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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真

  • 當代小說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202334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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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開頭神秘約會的女孩被帶到了公安局

供詞 阿真 9873 2018-03-18
這是一個離奇的故事,但又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初春的一天上午,出租車司機大李正拉著客人往南平路方向行駛,腰間的呼機突然響了起來。大李邊開車邊看了一下呼機上的漢字顯示:請於十二時五分到國貿商廈後門的廣告牌下去見一個人。就這麼簡短的一行字,其他什麼也沒有。大李不由心生疑竇:這看起來像是什麼人在搞惡作劇,否則,自己一個開出租車的,對方有什麼事值得這樣神秘? 大李將客人送到位於南平路東頭的珍珠賓館後,把車停在賓館的停車場,又取出呼機,看著上面的那行字琢磨了半天。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盒本地產的洪福煙,抽出一支點著了,猛吸一口,心裡不由七上八下地嘀咕開了。大李是市出租車行業的先進標兵,不僅做人正直、善良,而且對工作極其認真,在出租行業乾了十幾年,從未有過違紀行為,表揚信倒是收到不少。還有,他的性格比較內向,不苟言笑,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有人跟他開這種玩笑的。可呼機上明明白白寫著讓他去見一個人,自己要是失約,似乎又有些不近情理。

大李看看手錶,時針正指向十二點,他在心裡算了一下,自己開車從南平路到國貿商廈並不遠,抄近路走上大馬路,大概需要二十分鐘。 事不宜遲,大李揮揮拳頭,踢踢腳,心中充滿了自信。儘管市區內不斷有歹徒劫車的惡性案件發生,但他覺得憑自己五大三粗的塊頭,也能把歹徒鎮住。何況,現在是白天,不會有什麼危險了。幾乎是在一種好奇心的驅使下,大李決定去會會這個人。他鑽進駕駛室,將車子朝著國貿商廈的方向飛快地開去。一路上有人想乘車,他只是朝人家客氣地擺擺手。 國貿商廈在市區南面的城鄉交界處,三年前由北京一家大公司開發承建,但商廈開業不到兩年就因經營不善而關了門,至今,沒有轉租出去。偌大的一座大樓,就那麼閒置著,門前門後竟成了荒地,原有的草坪因無人整修,野草瘋長,呈現出一片荒蕪的景象。後門巨幅國產葡萄酒廣告牌的下面,野草已長得有半人高,將廣告牌子上的手拿酒杯翩翩起舞的少女的半截大腿都給遮住了。大李把車停在國貿商廈後門的人行道上,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離約定的時間還差一分鐘。他下車後,先往廣告牌下瞅了瞅,見空無一人,就徑直走了過去。

大李在廣告牌下草叢邊的一塊空地上剛剛站定,就听背後有人喊了一聲:李師傅。大李急轉過頭,見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女孩站在離自己不到兩米的地方,正沖他微笑著。 “是你給我打的傳呼?”大李吃驚地問。 “嗯,是我。” “可我不認識你呀!”大李上下打量著女孩,不由一陣緊張,他擔心自己是與賣婬女遭遇上了。如今不少賣淫的女孩,想盡辦法拉你下水,誰敢擔保眼前這個笑模笑樣的女孩不心存歹意呢?大李這樣想著的時候,慌忙往後退了幾步。他深知這樣的女孩是沾不得的,哪怕你離她近點都有危險,她會突然朝你撲過來,然後驚叫一聲,說你要強姦她什麼的,讓你有理說不清,輕者訛你一筆錢,重者還會招來一群流氓沒頭沒腦地揍你一頓。此情此景,讓大李不禁心生悔意,自己真不該有這份好奇心,要知道這也許是要付出代價的,而他大李可是沒有這份本錢啊!他上有老下有小,老婆下崗,兒子小鐵正念高中。這個家里里外外都需要錢,對他來說,除了兢兢業業地開車,爭分奪秒地掙錢,別無選擇。

大李正漫無邊際地想著,女孩又開口了:“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前些日子我坐過你的車,有你的名片。當時你說需要車,可打名片上的傳呼呼你。後來,我還從電視上得知你是咱市裡出租車行業的標兵。電視上說你拾金不昧,撿了乘客丟在你車上的一大筆錢,半點也不動心,連夜交還失主。” 大李依然不敢掉以輕心。他偷眼看著女孩身上的裝束,看了半天,竟很難從服飾上猜出她的職業。她上身穿一件寬鬆式米黃色毛衣,下身是一條藍黑色直筒褲,腳上是一雙半新不舊的方頭酒杯跟黑皮鞋。應該說,這女孩模樣長得不壞,眼睛很大很亮,裡面透著一股聰明勁兒,身材高高挑挑的,皮膚也挺白淨。看那腦袋後面的小把子,倒像個學生;可你說她是學生吧,好像又缺少點嬌驕二氣。如今城裡的學生百分之百都是獨生子女,個個都是嬌驕二氣十足,而這個女孩臉上的表情卻像是在討好你,巴結你。話又說回來了,她這身打扮也不大像“雞”。賣婬女是不喜歡穿這樣的休閒服裝的。她們在春季里大多穿那種從南方買來的式樣怪怪的服裝,上身露著肚臍眼,下身是輕輕薄薄地讓人能看到裡面小小的三角褲頭的超短裙,腳上早早地趿上了高跟皮拖,走起路來就像鳥一樣一跳一跳的。這女孩與“雞”們最大的不同是那頭髮,“雞”們是千篇一律的爆炸式髮型,也許正是那像雞窩一般蓬亂的頭髮,讓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們的身份。還有,賣婬女們的目光是迷茫的,渾濁的,絕不會像這女孩的眼睛這般清澈、明亮。應該說,在城市裡,開出租車的司機與“雞”們打交道最多,尤其在深夜,那些在酒店賓館和夜總會裡掙足了錢的賣婬女,通常是搭出租車回家的。這些年,大李拉過不少這樣的女孩,也跟她們磨過不少嘴皮,苦口婆心地勸她們做自食其力的人,掙幹乾淨淨的錢,可人家只當耳旁風,第二天晚上,照樣心滿意足地從那些骯髒的地方鑽出來……

憑著以往的經驗,大李覺得眼前這個女孩不是那種人,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與女孩保持著一段距離。 女孩依然笑著,朝四下里看看,又往大李的跟前湊了湊。 “你別這樣!”大李往後退著,沒好氣地說。 “你怕什麼呀,大哥?對了,我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於小蔓,幹勾於,大小的小,漫山遍野的漫去三點水加草頭的蔓。我約你來,是想請你幫個忙。” 大李見這個自稱叫於小蔓的女孩要說正事了,這才低下頭,正視她。 “大哥,我想租你的車。出趟遠門。” “去哪?” “去唐山。” “什麼?是白雲市郊的常山?” “不,是河北的唐山。” 大李的眼睛一下瞪大了,腦袋也直發蒙:“坐出租車去河北,你在開玩笑吧!”

“不是開玩笑,大哥,我是認真的。”於小蔓看上去有點急,“你把我送到唐山,我付你一萬塊錢的車費。” 大李仍是半信半疑地:“你幹嘛不坐飛機呢?” “飛機不安全。” “那火車呢?” “火車也……也不太安全,我指的是我個人的人身安全。” 大李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的命就這麼值錢?全中國全世界的人出遠門都乘飛機坐火車,就你特殊!” 於小蔓見大李仍沒聽明白,就又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因為交通工具本身,而是乘車環境,我怕遭劫。” “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聽了於小蔓這番表白,大李不由警覺起來,他進一步試探著問:“你一個女孩子,又不帶什麼貴重物品,有什麼好怕的。真撞上劫匪,把你給我的車錢扔給他就是了。再說,沒聽說飛機上有人搶錢。”

於小蔓一時沒詞了。遲疑了片刻之後,她才說:“我……帶的東西其實真的挺貴重的,恐怕……聽人說乘飛機要安檢,我怕惹麻煩。” “怕惹麻煩?你要帶毒品去唐山?”大李不由提高了嗓門,臉色也變了。 於小蔓卻並不慌張,又說:“哎呀,大哥,你都想哪去了?就是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帶那玩藝兒。” “那你到底帶了些啥東西?” “我不好明說,反正沒有違法的東西,你就放心吧!大哥,你只管把我送到唐山,別的,你就別問了,行嗎?一時半會兒的,我說不清楚,你也聽不明白。你尊重一回我的個人隱私嗎!” 大李復又打量著於小蔓,心裡卻在想著對策。看來想從於小蔓嘴裡掏出實話是不可能的,但這裡面肯定有貓膩。思忖再三,大李決定先穩住她,於是便說:“那好吧!你定個時間哪天走,我好做些準備。不過,車費咱們還得細細地合計合計。”

於小蔓一聽這話,忙說:“車費的事好商量,你回去算算,該多少就多少,反正我是不會讓你吃虧的。時間嘛,是有點緊,就定在今晚7點,你看行嗎?” “今晚就走是太匆忙了。出遠門,我總得把家裡的事安排安排。” “我不能再等了。求你了,大哥。我會給你加錢的。”“那好吧!” “說定了,晚上7點我在這個廣告牌下等你。”大李說行。接著他又問了於小蔓的聯繫電話。於小蔓說她沒有電話,不過,有什麼變化,她會及時跟他聯繫。 大李心中越發納悶了。他匆匆對於小蔓說了聲“晚上見”,就朝著停在路邊的汽車走去。 不料,於小蔓又跟了上來,叫了一聲“大哥”。大李回頭問:“你要搭車?” “不不。”於小蔓連連擺手,“我知道你們出租車司機的嘴都挺嚴的,是可以信賴的人,一般都會為客戶保密。不過,我還是想捎帶一句,你千萬別把我租車的事告訴別人。至少,別向人透露我的名字,連你的家人也別說,行嗎?”於小蔓的臉上露出了與她的年齡不相稱的凝重神情。

大李只好點了點頭。 大李接下於小蔓的“活”後,再也無心開車了。 “唐山——一萬元車費——怕惹麻煩——為客戶保密——”這些讓人敏感的詞兒攪得大李心神不定。一萬元錢去一趟唐山,的確是很有誘惑力的。這等於大李在白雲市裡開半年車的賺頭。然而,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於小蔓所以肯出這樣的價錢,恐怕只有一種解釋:她攜帶的物品來路不明。聯想到去年冬天白雲市所發生的那起至今未破的搶劫珠寶店案,大李越發不安起來。那起案件發生在凌晨3點鐘,歹徒破門而人,用刀捅死了值班的警衛,搶走了價值二百多萬的珠寶。凌晨4點,路過珠寶店的出租車司機向警方報了案,警方立刻封鎖了白雲市各交通要道,對所有搭乘交通工具的出行的人都進行了盤查,但始終沒有發現罪犯的踪跡。由此,警方得出結論,罪犯就窩藏在白雲市。同時,呼籲市民們提高警惕,協助警方捉獲罪犯。現在,這個於小蔓神神秘秘地要出一萬元包車去唐山,會不會與這起搶劫案有關呢?罪犯搶了珠寶,在本地是很難銷贓的,贓物一露頭,他本人就會露馬腳。因此,冬去春來之際,罪犯肯定要利用人們對此事的關注已淡漠的心理,將贓物帶出白雲市。由此分析,這個出手闊綽的於小蔓可能是罪犯的同夥,也可能是罪犯選中的銷贓人。當然,於小蔓也許對贓物的來路並不知情,卻在罪犯的一大筆佣金面前動了心……

大李將車子開到一片小樹林邊,熄了火,一個人坐在駕駛室裡想了半天。他既怕冤枉了於小蔓,又怕放走了真正的罪犯,那他作為白雲市的一個守法公民可是罪莫大焉!想來想去,他一咬牙,又發動了車子。 大李在公用電話亭前下了車,他忐忑不安地撥通了市中分局刑偵處陳玉明警官的電話。一年前,為偵破一起兇殺案,陳警官曾多次找他調查他在午夜時分拉的那個疑犯回家的時間。由此,他們結下了友誼。在大李的心目中,陳警官是個年輕有為對工作認真負責而又可信賴的人。 接電話的剛好是陳玉明警官,大李便說有一件急事想同他談談。 半個小時後,陳警官駕駛一輛三輪摩托車來到小樹林邊。 陳玉明像所有警官學校畢業的年輕警官一樣,英俊、幹練、聰明機智。他中等偏上的個頭,身材均勻,五官端正,濃眉下那雙眼睛永遠閃著朝氣勃勃的光芒,而他那挺直的鼻樑和寬厚的嘴唇,又給人以善良和真誠之感。雖然他走出警校才三年,卻已偵破過兩起震驚白雲市的刑事大案,在破獲皇家夜總會午夜凶殺案中,由於表現突出,還獲得了省廳的嘉獎。就為這,他贏得了大李的信任。

不等陳玉明把車停好,大李就迎了上去。 “發生了什麼事,李大哥?”陳玉明停好車,和大李一起蹲到小樹林邊的一塊空地上,看著大李滿臉嚴肅的表情問。 大李看看周沒人,就低聲把於小蔓租他的車去唐山的事給陳玉明講了一遍。末了,大李又說:“我看那女孩倒不像賣婬女,不過她小小年紀從哪來的貴重物品?這確實值得懷疑。她還叮囑我要為顧客保密,這就更讓我起疑心了。聽說去年那起珠寶店搶劫案一直沒破,我就琢磨著她會不會與這案子有牽連,要把手裡的貨運出去……我本想直接到公安局報案,又怕冤枉了那女孩,萬一她說的貴重物品是正道上來的呢?還有,萬一這只是個惡作劇呢?所以,想來想去,還是先跟你說一聲,看這事該怎麼辦?” 陳玉明點了點頭:“李大哥,你這樣處理是對的。你們定好晚上幾點走?” “七點。她在國貿大廈後門的廣告牌下等我。”大李說。 陳玉明想了想說:“這事你先跟誰也不要講。晚上七點,你準時開車到約定地點,如果不是惡作劇,那個攜帶貴重物品的於小蔓一出現,你就開車把她帶到刑偵處。物品來路清楚,就賠禮道歉,馬上放人;如果有問題,就拘留她。到時我在刑偵處等你。另外,我會通知管區派出所的民警加強對那一帶的巡邏!放心吧,李大哥,不會有事的。” 陳玉明很鄭重地與大李握手道別:“謝謝你,李大哥,咱們晚上見!” 到了晚上七點四十分鐘左右,於小蔓和她攜帶的那個小皮箱已安然無恙地被大李帶到了市中分局刑偵處。於小蔓直到出租車駛進公安局的大門時,還蒙在鼓裡,以為大李是順便到公安局討個通行證一類的證件吶。 “大哥,出長途還要帶證件嗎?”大李把車停到公安局大院的停車場時,坐在後座上的於小蔓問。 大李沒吭聲,因為這時已有兩個警察站在了車外面。 於小蔓朝車窗外看了一眼,明亮的路燈下,當那兩個身著警服的人走進她的視野時,她的臉色就變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憤怒:“大哥你……你這麼不講信譽啊!” 大李感情複雜地扭過頭去:“帶著你的小皮箱下去,如果沒事,他們會放你走,我就拉你去唐山;如果有事,那就怨不得我啦!”於小蔓像是沒聽瞳大李的話,仍坐在車上一動不動。 車外的警察只好拉開了車門。這一刻,於小蔓倒是顯得很鎮靜,沒有喊叫,也沒有撕扯的動作,就像一個聽話的小女孩那樣,順從地提著一直放在身邊的小皮箱下了車,被兩個警察一前一後地夾在中間,慢慢地往前走去。 大李也下了車,站在車旁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什麼,當於小蔓走到公安局辦公樓門口的高台階上,突然扭過頭,朝他張望時,他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完全沒有了乾淨利落完成任務後的快感。他捕捉到了於小蔓那帶著不信任和怨艾的目光。為什麼她的臉上始終看不到恐懼,看不到驚慌?難道是我弄錯了?但願是我弄錯了,那樣的話,她就安然無事了,我會做出補償的,我可以豁出去,不要一分錢,把她送到唐山。 直到於小蔓和兩個警察的身影消失在辦公樓裡,大李仍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種從未有過的擔憂在他的心頭瀰漫開來。他瞪大眼睛盯著人來人往的辦公樓門口,從心底希望於小蔓能笑嘻嘻地提著她的小皮箱走下台階,朝他跑過來。這想法儘管有點莫名其妙,但此時此刻他就是這麼想的。他始終認為於小蔓不像個壞女孩。大李等啊等啊,然而,辦公樓門口卻始終不見於小蔓的身影。 “她大概有麻煩了。”大李憂心忡忡地想。 大李終於失望地發動了汽車。當他開著車來到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時,身上的呼機突然響了起來,漢字顯示是陳玉明的留言:謝謝你,李大哥!只這幾個字,別的一句也沒多說,可大李想知道的更多。於是,在經過一個公用電話亭時,他還是忍不住停車給陳玉明的呼機留言:關於那個女孩的事,希望能在允許的情況下,告訴我一聲。 陳玉明和等在辦公室裡的刑偵處處長郝杰等幾個人,當著於小蔓的面,打開了那隻小紅皮箱。箱內的貴重物品讓他們不由目瞪口呆。在箱子的上層,用一個花布袋裝著那枚放在銀製首飾盒裡的祖母綠寶石戒指;下面便是碼得整整齊齊的五十萬元嶄新的人民幣。 更讓陳玉明他們驚詫不已的是於小蔓的鎮定自若。在他們從小皮箱裡一件件取著這些扎眼的東西時,於小蔓只是表情冷漠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兩眼茫然地望著窗外,彷彿箱子裡面的東西與她無關,她只是碰巧揀到這個箱子的。 然而,當陳玉明把小皮箱裡的東西一件件攤在桌子上,邊清點邊讓同事小耿登記時,於小蔓臉上的神情霍地變了,彷彿有一種聲音將她從茫然不知所措的境地中喚醒了,在陳玉明猝不及防的情形下,她霍地站起身,朝著桌上的東西撲過去,然後,又用兩手緊緊地將它們護在了胸前。 “不許動我的東西,它是我的!我的!”於小蔓邊喊邊哭了起來。 郝杰看著她,不慍不火地說:“沒人拿你的東西,你看,我們一件一件都登了記,我們只是希望你能說清楚這些東西是從哪兒弄來的。請你坐到椅上子上,我們好好談談。” 於小蔓這才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帶著哭腔說:“是別人送我的。” “是誰送給你的?他為什麼要送給你這麼多錢物?”陳玉明看著於小蔓,耐心地說,“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也可以不回答。不過,弄不清楚這些錢物的來源,我們是不會放你走的。” 於小蔓低下頭,咬著嘴唇,一聲不吭。 郝杰把祖母綠戒指拿在手裡,久久地端詳著:“這枚戒指也是別人送你的嗎?” 於小蔓抬起頭,眼睛盯著郝杰手裡的那枚戒指,半晌才說:“它也是別人送我的。” “你能說出送你禮物的人的名字嗎?”陳玉明問。 “不能。” “為什麼?” “那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告訴你們。反正這些東西不是我偷的、搶的。” 這時,郝杰把他的屬下趙立民叫到一邊,小聲說了幾句什麼,趙立民馬上心領神會地走了出去。 趙立民走後,郝杰讓已做完登記的小耿把擺在桌面上的五十捆人民幣全部鎖進隔壁的保險櫃裡,並讓他馬上到檔案室,取來有關檔案材料。等小耿把錢拿走後,他朝陳玉明示了個眼色,兩人一起面對面地坐回到了辦公桌旁的椅子上,一言不發地看著於小蔓。此刻,他們幾乎可以肯定面前的這個女孩遇上大麻煩了。這件看上去應由管區派出所處理的案子,很可能與刑事案件有了某種聯繫。郝杰已讓趙立民通知被搶的老茂興珠寶店老闆馬上到刑偵處辨認,如果這枚寶石戒指是老茂興的貨,那這個女孩就難脫干係了。 這時,小耿走進來,把一宗厚厚的案卷交給郝杰。郝杰將手裡的戒指放到辦公桌上,便聚精會神地閱讀起案卷來。 於小蔓仍在小聲抽泣著。 “你今年多大了?”為了緩和一下氣氛,陳玉明問道。 “十……十七” “於小蔓是你的真名嗎?” “我幹嘛要說謊!” “你是哪里人?” “河北。” “說具體點,河北什麼地方人?” “唐山!” “家裡都有什麼人?” “你問這幹嘛?” “不干什麼,我只是想隨便聊聊。” 於小蔓邊用手背擦著臉上的淚滴邊說:“家裡沒什麼人了。” “你父母呢?” “死了。” “死了?”陳玉明停頓了一下,改變了話題,“你來白雲幹什麼?” “給人家當保姆。” “你來了幾年了?” 於小蔓開始用警惕的目光注視著他:“一年零十七天。” 陳玉明笑了:“這麼精確啊!” “我不會忘記的……”於小蔓突然打住了話頭,怕冷似地打了個寒噤。 陳玉明不無同情地看著她。陳玉明正想繼續問下去,這時趙立民從外面走進來說:“郝處長,老茂興的田老闆到了。” “讓他進來。”郝杰合上案卷,邊說邊站起身。他示意趙立民將於小蔓先帶到隔壁的辦公室,“給她弄點水喝,等她冷靜下來再談!” 於小蔓朝著已來到門口的田老闆看了一眼,臉上浮現出一種聽天由命的神情。她慢慢地站起身,又把無助的目光投向陳玉明。 “去吧,一切都會弄清楚的。”陳玉明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在哄一個小女孩,充滿了溫情。 於小蔓這才跟著趙立民走了出去。 等於小蔓離開後,郝杰便讓田老闆到桌前去辨認那枚祖母綠寶石戒指。 高高瘦瘦的田老闆彎著腰,從銀製首飾盒裡取出戒指,用食指和拇指捏著戒托,借助桌面上的檯燈光,反复地看著。 “這枚戒指是我們老茂興的貨,是一位富商白先生訂做的結婚戒指,戒指的內側刻了白先生未婚妻名字的縮寫字母。這顆祖母綠寶石戒面價格昂貴,是南非寶石中的珍品。白先生的未婚妻在得知戒指被人搶走,還死了人後,認為很不吉利,居然和他分了手。”田老闆抬起頭,有些惋惜地說,“但願這枚失而復得的戒指能讓他們破鏡重圓。當然,這得感謝你們警察同志啦!” 田老闆說著,就把戒指遞給陳玉明,讓他看內側刻下的字母。陳玉明看完後,不由感嘆道:“做工真是精細啊!” 田老闆邊把戒指放進首飾盒裡,邊問郝杰:“你們是怎麼找到它的?” 郝杰笑了笑,沒有回答。田老闆便知趣地閉上了嘴。 郝杰讓田老闆回去準備好證件,明天來辦理有關取貨手續。田老闆連連說著感謝的話,但陳玉明的心情卻變得異常沉重起來。 於小蔓再次站到郝杰和陳玉明面前時,人已平靜了許多,臉上也沒有了淚痕。這大概是趙立民耐心開導的結果。 趙立民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擰亮了桌上的檯燈,擺好了紙和筆,準備做記錄。 這時,於小蔓卻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問:“我可以走了嗎?” 陳玉明指了指她剛才坐過的那把椅子說:“你先坐下,我們還有話問你。” 於小蔓瞪大眼睛看看正在閱讀案卷的郝杰,又看看陳玉明,仍站著沒有動,臉上卻是一副很無辜的表情:“大哥,你們就把我的東西還給我吧,天都這麼晚了,我還急著趕路呢!” “可你必須說清楚這些東西的來源。”陳玉明用嚴厲的目光注視著她,那口氣分明在暗示她:說不清楚,你別想走。 “你讓我說什麼呢?這些東西真的是我掙的呀!”於小蔓像是又要哭了,薄薄的嘴唇一抽一抽地開始抖了起來。 趙立民卻很有耐心地勸她先坐下,有話好好說。於小蔓這才無奈地坐到了椅子上。 陳玉明的口氣又變軟了,他像是同自己的妹妹拉家常那樣,和顏悅色地問:“能講講你這一年是在誰家做保姆嗎?” 不知為什麼,於小蔓像是遭了霜打似的,驀地低下了頭,半天不說一句話。 “你的雇主的姓名,這也不能講嗎?”陳玉明依然輕聲細語地問。看著於小蔓那張充滿孩子氣的娃娃臉,那孤獨無助的眼神,他怎麼也無法將她與犯罪聯繫在一起。 “我……我不想說。” 陳玉明久久地看著她,沒有再問下去。 過了一會兒,趙立民抬起頭問:“你在白云有比較親近的人嗎?比如,一個唐山老鄉,或是原來的雇主什麼的。” 於小蔓雙唇緊閉,只是搖了搖頭。 “普通的朋友呢?” 於小蔓仍然搖頭。 “比較熟悉的人總有幾個吧?” 對這個問題,於小蔓既不回答,也沒搖頭。 “我不明白你幹嘛要這樣做。這真的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你在白雲呆了一年多,用你的話說,還掙了這麼多錢物,怎麼會連個熟悉的人都沒有呢?”陳玉明有些生氣了,“你總不能生活在真空裡吧,而這些東西也不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 “你別問了,我什麼也不想說!”於小蔓在沉默了片刻之後,猛地抬起頭,斬釘截鐵地說道。 陳玉明吃驚地看著她,趙立民也停下了手中的筆,詫異萬分地看著她。在說出這句話後,於小蔓像是變了一個人,臉上顯露出的敢作敢當的神情,已大大超出了她的年齡,也不應該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在這樣的境況下的反應。 正是於小蔓這突發的“豪情”把陳玉明震怒了,他濃眉緊鎖,心腸一硬,沖她喊道:“於小蔓,你可以什麼都不說。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須明白,你有麻煩了,而且是大麻煩。”他隨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首飾盒,“這枚寶石戒指是去年冬天遭搶劫的老茂興珠寶店的貨,在那起搶劫案中,珠寶店的保安被人殺害了……”陳玉明說到這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於小蔓。 郝杰的目光也從案卷上移開,抬起頭,打量著她。 但於小蔓臉上的表情卻是平靜的。她先是咬了咬嘴唇,皺著眉想了半晌,爾後,像是沒聽明白陳玉明的話,嘴裡喃喃自語著:“這怎麼會跟搶劫案扯上了,你嚇唬人!”說著,又孩子氣地斜眼看著他,那眼神分明在說,我已看穿了你的把戲。 陳玉明並不理會她那挑釁的目光,只是把那首飾盒衝著於小蔓晃了晃,不急不躁地說:“我不是嚇唬你。剛才老茂興的田老闆已認出它來了。” 於小蔓凝神看著那個首飾盒:“它怎麼會是搶來的?這不可能!不可能!” “你是從哪得到它的?”郝杰趁機換了一個方式問道。 “是我揀來的。” “從哪兒揀的?” “路上。” “你又說謊了。誰會把這麼貴重的東西扔在路上,讓你揀啊!剛才你還說是別人送的,這會兒又說是揀的。這枚戒指到底是從哪兒弄來的?你必須講實話。不管它是誰送給的,這都是往火坑里推你呀……”郝杰故意放慢了語速,給於小蔓一個考慮的機會。 果然,有那麼一會兒,於小蔓不吭聲了,像是在思考,在權衡利弊。她臉上的表情急劇地變化著,矛盾、不解、痛苦、決斷……各種表情飛快地在她那張孩子氣的臉上無遮無攔地演繹著,爾後,彷彿有人在她的耳邊輕輕地給予了她某些提示,至少是她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她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大聲說道:“我說過,我所有的東西都是乾淨的,我沒偷也沒搶。你們應該相信我。”毫無疑問,這枚老茂興的戒指讓她感到了不安,讓她有些驚慌。 “我相信你為這些錢物是付出了代價的,也相信你不會去搶劫。可你不覺得你的所得超出了常規嗎?”郝杰仍然慢條斯理地說。 於小蔓復又垂下眼簾,一言不發。陳玉明耐著性子,等她開口。 趙立民合上本子,看著於小蔓。 “好了,咱們換一個話題。能講講你做保姆那家雇主的情況嗎?”過了一會兒,陳玉明問。 “我不想說。” “這可不是個好辦法。假如你肯說出雇主的名字,至少他們能幫你澄清一些事實。”郝杰說。 在郝杰期待的目光的注視下,於小蔓連連地搖著頭。 “你不講,我們也會調查出來的。”陳玉明有點生氣了,“你不肯說出雇主的名字,是因為你箱子裡的物品與他們有關。” “不是這樣的。他們什麼也不知道,這些東西也不是他們送給我的。”於小蔓嚷了起來。 “那為什麼你不能講出他們的名字呢?” “我不想說!就是不想說!” 陳玉明鐵青著臉,不再問什麼了。 於小蔓偷眼看著他。隨之垂下頭。這一刻,她又像一個無助的孩子那樣,兩眼困惑地凝視著鋪了地磚的地面,彷彿從那上面能找到答案。 郝杰和陳玉明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對於小蔓說:“既然你什麼也不想說,那你得在這里呆幾天了。你什麼時候想說了,告訴我們。今天就到這裡吧!” 於小蔓始終沒有抬頭,在她跟著趙立民走到門外時,迎面撲來的黑夜,讓她不由用兩手蒙住臉,絕望地低聲啜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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