歷也比他多一些,千萬不要計較他年輕氣盛,你可要多幫他才是。他跟雅池的結婚報告都打了,演習一完,倆人就準備辦喜事,今後,承功的進步可就靠你了。你說,我說的對不? 康凱沒說話,只是點頭。陸元衡看了看康凱。魏嵩平又一手拉著康凱一手扯著龐承功,把二人拉到一起,承功啊,你雖然學歷比康凱高點,可論帶兵的經驗你遠遠不如你大舅哥,這點你承認不承認? 龐承功點頭。梁明輝看著他們。 魏嵩平有些醉意,那你就要多向大舅哥請教,虛心向人家學習,我看,你們以後多交流,互相取長補短,對抗不是目的,共同提高我軍的戰術水平才是最高目標,你們說對不對? 康凱和龐承功只有點頭。 魏嵩平拉著他們的手,來,握握手,好朋友,都一家人了嘛。 龐承功伸出手,康凱也伸手。二人手握在一起。陸元衡皺了皺眉頭。陸雅池掏出兩粒藥片,交給陸元衡,陸雅池拿過一個杯子,我去給你倒水。陸雅池走出帳篷。牛糞灶旁,陸雅池一邊倒水一邊悄悄地跟烏蘭、巴雅爾低聲說了什麼。 烏蘭點點頭,陸姐,你就放心吧。 肖書悅走過來,沉著臉,陸軍醫,你們紅軍這算是唱的那一出啊? 陸雅池笑臉相對,你就耐心往下看,好戲還在後頭呢。 陸雅池和肖書悅走進帳篷。陸雅池把水杯遞給陸元衡。 魏嵩平發現了肖書悅,你小子躲哪去了?罰酒,罰酒…… 正在這時,巴雅爾和烏蘭拿著酒壺,手捧哈達走了進來。 巴雅爾開始了他的節目上,解放軍是我們蒙族最尊貴的客人,今天我巴雅爾特別高興,女兒烏蘭代表我們全家,也代表我們草原上的鄉親們向各位首長送上我們蒙族的祝福。 在座的人都鼓起掌來。 巴雅爾拿著哈達一一向陸元衡、魏嵩平、龐承功、梁明輝等獻上。烏蘭端著一隻銀碗走到陸元衡面前,烏蘭看了陸雅池一眼。 陸雅池示意烏蘭向魏嵩平敬酒,今天的主人是魏師長。 烏蘭端著酒來到魏嵩平面前,魏師長,今天是你把這麼多客人請到我們這小小的蒙古包裡,給我們帶來了朋友和歡樂,我們心里特別感激,我給你獻上一支草原上的歌,表達我們對你的祝愿。 魏嵩平已經喝得差不多了,臉紅紅的,端著烏蘭獻上的酒,笑著,哎呀,我已經喝多了,我能不能不喝了…… 烏蘭笑著搖搖頭,接著唱起歌來……烏蘭的歌聲在蒙古包內迴盪著。柳成林笑著,痴痴地望著烏蘭,沒人給他敬酒,他自己倒酒自己喝著。烏蘭一邊唱一邊伸手請魏嵩平喝酒,魏嵩平只得喝下去。一曲終了,眾人熱烈鼓掌。 魏嵩平已經有些醉了,舌頭有點發硬,光有歌沒有舞不行,歡迎我們的舞蹈家來一個,和這位姑娘……載歌載舞…… 烏蘭說,可以,不過,魏師長,我們來一段你得喝一碗。 魏嵩平一拍大腿,沒問題! 烏蘭邀梅雨晴起身,巴雅爾大叔把兩隻盛滿酒的銀碗放在梅雨晴手掌上。梅雨晴隨著烏蘭的演唱跳起舞蹈來。兩隻銀碗在梅雨晴的手中慢慢翻轉著,卻始終碗口朝上,沒有灑出一滴酒來…… 烏蘭也把酒碗擱上頭頂,邊唱邊舞,在場的人們合著節奏拍著手。眾人為她們優美的舞姿的獨特的絕技拍手叫好。烏蘭唱著來到魏嵩平面前,雙手遞過酒碗,魏嵩平只好接過喝下。康凱得意地看著。肖書悅嘴角掛著一絲冷笑隨著歌聲停止,梅雨晴停在到陸元衡跟前,雙手托著兩隻盛滿酒的銀碗,笑著望著陸元衡,陸司令,請。 陸元衡不覺一愣。陸雅池給烏蘭使了個眼色。 烏蘭從梅雨晴手裡接過酒碗,魏師長答應喝的酒,怎麼能讓陸司令喝呢。說著把兩碗酒送到了魏嵩平面前。 魏嵩平有些打晃起來,哎,我不能再喝了,真不能再喝了…… 肖書悅端酒欲起身,被康凱拉住。 陸雅池突然站起來,魏師長,按照蒙族的規矩,這酒不喝可是不行的。 魏嵩平,不行不行……再喝真不行了。 陸雅池從烏蘭手中拿過一碗酒,魏師長,我看得出來,今天你特別高興,也特別成功。 魏嵩平笑著,大家開心就好,開心就好嘛。 陸雅池說,那好,師長,你是我和承功的月老,我想陪你喝幾杯。 魏嵩平一怔,你,你不是……不會喝嗎? 陸雅池一反常態,我嫂子說了,今天不喝不行。 魏嵩平並不把陸雅池放在眼裡,好啊,你,你說……怎麼喝? 我喝多少,你喝多少,這兩碗我先喝了。陸雅池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又拿起另一碗。 龐承功一愣,雅池你! …… 梁明輝拍拍龐承功,示意他有好戲看。 陸雅池已經把第二碗酒喝下去。 全場靜下來。兩隻酒碗再次倒滿。魏嵩平看看陸雅池,又看看在場的人們,慢慢端起碗,艱難地喝著……烏蘭又托著一個盤子端到陸雅池和魏嵩平面前。上面盛著三大碗酒。 陸雅池不答話,又拿起一大碗酒,一下喝進去。 龐承功立即站起來阻止,雅池,你怎麼啦? 魏嵩平瞪大眼睛,……雅,雅池,你,你還……魏嵩平兩眼發直,慢慢伸手去端酒,但已經站立不穩,搖晃起來。 柳成林忙扶住魏嵩平,師長,你…… 魏嵩平醉了,我,我今天……特高興……雅池跟我喝,我不能不……話沒說完,就癱倒了下去。 一輛越野車開過來朝野狼團指揮所開來。哨兵攔住車,陸雅池開門下車。 陸雅池對哨兵說,我找康團長。 肖書悅正好走過來,看見陸雅池,陸軍醫,早上好。 陸雅池問,我哥在嗎? 肖書悅仰仰頭,在那邊山坡上呢。 陸雅池朝山坡那邊看去,坡後面傳來砰砰的槍聲。 肖書悅說,他一早就上那去了。 陸雅池有些不明白,你們在打靶? 你去就是了。哦,正好,給他捎上些子彈。肖書悅把一盒手槍子彈交給陸雅池。 山坡背後是一望無邊的牧場,緩坡上是一片小樹林。康凱站在距離幾棵小樹二十多米的地方,在用手槍射擊。小樹上掛著幾塊木板,木板上畫了圈,有的已經打得佈滿了彈孔。幾槍打完後,康凱換了彈夾,微微看了看靶子,而後背過身去,默數幾下,然後突然轉身,幾乎不用瞄準地連續快速擊發……砰砰砰砰……隨著槍響,幾棵樹上的木靶一個個被擊中。康凱一直打到沒了子彈,才慢慢退下空彈夾,仰面朝天地躺到地上。他看著天上的藍天,白雲……微微閉上了雙眼。 康凱拿著空彈夾的手,下意識地動了動。陸雅池默默地抽走空彈夾。康凱驚醒,騰地坐起來,驚愕地望著蹲在面前的陸雅池,雅池,你怎麼來了? 陸雅池不答話,在他身邊坐下,把子彈盒拿出來,一粒粒地往彈夾裡壓子彈。康凱挪了挪屁股湊近了些,雅池,你也打幾槍? 陸雅池搖搖頭,槍是你們男人玩的。 康凱笑笑,龐承功沒事吧? 陸雅池把壓完子彈的彈夾遞給康凱,回去就吐了。 康凱把彈夾推進槍裡,關上保險,昨晚好在殺出你這匹黑馬,放倒了酒司令,不然的話,我和承功都得成為一堆爛泥。 陸雅池話含譏諷,那豈不更好,人家就是來和稀泥的嘛。楚副司令點你倆的兵,你們讓幾杯溫酒就變成了泥……說著伸過手來。 康凱會意,從口袋裡掏出四個空彈夾遞給陸雅池。 陸雅池一邊裝著子彈一邊說,狼哥,我想問你幾句話好嗎? 康凱看了陸雅池一眼,你說吧。 這場演習你準備怎麼打? 康凱笑笑,是魏師長叫你來的? 陸雅池搖搖頭。 那就是龐承功。 沒人叫我來,是我隨便問問。 康凱嘆了口氣,掏出塊布慢慢擦起槍來。 哥,你要是覺得是機密就別說了。 康凱苦笑道,打場演習有什麼機密不機密的,該怎麼打就怎打唄。 陸雅池壓著子彈,再幫人家插紅旗? 康凱笑了,那倒不會,我會跟龐承功好好配合的。 陸雅池壓子彈的手停了停,又壓起來,看來昨天晚上的酒沒白喝,是吧? 康凱一怔,沒說話。 酒能溝通感情,也能增進友誼,還能麻痺神經,模糊意識,甚至還會亂性…… 康凱笑了起來,看來你沒有喝多。 陸雅池反詰,我就是醉死了也無關緊要,關鍵是看你有沒有喝多? 康凱長嘆一聲,雅池,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是不想打好演習,我們的作戰方案已經上報,對紅軍一點不手軟…… 不錯,昨天喝酒前你是這麼說的,可這一通酒喝下來,你還是原來的打算嗎? 康凱知道陸雅池是在挖苦他,有些無奈地,雅池,說心裡話,就是沒有你這層關係,我都很想幫龐承功,藍軍本身就是為磨練紅軍而設置的。可是,人活著,不只是要做事,還要做人哪! 陸雅池定定地看著康凱一語不發。 康凱與陸雅池對視了一會,把目光移向天邊的浮雲,昨晚我並沒有喝多,但我一宿沒合眼。我在想,按我們既定的方案打這次演習,也許能讓龐承功受點磨練,但弄不好也會把他搞沉下去,有可能從此想浮起來都難,那你說我們是幫他還是害他呢?我也明白,魏師長煞費苦心,不是真的在研究心理戰,打心理戰,而是怕紅軍團出麻煩,影響321師,影響他個人。但他同時也在幫龐承功,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幫得比我們還要實際,考慮得還要周全…… 陸雅池冷冷地說,這麼說,我應該去好好謝謝他。 雅池,谁愿意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谁愿眼睜睜看著讓人噁心的事發生在眼前?可現狀就是這樣,只能這樣。康凱把手槍和擦槍布往草地上一擱,仰身躺了下去。 陸雅池咀嚼著康凱的話語,順手抓過槍和布漫不經心地擦著……康凱閉著雙眼像睡著一般,唯有胸脯大幅度的起伏顯示著他內心的翻騰。 陸雅池咬了咬下嘴唇,突然一拉槍機朝木靶“砰”地開了一槍。康凱一驚,騰地坐起。陸雅池調皮地笑望著康凱。 陸雅池調皮地笑望著康凱,緊張什麼?又沒有狼來。 康凱從陸雅池手裡接過手槍,關上保險,怎麼,想跟我講“狼”的故事? 我哪能有故事? 別跟我打哈哈,你開這一槍的意思我聽得懂。不光是我,我看誰都能聽得懂。 陸雅池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哥,你別以為我在憂國憂民,我沒有那麼高的覺悟。我是學醫的,從人道的角度來講和你的職業是相悖的,通常情況也不會去關心什麼演習呀對抗呀這些事,可是……哥,你說我為什麼要多管這些閒事? 康凱開了句玩笑,穿軍裝的軍事發燒友? 陸雅池卻笑不起來,陷入了沉默,她看了康凱一眼,她站了起來。陸雅池在康凱身邊繞起了圈子,哥,你千萬別誤會,別以為我在給你上什麼課。按說我不該也不想管你們的事,可是,我很不幸,不幸遇到了三個男人,三個可能要伴我終生的男人。一個是我的父親,一個是我的伴侶,還有一個是我從小就敬重的兄長。 康凱抬頭斜了陸雅池一眼。 陸雅池挨著康凱蹲下,而這三個人又都是帶兵的,現在恰恰又處在一個對立的三角點上。我內心希望他們個個都開心,個個都成功,個個都是最棒的,其中對我來說最重要的當然是龐承功,而他現在卻最不成熟。這就給我出了個天大的難題,一個我必須去解但也許是一輩子都無解的題…… 康凱苦笑,不,此題不會無解。 陸雅池坐了下來,怎麼解?望不吝賜教。 我脫軍裝走人。 陸雅池把遺憾露到臉上,你真的要隨嫂子到N國去發展? 總不能讓你嫂子一個人在彼岸永遠過孤獨的日子吧? 這是你的心裡話? 康凱沉默片刻,……雅池,我真的覺得挺累。有時我想,我能跟父親那樣在疆場戰死多好,真是不願意像現在這樣活活地熬死,累死,憋死。 陸雅池不說話了,低著頭撥弄著手中壓滿子彈的彈夾。 康凱看了看她。陸雅池把彈夾裡的子彈一粒粒地慢慢退了出來,子彈一粒粒地落在草地上。 康凱愕然,你這是…… 陸雅池笑笑,好玩唄。哥,我真想回到小時候去,那個時候無憂無慮的,有多好啊!說著,她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張照片。那張小時候康凱抱著陸雅池騎在馬上的那張合影。 康凱拿著這張照片,陷入了回憶。一晃二十多年了……康凱端詳著照片感慨不己。 哥,小時候的印像我已經很模糊了,但拍這張照片前後的情景卻記得很清晰,你還記得是哪天拍的嗎? 康凱笑了笑,那時候你就像個跟屁蟲,每天粘著我,哪還記得清是哪天拍的? 就是你把我從狼嘴裡救出來的那一天。 康凱淡淡地,哦,我都就忘了。 可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天你把我扶上馬,扛著套馬桿趕著羊群到一個偏遠的牧場去放牧,就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遇到了一群狼的攻擊……羊群被沖散,慌亂中四處奔跑。你騎著馬去圈羊,幾隻狼盯著我,我緊緊地摟著小羊,一步步向後退著,我哭了,驚恐地放聲大哭。你聽到我的哭聲,騎馬回過頭來。我一個勁地哭著喊著狼崽哥。你舉著著套馬桿,把羊群趕了過來。你騎在馬上奔來,一個漂亮的俯馬動作,把我拉上了馬。然後掉轉馬頭,一手護著我,一手揮動馬桿逃出狼群……從那以後,兒時的記憶只留下兩種,一種是恐懼,一種是深深的崇敬。我漸漸長大了,狼崽哥的模樣也漸漸模糊了,但那一種崇敬卻與日俱增,那個馬背上的矯鍵的身影,那股與狼格鬥的勇猛氣概就像鉻鐵一樣鉻在我的心裡…… 康凱從內心深處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哥,你也許不知道,我心裡有了那種崇敬感以後,其他的男人就很難再走近了,雖然這個印像很模糊,很遙遠,但卻很豐滿,很厚重。那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我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了心裡障礙,但我清楚,這不是…… 康凱沉重地說,肯定不是!龐承功不是走進了你的世界? 陸雅池坦然地說,可我的這種崇敬感依然揮之不去。 康凱也坦誠地說,那你真的陷入某種盲目。龐承功比我優秀多了。 陸雅池淡淡一笑,哥,那次當我看到你把草原狼的圖騰繡到戰旗上、佩帶在臂膀上、塗畫在戰車上的時候,我心裡有過一種強烈的衝動,我感覺到一種殺氣和血性在回歸,一種軍人本能的東西在復蘇,好像聽到了久違的衝鋒號吹響,一種崇敬的激情油然而升……可是,昨天晚上,我突然感到了迷茫,我心目中的狼崽哥讓我不認識了,我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滋味,說不上是酸還是苦。我喝了好多的酒,但我一點也沒覺得醉。你跟龐承功喝酒,你說你甘拜下風,這也許是逢場作戲隨口一說,可這話像把刀子一樣往我心裡戳。我很難過,真的,很難過…… 康凱茫然若失地望向遠方。 就是在這個時候,在蒙古包裡,巴雅爾摘下了那把古戰刀,他端起酒瓶又往嘴裡含了一口,噴在古戰刀上,然後用布擦拭著。 烏蘭手持套馬桿急匆匆地進來,阿爸,我走了。 巴雅爾停下手,你上哪去? 咦,你忘啦?陸姐不是要我趕一群馬過去嘛? 巴雅爾醒悟過來,哦,去吧,去吧。 烏蘭欲走,又被巴雅爾叫住了,告訴你哥,太陽坐在敖包山的時候,我在狼石那兒等他。 烏蘭應聲而去。 陸雅池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平靜下來,低下頭,又把子彈一顆一顆地壓入彈夾,嘴裡喃喃地,哥,我沒別的,只希望你幫幫承功,讓他活得更真實一些,更軍人一些,在他身上也能找到我說的那種崇敬的激情。你這樣做了,要是真出現你所擔心的那種結果,真的影響了他的進步或者受了罰,我都不會後悔,就是把他開除,讓他脫軍裝回老家山溝種地,讓他去要飯,我也一定陪著他…… 康凱神情呆滯,但眼眶開始有了濕潤,一種羞愧和豪情在胸中湧動起來。 陸雅池遞過彈夾,輕聲地,哥,給。 康凱回頭看了一眼,接過壓滿子彈的彈夾,緊緊地握在手裡。 這時,牧場上傳來大地的震盪聲,像擂動著千面大鼓,聲音由遠而近。康凱和陸雅池都尋聲望去——草原上揚起一片煙塵,幾百匹馬奔騰而來。康凱驚駭地看著馬群,陸雅池看著康凱。 奔騰的馬群像排山倒海的洪流,牧馬人揮動著套馬桿在馬群中衝出衝入。烏蘭騎著馬衝出馬群,朝山坡奔來。康凱下意識地站了起來,陸雅池也站了起來。 烏蘭揮動著套馬桿,拍馬而來,哥—— 康凱把手中的彈夾交給陸雅池,跑下山坡。烏蘭翻身下馬。 康凱一躍便騎到馬背上,馬在康凱的駕馭中嘶鳴著。 烏蘭又把馬桿扔過去,康凱接過,雙腿一夾馬肚,像離弦的箭朝馬群奔去…… 陸雅池靜靜地望著。康凱駕馭著坐騎衝入洪流般滾動的馬群,像矯勇的戰將衝入敵陣左殺右衝,康凱打馬,向一匹烈性白馬衝去。 陸雅池眼中沁出熱淚。 康凱嫻熟的騎術,勇猛地衝鋒,迴轉,就像一隻兇猛的蒙古狼在撲殺野馬。馬群在奔騰,大地發出沉重的隆隆聲。康凱英姿煥發,彪悍威武,他緊緊追趕著那匹烈馬。陸雅池看得如痴如醉。馳騁在馬群中,康凱感到熱血沸騰,越戰越勇。 他摔桿一下就套住了烈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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