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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把真實、可信、活生生的歷史還給人民

宮女談往錄 金易 4707 2018-03-03
把真實、可信、活生生的歷史還給人民(1) -------------------------------------------------------------------------------- 柿林 一、先說幾句 1995年對於中國人民來說,是個心緒難平、可資回首的年份。它既是中日甲午戰爭失敗暨日本奪佔台灣省100週年,又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暨收回台灣主權50週年。在這樣的年份,借文學的載體回顧百年前清朝晚期的真實情況,特別是通過統治階級的最高層的生活,窺察中國的命運,可令人更深切地從中引出足資借鑒的活生生的教訓。 毋庸諱言,近些年來以香港影視界為代表,也打出一些冠以清宮之名的所謂“娛樂性”作品,並美其名曰“戲說”。 “戲”完乾隆,又“戲”慈禧,把一部嚴肅、實在的中華歷史,戲謔成武打格鬥、江湖遊蕩、皇帝泡妞、宮女懷春的鬧劇。主創人員的素質決定了作品的素質;作品的素質影響著觀眾、特別是青少年觀眾的素質。把它說成是殖民地文化的迴光返照,也許言之有過,但若說成是對中華文化、中華歷史的褻瀆,卻是並不過分。

在這種時刻、這種情況下,組織對清宮文學的研討,既有歷史意義,又含現實意義。而我們面前這部20幾萬字的,則是此次研討中的極佳範本。它既具正史的嚴肅性而非正史,又具野史的可讀性更非野史;在那些所謂“戲說”等歷史贗品面前,它則是閃亮的金子! 二、大廈將傾,朽木苦撐 本書的主人公老宮女13歲入宮,成為慈禧近侍,前後八九年(中間一年出宮),正是中日甲午戰爭到八國聯軍侵華戰爭前後,中國面臨危亡、瓜分慘禍的時期。兩次戰爭之間,又有中國人民的戊戌變法維新和庚子義和團反帝兩次救亡圖強的鬥爭。短短七八年間,甲午、戊戌、庚子、辛丑以其殷紅不滅的字跡,深深刻在中國近代的編年史上。 (以下簡稱《談往》)中並無對甲午、戊戌、庚子、辛丑的正面記敘和描寫,更沒有歷史讀本中諸如“歷史背景”、“經驗教訓”等條條款款的分析。但是,它以自己獨有的角度,對當時中國的“絕對權威”慈禧,進行了任何史學家、文學家、政論家都遠不可能做到的細微觀察、了解和透析。在這裡,了解慈禧在當時封建中國的地位是重要的。正如晚清筆記中一首詩對“老佛爺”的形象描述:

三十三天天上天, 玉皇頭上平天冠; 平天冠上插旗桿, 我佛尚在旗桿巔。 《談往》的獨特貢獻,就在於把這位“西天太后老佛爺”比“天上天”、比“玉皇大帝平天冠”還高得多的事實,進行了真實、細微的描述。上至她獨自在儲秀宮靜室看奏摺,用拇指的長指甲在貢宣紙折子上重重地劃上幾道,或是打勾,或是打×,或劃豎槓,這就決定了某人榮陞,某人砍頭,某項賣國條約得以批准……;下至她的吃飯,頓頓120個菜,不包括時鮮;她的睡覺;她的官房(便盆)如同國寶;她的襪子每年要用3000個工,總共每年需1萬多兩銀子;她的洗澡用兩個銀澡盆,一次性使用100條毛巾;而她正月初一“天字第一號筵席”,除了皇帝光緒、皇后隆裕侍膳,執壺把盞、布菜念名外,還有四金剛(前朝老太監)、五百羅漢(本朝中青年太監)在李蓮英、張福及司禮太監指揮下伺候。同時還有放鞭炮的、抽鞭子的太監,至於宮女就在其外了。這些真實詳盡的描述,讓我們看到大清朝最高統治者, 在帝國主義瓜分中國的狂潮中,置國家危亡於不顧,依然過著窮奢極欲、吸食民膏的腐朽生活。似這等封建等級下的既愚昧又豪奢的最高統治者,怎能挽狂瀾、救中國呢?中國向半殖民地深淵的下滑怎能不又快又深呢?

《談往》的可貴之處,是以極為強烈的對比,細述了八國聯軍入京、慈禧出逃西行的落難生活。不用說每頓120個菜沒有了,燒老玉米和一小塊鹹菜都成了最佳食品;老太后沐浴用的銀盆變成了飲騾子的髒盆;用來洗手、洗臉,每次100條的毛巾自然也不見了;住的是沒有糊窗戶紙的破房子,枕的是扣過來的一隻破簸箕,臉上蓋著撿來的破芭蕉扇,手上包著兩塊小手絹,為的是不要露出肉來,怕蚊子咬。最慘的是,國寶級檀香木的官房帶不出來,老太后摸黑上的廁所,“根本是亂糞場子,沒法下腳,要多髒有多髒。癩蛤蟆滿地亂爬,蛆全長尾巴,又肥又長,使人看了要嘔吐。娟子我倆架著老太后上趟廁所。我倆手不能動,蒼蠅順著臉爬,黏黏的,趕都趕不散,一落身上就有十幾個……”至於在半路上,已經生出痱子的老佛爺也顧不得體面,就在野地裡由下人們圍成的人牆中解手,而便紙則是野麻的葉子……

以前,我在研究中國近代史時,對慈禧怎樣從支持、利用義和團並向各帝國主義“宣戰”,一下子變成了帝國主義列強馴順的奴才,缺乏感性的、令人信服的了解,在拙著《中國近代史自學讀本》(1984年3月地質出版社出版),也只是抽像地說,“北京外交團將《議和大綱》提交李鴻章,聲明不許改動一個字。可恥的慈禧不但立即'全行照允',而且說,'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真是一副寡廉鮮恥的賣國奴才的嘴臉”。此後,“清政府完全屈服於帝國主義的壓力,並甘心成為帝國主義統治中國的工具。中國完全淪入半殖民地深淵”。而現在則明白多了。因為慈禧通過出逃西行,飽嚐了與帝國主義對抗失敗之苦。如果說40年前隨咸豐躲避英法聯軍時還可鑾駕而行,一路不失君王之威風,抵達熱河行宮後過的仍是皇室的生活;而這次的化妝成漢族老太婆的挾光緒西逃,則膽戰心驚,既怕洋人尾追,又怕敗兵路劫,使她怎不懷念京城皇宮裡萬萬人之上的獨尊生活?於是她痛中作了新的抉擇,寧肯當洋人的奴才、看家狗而依然穩坐中華統治者的寶座,也不願流亡他鄉,從而成為“量中華之物力”的賣國賊,“結與國之歡心”的看門狗。中國之所以從此完全淪入半殖民地深淵,就是因為大清朝這名義上保持獨立的中國政府,已經完完全全成為帝國主義列強統治中國、掠搶中國人民的代理人,不像40年前的英法聯軍侵華和5年前甲午戰爭日本侵華時那樣,還敢作一些反抗、爭一些尊嚴。

把真實、可信、活生生的歷史還給人民(2) -------------------------------------------------------------------------------- 請看《談往》一書中關於慈禧回鑾以後的描寫,以及書前她和外國公使夫人們的合影。如老宮女在談到慈禧把大太監崔玉貴當作害死珍妃的替罪羊時說的:“老太后變了,要當菩薩了。在各公使夫人面前,推兒媳下井的兇惡相,有多麼不好,必須妝扮成慈祥和善的老國母,才能見外國夫人。”就連當初把珍妃推下井去的崔玉貴都說:“自從西安回來後,老太后對洋人就變了脾氣了,不是當初見了洋人、讓洋人硬磕頭的時候了,是學會了見了洋人的公使夫人笑著臉、拉拉手了。把珍妃推到井裡的事,洋人是都知道的,為了轉轉面子,就將罪扣在我的頭上了。”從讓洋人給自己磕頭,到臉上堆笑,正是慈禧身份變化的真實寫照。這也是中國社會性質發生變化的真實寫照。

三、正史不載,野史難尋 前已說過,《談往》既具正史的嚴肅性而非正史,又具野史的可讀性更非野史。它的可貴性還在於,《談往》的內容有血有肉,以小見大,是紀傳體史書、編年體史書以及當代史學著作所不載的;然而它又出自於老宮女的親身經歷、目睹耳聞,或許有不至之虞,卻沒有訛傳之嫌,因此比一些道聽途說、譁眾取寵的野史來說,則可視為“信史”,具有對正史作補充和詮釋的價值。 就以對清宮上、中、下層人們的認識和心理剖析來說吧,《談往》不但是一部高水準、文學性很強的作品,而且積蘊著十分豐富的史料和進行文學、藝術再創作的極佳素材。 以對清宮上層的頂尖人物慈禧而論,社會上對這位至高無上、濫發淫威的老太婆的認識,往往停留在表面,甚至是臉譜化了的。老宮女雖然對慈禧愚忠、以侍奉過老佛爺為榮,卻不乏對這位老佛爺“人性”一面的揭示。老宮女曾低聲對本書作者說:“老太后名義上是當了皇太后,實際是二十六七歲的小寡婦,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正在青春旺盛的時期,可是孤孤單單的,守在身邊的是一群不懂事的丫頭,伺候自己的是一幫又姦又猾的太監……太后明明知道是這樣,可是又非用他們不可……媽媽兒子沒有真心話(指和光緒),婆婆媳婦沒有真心話(指和隆裕),實際一個親人也沒有。最苦是自己一肚子話,到死也不能吐出來,人和人說話像戲台上背誦編好的台詞一樣……”這就是慈禧擅權後將近半個世紀生活的另一面。她明明知道光緒、隆裕這一對帝后素常不和,彼此無話,但在每年正月初一她獨享的盛大晚宴上,卻要裝得夫妻和美、配合默契,一個執壺、一個把盞,一個布菜、一個念菜名,像念喜歌一樣,哄得老太后喜笑開顏。她就是在這樣上上下下的演戲、哄騙中,過著鮮有人世親情的生活。

正如老宮女所述,“宮裡頭上上下下全是假的,像台戲,誰唱得好,得寵;誰唱得不好,受氣挨打”。 《談往》把這掩蓋在虛假人情事務之下的宮廷生活,真真實實地抖落出來了。如果說談及“老佛爺”時,還有著這位被封建意識熏透了的老宮女至死不渝的“奉若神明”的話,那麼,談及宮女、太監這些下層小人物時,則夾雜著她默然無聲流下的大滴大滴的淚珠。歸根到底,她那一雙天足是站在弱者一邊的。 太監,這中國封建社會宮廷中獨有的極其醜惡、極其殘酷、絕滅人性的怪胎,是解析中國封建專制統治的一個註腳。儘管兩千年曆朝的千萬個太監中也偶爾出現過鳳毛麟角的有為人物(如漢朝蔡倫、明朝鄭和),但史書上記載更多的卻是漢末十常侍、明朝魏忠賢那樣的亂政人物。至於戲劇舞台上的太監更是清一色的三花臉。 《談往》則不然,它不但寫了自己十分熟悉的李蓮英、崔玉貴清末最大的兩個大太監;更把太監的一生,從窮孩子下蠶室的徹骨之痛,直至含著做人的羞辱在人生最後的旅途所受的煎熬,進行了泣泣訴訴的介紹。 “可憐的小太監”在宮中所能尋到的“安尉”、“親情”,竟是向宮女獻殷勤,可以親親熱熱地小聲叫一聲姐姐。而“可憐的老太監”呢,夏天裡上身穿得已經很單薄了,可下身還是鼓鼓囊囊,那是因為生理的缺陷,腰里不論冬夏要圍著大圍巾,隨時接受淋尿。護膝更是常年縫在褲腿裡,以便不論在山地沙石上,還是沙灘旁隨時下跪。所有的悲苦要全部壓到心底,臉上只准掛著喜興。試想,由一兩個或一群這樣的性格、人格扭曲了的人,控制了最高統治者,操縱了國家的政事,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呢?作為個人,他們是遭受封建殘害的;作為人群,他們是遭受最高統治者奴役的;作為中國封建宮廷專有的怪胎,他們最終成為中國封建制度的殉葬品,一起進入了墳墓。

四、贅上幾句 最後,我還得回到本文開頭關於1995年和關於一些影視片的論題上來。 《談往》一書的內容十分豐富,其中不乏正劇和諧劇的素材,可供嚴肅的、娛樂的影視片創作之用。僅以一般影視偏好的情愛內容,《談往》中就有可取、可編、可演義的內容。像慈禧這個“老寡婦”,親手泡製了多少個“小寡婦”啊!頭一個小寡婦(大公主)是恭親王長女榮壽公主,第二個小寡婦是慶親王的女兒四格格,第三個內務府大臣慶善的女兒元大奶奶,是守“望門寡”的大閨女。她們三人都是慈禧“指婚”造成的守寡;又都在守寡後經常入宮陪慈禧遊園、遊湖。第四個很特殊,她是慈禧娘家人、親侄女三妞,指婚同孚郡王之子載澍結婚。這一個老寡婦和四個小寡婦各有特點,性格與經歷不同,又都可以揉在一個大故事裡。其實就連《談往》的主人公老宮女,也是慈禧一手造成的活寡婦——指婚給太監劉祥。像這些“寡婦的故事”,既有所本,並無荒謬,又反映出清宮的豪奢、腐朽、殘酷及爭鬥(如所謂“丈母娘打姑爺”,三妞的丈夫載澍險些被殺頭,最後遭打,由丈母娘監刑,打得皮開肉綻……),情節跌宕。希望有見識的作家、劇作家、導演早日發現並使用這些遠比“戲說”之類的歷史贗品高貴的素材,把比《談往》更具文學性的作品,奉獻給廣大觀眾。我想,這也是我的北京二中老師、《談往》作者金易先生的願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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