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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十九章

長安盜 海岩 4398 2018-03-18
萬教授正在做什麼,正在想什麼,真的與本案有關嗎? 此時此刻,萬教授也真的並沒有再與外界的任何人主動聯繫。在唐古山的那間木屋裡,壁爐中的木柴已經燃燒得異常溫暖,木桌上的晚餐已經杯盤狼藉,萬教授和女兒都喝了點酒,酒酣耳熱之後,才有電話打進萬教授的手機。從萬教授的神態看,那通電話顯然傳達了某些讓人高興的消息,大概是說那批漢白玉建材已經順利出境,已經到了買方的手裡……萬教授掛了這個電話,又撥了另一個電話,用英文唧哩哇啦講了半天,眉飛色舞。趙紅雨的英文水平比邵寬城差得遠了,但還是斷續聽了個大致,父親大致是在和什麼人誇耀漢白玉的歷史和美質,在訴說尋找石源的不易和出境途徑的輾轉……趙紅雨看得出來,父親非常興奮,心情很好。

藉著這份心情,父親還給她看了自己的手機相冊,相冊里分門別類地編輯了父親多年以來的全部收藏。有瓷器、字畫、玉器、明清家具和青銅器等。萬教授充滿感情地、不唯鉅細地,向女兒一一講述了每件藏品的來龍去脈,價值幾許。趙紅雨一直奇怪的是,為什麼年份更古老,用途更莊嚴的青銅器,其價值反而比不過那些晚了兩千多年的瓷器和家具?何況青銅器多為祭祀禮器,瓷器家具多為實用器具,兩者價值倒掛,令人費解。父親笑著解釋,由於青銅器和宋代以前的高古藝術品目前國家尚未開放自由交易,不能交易的東西價值再大,價格也難以高啟。 趙紅雨摘下自己手腕上的那隻白色玉環,問父親:“那這個呢,這個能值多少錢呢?”這隻白色玉環在趙紅雨手上已戴了數日,但它到底價值多少,趙紅雨完全沒有概念。

“這也是不能隨意買賣的東西。”父親說:“第一,這是宋代之前的玉器,第二……”父親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口來:“這可能也是一件出土的器物。” 趙紅雨畢竟幹過將近一年刑警,參與過幾起文物案件的偵調,高古文物和出土文物不得進入市場賣買的規定,她是知道的。她此時之所以提到這只玉環,是試圖把一直想向父親問清的另一個問題,藉機提出。 “那這個玉環是誰給您的呢,是楊鐧嗎?” 父親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女兒會提到楊鐧。他搖了一下頭:“不,不是他給的。” 女兒依然追疑:“聽說楊鐧過去也做倒賣出土文物的生意。” 父親看上去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反問:“你怎麼知道他做文物生意?” 女兒不答。 萬教授恍然道:“哦,是他自己跟你說的吧?”紅雨提出的話題在這裡不知不覺被更換了,父親問:“楊鐧是不是……是不是對你有那方面的意思?”

女兒:“哪方面意思?” 萬教授:“他是不是喜歡你?” 女兒:“他喜歡我?不知道呀。也可能吧。” 女兒做天真思索狀,之後居然承認,這讓萬教授有些意外。他問:“那你……喜歡他麼?” 女兒做撇嘴狀:“您覺得我們倆可能嗎?” 萬教授道:“不大可能。好像……也不合適。” 女兒問:“他跟你說他喜歡我呀?” 萬教授答:“他沒說,是我感覺到的。” 女兒笑道:“您是不是把這事當考古了,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萬教授感嘆道:“不是我大膽假設。我知道很多做文物生意的人,總覺得自己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無所不能,所以敢想敢干,別人覺得匪夷所思的事,他們也會當真去嘗試爭取。” 女兒不想再聊這事,又把話題拉了回去:“這個玉環真的跟楊鐧沒有關係?”見父親對她執著於這個疑問有些警惕,她故意補充了一句:“要真是楊鐧給你的東西,我就不戴了。”

父親這才說:“這不是楊鐧的,這是林濤的,他把這東西拿過來讓我給看看,我出了三十萬元的價,就留下來了。” “三十萬?”女兒做驚訝狀,“這麼貴!您不是說出土的東西不能公開買賣嗎,為什麼也要這麼貴的價錢?” “我只是懷疑而已,這東西到底是出土的還是家傳的,也不確定吧。這只玉環如果可以公開買賣的話,價格賣到三百萬也不足為奇。” “林濤不是被抓了嗎,這只玉環要不要交給公安部門?” “現在沒有必要。”父親面目平靜:“如果以後公安部門過來收繳,那就說明林濤已經供認這只玉環的來歷確實不妥,到那時候我是可以交出來的。但我當初是在不確定它是出土文物的情況下善意購買的,公安方面要來收繳,至少應該把林濤賬下已經收的那三十萬塊錢還給我吧,至少我可以提出這樣的訴求吧。”

“噢。”紅雨顯然放鬆了一些,父親的解釋還算合理,讓她的擔憂得到了安撫。她說:“我是怕您和楊鐧這種膽大妄為的人來來往往的,不知哪一步踩了紅線讓他牽連進去,實在不值!” 父親笑了,笑得挺自然的:“楊鐧?不會!我和他很少來往。” 女兒繼續翻看著父親的手機相冊,父女二人的神經都鬆弛下來。女兒雖然仍然提出一些疑問,但提問的口氣,已經變得隨意而輕鬆。 “這種東西也能公開買賣嗎?允許買賣嗎?” 女兒指給父親看的圖片,是一支獵槍的圖片,這支獵槍,就是父親帶出來準備打獵的那支。 “哦,這是英國二戰時期一個貴族的獵槍,也是有些文物價值的吧。” “可它也是槍呀,一支能打響的槍,不受國家槍支管理條例的管轄嗎?”

“它是獵槍,我買的時候,是連同它的銷售許可證和持有證明一起買的,沒有持槍證我當然不會買。” 在萬教授父女在餐桌上和爐火邊把酒促膝的前後,邵寬城給趙紅雨發了三個信息,試圖與趙紅雨溝通聯繫。 第一個信息在木屋的晚餐剛剛動箸之際,他算算時間,已經有近十個小時沒有紅雨的信息了。 “親,'啵'一個!你吃飯沒?吃飯一定要小心,你的腸胃傷不起哦。” 這個信息,趙紅雨看到了,沒有回。一來父親正忙著給她夾菜盛湯,小劉和老王也在身旁;二來邵寬城有時會忽然卿卿我我特別粘人,這種嘮嘮叨叨的信息,不回也罷。 邵寬城的第二個信息,發在萬氏父女酒過三巡之後,或許也是出於掩護的目的,依然用了撒嬌的口氣:“腫麼了,偶信息你收到沒?求關注!”

這時父親已經坐過來了,拿出手機和紅雨並肩翻看裡面的相冊。於是第二個信息紅雨還是沒回。 十分鐘後,邵寬城又發了第三條信息,做生氣狀:“回個信息會死嗎?” 這時的趙紅雨正在挖空心思,繞來繞去,向父親追問楊鐧,更不可能和邵寬城彼此磨嘰。 在行將入夜的此時,在遠離西京的此地,邵寬城聯繫不到紅雨,不免坐立不安,滿心焦急。直到一小時後,他才收到了第一條回信。這時趙紅雨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已經上床歇息,這才得以拿出手機,開始從容回信。 “我剛吃完飯,是這兒的房東準備的東西,挺好吃的。你下班了嗎?” 邵寬城馬上回复:“買嘎的!怎麼才回?你身體還好嗎?沒有犯病嗎?犯病一定馬上給我電話!” 紅雨回信:“恩好。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我也得睡了。晚安!”

收到最後這條短信,邵寬城心里瓦涼瓦涼的,忽然覺得紅雨對他的態度,總是不及他期待的熱度;忽然覺得自己與紅雨的關係,總是不像戀人,甚至也不像鄰居,而是像明星與屌絲,像女王與僕從……但他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地,弱弱地回了個短短的信息。 “晚安,夢到我!” 發了之後,他等了十分鐘,才放下手機。 紅雨沒回。 紅雨睡了,其實她只是困了。一整天鞍馬勞頓,和父親又聊了那麼久,她確實累了,上下眼皮打架。收到邵寬城回信之前,她就已經睡著了。 可惜,無夢。 夜深人靜。 當邵寬城在唐古縣公安局招待所裡怏怏睡去時,李進終於看到078號大貨車詭譎的尾燈! 這是山路中最後一個隧道,足有兩公里漫長。李進一馬當先,成為整個追擊車隊的先鋒。在隧道將盡之時,前方遠處,那半明半暗的車燈終於出現,幽靈般地飄移在視線的盡頭。

隧道終結於山口,山外荒漠蒼茫,獵物無可迂迴,無處遁形,天上的飛機,地上的車隊,夾擊迫近。因為不知078號車上有無武器,直升機一直不敢貿然低飛,但進入平坦荒漠之後,飛機立即發射了一串照明彈映亮大地。李進也命令刑警鳴槍示警。他們看到,078號貨車驚恐地搖晃了一下,竟然自動減速,似乎做出了服從與畏懼的姿態。李進是最先超越這輛貨車的,他的車子從貨車左側超越時,剎那間甚至看到了貨車駕駛艙裡那張醜陋的面孔。也許僅僅兩三秒鐘,第二輛警車也閃著警燈響著警笛從貨車的右側超越,完成了強悍的合圍。為防止詐降和其他意外,後面的警車還是開槍擊爆了貨車的兩隻輪胎。在槍聲的回音中,貨車龐大的身軀發出痛苦的咆哮,那是十個巨大車輪一齊剎停的劇烈震動,高高的車頭不由自主地向一側歪斜過去,在虐心的剎車聲和暴起的塵土中慢慢停住。

貨車停住的同時,七八輛警車瓦亮的車燈與直升機上的探照燈已如一張恢恢天網,將貨車團團困住。警車和直升機的轟鳴,警察們的高聲喝叫,統治性地壓制著貨車裡的一切動靜。天上地上,不知多少只槍口對準貨車的頭尾,“下車!”“投降!”,“繳槍不殺!”,在連續不絕的喊聲中,貨車駕駛艙的兩個門先後打開,兩個人顫顫抖抖地從車裡鑽了出來,雙腿還未著地,便被就地按倒。幾乎同時,李進帶人沖向車尾,他幾乎沒有聽到那兩個人被銬住時發出的哀嚎。 貨櫃車的貨櫃很快被打開了,李進第一個竄入櫃內,十多米長的貨櫃出人意料地空曠,僅有幾隻疊落著的碩大木箱,被繩索固定在車廂的前部。刑警們從自己的汽車裡蒐集來一些鐵棍起子之類的工具,七手八腳將木箱撬開。木箱不過是一些木板臨時釘在一起的,很快就被撬得七零八落。李進始終沉默地站在人後,儘管這幾個簡陋的木箱已經讓他有了不好的預感,但他還是沉著氣,心存僥倖地幻想著奇蹟發生。 奇蹟沒有發生。 被撬開的木箱裡,只有一堆白色聚苯板。每隻箱子全都一樣,白板散落一地,別無它物。 對兩個貨車司機的突擊審訊就在兩輛刑警的車內分別展開,李進的惱火前所未有,一個司機說話有點遲鈍,氣的李進差點違紀動手。審訊很快有了初步的結果,兩個司機的口供大體一致:他們二人是河南新鄉的農民,叔侄關係,一年前租賃了這輛大貨車經營個體運輸業務。這趟從馬坡到銅州的長途生意是一個陌生人給的,陌生人看了他們在街上貼的小廣告,打電話聯繫他們,說要運送幾件機器設備。雖然素不相識,但陌生人答應先付運費的80%,這在貨運行業中相當難得。一天后他們到達馬坡鎮李泉村的那個小工廠裡,收了錢隨即裝車起程。至於車上裝的到底是什麼機器設備,陌生人沒有細說,他們也沒有細問,只要知道不是危險易爆易燃易碎的東西,其他沒必要細究。 截獲078號大貨車的情況和對兩位司機的審訊結果全都即時向總隊做了匯報。總隊也即時向市局領導做了報告。市局和總隊的分析很一致:犯罪嫌疑人租用這輛078號貨車的動機,就是為了吸引警方的注意力,完成聲東擊西的計謀,達到“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目的。真正的國寶應該就在李進追擊078號貨車的同時或之前,走另一條路線,悄悄離開了西京,現在,應該已經出了省境。 此役,警方判斷錯誤,明顯被對手虛晃一槍,李進的惱羞成怒,自不待說。雖然,市局並沒批評總隊,總隊也沒批評李進,但李進心裡的窩火還是溢於言表。兩個貨車司機被帶回西京,做筆錄,留檔案,然後,除了那幾箱白色聚苯留做物證分析外,其餘連車帶人,一起釋放。誰都無可奈何。 一切必須重新開始,還是從調閱相關地區的道路監控錄像,和對社會面的調查走訪入手,尋找新的線索。李進的人馬和以前一樣,夜以繼日,疲勞作戰。回到西京的頭兩天,他似乎忘記了萬教授,也沒主動給邵寬城打電話,邵寬城每晚給他發信息報告一天“平安無事”,他也沒有任何“指示”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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