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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投降 凡一平 1474 2018-03-18
山洞外的馬一文、宋逸琴和馬一武卻顯得不那麼自在,他們言行拘束,並且神思不定。馬一文給了弟弟一支煙,自己也叼了一支,卻在身上找不到火柴。衛兵找了一盒火柴送過來,給兩兄弟點燃煙後,把火柴交給馬一文。馬一文把火柴放進褲子口袋,一摸一愣,又把火柴掏出來,但不是一盒,而是兩盒! 馬一文尷尬地對弟弟笑了笑,給了他一盒火柴。馬一武抽出一根火柴劃燃,發覺嘴上的煙已經著火。他顯得比哥哥還難堪。 而兩兄弟這麼大的糊塗,宋逸琴卻沒有覺察。她只顧看鞋,不時用鞋底磨搓腳下的石子。披肩的毛髮因為低頭向前垂直,將臉面掩蓋。兄弟倆吐出的煙霧順風飄到她的身上,又從她身上散開。毫無疑問她是能聞到香煙的味道的,她只消往後一站,煙霧就從她身邊過去了。但是她沒有移動,任由兩個男人的煙味吸入她的肺腑。

兄弟倆一支接一支抽煙,直到煙盒空了。馬一文看看洞,看看弟弟,見弟弟眨眼,說:“那進去吧。” 一幢漂亮的紅房子躍然紙上,房子前面是一條平坦的大路,兩旁是寬闊的土地——這是馬小文的作品,畫於1950年秋桂西深山的某個洞裡。 為什麼要畫房子?這是大人給小孩的問題。 “我不要住山洞,”馬小文說,“山洞是老虎住的,是猴子住的,我不要住老虎和猴子的家。” 大人們一聽,都心頭一震。宋逸琴一把摟過兒子,寒戰的身像篩糠一樣連拖兒子抖動不止。 馬一文看著妻兒,又看那張寄託著兒子理想的畫,他把畫提起,捲成一個圓筒,握在身後走來走去。原先放在彈藥箱上有意給兒子描摹用的手槍不斷地跳入他的眼簾,但他就是不去抓它。他手無寸鐵,心裡卻在謀劃一次奪取東巴縣城的偷襲。

偷襲獲得了成功,這從匪兵們歡欣雀躍、為所欲為的舉動看得出來。東巴縣城落入了馬一文手裡。 馬小文騎在父親肩上,好奇地看著街道兩旁的房屋。願意做馬的父親護著他的兩條小腿,樂呵呵的聲音也像馬嘶一樣嘹亮。他們的身後跟著宋逸琴,她手裡拎著兒子的棉衣,這件棉衣是到山下的時候脫的,因為山下的氣候要比山上溫暖許多。在她的後面是被兩個人抬著的轎子,說是擔架也未嘗不可,因為那是由竹板綁紮而成。擔架上坐著滿面喜色的馬老頭,他本來應該是躺著的,因為聽說縣城到了,便迫不及待地坐起來。馬一武走在擔架的後面,他恐怕是這行人中心情最沉重和復雜的人,因為他既不是勝利者,而又算不上是一名俘虜。他是勝者的敵人,但敵首又是他的哥哥。他本應是一名俘虜,卻得到其他俘虜不可能得到的優待。其他被俘的解放軍隨同被押解下山,像奴隸一樣被繩子栓成一串。他們的身份以及與敵人的關係是那麼純粹和分明,馬一武很羨慕他們這一點。他其實很願意和他們一樣,跟他們綁在一起,但是又無法做到。他能做到的是一路上給他們水喝,但居然沒有一個人願意喝他的水。他們不僅不喝水,還朝他吐唾沫,這使馬一武非常痛苦。別人是趾高氣揚進入縣城,即或是被俘的解放軍也昂首挺胸,不失尊嚴和氣節。惟有馬一武是垂頭喪氣,步履沉重。

一座朱門大宅兀立眼前,它比馬小文描繪的紅房子更細膩和氣派。馬一文問兒子漂不漂亮?兒子說漂亮。馬一文說喜不喜歡?兒子說喜歡。 “好哩,那我們就住這羅。”馬一文說,他把兒子放下來。 “這是我們的家嗎?”兒子說。 “是,”馬一文說,“我說是就是。”他牽著兒子進門。進門後先是一個庭院,院內有古樹,還有水井。馬小文沒見過水井,父親一撒手,他就向那水井跑去。他趴在井沿上,頭伸進井口,腳尖點地。宋逸琴見狀驚叫一聲“小文!”馬小文受嚇,重心朝上,兩腳離地。眼看身子就要往井裡墜,馬一武一個箭步過去,抓住侄兒的腿,將他拖拉上來,摟在胸前。 宋逸琴長舒一口氣。 馬一文也看見了轉眼工夫發生的這一切。他走過來,將手按在弟弟的肩膀上,算是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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