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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節

變性人手記 凡一平 3206 2018-03-18
宋小媛把她那部“別克”轎車的鑰匙交給我,是在她把香港男人送上飛機後的這天下午。 那名被宋小媛送走的男人就是把“香港夜總會”送給宋小媛的香港人。 宋小媛現在擁有香港人的夜總會,但是香港人卻擁有著宋小媛。 宋小媛獨斷專行地受用和支配著幾百萬乃至千萬的資財,就像香港男人隨心所欲地佔有與享受宋小媛的青春和美貌。 香港男人迷戀宋小媛,當他需要並且方便的時候,就從香港或其他地區飛來,住在同樣是他為宋小媛購置的別墅裡。然後,宋小媛把肉體給他。 只要他有能耐或功夫,幹多少干多久都行——宋小媛這麼對我說,當然這是很久以前的話。 那時候,我還是女人,還是宋小媛的朋友。宋小媛有什麼話都對我說,包括除了香港男人之外她還有幾個男人,我都知道。

宋小媛也知道做女人時候的我:我的來歷,我的失敗和悲傷,我的屈辱,還有我的婚姻。 但是在我變性成男人以後的情況,她就不知道了,就像我也不知道這一年來她是否還想念著我這位昔日的朋友一樣。 宋小媛送走那位使她富貴榮華的男人後,顯得興高采烈,彷彿送走一名骯髒的旅客。她從機場把車開回城的路上,就用手機打我的BP機。 BP機是她配給我的,而且是中文機。每一個為她工作的人,都有這麼個玩藝。 這玩藝“BP”響起來的時候,我正在市郊交警隊開辦的訓練場上,練習駕駛。我駕駛著一輛破舊的北京吉普,在廣闊卻充滿曲線和夯滿木樁的土地上謹慎地行駛。 BP機的響聲干擾著我,也把我吸引。我一手把握方向盤,一手將BP機從褲腰帶上拔出來,舉到眼前,中文BP機不顯示中文,只顯示一個號碼,但我意識到是宋小媛呼我。於是我把車開到訓練場邊緣停下,借用一個見過但是不知姓名的同學的手機,給宋小媛答复。

手機相通後,我們都問你在哪裡?宋小媛說她在機場回城的路上。我說我正在城郊汽車訓練場上。她說我馬上去接你。我問有什麼事麼?她把手機關掉了。 我喜憂參半地在訓練場出入口等候,這是宋小媛第一次呼我,使我喜悅。但是我又擔憂出了什麼事情。 十多分鐘之後,一輛白色的轎車向我開來——那是宋小媛的車。 我記得我第一次看見這部車子的時候,腦袋和心轟鳴震顫,那是一種爆炸的感覺。 兩年前的秋季,宋小媛和香港男人上床不久,就有了這部車子。當她告訴我然後把我帶到這部豪華名貴的車子麵前時,我的精神四分五裂,因為她說這部車子是她的。 “'別克'牌,”她說,“他買給我的。” “誰?”我問。

“還有誰?”小媛說,“香港男人。” “他真捨得。”我說。 “有什麼捨不得的?”宋小媛說,“他還要把夜總會送給我呢。” “為什麼?”我問。宋小媛說:“因為他喜歡我、愛我。”我說:“想不到愛一個人會付出這麼高昂的代價。” 宋小媛跳起來,瞪著我,“你說什麼?”她說:“誰付出高昂的代價?他,還是我?我這一身讓他享受的肉體,難道不該和不值有一輛車子?”“綽綽有餘。”我說。 “夏妝。”她叫我女人時的名字。 “別妒嫉我,我富有了,對你不也好麼?我們是朋友呀。” 我說:“如果你當我是朋友,就把車門打開,我進去坐坐。” 宋小媛笑著說:“好。”她打開車門,把我坐進車子裡駕駛員的位置,而她坐副駕駛的位置上。

“好可惜。” “可惜什麼?”她說。我說:“我不會開車呀!” 宋小媛說:“我也不會,不過我很快就會學會。將來你也要學。”我們同時張開笑口,我們的笑聲同時播撒在舒服的車廂裡。 我們坐在高級卻無法開動的汽車裡,就像擁有政權卻不知如何操縱和管制的統治者一樣。 現在宋小媛對這部車子自然已經駕輕就熟。她把它開到我的面前,平緩地停下。宋小媛從容輕快地從車子裡出來,一臉舒心的神情,驅走了我的擔憂。 “我來看你的車學得怎麼樣?”她站著對我說。 “我這就會開給你看。”我說。然後轉身背向她。 “去哪裡?”她說。 “開車呀。”我指著不遠處破舊的教練車。 “這不是車嗎?”宋小媛指著她的車子說。

“這是'別克'呀!” “'別克'怎麼啦?”她說,“看把你嚇得。” “我不敢開,”我說。 “現在……” “開!”她命令我。 我戰戰兢兢地坐進車裡,宋小媛也坐了進來。 “你坐在我身邊,我更不敢開了,”我說,“萬一車撞壞了,可以找保險公司,如果你撞傷了,我就是拿命償你,也抵不起。” “這樣好呀,因為我坐在你的身邊,你才不會麻痺大意。”宋小媛說。 “你不愛惜財產,至少你愛惜生命呀。有我坐在車子裡,你就不會輕易開車朝樹上或別的什麼建築上撞。” “這倒也是。”我說。我果然有所心定。 我輕輕打開汽車油門,然後便響起發動機的聲音。這聲音十分的勻稱,像一個男人甜蜜的鼾聲。

“啟動不錯。”宋小媛表揚。我謙虛抑或實事求是地說:“這是因為發動機的性能好。” “原來你不喜歡表揚,”宋小媛說,“那就戒驕戒躁地開吧。” 我慢慢放鬆被壓制在我腳掌下的離合器,汽車就像離韁的馬,漸漸快跑。 豪華名貴的別克轎車在滿目標誌塵土飛揚的訓練場縱橫馳騁。 前後左右盡是練習的車輛,但沒有一輛可以與之媲美。沒有人會捨得拿好車來練習,除非是宋小媛。 被譽為“一代天驕”的別克轎車混在一群破舊的汽車裡,就像一位風華絕代的美女,淪落在風塵市井之中。 然後,宋小媛指示我把車開出去,我說去哪?她說回城。我說那你來開。她說,你開。 “這怎麼行?”我說。 “怎麼不行?”她說。我說:“我還沒駕駛證呢。”

宋小媛笑道:“沒駕駛證就不能開車啦?”“當然,”我說。宋小媛說:“你現在不是開著嗎?”我說:“這是在訓練場訓練呀。” 宋小媛擺首,我感覺她在擺首,卻不是為了看我或別的什麼。 “真是膽小,”她說,“連偷雞摸狗的勇氣都沒有,哪像個男人?”她的話刺激了我。我也是鼓憋著一股氣,將車開出訓練場,上了公路。 筆直緊張的公路像一根偉大而冷酷的繩索,拉扯著我駕駛的別克轎車和成千上萬的車輛。 任何人任何車都寧願被這根繩索束縛,不敢偏離和擺脫,我尤其如此。 我既害怕駕駛的閃失,更顧慮在道路上像獵犬一樣嚴厲的交通警察。我總感覺我和車是所有拴在這條繩索上的人車中最易捕獲的獵物,因為我人生路不熟,並且觸犯規章——我踩足油門,但是衣袋裡卻缺少一本駕駛證。

我像一個沒有城市戶口卻偏要闖進城市發展的當代農民,膽大心細地行進著。 我很幸運,或是很僥倖,因為我冒險駕駛的車輛居然能順利地進入這座體制森嚴的城市並在這座高樓橫陳星羅棋布的城市暢通無阻,最後平安地停放在香港夜總會的車庫裡。 然而我還是在冒汗。宋小媛看著我在涼爽的秋天臉上出現的細汗,歡笑的淚花也像汗一樣在她嫵媚的眼睛裡綻開。 “現在你相信沒駕駛證照樣能橫行霸道或為所欲為吧?”宋小媛說。 “我相信,”我說。 “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明明無證駕駛,但是警察卻沒有攔我。” “這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你無證駕駛,”宋小媛說,“重要的是,他們不會也不敢攔你。” “為什麼?” “因為你駕駛的是別克轎車,”宋小媛說。 “誰會盲動或有膽去攔一輛通常只有達官貴人才能乘坐的高級轎車呢?除了劫盜和刺客。警察是不會輕易攔住檢查這種盛氣凌人的車輛的,除非你軋死人或撞翻了交通崗亭。同樣警察也極少認為駕駛這種車輛的司機,居然沒有駕駛證?除非你去自首。”

聽宋小媛這麼一說,我頓時感覺剛才的怯懦和顧慮真是多餘,並恍然大悟:一種事情的冒險,是因有安全的一面存在著,人是因為存在著安全的一面才去冒險的。 我雖然沒有駕駛證,但是我一樣能安全駕駛,這情形就像這世界開放的男女,雖然沒有結婚證,照樣自由地做愛同居。那麼有結婚證又怎樣?多少人還不是厭棄和撕破合法的外衣,去勾引、佔有別人的妻女或父子。 想到這,我無憂無慮,信心增足。宋小媛就是這時候,把汽車鑰匙交給了我。那純金的汽車鑰匙是我先交給宋小媛的。 我把車鎖上之後,把鑰匙遞給宋小媛。宋小媛把它拎在手上莊重地說:“從今天開始,這把鑰匙,就交給一個已經取得我信任的人。這個人就是你,童漢。”宋小媛說完便把鑰匙交給我。

我大喜過望地接過金光閃閃的鑰匙,像接受一種至高無上的獎賞。 事實上我就是在接受一種高貴的獎賞——這是一把鑰匙,它的貴重並不是因為它是純金的。重要的是,它能打開和啟動一部富豪的車輛,並且讓我跟隨富豪見識這個耐人尋味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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